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人当中,嵇康与朝廷的不合作尤甚,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追求“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狂放任性,大将军司马昭欲礼聘他为幕府属官,他跑到河东郡躲避征召;司隶校尉钟会盛礼前去拜访,他理都不理,旁若无人地在自家门前大树下打铁,弄得火星四溅,让钟会靠不得近前,钟会无奈,自讨没趣地悻悻离去,而在钟会走时,他还有意问钟会:“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同为竹林七贤后来做了高官的山涛,念朋友之情和慕其才华,积极推荐他出仕做官,他不仅不领情,还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说自己个性倔强、轻率放肆、孤傲懒散、不循礼教,不通人情世故,如若做官,至少有七件事不能忍受和两件事做不到,让他做官就是害他,同时,他还痛斥山涛拉他下水,说山涛是自己不好意思独自做官,才有意拉他充当助手,正像厨师羞于一个人做菜,要拉祭师来帮忙一样,这等于让他也手执屠刀,也沾上一身腥臊气味,因此决定和山巨源断绝朋友关系,弄得山涛好心赚个驴肝肺。
彻底不与当朝合作和极端藐视权贵,以及嵇康在“竹林七贤”中的领袖地位和人品学问的广泛影响,对司马氏政权构成了一定威胁,因此埋下了司马昭和钟会要杀死他的祸根。
嵇康被司马昭下狱最终被杀害,其直接原因是他出面为朋友吕安作证。吕安有个哥哥叫吕巽,也是嵇康的朋友,吕巽倾慕弟弟吕安妻子徐氏的美色,有一次,吕巽用酒把徐氏灌醉并奸污了她。吕安想告发哥哥,找嵇康商量,嵇康劝他家丑不要外扬,就此打住。可吕巽恶人先告状,把吕安告上朝廷,罪名是“不孝”。负责办案的钟会和吕家两兄弟关系也不错,就从轻把吕安发配边疆。吕安满腹郁闷,给嵇康写了封信,发了不少牢骚,结果信被司马昭给截了,由此把吕安追收入狱。吕安在衙门申辩,请嵇康做证,嵇康出于道义和为了朋友,毅然出庭做证。这件事为司马昭和钟会除掉嵇康提供了机会,钟会当庭宣告嵇康乱群惑众,下令拿下,与吕安一起被关进监狱。
嵇康被下狱后,自知必死无疑,于是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给十岁的儿子嵇绍写了一封信,即传世的《家诫》。《家诫》完全站在儒教礼法和积极入世的立场,从以下十个方面,谆谆告诫儿子如何安身立命,为人处世:
告诫一:做人要有志向理想,“人无志,非人也”。志向理想的确立,要经过深思熟虑,一旦选定,要目标始终如一。在追求志向理想的过程中,不要被浮华的外物所迷惑,不要被情欲所牵累,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不要被一时的感情冲动所左右,而要向伍子胥、伯夷叔齐、柳下惠和苏武那样坚持自己的节操。
告诫二:要处理好与上司的关系,对自己的上司只要尊重就可以了,不要与上司走得太近,也不可以太疏远,如果要去见上司,要选准时间和地点,其言行举止要适宜,在上司面前要少说话,要谨慎戒备,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或祸患。
告诫三:日常交往要有高风亮节,要看得远一点,即使是小事也要处理得当。如果去求别人,要谦虚礼貌,要有感激之情;如果别人向你提出不适当的要求,虽心里同情,但也要婉拒,不过可以暗地里努力帮他。这样做可以避免被别人拖累,会减少麻烦和保持名誉。
告诫四:在做一件事之前,要认真思考审度,认为没有差错了再去做。如果别人反对你这样做,就让他说出道理。如果他说得对,自己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改正就是了;如果他说的不对,也要礼貌相待,不可出言不逊,指出他的错处就可以了;如果他非要你改变,无论他说得怎么好,你也不要相信,要坚持做下去。
告诫五:做人不要吝啬小气,要讲究道义,遇人困苦时,如果有能力资助人家,一定要义不容辞地帮助,如果有能力帮助他,却因自己耗费太多而不做,是不对的。如果你的帮助很少出于道义甚至没有道义,则当权衡轻重而不去做,即使他一再请求你,也应当拒绝。当然,在一般情况下,人来求你,是因他无而你有,能帮助的尽量帮助。所以,能帮助的尽量帮助,只要不是无原则、无道义地随意相助并把自己拖进困境就行了。
告诫六:说话一定要谨慎,能不说的话,一定不说,有些话,说了可能会带来不良后果,就一定要忍住,坚决不说;不要象世俗人那样热衷于传播坏消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或在办公场所,不要议论别人的是非短长;不要附和别人议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言多有失,与道义无关的话就是不说,这样可以免去后悔;遇到别人争论不休的时候,不要参与其中,只要默默地倾听就行了;聚会喝酒的时候,发现别人争执到要吵架的程度,就赶快离开,因为你留下来就难免要发表意见,发表意见就难免有所臧否,肯定一方,另一方会对你不满,所以,不管怎么说都对你不利,况且,喜欢吵架诉讼的人大都是小人,远离他们没有什么坏处;假如你偶尔说了别人忌讳的话,别人用此来要挟你,你也不用怕,让他们说去好了。
告诫七:如果不是老邻居和亲朋故交,不熟悉的人请你去赴宴,要宛然拒绝,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通过拒绝奢侈来控制和减少欲望,不要装作谦恭的样子,要真正地谦虚忍让,如临朝让官,临义让生,象孔文举那样替兄长顶罪,这才是忠臣烈士的节操。
告诫八:要尊重别人的隐私。人生在世,谁都有不希望别人知道的隐私,不要千方百计去打听别人的心事,如果别人知道了你知道他的心事,就会提防你;如果看到别人切切私语,就赶快离开,不要让人因此提防你;如果有人非要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而这事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就要义正言辞地阻止他,因为君子不能容忍胡说八道,况且,这事一旦败露,那人就会说你也知道,怀疑是你泄了密,对你不利;凡人在私下说的悄悄话,什么内容都有,你必须赶快离开,不要参与其中,因为你一旦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又和他们持不同意见,他们就担心你泄密,也许还会杀你灭口;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耻笑别人,也不要附和他,要保持沉默,他见你不迎合他,就不会再说下去。当然,同学、同事、朋友们常聚在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也很正常,这时也不要故作矜持,和他们和睦相处就行了。
告诫九:不要接受别人赠送的钱财物品,这是因为,世人一般都看重利益,轻视道义,他送你财物,讨好你,肯定有其他企图,世俗的人都喜欢这样做,但君子不齿。
告诫十:喝酒一定要有节制,特别是烦闷的时候,不要纠缠别人陪你喝酒,也不要逼迫别人喝酒,自己也不要多喝。如果遇到别人劝你喝酒,一定要保持一个度,既不能慢待人家,也不能让自己喝多。酒喝到有醉意就要停止,千万别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第二件事是托孤。嵇康有一儿一女,在临死前,他没有把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的哥哥嵇喜,也没有托付给他一相敬重的阮籍和交往甚密的向秀,而是托付给了他写信与之绝交的山涛,并对儿子说:“有你山伯伯在,你就不是孤儿。”(“山公尚在,汝不孤矣。”,一说“巨源在,汝不孤矣。”)。
山涛果然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他尽到了朋友应尽的道义与责任,给了嵇绍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在嵇康去世十八年后,也就是嵇绍二十八岁时,在山涛的精心策划与大力举荐下,嵇绍被晋武帝“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顺利踏上了仕途。后来嵇绍成为晋朝的忠臣,西晋“八王之乱”时,五十二岁时任侍中郎的嵇绍随晋惠帝征战荡阴,当雨点般 的流箭飞向惠帝的时候,嵇绍毅然上前,用身体挡住了惠帝,被飞来的箭镝射死,其鲜血染红了惠帝御袍。事后有人要为惠帝洗掉御袍上的鲜血,惠帝十分动情地阻止说:“此嵇侍中血,勿去!”意思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能洗去!南宋文天祥在《正气歌》中,把嵇绍与春秋时齐国太史、晋国董狐、汉初张良、汉武帝时苏武、汉献帝时严颜、唐安史之乱时张巡和颜杲卿、东汉末年管宁、三国时期诸葛亮、晋“五胡之乱”时祖逖、唐中叶段秀实等并列为具有浩然正气的忠烈志士加以褒扬。
公元262年深秋,嵇康被押上刑场,三千太学生跪在刑场上,请求司马昭赦免嵇康并要拜嵇康为师,被司马昭断然拒绝。行刑前,嵇康要求最后为前来送行的上万民众演奏名曲《广陵散》,获准后,嵇康端坐在刑台上,神情专注,双手抚琴,琴声铮铮,西风瑟瑟……。曲终人去,历史永远被定格在高亢雄浑、慷慨悲壮的旋律中。
作者感言:嵇康临死前做的这两件事,与嵇康一贯倡导的思想主张和平生任性不羁的生活方式形成了巨大反差,它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嵇康。
我们从故纸堆里翻出这点历史旧账,是想借此说明,人是一个复杂的生命体,在社会生活中,人存在多种身份和角色,在履行不同社会身份和角色的时候,其心态和举止言行是有差异的,有时甚至有很大差异。作为思想者,嵇康崇尚老庄,“非汤武而薄周孔”,追求“越名教而任自然”;作为文化人,他正气凛然,语辞峻峭,其诗文掷地有声;作为政治人,他不与当朝的司马氏合作,拒绝出仕,抨击官场,藐视权贵;作为名士,他孤傲懒散,不拘礼法,寻仙采药,饮酒赋诗,一生洒脱不羁;作为朋友,他看重志同道合和讲究信义。这些,都是嵇康社会层面不同身份角色的人格展示。当退回家庭层面,面对儿女,作为父亲角色,嵇康则表现出与社会角色完全不同的心态和言行。在《家诫》中,他教导儿子必须遵循的人生态度和做事原则,恰恰都是他一生反对的儒教礼法,通篇没有一点老庄和玄学的味道。他对儿子的十点告诫,面面俱到,循循善诱,这哪里是恃才孤傲、放浪形骸、钟情山水、诗酒纵歌、抨击时弊、藐视权贵、淡泊功利、公然挑战儒家思想和拒不与当朝合作的斗士,而是一位正直善良、温文儒雅、和合圆融、人情练达、知书达理、循规蹈矩、恪守纲常礼教的文人雅士,严严是一位标准的慈父。特别是最后把儿子托付给仕途畅达的山涛,更表明了做父亲的良苦用心。
斗士与慈父形象的巨大反差,让我们从更深层次上理解了嵇康。从《家诫》和托孤中不难看出,嵇康从骨子里还是认同儒家积极入仕、建功立业、有为社会这条人生思路的。他在暗示儿子,自己的人生是一幕悲剧,他不希望儿子象自己一样成为斗士,而希望儿子象山涛一样成为顺民,这是因为,斗士的人生多风险,作为父亲,他渴望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这就是父亲情怀。其实,世界上绝大多数父亲都有这种为父情结:自己怎么折腾、有多少风险都无所谓,但儿女不行,他们必须没有风险地安稳生活。我们理解并认同这种为父情结,因为这是父亲的慈爱。
嵇康斗士与慈父形象的反差还启示我们:人的不同角色有其相应的心态和言行,它证明了人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因此,我们在观察人、对待人和评价人的时候,也须多维视角,这样才能做到客观公允。
顺便说两点想法:
想法一:历史极富戏剧性,当年被司马氏视为异己而被砍掉脑袋的嵇康,其子嵇绍却为司马氏死节,成了晋朝的忠臣义士。嵇绍,字延祖,西晋时期文学家,因是嵇康之子,一直在乡下居住。二十八岁时,经山涛推荐,做秘书丞,先后做过汝阴太守、豫章内史、徐州刺史等,后官至侍中,是朝中三品官员,属于当时的高干。“八王之乱”时为晋惠帝挡箭身死,死后谥号忠穆,享太牢礼祭祀,是历史上的忠义之士。嵇绍的一生,忠实践履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想法二:有人依据嵇康将儿子托付给山涛这件事,推测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不是嵇康真正想与山涛断绝朋友关系,而是出于保护山涛而放的一颗烟幕弹。嵇康与山涛的友谊众所周知,而嵇康是司马氏的死敌,这让在朝为官的山涛处境很尴尬,难免有居心叵测的人以此来攻击山涛,有了这封绝交信,就堵住了那些奸佞小人迫害山涛的嘴。这说明嵇康有大智慧,够朋友。也许两人真有如此默契,但史书上没有记载。
附《家诫》及译文:
《家诫》:人无志,非人也。但君子用心,所欲准行。自当量其善者,必拟议而后动。若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无二。耻躬不逮,期於必济。
若心疲体解,或牵於外物,或累於内欲;不堪近患,不忍小情,则议於去就。议於去就,则二心交争;二心交争,则向所以见役之情胜矣。或有中道而废,或有不成一匮而败之。以之守则不固,以之攻则怯弱;与之誓则多违,与之谋则善泄。临乐则肆情,处逸则极意。故虽繁华熠燿,无结秀之勋;终年之勤,无一旦之功。斯君子所以叹息也。若夫申胥之长吟,夷齐之全洁,展季之执信,苏武之守节,可谓固矣。故以无心守之安,而体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之盛者也。
所居长吏,但宜敬之而已矣,不当极亲密,不宜数往,往当有时。其有众人,又不当独在后,又不当宿留。所以然者,长吏喜问外事,或时发举,则怨或者谓人所说,无以自免也。若行寡言,慎备自守,则怨责之路解矣。
其立身当清远。若有烦辱,欲人之尽命,托人之请求,则当谦言辞谢,其素不豫此辈事,当相亮耳。若有怨急,心所不忍,可外违拒,密为济之。所以然者,上远宜适之几,中绝常人淫辈之求,下全束修无玷之称,此又秉志之一隅也。
凡行事先自审其可,不差於宜,宜行此事,而人欲易之,当说宜易之理。若使彼语殊佳者,勿羞折遂非也;若其理不足,而更以情求来守。人虽复云云,当坚执所守,此又秉志之一隅也。
不须行小小束修之意气,若见穷乏,而有可以赈济者,便见义而作。若人从我有所求欲者,先自思省,若有所损废多,於今日所济之义少,则当权其轻重而拒之。虽复守辱不已,犹当绝之。然大率人之告求,皆彼无我有,故来求我,此为与之多也。自不如此,而为轻竭。不忍面言,强副小情。未为有志也。
夫言语,君子之机,机动物应,则是非之形著矣。故不可不慎。若於意不善了,而本意欲言,则当惧有不了之失,且权忍之。后视向不言此事,无他不可,则向言或有不可;然则能不言,全得其可矣。且俗人传吉迟传凶疾,又好议人之过阙,此常人之议也。坐言所言,自非高议。但是动静消息,小小异同,但当高视,不足和答也。非义不言,详静敬道,岂非寡悔之谓?人有相与变争,未知得失所在,慎勿预也。且默以观之,其是非行自可见。或有小是不足是,小非不是非,至竟可不言以待之。就有人问者,犹当辞以不解。近论议亦然。若会酒坐,见人争语,其形势似欲转盛,便当无何舍去之。此将斗之兆也。坐视必见曲直,党不能不有言,有言必是在一人,其不是者,方自谓为直,则谓曲我者有私於彼,便怨恶之情生矣;或便获悖辱之言,正坐视之,大见是非,而争不了,则仁而无武,於义无可,故当远之也。然大都争讼者,小人耳。正复有是非,共济汗漫,虽胜可足称哉?就不得远取醉为佳。若意中偶有所讳,而彼必欲知者,若守大不已,或劫以鄙情,不可惮此小辈,而为所挽。引以尽其言。今正坚语,不知不识,方为有志耳。
自非知旧、邻比,庶几已下,欲请呼者,当辞以他故,勿往也。外荣华则少欲,自非至急,终无求欲,上美也。不须作小小卑恭,当大谦裕;不须作小小廉耻,当全大让。若临朝让官,临义让生,若孔文举求代兄死,此忠臣烈士之节。
凡人自有公私,慎勿强知人知。彼知我知之,则有忌於我。今知而不言,则便是不知矣。若见窃语私议,便舍起,勿使忌人也。或时逼迫,强与我共说。若其言邪险,则当正色以道义正之。何者?君子不容伪薄之言故也。一旦事败,便言某甲昔知吾事,是以宜备之深也。凡人私语,无所不有,宜预以为意,见之而走者,何哉?或偶知其私事,与同则可,不同则彼恐事泄,思害人以灭也。非意所钦者,而来戏调,蚩笑人之阙者,但莫应从小共,转至於不共;而勿大冰矜,趋以不言答之。势不得久,行自止也。自非所监临,相与无他宜适,有壶榼之意,束修之好,此人道所通,不须逆也。过此以往,自非通穆。
匹帛之馈,车服之赠,当深绝之。何者?常人皆薄义而重利,今以自竭者,必有为而作鬻,货徼欢施而求报,其俗人之所甘愿,而君子之所大恶也。
又愦不须离搂,强劝人酒。不饮自已,若人来劝,己辄当为持之,勿诮勿逆也。见醉薰薰便止,慎不当至困醉,不能自裁也。
译文:一个人没有志向,就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作为君子,一旦确定了心志,就一定会按照法度准则去践行。一个能够衡量和选择良善志向的智者,总是谋划好了才去行动。如果这志向是心口如一、言行一致的,就应该至死不渝地无二坚守。做的过程要以不能积极践行为耻,要以一定达成作为预期目标。
如果心生厌倦而又缺乏身体力行,或被外在物质吸引,或被内心情欲拖累,忍受不了眼前的困苦和心里小小的不痛快,其心志就会动摇并想放弃。想放弃,心中就会挣扎,陷入矛盾境地。动摇挣扎的结果往往是情欲取得了胜利,从而造成半途而废或功亏一篑。由此看来,用情欲来坚守就会不坚固,用情欲去进攻就会怯弱,与情欲定誓约就会违约,与情欲谋划就会泄露信息。这是因为,感情用事的人,遇到快乐的事情就会放纵感情,处在宽松境地就会极度放松,根本无法自控。这样的人即便天资很好,俊美健硕而光耀,也不会有好成就;即使一整年都很勤快,也不会有功成的结果。这就是君子所为之叹息的。像伍子胥发誓复仇的心志、夷齐品性高洁的行为、柳下惠令人感佩的信念、苏武坚守节操的品德,才是最坚定的。所以,不浮躁、心智清明宁静而接近自然之道,才能达致坚守志向的最高境界。
对所侍奉的官员,只要尊敬他就好了,不应和他过分亲密,和他的往来也不宜太多,一定要去拜访的话,也应当注意控制时间和时机,不宜处的太久。若是和其他人一起去拜访,那就不要单独和官员一起走在最后,也不要在他家里留宿。之所以要你这么做,是因为官员喜欢问别人一些府衙之内看不到的事情,有时还让人揭发举报一些坏人坏事,这些都会被误认为是告密,从而遭人怨恨。有时也会讲到别人的一些事,你免不了要有所答复,常会陷入两难境地。如果能做到少说话,谨慎戒备,守好自己的言行口舌,就可以远离那种难以避免的被人怨恨或责备的境地了。
做人应当清静高远。如果有人来麻烦、骚扰,想要你为他做一些繁琐且低俗的事情,在决意推辞时,语气应当是谦虚、真诚而有礼貌的,要让他清楚知道你从来不插手这类俗事。如果人有冤屈或急事,你心里不忍,想帮助他,那么也可以采取表面拒绝,私下里却偷偷想办法帮助他的策略。之所以要你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做,上可以保持人际交往的适度,中可以杜绝别人的骚扰,下可以保全自己一向的名声,这也是坚守志向的一个方面。
凡行事,要事先自我审度,认为没有差错了,就可以大胆去做。如果有人想要改变你的想法、做法,就让他说出改变的道理。如果他讲的很对,就接受他的建议,不要怕丢了自己的面子;如果他说的不对,就不要受他影响,而要坚持自己的初衷,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要坚定自己的理想,这也是坚守志向的一个方面。
不要去做那些小小气气的事情,遇人困苦时,你有可以救济的东西,就应见义而为地去帮助他。如果有能力帮助他,却因自己耗费太多而不做,是不对的。如果你的帮助很少出于道义甚至没有道义,则当权衡轻重而不去做,即使他一再请求你,也应当拒绝。当然,在一般情况下,人来求你,是因他无而你有,能帮助的尽量帮助。如果不是如此,轻率地为别人竭尽所有,为了要面子不忍当面拒绝,勉强去帮助不需要帮助的人,那也不是真正地坚守志向。
言说是君子做人的关键,关键动而事物随之动,君子的是非态度都是通过言说而呈现的。所以,说话时不能不谨慎。如果说话的时候,话没有说完,还想继续说,但发现如果继续说下去,可能会引起过失和造成不良后果,那就要先忍住,不要说下去。等事后回头看,不说这件事,发现不说倒是很对的,而说了反倒没有好处。因此能不说的话,就尽量不说,以保证少说些不该说的话。世俗的人传好消息很慢,传坏消息倒是很快,而且又喜欢议论别人的是非短长,这都是常人喜欢的话题。这样一些人坐在一起谈论事情,自然不是什么高尚的内容。一个个微不足道的事情、消息,都会被重视,其实根本不足以附和他们。如果不是跟“义”有关的话,就坚决不说,安详宁静地守着正道,难道这不是减少后悔的一种办法吗?人在一起总有意见不同、相互争论的时候,但在你不知是非得失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参与其中,只需静默地倾听观察,事情的是非曲直自然就会显露出来。有时小小的正确其实算不上什么正确,小小的错误也算不上什么错误,在这种情况下沉默静观就行了。就算有人前来问你,就说自己不了解情况而不予回答。遇到别人争论的时候也要持这种态度。如果大家坐在一起聚会喝酒,发现别人争论并有激化的趋势,便应当毫不留恋,赶快离去,因为这有吵架的征兆。如果一定要坐在那里看个是非曲直,则免不了要说话,要说话就必然要肯定一方,而你否定的那一方,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因此会认为你怀有私心偏袒对方,会对你产生怨恨。就算你能忍住不说,就坐着看他们争吵,但你明明看出了是非,却不参与争论,没有态度,这也是没有把仁德之心付诸行动,从道义上说也是不应当做的事情,因此你应当远离他们。况且,那些喜欢吵架诉讼的人,大都是小人,就算其中有是非曲直之分,即使取胜了,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还不如远离他们自己喝醉了好。假如偶然说了让人忌讳的话,而知道这话的人又不是正直人,并想以此来要挟你,你也不用怕这种小人,千万不要被他利用,让他说去吧。如果你能坚守那些正确的话,根本不在乎那些小人的行为,不理会他们,那才算得上有志向。
假如不是知心的故旧朋友或者要好的邻居,而只是一般关系甚至是不怎么熟悉的人,请你出去聚会,应当找借口推辞,不要去参加。外在光明磊落并寡欲,除了及特殊急迫的事情外,始终保持无求欲境界,这是上等美德。无须作小小的卑微恭敬,而应该谦虚豁达;无须顾及小小的廉耻,而应该忍让大度。比如在朝廷做官主动让出高位,面临大义时宁愿牺牲,像孔文举请求代替兄长顶罪那样,这是忠臣烈士才有的节操。
凡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要刻意去知道别人的事情。如果那人知道你知道他的私密,则将对你有所忌讳。如果你知道了不说,则等同于不知道。假如看到别人切切私语地议论,则应当起身离开,不要叫人忌讳。有时迫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与他人交谈议论,如果他们说的是邪恶阴险的事情,就应该义正言辞地纠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是因为君子是不能容忍虚伪轻薄的言辞。而且一旦事情败露,那人就会说某人知道这事情,可能是他泄露了秘密,所以以后要对他更加戒备。凡是人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什么内容都会有,所以要预先留意这件事,看见他们在说悄悄话就赶快走开。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假如你偶然知道了他们的私事,如果你的观点与他们相同也就罢了,如果不同,他们则担心你会泄密,他们可能想着把你害死以灭口。如果他们的本意不是善良的,而是跑来戏弄、耻笑别人的缺点,也不要以为是小事而附和他们,因为一旦发生意见分歧就不好了。当然,这个时候,也不要过于矜持和态度冰冷,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他们见你不予附和,势必就不会说得太久,就会知趣地停下来。当然,也不必刻意,与别人相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特别是常在一起共饮的朋友、同学,常相聚是人之常情,这就没有必要有意违逆他们,则应该和他们融洽相处,没有必要严肃地沉默以对。
别人赠送你马匹布帛、车辆衣服等,都应断然拒绝,为什么呢?因为常人都轻视道义而看重利益,现在他送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企图的买卖行为,是通过给你财物讨你欢心而求得回报。世俗人都喜欢这样做,而君子则对此十分讨厌。
烦闷的时候不要纠缠,不要逼迫别人喝酒,自己也不要多喝。如果别人劝你喝酒,则应接受并要有度,不要责备和违逆他。喝酒有醉意时要立即停止,千万不要喝得酩酊大醉,达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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