“以他去杀孟苍生,简直就是去送死。”
在灯光昏暗的床榻边,慕容尚冰守望着尚未转醒的白玉峰。
“我真该宰了你们!”渔飞恨恨的说。妇人站在一旁瞧了他一眼,也不作声,转身出了屋子,关好了木门。
“前辈息怒,我们此来确实是要请孟前辈出山的,你千万要相信我,至于白兄,等他醒了,再向你解释吧!”慕容尚冰诚肯的说。
忽然一声呻吟,慕容尚冰转头一看,只见白玉峰微微动了动,皱了皱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白兄!太好了……”
还未等慕容尚冰说完,渔飞一跃而起,瞪着眼睛说:“你问你,你小子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快说,有半句不实,我就宰了你!”
“我是乐元庆的杀手,我来杀孟苍生!”白玉峰目光僵直,沉沉的说。
“什么?你不是乐元庆的义子吗?”慕容尚冰问。
“义子就是杀手,杀手就是义子,没什么分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帮他杀掉他想杀的任何人。”白玉峰显得有些理直气壮,显得有些无所谓。
“够了!我就知道乐元庆的手下不会有什么好人,我今天就先宰了你,明天再宰了那了那个老畜生!”说着,渔飞夺下墙上的宝刀,向白玉峰劈来,冰冷的刀锋逼向白玉峰冰冷的脸。突然,只听“铛啷”一声,慕容尚冰已用铁扇挡住了渔飞的宝刀。
“前辈你不能伤他。”
“你少管闲事!”
二人死死僵持着,忽然,只听“嗖”的一声,刀、扇一齐飞向木门,齐刷刷的插在门上。
渔飞见没了刀。便用拳击用掌劈,慕容尚冰歇力架住,四只手在白玉峰面前身上掠过。白玉峰偶尔需侧头以躲避拳锋,但整个人几乎还是像泥塑木雕一样僵卧在那里。渔飞见几十招过后仍不得手,大为光火,突然用足力气,一把推开慕容尚冰。慕容尚冰撞在木桌上,显然渔飞这一下用力太猛,伤到了慕容尚冰。慕容尚冰捂着小腹望着渔飞。渔飞见状有些后悔,指着白玉峰愤然一句:“你小子给我小心点!”便甩头而出。
屋里只剩下慕容尚冰和白玉峰二人。
“你不要紧吧!”白玉峰问。
慕容尚冰没答此问,只淡淡的说:“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杀手,乐元庆的杀手,一个冷血动物,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
的话,我也会的。”白玉峰说着,闭目微瞑。
“你不会!”
“我会!你不趁现在杀了我,会留后患的。”白玉峰激愤的说,一个杀手,要么杀人,
要么被人杀,没什么可讲的。我没的完成任务,这样回去也是一死!不如死在这里,死在你手上。”
慕容尚冰慢慢的走到白玉峰身边,又眼直眼着白玉峰的两只怒目,一字一字,沉沉的说
“白玉峰,你看清楚,我是慕容尚冰。你和慕容尚冰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你不是冷血动物!”说完慕容尚冰转身跃出屋子,屋中只剩下孤独的灯,孤独的人……
第二天清早,慕容尚冰推门一看,床上堆着凌乱的被子,白玉峰已不知去向。于是,慕容尚冰忙辞了渔飞去追赶。刚追出一二里路,只见前方远远的走着一个人——白玉峰。白玉峰显得心事重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周围的无限风光勾不起他半点兴趣。也许他知道背后有人来了,而且不是敌人,于是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慕容尚冰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忽然,白玉峰停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走到湖水边。通过清清的湖水,只见一群群小鱼在近岸处愉活的游着。慕容尚冰见他看得出神,便也不去打扰他,而此时一阵欢笑声却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拨开稀疏的枝叶,只见远远的有一群脱得赤条条的顽童在水边打闹着,彼此撩着水,嘻笑声不时飘到这边——白玉峰这边。
“看,他们多快活!”白玉峰终于开口了,阴郁的脸上多了一丝神往。
“他们这个年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是最幸福的时候了。”慕容尚冰说。
“你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童年吗?”白玉峰问。
“嗯,有的。”慕容尚冰答道。
白玉峰沉默了。
慕容尚冰明白他的心思,说道:“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你从未有过这样快乐的童年,对吗?”
白玉峰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我十岁时,杀了我所杀的第一个人,我十岁时手就已沾染的血污,我的这双手很脏脏。”
慕容尚冰见他这个样子,安慰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你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一切都是由乐元庆操纵摆布的,怎么能归罪于你呢?你也是受害者呀,你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自由,没有幸福,这都是你亲身受这的苦啊。”
白玉峰仍旧沉默。
慕容尚冰望着白玉峰,见他的脸色开始由柔和渐渐变得呆滞、冷漠,最后竟阴森起来。人的性格是具有多重性的,而这在白玉峰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有他朴实、笨拙、纯良的一面 ,但狡诈、凶残和迅捷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这些东西潜伏在他的灵魂中,必要的时候,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必竟,他是杀手,他要杀人。
孩子们嬉水的欢笑声一阵阵的飘过来,慕容尚冰真希望能马上停止,因为此时此刻这欢笑声 似乎不再那么悦耳,甚至有些令人生厌、令人心慌。就好像大战来临之前,平原上柔和的阳光中草叶间翩翩飞舞的彩蝶一样,美得叫人心痛,美得那样不和谐。
不和谐的东西都不会存在太久。
突然,白玉峰长啸一声,穿过眼前的树丛飞扑过去。慕容尚冰来不及阻拦他,在一阵白色的光芒中,清澈的溪水已是一片血红。如再略一迟疑,恐怕这些无辜的小孩子便都成了白玉峰心魔发作后狂暴之下的牺牲品。就在最后一个孩子惶恐待死的时候,剑锋被一柄铁扇挡住。
“快跑!——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疯了,我疯了,我本来就是个疯子,我是个疯子!疯子!”
白玉峰振开慕容尚冰的铁扇,剑锋在半空中划了道刺眼的光弧,慕容尚冰迅速的避开,险些被劈到,但剑势不是向他来的。白玉峰转身抡臂向水中猛劈,被血染红的浊浪层层溅起,他的头脸都被溅湿,白衫也被溅得斑斑驳驳。
慕容尚冰想设法将他击晕,好让他冷静下来,也免得再伤及无辜。可此时白玉峰正处在狂怒之下,慕容尚冰根本无法近身。眼见白玉峰气势渐缓,慕容尚冰瞅准时机逼到近前,正欲出手,没想到白玉峰虽然疯狂但反应仍是奇快,猛得转过身来直视着慕容尚冰,慕容尚冰也是吃了一惊。
“怎么,你要暗算我吗?你终于也有了杀我之心?”
白玉峰大喝一声,剑已刺到,慕容尚冰来不及多想,急忙挡架。如略一迟疑,恐怕性命不保。白玉峰步步进逼,着着狠辣,而慕容尚冰因本无伤他之心,是以一味退让。尽管如此,二人仍是平手,慕容尚冰丝毫未见败势,足见慕容尚冰虽和白玉峰虽在伯仲之间,但终归要比白玉峰略胜一畴,但这样下去必竟不是个办法。慕容尚冰正在思量对策,忽然一阵喧嚣,侧头一看原来是伙庄人被一个衣着光鲜的头领模样的人带着,已赶到岸边。
有人叫了一声:“就是他们!”于是一拥而上。
来不及慕容尚冰为这些送死的人叹息,白玉峰已经扎进人丛中。他现在已经杀红了眼,来多少人都将被他毙于剑下。但这伙人似乎是有备而来,身上还多少有些武艺,白玉峰虽不能将他们像青菜萝卜一样任意砍削,但这些人终会不免一死。慕容尚冰不愿意看到些无辜的人送命,但更不愿意白玉峰受到损伤。白玉峰这样狂怒,损耗真气,再不消片刻就会脱力的,甚至可能会油尽灯枯,要知道他受到孟苍生的重创,身上还有很重的内伤。慕容尚冰再次冒着危险逼近白玉峰,既挡白玉峰的剑,也挡袭向白玉峰的剑,也挡袭向自己的剑。纠缠不多时,混乱中白玉峰突然猛得转身回剑,正好慕容尚冰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个人逼视着,利剑的锋刃闪着寒光直向慕容尚冰面门刺来。显然,此时白玉峰的神智已更加不清,已不认得慕容尚冰是敌是友了。旁人也正自惊异。剑光一泓已凝成剑尖的一点寒星,映着慕容尚冰明亮的双眸飞快的袭来。咫尺之间,寒星似乎不再前进,不,而是慕容尚冰在向后滑出,倾刻间,剑势已御去大半。白玉峰待重新运功刺出的时候,慕容尚冰已侧身闪过,铁扇敲处,长剑震断,半截断剑兀自径直向前飞出,刺进了前面一株合抱粗细的树干中。
方才来得突兀,众人都呆栗一旁,此时方醒转过来,又跃跃欲试准备扑上前来。突然,慕容尚冰大喝一声:“站住!你们想活命就不要过来!”也确实没人敢过来,因为此时白玉峰望了望手中的断剑,挥手将其掷出的同时,竟拼命的挥动双手发起狂来,比方才还可怕十倍有余。慕容尚冰此时也竟束手无策,心下思量:打死这个人容易,可要挽救他却怎生是好?
几声响雷从天边滚滚而来,乌云也压上了半空。江南的天气就是这样易变,一早还好好的,此时看来,一场大雨是不可免了。
压抑的气氛着实让人难以忍受。突然间一道电光在众人眼前闪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阵霹雳火闪后,一颗大树裂开,随后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也不知是雷劈的力量,还是大树断裂的力量,那段断剑竟象中了邪术一样,从树干中弹出,直奔白玉峰而来,那真正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何况此时的白玉峰神志已然不清,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利刃毫不客气的穿肺而过,穿过白玉峰后竟去势不减,直扎进了白玉峰身后的一个庄人才罢。白玉峰疯狂的手足立刻静了下来,停在半空,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僵立不动。一个庄人见状,挥刀袭来。白玉峰此时却瘫软下来。慕容尚冰箭步上前,张开手臂,左臂就势揽住白玉峰倒下的身体,右手掷出铁扇,直中那人心窝,那人登时毙命,其它人也都不敢上前。
“快滚!”
只听一声唿哨,众庄人便没命的跑掉了。
此时倾盆大雨自半空泻下,雨水冲刷着慕容尚冰的肩背,他怀中的白玉峰了已昏死过去,生死难测,只见他的脸颊和衣襟都已被鲜血染成红红的模糊的一片。
湿滑的洞壁映着朦胧的火影,隔着火光,看着白玉峰平静而苍白的面庞,慕容尚冰的一颗心稍稍略为平静一些。白玉峰身上穿胸而过的剑伤不在要害,慕容尚冰替他止血包扎,一时似没有致命的危险了。正如慕容尚冰所料,白玉峰那样发狂,内力损耗得利害,在剑刃穿胸前已近脱力,现在内外伤同时加身,终于筋疲力尽,昏迷不醒。慕容尚冰将衣服烤干了,盖在白玉峰身上,心想:他生命这样顽强,也许是上天注定他命不该绝,不许他逃避,定要他活着面对这不堪的人世,亲手处理自己的问题。这样必定会很痛苦,但无论多痛苦,你都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因为,我不许你死,你听到吗?白玉峰!
忽然,一阵风声在洞外掠过。慕容尚冰飞身出洞,见夜色中几个黑影闪动。见慕容尚冰骤然出现在洞口,几个黑影已从暗处显身出来,逼到慕容尚冰近前,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六个,不,是七个黑衣人弧围在洞口,都挺着刀剑亮在身前,不前进,也不后退。黑衣人听闻慕容尚冰的厉害,不敢轻意上前送死。而慕容尚冰也不知对方虚实,不敢轻意上前出手纠斗,万一被缠住不能脱身,恐洞中的白玉峰会有性命之忧。双方这样僵持着,黑暗中仍能觉察到对方阴冷逼视的目光。双方八人宛若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探着对方的虚实,忖度着对方的心思。忽然,黑衣人中的一个人小腿颤抖,脚跟微蹭一下。接着二个、三个……
“他们坚持不住了。”慕容尚冰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容,他身形一转消失在洞口,只听“呛啷”一声,慕容尚冰已重新站回洞口,而七人中六人的手中仅剩下可怜的半截断剑,而还有一人已两手空空,剑,已然执在慕容尚冰掌中。六剑齐断,却只响一声,身法之快,恐怕鬼神尚有不及。
“识趣的,快走!”慕容尚冰将剑一指,对着七人低声轻喝道。
见七人仍均无退意,慕容尚冰将手臂一扬,七人的右臂均多了道深入寸许的伤口。
“再不走,下一剑会抬高三寸,怎么,想领教吗?……。”慕容尚冰本还有话要说,但已不必说了,七人已浑身痉挛,顷刻之间倒地而亡。慕容尚冰再看剑身时发现隐隐的蓝光,原来剑上有毒。他倒吸一口冷气,想此处已非久留之地,他们行藏暴露,大批的追兵说不好会纷至沓来,到时仅凭一己之力断难应对,再说,洞外横着这七具尸体,必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于是,慕容尚冰走入洞中,负起白玉峰出洞欲快快离开,但还是有些晚了,身前火光闪动,已来了很多人。
慕容尚冰轻叹一声,说道:“我本不想杀你们,难道你们真的要来送死吗?现在退去还来得及,迟了,莫怪我剑下无情!”
明摆着七具尸体就横在洞前,但众人仍毫无退意,仍就虎视眈眈的兀立在那里。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众人扑了上来。谁晓得他们的刀剑之上有没有毒,说不好被划上一下,就会没命,此时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慕容尚冰再不能手下留情了。他一头扎进人丛中,竟似入无人之境一般,行走之处,长剑挥动,已自杀开一条血路。当他负着白玉峰走过人丛的时候,但听“扑嗵扑嗵”的声音,身后已是伏尸一片。他稍稍驻足,但没有回头。他没有胜利者的兴奋,却竟有痛苦之感,于是发出一个无声的叹息:白玉峰,今晚我为你杀这许多人,但愿是值得的。
“一群废物!死了这许多人,竟不能制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连‘西风七煞’也送了命,我西风堡的面子全给丢尽了,让我有什么颜面在道儿上混下去!”一个黑脸的彪形汉子站在厅堂中央怒吼着。
此时一个人悄声走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他登时怒喝道:“去他娘的一百两黄金,一千两又怎样,我死了这许多弟兄,他能给我一一赔来吗?还问我办没办成,办不成啦,想要办成,再拿一千两来!”
“你要真的办得成,一万两也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取了那两个人的脑袋来见我家老爷才能算数!”这声音平静、悠雅、略带傲慢,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已迈步进入屋内。显然,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人都只不过是件并不十分应手,但又不能不用的工具而已——杀人的工具。
只见他又说:“死些人嘛,正常的,干你们这行,不就是拿命来换钱吗?不是要命的买卖,谁还肯花这许多钱来请你们去!你们办事,我们出钱,有言在先,两不相欠!再这样罗罗唆唆的坏了事情,一分银钱也别想得到!”说罢,转身便走,边走还边丢下句话,“但愿你们不要太久,免得我家老爷改变主意!”
那黑脸大汉立在地中央,气得怒目圆睁,竟应对不上半个字来。一旁所有的人都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
是第几个夜晚了,慕容尚冰已经记不清了。疲惫和焦虑让他忘记了其它的一切,包括时间,只有一样慕容尚冰还没有忘记,那就是白玉峰。白玉峰还没有醒,他有责任保护他。连日来,不断的有人向他们偷袭、攻击。不论怎样躲藏,总会不久便被人发现,于是便有一场又一场的激战。慕容尚冰顾不了许多了,尽数杀掉来者,虽然保全了自己和白玉峰的性命,但每一次血腥的胜利后,便是一次更深的自责。
今夜,好宁静。老天,保佑他们睡个好觉。
慕容尚冰伏在桌上,似已睡去。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动,也许是一只飞蛾或什么喜欢夜行的小家伙不小心扑在了他的窗纸上。慕容尚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眉宇微蹙。这阵细微的响动由近及远的倏忽间消逝,像梦一样轻。也许是太累了,是幻觉吗?
——不是。慕容尚冰可以肯定。于是,向声息消失的方向,他已然追出,消失在黑暗中。
慕容尚冰还是累了,不然怎么能去追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东西,而把白玉峰一个人留在屋中。
一个黑影闪入,真奔白玉峰的床前,手中举起雪亮的利刃,对准白玉峰胸口猛然刺落。这一刺下去白玉峰定然没命。可剑尖距白玉峰胸口还不到寸许的时候,陡然改变了方向,平平的刺向床里自己对面的墙上。剑已脱手,只见剑尖锋深深的刺入了墙中,由于用力过猛,剑身带着剑柄还在务自不停的剧烈的颤动着——白玉峰在横在自己身上的利剑下仍旧酣然而卧,浑然不知。这一切来得太快。黑衣人当然不会突然发善心,放过白玉峰,或者有鬼在帮忙,或者有人在作怪。黑衣人还没想清是怎么样一回事,冰凉的剑刃已然逼在的脖子上。是自己方才的那把剑,是插在墙上的那把剑,但现在又已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腿一软,脆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只见慕容尚冰正满脸得意的站在他的面前。虽然这种得意是慕容尚冰故意装出来的,但来者却无法知道。慕容尚冰一手执扇,一手执剑。
是了,方才,慕容尚冰就是在那生死一线之际,以飞出的铁扇击中了黑衣人的剑身,力道强劲,以致中途改变了剑行的方向,而铁扇却重又回到了慕容尚冰的手中。这一击迅雷不及掩耳,简直可谓是骇人听闻,叫人如何能不腿软!
原来,慕容尚冰仍是清醒得很,没那么容易上当!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我不会杀你。”慕容尚冰悠悠的说道。
“要杀便杀……”
“是谁让你来的?”没等黑衣人说完,慕容尚冰便打断了他的话,接着,相似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是谁让你来……送死的?”
黑衣人闻言,惊讶的望着他,仿佛心中的秘密被人识破了一样。
慕容尚冰见他这个样子,又说道:“这几天,你的一些同伴已经死了不少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是主人命我来的?”黑衣人答道。
“哦?”慕容尚冰摇摇头说:“主人让你来的你就来,倘若方才我一剑刺死你,你想你的主人会为你难过半点吗?”
“主人怎么会为我这样的奴才难过!”黑衣人说。
“你的主人是谁?”慕容尚冰还是没有放弃追问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主人是谁?”黑衣人问。
“因为我想让他为你感到难过。”慕容尚冰好似十分认真的说。
“你是认真的?”
“当然!”
……
月黑风疾,李老爷子被下人陪着在宅院内四处转转后回到了房中。他遣退了下人,在桌旁望着灯烛发呆。不知是哪背子做的孽,注定他李家富贵之家,竟在自已手上断了香火。好不容易老来得子,确没来由的被狂人杀死。他现在已年尽花甲,身子日衰,还要承受这丧子之痛,可怎生是好。“早不让你和那些村野孩子一起混,就是不听,不然,不然怎么会飞来横祸!如今花了许多金钱,还没有取了凶手的性命回来,唉!怎生是好!”李老爷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住的摇头叹息。
突然,一阵劲风吹过,一道白影冲破了窗子飞入屋中,同时,灯烛熄灭了,屋内顿时漆黑片。李老爷子猛得回头望去,还没待叫出声来,已感到冰凉的剑刃就贴在自己的颈项上。于是,他张着大嘴,双手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气愤,或着,二者兼而有之。
“你就是李家庄的李老爷子?”白影问。
“是……”李老爷子咽了口唾沫,勉强定了定神,说,“你,你想干什么?你杀了我的独生子,你还想赶尽杀绝吗?”
“想‘赶尽杀绝’的不是我,而是你。杀你独生子的人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那又有什么分别?”
“我的同伴精神不正常。你的独生子的事,我很难过,可对于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你又怎么该计较呢?你虽花了很多钱想替你儿子报仇,却没想到这些人的死活。你让他们这种武功的人去杀我,明明就是让他们去送死!还有,我实在不想再这样杀下去了,你不要逼我,如果你再重金东请西请的请些人来和我为难,那么你的这颗项上人头将不保。因为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有片刻安宁。听清楚没有!”
“可我的儿子不总不能白死!”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有很多人为他陪藏了,你还要怎样?你要真怕他嫌寂寞,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杀掉,叫你去陪伴你的宝贝儿子。再不够,让你的全家今晚就去陪他也可以。我可以白送你们一程,不用你花一分钱,这怎么样呢?嗯?”
“你把你朋友的人头给我送来,我绝不再找人追杀你们。”
“白影”十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现在的命就在我手里,还敢跟我谈条件!既然你不肯让步,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好了!”
“白影”手中的剑方欲动,李老爷子连忙说:“不,不,不,我们再谈谈,再谈谈……”
“够了!”
“白影”大喝一声,挥剑向李老爷子颈项中扫去。只听李老爷子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叫声久久不绝回荡在屋子中。就这样,李老爷子的叫声持续了好久。死人的叫声能持续这么久,简直是骇人听闻。但此时此刻没什么可骇人听闻的,因为李老爷子并没有死,他的头还好好的掮在两个肩膀中间,只不过他的颈中多了一丝浅浅的血痕。
终于,李老爷子自己感觉有些不对,只见眼前还明明立着那个白色的人影。于是,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手上明明沾上了自己的血,可是,怎么自己还活着?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乎又不太明白。
“那天我朋友错手杀了你的儿了,现在我又饶了你一命,以后咱们两不相欠,不要再找麻烦 ,记着了!”
李老爷子圆瞪着双眼,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此时门外鼓躁起来,许多的人一边跑上楼梯,一边喊道:“老爷,出什么事了?”
随着喊声,屋门已被许多人“轰”的一声推开。一道白光从众人眼前飞过,消失在窗口。再看屋内,漆黑中听不到什么声息。
这个“白影”当然就是慕容尚冰。
“但愿这个李老爷子不要被我吓成白痴。”慕容尚冰一边想着,一边飞速的向白玉峰藏身的地方赶去。
这家简陋的小客店来客很少,自从慕容尚冰制服了那个不速之客后,几个时辰中再无人来打扰,趁这个时机慕容尚冰便“拜访”了一下李老爷子。可当慕容尚冰再次回到客店中的时候,发现客店中已空无一人,回到房中,见白玉峰也已不知去向。
在后院的柴房中,慕容尚冰发现了许多尸体互相叠压在一起,可里面并没有白玉峰。慕容尚冰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沿着小路一步一步慢慢的踱向前堂。忽然,慕容尚冰止住了脚步,猛得回头望着那堆尸首,想到,那里面也没有那个死在房中的黑衣人……
想到这一点,慕容尚冰的心中似乎宽了些。
城外,多了一个土堆。严格的说,那不是一个土堆,而是一座坟。但那又确实仅仅是一个土堆。一个身影在坟前驻立良久,终于黯然离开。他犹带病容,但目光却和脚步一样的固执,直直的向着前方。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那里,但仿佛又知道。
六七月的好天气,一切都是暖暖的,唯有他一个人是冷冷的,连看过他一眼的人,也难免会忍不住打一个寒噤。他走累了倒在地上便睡,也不管不没有危险;他饿了,便闯进随便哪一个农户的家中抓起一个馍丢下一枚钱,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了他。有个农人见到家中来了不速之客,举起木棍趁其不备便砸了下来,可一声“卡喳”声后,木棍打折了飞了起来,而他却安然无恙。他并不痛,只是脸中显出了些许的惊讶。于是他走到院子当中,从井中提起一桶水,举起来,兜头朝自己浇了下来,迷糊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
一家老小蜷缩在一旁,颤栗的望着他。他心中顿时又是一片迷茫,若有所失的离开了那户农家,而他的剑却仍横在了井台上。
又下雨了,下雨的时候总是多少会有些凉的,况且是黄昏时分。他一个人悄悄的躲在农户的草棚下,没敢惊动任何人。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路上的人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了。可一个人的脚步声此时却显得厚重了些。他终于察觉有些不对了,不是自己的脚步变重了,而是还有一个人。而且他仿佛已经猜到了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了,虽然,他并没有回头,但脚步却略略迟疑了些,那后面的人早已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开口说话了。
“你要到哪里去?”
没有回答。
“看这路的方向,好像是去汇江口的。”
仍没有回答。
“事已至此,你还回汇江口干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白玉峰!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人——白玉峰——终于停住了脚步。而后面跟着他的人——慕容尚冰也停下了脚步,然后又慢慢地向白玉峰移动。
其实,慕容尚冰那天一出城就发现了白玉峰的行迹,还有那座坟。他就在白玉峰背后这样跟了许多天。慕容尚冰轻功卓绝,如果他不想被白玉峰发现,白玉峰永远也发现不了。这些天里,他亲眼目睹了形销骨立的白玉峰孤身一人落魄行进的情景,心中无比酸楚。特别是在那场大雨中,他远远的望见白玉峰躲在茅檐下,瑟缩着,望着雨帘发呆,心中更是纠结万分。
他见白玉峰挨了打却不知还手,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便出现了。
“阿峰。”
慕容尚冰轻唤了一声,白玉峰缓缓转过身来,于是,慕容尚冰又停住了脚,望着他。这一声呼唤好温柔,好轻,好轻,轻得只有慕容尚冰自己才听得到,因为这一声呼唤只在他心里。
但白玉峰必竟还是转过了身来,也在同样望着他。
“白玉峰,这是你的剑!接着!”
白玉峰应声伸出手来,接住了剑身。接着仰天长叹一声,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不知是哭是笑。
哭,他早已没有泪了。笑,也同样笑不出来。
“你还给我剑干什么?难道你还要我去杀人?”
“当然不是。”
白玉峰没有问“那是为什么”,但他的沉默代表他在等待着答案。
“我要你用这把剑……”慕容尚冰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杀死你自己!”
白玉峰闻言一惊,然后应了声:“好!我就用这把剑杀死我自己!”于是便欲横剑自刎,但剑已被慕容尚冰的铁扇挡住。只见慕容尚冰笑了笑,说道:“开玩笑的,何必当真?你这条命是我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怎么能就这么再让你死掉?”
白玉峰手臂松懈下来,面容也终于显出了倦怠。
“天下之大,已没有我白玉峰容身之处了。”
“跟我回落凤山吧。”慕容尚冰说,“我师傅那儿。他会同意收留你的。”
“如果他不同意呢?”
“不会的,他……”
慕容尚冰刚要继续解释,可只见白玉峰已神情落漠的转身离去,但脚步却很慢,很明显他目标更加迷茫。慕容尚冰略一迟疑,连忙跟了过去,在白玉峰背后不声不响的走着,来到一个高岗上。
天边,落日熔金。在金色的光辉里,白玉峰和慕容尚冰立在山岗上。白玉峰在沉思,而慕容尚冰则在一旁耐心的等待着白玉峰从自己的困惑和沉思中早些走出。直到夜色降临,白玉峰仍没有什么反应。慕容尚冰不知是第几遍又望了望白玉峰,见他仍是这副样子,于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的向山岗下走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忽听背后的一个声音沉沉的说了句:“等一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同路……”
闻言,慕容尚冰笑了。
虽然白玉峰答应和慕容尚冰去落凤山,但仍是怀着很重的心事,一路上一言不发,仿佛个哑巴似的,只是走。慕容尚冰也拿他没有办法,无奈的摇着头,和他并肩走着。偶尔慕容尚冰试着问他:怎么不说话。而白玉峰却面露尴尬之色,走的更疾,于是慕容尚冰也不再多问,只好由他去了。
两个人在森林中穿行,踏在草木上,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此外,虫鸣鸟啼,叶落风吟,都是自然中特有的寂静的声息。正午的日光艰难地透过叶间枝缝向林中射进几缕参差错落的柔光。如果能在这座静谧的林中永远这样不停的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完,想必两个人都不会有意见的,虽然原因各不相同。
但路总是有走完的时候。任何路都是有尽头的。
况且,走惯江湖的人都明白,森林并不是个好玩的地方,因为那里太容易布置机关了,是以总显得危机重重。但白玉峰并不害怕危险,而慕容尚冰此时更不在乎这些。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停住了脚步,霎那间机警起来。因为有一只不寻常的影子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闪过,“嗖”的一声就不见了。接着又闪过一只影子,也是舜间就消失了。紧接着,一只影子在两人周围转起圈来,倏的出现,倏的消失。此人来意不善,两人都看出来了。
“刚才看到的两只影子其实只是一个人的。”慕容尚冰说道。
“我知道。”白玉峰当然也看得出来。
“此人轻功极高,小心了。”
没有听到白玉峰的应声,只见他目光随着影子快速的移动,防止敌从突然发难。可敌人并没有发难,只是这样不停地兜圈子,实在让人有些不耐烦。
突然,敌人向二人飞来,从二人头顶掠过,在半空中慕容尚冰接了他一掌,知道此人虽然轻功了得,可真正面交起手来未必是自己或白玉峰二人中任何一个的对手,这样心中有数了,也略略放心些。可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绝不可能是闲得无聊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兜圈子玩的,世上哪有这样的精神病。见敌影向森林深处遁去,白玉峰便习惯性的追了上去,慕容尚冰刚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恨自己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笨,这么半天才弄明白原来这只是个引子,不知要把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去,但想来多半也不会是个什么好地方。白玉峰去势太疾,拦也拦不住。
“他身上还是有杀气的。”慕容尚冰心中暗暗叹息。
白玉峰紧随敌影追去,忽然停住脚,因为他望见敌人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土丘上,正洋洋得意的瞧着他。此时,慕容尚冰刚好追来,落在白玉峰身旁,可还未待站稳,白玉峰又飞身而起,奔向土丘,在距离丈许处准备落下,却听慕容尚冰在背后失声喊道:“危险!小心了!”
白玉峰脚一点地,只觉触处极软,暗叫不好,可太晚了,已经来不及脱身了。此时慕容尚冰尚在半空中,他要提起白玉峰转向别处也不是一点没有希望。可糟在土丘上的人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只见他长袖一甩,数枚飞镖便打向了慕容尚冰的各处要害。但即便如此,慕容尚冰要躲开飞镖独自脱身,也是可以的,但他却偏偏对白玉峰分了神,只觉的手臂和小腿一痛,便也掉进了陷进里去。
这陷井也不知有多深,白玉峰和慕容尚冰纠缠翻滚了好些时候才终于到了井底。井底漆黑一片,井口的日光已经看不见了,当然也看不见那个得意洋洋的人重新封好井口,扬长而去。他去向主人领功去了,不知会得到几枚赏钱,或许会多一些,或许会少一些,又或许主人吝啬得很,来个卸磨杀驴也说不定。可不管怎样,白玉峰和慕容尚冰是无从知道的了,他们俩一动不动的躺在井底,可能已经成了死人。
可白玉峰首先动了动,证明他还没有死,只觉得身上多少还有些痛。他一伸手,触到了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四肢似乎还有余温,不知是死是活。他忆起来了,方才是和慕容尚冰在一起的,他和自己一起掉了下来,就在他身边,可惜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阿冰。”他抓着慕容尚冰的双肩轻轻摇了摇。可慕容尚冰却没有反应。“不应该的,你的武功比我还要高出一些,不会比我容易死的。”白玉峰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接着,他便狠命地摇了慕容尚冰几下,仍没有任何生息。白玉峰慌了,一把将慕容尚冰抱在怀里,只见他双眼紧闭。一时间,悲伤溢满胸腔,白玉峰失声叫道:“阿冰!阿冰!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阿冰,阿冰,你醒醒,你快醒过来吧。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不要死,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准你死。呜——”……“老天哪,你真不开眼啊,阿冰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他这么早的就死去!我替他去死好了,我替他好了!……”
白玉峰这一天都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似的,此时却边哭边喊地说了许多也不能住口。
“你能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是真的死了也冥目了。”
这句话是谁说的,不是白玉峰,那就是慕容尚冰了。白玉峰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怔,知道不是幻觉,终于忍住泪笑道:“阿冰,真的是你,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当然,活着。”慕容尚冰说话似乎有些吃力,“你见过死人说话吗?”
“活着就好,太好了……”白玉峰一时被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冲击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慕容尚冰从自己怀里挣脱,跟着呻吟一声。呻吟声很轻,但洞太静,所以也很明显。白玉峰忙问:“你怎么了,阿冰,你受伤了,在哪里?”
“还好,伤得不重,不然就和对面的人一样了。”慕容尚冰说道。
“‘对面的人’?”白玉峰回过头,只见漆黑一片,此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看到,便说,“对面是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是最好,不然会让人很不自在。”慕容尚冰说道,“其实我也看不到,只不过嗅到了。”
听慕容尚冰一说,白玉峰也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是除了泥土气息以外的某种气味。他似乎明白了慕容尚冰的意思,猜到了对面可能是些什么。于是,白玉峰问道:“阿冰,你身上有火折吗?”
“有的,干什么?”
“我要看看你的伤怎样。”
“不用了,没什么。”
“不,我知道你伤的很重,你不要忍了,把火折给我。你不给我,我要自己拿了。”白玉峰说着就要伸出手去。
“等一等,还是我自己拿给你吧。”慕容尚冰一边说,一边举臂摸向怀里,摸了好久,才取出火折,白玉峰凭感觉将其接在手中。他接住慕容尚冰手中火折的时候,也察觉到了慕容尚冰手臂的无力,心中一阵不忍。他打着了火石,点燃了绒绵,火光虽然微弱,但影影绰绰的也看得见周围的情形了。果然,在他二人对面赫然端坐着一具白骨,圆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直盯着二人,不仅让人感觉不自在,简直有些毛骨悚然。
“我没说错吧,你非要点亮火。”慕容尚冰微叹一声。
白玉峰暗暗称奇,为什么自己开始没有发现。他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刚才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慕容尚冰身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在意。但他心思远没有慕容尚冰细致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他们打不过我们,于是把我们引到这个陷井里,自生自灭。”慕容尚冰继续说,“看来这个陷进是个天然形成的深洞,你看洞壁时陡时斜,曲曲折折,不然,刚才我们掉下来时早就摔成肉饼了。但下来容易上去难,我们现在不知距地面已经有多远了,再说这种洞叉道多得很,根本找不到路,困在这里,早晚会死掉的。这些人也够狠,死也不能让人死得痛快,却要我们在这里困顿而死,如果他们随便挖个什么陷井,里面叉上刀子,掉下去也就死了,也还算仁慈。而眼前这种死法实在受罪得很。你看对面那位前辈,他端坐在那里,显然他当初掉下来时也没有死,是后来在这里活活困死的,而且到死都能保持这种姿态的人定是个武林 高手。可惜也着了他们的道,最终死在了这里。”
“可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白玉峰听慕容尚冰讲述着入了神,忽然见绒绵已近燃尽,着急起来,来不及续上一些,火光骤然黯淡下去,已经灭掉了。于是,他一边点燃第二块绒绵,一边说,“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吧。”
白玉峰没有抬头,因为他不忍看到原本俊朗的面孔因伤重而憔悴的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慕容尚冰一眼,只见他无力的靠在石壁上,冲他笑了笑。白玉峰咬紧牙,双腮鼓了鼓。再看慕容尚冰,只见他双臂和右腿的小腿都中了一枚飞镖。本来飞镖是想要慕容尚冰的命的,他几经躲闪,终于没有伤到要害,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碰碰撞撞地,现在飞镖已深陷肉中,伤口也已经血肉模糊了。白玉峰见状不知该如何下手,要知道他本来也不大会照顾人的。只见慕容尚冰微微一笑,双手一挥,三把飞镖已硬生生的从他身体飞出,撞在石壁上,然后掉在地上。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慕容尚冰的双臂俱伤,要使出这样的气力,是需要何等的勇气,又要忍受多大的痛苦。白玉峰不敢再想下去,他连忙撕下三条衣襟,给慕容尚冰一一包裹伤口止血。一边包,一边叹息道:“我受伤你照顾我时,你是何等的细心,怎么轮到自己,却这么,这么残忍!”
“我照顾你时,你知道吗?”此时慕容尚冰失了很多的血,有些旋晕,但说出话来却仍然很平静?
“有时知道的。”白玉峰有些脸红了,“可,可我没有脸面,面对你,我……”
“不要说了,我明白。”
一阵疼痛使慕容尚冰一阵昏迷,他靠在石壁上,闭目不语。
火光再次黯淡下去,白玉峰正要续绵,却被慕容尚冰制止了。白玉峰只好照着做了,在黑暗中陪在慕容尚冰身边。在寂静的黑暗中,他感到慕容尚冰的呼息时缓时疾,他知道一个内功深厚的人是不应该这个样子的,除非受了很重了内伤,可慕容尚冰呆在那里非常平静,一时也猜不出什么头绪。他又怎么知道慕容尚冰掉下来时,使用千斤坠的功夫抢先落到白玉峰身下,因此,一跌之下白玉峰没受什么太重的伤,而慕容尚冰却受了狠狠的撞击,而且还折断了两根肋骨。方才白玉峰那样狠命的抱着他,险些送了他的性命。但见到白玉峰对自己如此紧张,心里也很欢喜。但肋骨的伤在隐处,不便于让白玉峰知晓,于是便自己暗暗扶正位置,小心的靠在石壁上忍痛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白玉峰估计慕容尚冰也许已经睡着了,便欲把他放倒平躺,心想,也许这样会让他舒服些。可刚一碰到慕容尚冰,慕容尚冰便立刻制止道:
“不要,不要动我。”
“为什么?阿冰。”白玉峰问,“躺下来会舒服些。你受了伤,要好好休息。”说着又要伸手。
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不能移动,再移动,恐怕会没命的。”
白玉峰吃惊的说:“阿冰,你还有伤,你伤在哪里?告诉我,我一定要给你治好。你刚才怎么不说?”
“不用了,现在没事了。不用着急。歇一歇就会没事的。”
白玉峰还欲说什么,可见慕容尚冰很快又没了声息,猜想可能又睡着了。
“他伤得太重,好好休息休息吧。”白玉峰这样想着,又靠回了石壁,瞪眼望着黑暗发呆。
“讲讲你义父吧。”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白玉峰略微诧异一下。他本以为慕容尚冰睡着了,可却又突然说起话来。他怎能想到慕容尚冰这么疼痛,又怎能睡得着。所谓睡着,也只不过是一阵阵的昏迷。
“我义父?”白玉峰犹豫了一阵说道,“他有什么可讲的。”
“随便吧。”慕容尚冰说道,“比方说,他是怎么训练你和你的兄弟的成为他的杀手的?而你这些年又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这个……”白玉峰在开启自己记忆的闸门,一点一滴的抬零,语调缓慢而又平和的说,“我们都是被义父收养的。他收养我们,教我们武功,要我们替他杀人。从来没有想过应不应该,他的话都是应该的,他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违抗。”
“可你后来想违抗了,在遇到我之前,你就想违抗了。不过也只是想想。”慕容尚冰闭目而言,“还再继续替他杀人。”
“是。”白玉峰说道,“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他?怎样才能离开他?离开他之后又能去哪?”
“哼。”慕容尚冰轻笑一声。
“你在嘲笑我?”白玉峰问道。
“你认为我会么?”
“不,你不会嘲笑我的。”
“我当然不会笑你,我是在笑乐元庆。”
“为什么?”
“因为他眼光实在太差了,当初怎么会选你。”
“可义父说我练武的天赋极好,有可能达到他的成就。”
“我不是指这个。”
“那……”
“我是说,他虽看出你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却没发现你个性中的特点。”
“我个性中的特点?”
“其实,无论怎么培养,你都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冷血杀手’的,因为你的个性中有种固有的懦弱。遇事好犹豫,不够果感。这会误了你很多的事。”
为什么非要用“懦弱”这个字眼,为什么不能换成“善良”或别的什么?为什么非要说成“懦弱”? 但慕容尚冰偏要这样说,因为白玉峰是个男人,作为男人,不管善不善良,懦弱总归是不可取的。他要他自己认识到这一点。
“你认为你自己呢?”慕容尚冰反问道。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有许多事我自己是无法解释的。”白玉峰吃吃的说道。
“不过这也有好处。”慕容尚冰又说,“因为你个性中的这个特点,使你显得很顺从,以至于乐元庆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实。”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许会继续‘顺从’下去。”
“可你会过得很不舒服,因为你本身并不喜欢血腥的生活。这只会让你无比压抑、痛苦,最后疯掉,或自戮而死。”
这话使白玉峰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得他不信服,于是,他自己在河边发疯的情景又在眼前闪过——断断续续不很很连贯的印象。要不是遇到慕容尚冰,他此时确实已经自戮而死了。
他当时杀了多少人,后来慕容尚冰为了保护他又为他杀了多少人,已然无从计算了。
“你安葬了那个黑衣杀手。”慕容尚冰说道,“他是来杀你的,而你却好好的安葬的他。我知道,你和以前是不大一样了。”
“那天你明明放了他,但他还是在你面前自刎了,为什么?你知道吗?”白玉峰问道。
“他回去交不了差,或者,和你一样。”慕容尚冰又问道,“猜得对吗?”
“差不多吧。”白玉峰说道,“其实江湖上,干杀手这行的人很多,只不过原因有所不同罢了。”
“‘杀手这也算是个行当吗?其实行走江湖,人人都是杀手,不同的是为什么杀人,杀的又是些什么人。有些人该死,死不足息。有些人死得多少有些冤,但如果有足够的必要,也不是不可以杀的。”
“你为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猜你从前是绝不会乱杀人的。”
“我到现在也没有‘乱’杀人。”慕容尚冰解释道,“当时的情形,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威胁到你的生命。他们那些人虽然没做过太多的坏事,但显然很没有脑子,也很没有本事,他们所有人的生命远不如你一个人的生命有价值。你比他们重要得多。”
“为什么说我比他们重要?”白玉峰问,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非要慕容尚冰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可。
“因为你比他们重要。”这就是慕容尚冰的解释。
白玉峰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过女孩子吗?”慕容尚冰见白玉峰沉默不语,便转移话题。
“我义父有一人女儿,算是我义妹。”
“我不相信你喜欢她,除了她以外。”
慕容尚冰说得很果断,却使白玉峰陷入的窘境,他不明白他的这位朋友怎么会对这件事如此的感兴趣,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有的。”
慕容尚冰闻言也吃了一惊:“怎样?”
白玉峰继续讲道:“那是很久以前了……”
慕容尚冰暗想,以你的年岁,所谓“很久以前”,又会是多久以前?
“那时我也就是六七岁光景吧。”
慕容尚冰明白了,只听白玉峰继续讲道:“那天我趁所人不注意,偷偷地翻墙离开了我住的地方,到府外的树林和草地上玩。那时候必竟是个小孩子嘛,贪玩得很。外面的世界比府内好上千百倍,有趣得多。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儿,那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儿,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世界还有女孩儿的。而那个小女孩儿又恰恰生的非常非常的可爱,我到现在不记得她的那双大眼睛,象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慕容尚冰暗想:想不到这么个冷冰冰又十分木讷的家伙,心中竟然还有如此美丽温馨浪漫的一角,你能把这样的一个人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联系起来吗?白玉峰啊白玉峰,我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你,杀手这一行,你的确干不了。
只听白玉峰又接着讲道:“那天我们在一起玩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唯独记着那一双眼睛。”
“怎么会什么也记不清了?”
“因为她很快就死了。”
“死了?”
“是的。”
“怎么死的?”
“你猜猜呢?”
“是你义父?”
白玉峰点点头说:“我义父发现我不见了,十分暴怒,他在山坡上看见我们,就把她杀了,还当着我的面把她剁成了碎块。”
“那你……”
“我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的立在哪儿,头脑中一片空白。我好像还看见她从地上爬起来,冲我笑了笑,然后便走掉了,或者消失了,总之是不见了……”
“乐元庆是怎么和置你的?”慕容尚冰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乐元庆是不会轻饶了白玉峰的。
“挨打,饿饭。”白玉峰说道,“他当时没有杀我,大概是因为他看出我是个练武的好料子。所以我才活到了今天……”
“可你一直活在那个女孩儿的阴影中?”
“不,没那么严重。那时我那么小,后来就渐渐的淡了,只不过知道义父不喜欢这点,我们兄弟都很小心,如果你今天不问我,我也不会时常想起的。”白玉峰答道。
慕容尚冰闻言略感欣慰了些,但转舜又说:“但你们兄弟五人,必竟变成了四人了。”
白玉峰知道慕容尚冰指的是什么,想起了王林死时的情景,于是又低头不语了。慕容尚冰见状,知道触到了白玉峰的痛处。他虽然自己不承认小女孩儿的惨死对他的影响,但没有影响又怎么可能?他并非无情之人,却多年冰封着自己的感情,对乐元庆的这一忌讳小心翼翼的绕道而行。对乐元庆更加违命是从,不多言,更不多行。但忽见同门的遭遇 ,也不能不令他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白玉峰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事情发生了,总会被人知道的。无论多隐密的事情,都一样。”慕容尚冰的语气似乎意味深长,白玉峰又不言语了。
“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说出来,得到一个证实。”慕容尚冰说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对不对?”
“我知道。”白玉峰长叹一声,这必竟涉及到他生命中一段极不光彩的经历,不论根源怎样 ,他自己也必竟不算个好人,此时要讲起来,也确实有些困难,“对,都是我义父,我义父策划的,而且,他们中还有许多人是死在我手上的。”说完,白玉峰又叹了口气。
“现在你还称乐元庆为‘义父’,证明你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虽然他利用了你,也害了你。”慕容尚冰说道,“如果让你杀了他,你肯定下不了手。”
“也许。”白玉峰说道,“他对我必竟还有些养育之恩。”
“哼。”慕容尚冰冷笑一声,“他对王林也有养育之恩。”
白玉峰又被说住了,慕容尚冰见状,知道自己言语也许有些重了,便说:“其实,你的本性 ……”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慕容尚冰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肋下一阵巨痛,洞底和石壁震动了一下,接着,周围又平静下来。
“这是怎么了?”白玉峰腾地站了起来。
“老天爷发怒了,要活埋我们。”慕容尚冰说。
“说真的!”白玉峰有些慌了。
“我想大概是地震吧。”慕容尚冰说。
“那我们怎么办?”白玉峰问。
“我们?”只听慕容尚冰说道,“这洞壁虽然陡峭,但凭你的功夫,慢慢攀上去并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叉道比较多,摸准方向,或者凭运气还有活着出去的可能。若呆在这里,定是必死无疑。”慕容尚冰喘了口气,又说,“不要再犹豫了,快走吧,一会儿这里全塌下来,想走都走不了。”
“我走?那你呢?”白玉峰问。
慕容尚冰惨笑道:“我,恐怕得死在这里。”
白玉峰闻言,一下又坐回慕容尚冰身边,一动不动的。
“怎么了?”慕容尚冰问。
“要出去,一起出去,不然,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好了,我自己出去又有什么意思?”白玉峰态度很坚决。
“别傻了……”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自己走的。”白玉峰又重复一遍,“不会的。”
“你不走会后悔的。”
“不后悔!”
“你快走吧!”
“不走!”
“快走吧!”
“不走!”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山洞又轰隆隆震动起来,滚下许多沙土和碎石。
“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慕容尚冰说道。
“我不走,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白玉峰正说着,忽然一声闷响,一块大石头从洞口滚下来,砸向他二人。白玉峰一下扑过去,护在慕容尚冰身前。大石头砸在了二人身旁的石壁上,又弹到了对面,把对面的那具白骨砸得粉碎,顿时周围骨片飞溅。
这时四下里震得更厉害了,两个人也跟着巅颇起来。
“阿峰!”慕容尚冰叫了一声。
“怎么?”
“你看,地在往下陷!”
白玉峰回头一看,只见干硬的地面被震起一层浮土,接着地面开始出现网状龟裂的纹路,并慢慢的往下陷去。白玉峰仍就护着慕容尚冰,自己往洞壁挪了挪。
“这里整个就要塌了,我……”
还未待慕容尚冰说完,又听一声巨响,洞顶的一块大石掉了下来,正砸向地面的中央,登时将地面砸出一个大洞,随后四周也塌陷滑落下去,慕容尚冰和白玉峰顿时觉得身子一空…
…
四下里全是泥土和沙石,但眼前是明亮的,白玉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但看到怀里的慕容尚冰在不住的吐血,便急忙扒开压在身上的土石,扶着慕容尚冰,小心翼翼的挪了出来,仰头看看,见掉下来的洞口并不很高,但那个圆孔却仍是黑洞洞的。在二人掉下来的一瞬间,白玉峰努力护在慕容尚冰周围,尽量让他免受损伤,可尽管如此,慕容尚冰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吐出的鲜血喷溅了白玉峰一身,再看慕容尚冰,见他已是气息奄奄了。白玉峰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阿冰,阿冰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要死啊!阿冰……”
“我恐怕真的不行了。”慕容尚冰微睁了一下眼睛,话还没讲完,便又闭上了。
“阿冰!”
……
当慕容尚冰再度醒来的时候,见白玉峰在自己身边打坐调息养神。凡是人醒来的时候呼息都会有所变化,因此白玉峰察觉到了,便也睁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吗?”
“活着。”
“原来你耗费真气来救我,值得吗?”
“当然值得。”白玉峰说道,“你救过我无数次,我为你耗费些真气又怎样?我原只报着一线生机试一试,即便是真的救不了你,我大不了陪你死在这儿好了。”
“当真是心里话吗?”慕容尚冰竟还带有些调侃的意味。
“你难道不相信?”白玉峰瞪大了眼睛,有些急了。
“我相信。”但没听到慕容尚冰的声音,只见他嘴唇微动,双目微闭,似在点头,露出欣慰的笑意,与此同时,他缓缓地抬起手臂,无力的伸开手掌。白玉峰会意,伸出手来和他紧紧握在一起……
“阿冰,这地方有些古怪。”
“怎么?”
“这里修得这么整齐,石壁上的这么多油灯长明不灭。这大概会是什么地方?”
“这里十有八九是一座墓室,有人定期进来打理。”
“这么说,我们能出去了。”
“聪明。”
“你也想到了,阿冰!”
“我见这里有亮光,就想到了。既然有人能进得来,那就有出入口,既有出入口,那我们就能出得去。可是……”
“我知道。”白玉峰打断慕容尚冰的话说,“但我是不会自己走的……”
“要走一起走。”二人同时说了出来。
慕容尚冰无可奈何的笑了:“我犟不过你,但你要等很久。”
“多久?”
“很久。”
“多久都没有关系,我知道你自有道理。”
于是,白玉峰坐在一旁,开始耐心的等待。过了许久,忽然,慕容尚冰动了一下,紧接着吐出了一口浓黑的乌血。白玉峰吓了一跳,叫道:“阿冰,你……”
“‘蟠龙凝血指’。”
“什么?”
“没什么,你扶我起来。”
白玉峰本来很紧张,但见到此时慕容尚冰的脸色似乎略略红润了一些,便稍微放宽了心,上前扶他起来。
“我现在不能和人交手,但行走还是勉强可以的。”慕容尚冰说道。
“你小心了。”
白玉峰扶着慕容尚冰在石室周围四处察看着,不多时,二人伫足在一块石壁前。慕容尚冰轻吟着题在上面的文字:“西行千里,风云初定。壁垒千刃,古今奇绝。”
“阿峰,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哪儿?”
“西风堡。”
“西风堡?”
“对。”
“‘西行千里,风云初定’,应该是西风堡,可这里明明是中原哪?哪来的‘西行千里’呢?”
“没错,西风堡确实创建在西域,首任堡主西门博崖,他名字也带个西字。”慕容尚冰接着说,“想当年西门博崖开创西风堡,曾一度所向披靡,称雄西域。可惜好景不长,他死后西风堡迅速衰落,他的徒子徒孙更是一代不如代,到第三任堡主时便在西域混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迁回中原,必竟西门博崖是生在中原的长在中原,这样一来也可以移骨故土。但新建的堡垒根本无法和西域的相比,既不奇,也不绝,‘奇’、‘绝’二字早已是荡然无存了。更可悲的是,现在的西风堡连江湖上二、三流的帮派都不如,别人付钱,他们杀人,真正是别人杀人的工具,而且杀的都是些平庸之人。真正的高手,他们恐怕逃还来不及。”
“可后来追我们的人武功可是越来越高。”
“那就是西风堡又去请的外人。”
“你是说连环雇用?为什么?”
“很简单。面子。”慕容尚冰答道,“西风堡不管怎么说也还是要靠杀人来赚饭吃的,不违护好这层面子,以后更没法混了。”
“是这样,真有意思。”
这种“杀手”与白玉峰曾为的又多有不同,这让白玉峰颇为感慨。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雇用第二、三流的杀手,来杀你这个第一流的杀手,你不觉得有趣吗?”慕容尚冰笑道。
白玉峰闻言十分尴尬,说道:“阿冰,你怎么还取笑我?”
“不,不,我不是在取笑你。”慕容尚冰说道,“其实不管做什么样的人都要做第一流的,大侠要做第一流的大侠,杀手也要做第一流的杀手。若哪一样都做不像,都在第二、三流或更低的晃荡,那真是很没劲。”
“但我现在宁愿做第二、三流的好人,也不愿再做第一流的杀手了。”白玉峰说道。
“当真?”
“当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做乐元庆的杀手了!”白玉峰吼道,“不然,我发个毒誓好了。我……”
“算了,发什么誓,我顶讨厌这一套了。”慕容尚冰说道,“我信你就是。你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可你这轮宛若重新投胎转世一样的改变,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武林来说,都应该算作一件可喜的事情。”慕容尚冰四下望了望石壁,说道,“可惜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否则,真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有什么好庆祝的。”白玉峰说道,“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们永远作朋友,就足够了。”
白玉峰这话说的,显得有些傻头傻脑,有些像个孩子,慕容尚冰忍不住笑了,但心里却非常感动。再看眼前这块石壁,好似精心砸刻后镶嵌到墙壁里似的,便对白玉峰说:“阿峰,这面墙有些古怪,你过去推推看。”
白玉峰依言过去用力推着墙壁,可使了十成气力,石壁还是纹丝不动。慕容尚冰忙说:“好了,不要白费力气了。我想,我附近应该有什么机关。”
于是,慕容尚冰和白玉峰一起在墙壁上摸索起来。忽然,慕容尚冰发现墙角的一块石头竟是松动的,白玉峰发觉那里有些异样,还未待慕容尚冰伸手用力,白玉峰已经跃上前,动手扳动的石头。随着石头的转动,那面巨大的石壁也以竖直的中心为轴转动开来,石壁停下时,二人面前已出现两道被石壁平均分割的门户,而且,门户里面竟也是灯火通明。
白玉峰扶着慕容尚冰缓缓走了进来,只见眼前的这座石室中央座落着一个巨大的石棺,石棺周围整齐的环围着九九八十一盏油灯。再看石壁上,绘着各色各样的的壁画,人不人,神不神,白玉峰从来没见过,更不认得画的是些什么。慕容尚冰看到白玉峰惊诧的神色,便说道:“如果没说错的话,这石壁上画的是佛教中的诸神。佛教最初传至西域,而后传入中土。西风堡始建于西域,因此能在这里见到这些奇特的画像,也是很正常的事。”
白玉峰看着这许多面目狰狞的画像,但慕容尚冰却说是佛教中的诸神,真叫人有些难以至信,但他对慕容尚冰的话是从来不怀疑的,因此一边点头一边说:
“这么说西风堡的人都信佛教了?”
“当然不是。”慕容尚冰答道,“西门博崖一生杀人无数,到晚年悔过,深居简出,笃信佛教。”
白玉峰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说……”
慕容尚冰点点头说:“这里就是西门博崖的墓室,这座石棺里安放的就是西门博崖的遗骨。
不管他的徒子徒孙怎样,西门博崖本身的确是个令人可敬可佩的大英雄。阿峰,你就代我过去拜一拜吧。”
白玉峰依言恭恭敬敬的朝石棺拜了拜三拜。然后对慕容尚冰说:“阿冰,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沿着这条墓道,大模大样的走出去吧。”白玉峰依言望去,只见墓室一旁的壁画不知什么时候残缺了一块,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多了一个洞口。可那里面没有光亮了,黑洞洞的。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白玉峰问。
“我想不会,常来这墓室拜祭祖先的人,还不至于自己违难自己。”慕容尚冰答道。白玉峰依旧小心翼翼的扶着慕容尚冰走进墓道中。黑暗中,二人感觉到墓道逐渐上斜,走了很久很久也走不到尽头。
“这墓道好长。”白玉峰说道。
“你想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知距离地面有多远了。哪能那么容易就走上去?”
“说得是。”白玉峰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心急了,便惭愧起来,想自己还是不如慕容尚冰沉得住气。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面前没有路了,挡在面前的是一块光滑的石板。慕容尚冰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听见空空洞洞的声音,便对白玉峰说:“阿峰,这块石板并不厚,你能把它击碎吗?”
既然石板并不厚,当然也就没有必要找机括那在类劳什子的东西了。而且,听慕容尚冰的语气,仿佛推开了这面石板,就可以出去了。于是白玉峰应了声:
“应该没有问题。”便把慕容尚冰安顿在一旁,只见白玉峰双臂一震,轰的一声,石壁应声而碎,周围顿时烟尘四起。
二人从墙壁的洞穴中走出,面前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厅,而且还摆着几大桌丰盛的酒席。白玉峰和慕容尚冰自从落入陷进,多少个时辰还滴水未尽,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不能让人感到愉快,因为厅堂上下,到处都是伏尸,死状各异,但都毫无例外是中毒而死的。
“西风堡被人灭门了?”白玉峰叹道。
“看样子是的。”慕容尚冰说,“也许死的还不只是西风堡的人。你看那边。”
只见西北角斜倒着一个人,七窍流血,少了一只耳朵,正是先前那个害得白玉峰和慕容尚冰掉进陷井里的那个家伙。
“这个人也死了,倒是罪有应得,省得我们动手了。”白玉峰说道。
只听慕容尚冰叹了口气,脸上并无喜色,说道:“你知道此人的来历吗?”
白玉峰当然不知道。
只听慕容尚冰又接着说道:“他是‘飞凌飘渡’的门下。”
“‘飞凌飘渡’的门下,你怎么知道?”白玉峰问道。
“‘飞凌飘渡’曾以轻功叫绝江湖,可美中不足,此人相貌奇丑,尤其是还少了一只耳朵。他的门下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门徒必须割掉一只耳朵后才能拜师学艺。”
“这叫什么规矩!”
“可就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的割掉自己的耳朵,为的就是学得‘飞凌飘渡’的一身绝艺。”慕容尚冰说道,“可惜得很,真得到他真传的人,恐怕还没有,因为她死的太早。死时,还不足三十岁,可谓是英年早逝。”
慕容尚冰知道许多江湖旧事,自比白玉峰见多识广,白玉峰也不多问话,只是津津有味的听着。
“你知道‘飞凌飘渡’是男是女?”
白玉峰一脸困惑。
“是女的。”慕容尚冰说道,“而且曾经是个很美的女人。”
“可你刚才说……”
“她是情场失意才自毁容貌的。”慕容尚冰答道,“而且,毁得很彻底。”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的院中,可只见屋后火光四起,接着便传来一声狂笑,随后一个人手举火把从屋后跑了出来。那人也看到了他们,吃了一惊,然后笑道:
“你们俩命可真大,还没有死。”
“你的陷井太不结实了,我们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就跑了出来。”慕容尚冰漫不经心的说。
“看来西风堡那些饭桶死得也不冤枉。真够没用的。”
“哦,这么说,这都是你的手笔了?”慕容尚冰指着厅堂中的一片伏尸说。
“没错。”那人说道,“我和你们也并没有直接的仇怨,现在你们还有命在,而我又得到了我想要的,咱们不要再斗下去了,各走各的,怎样?”
“我如果说不行呢?”慕容尚冰说道。
那人顿时有些慌了,因为此人除了会下毒外,什么武功都不行,只要一交手,必定送命。
“那大不了同归于尽!”那人吼道。
慕容尚冰深知对方是个使毒高手,而且定是说得出做得到,他自己现在身上有伤,不想白玉峰一个人跟他拼命,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是李老爷子的管家?”
“没错。”
“那李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被人吓成了白痴,于是,我就行个好,把他和他的全家都送去陪他儿子了。”那人阴森森的说道。
白玉峰闻言吃了一惊,他明白那人的意思是什么。
“那我要代李老爷子感谢你了?”
“谢到不用,各走各的就蛮好。”那人有些得意起来,认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哦,这个好说,当然是各走各的。”慕容尚冰说道。
“那告辞了。”那人说着就要走。
“等一等。”慕容尚冰将那人叫住,说道,“你自以为敛尽了李家庄和西风堡的财富,可有一样东西还忘了拿。”
“什么?”那人问道。
此时,慕容尚冰早已离开了白玉峰的手臂,缓步上前。那人见慕容尚冰一脸安详的笑容,心下更是疑惑不已,刚又要张嘴问声:“什么?”只觉心口一痛,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当。
“是一柄宝扇。”慕容尚冰说道。
白玉峰大惊,不仅是因为慕容尚冰这下出手太快,更因为他深知慕容尚冰身受重伤,这一出手触动真气,是很危险的。于是,一步跃上前去,将慕容尚冰扶住,但见慕容尚冰的嘴角还是渗出血来,于是失声叫道:“阿冰!”
“快离开这里!”慕容尚冰忍痛说道。
白玉峰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四周早已洒满了硫磺和硝石磷粉。只见那个人胸口叉着慕容尚冰的扇子,已经断了气,但还是圆睁着双眼还不肯倒下,而掌中的火把却离开了他的手……
“那个人真是太贪心了。”白玉峰说道。
“贪心的人,结局都很惨,而且惨得可笑。”慕容尚冰说。
“可你的扇子‘送给’他,必竟有些可惜。”白玉峰说。
“我说送他一柄宝扇就一定要送,到死,那柄扇子都在‘呆’在他怀中,我是不会食言的。”
说着,慕容尚冰唰的打开自己的铁扇,轻轻的摇着,说道,“而我的铁扇是从不轻意送人的。”
白玉峰瞪圆了眼睛惊奇的望着他,想不到慕容尚冰还会玩这手“伎俩”,连他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于是,便摇着头笑了起来,而且很大一部分是在笑自己太笨。
那日,白玉峰护着伤重的慕容尚冰逃离火海,找家清静的客店休养这许多时日,现在慕容尚冰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于是,二人商定明日准备启程继续赶往落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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