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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第九章 欲刀贪剑逃洪荒)

时间:2019/11/27 作者: 牛郎 热度: 194030
  第九章 欲刀贪剑逃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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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芩实在太疲倦了,呼噜着正睡得香,长途客车内响起喇叭声,旅客们请注意,省城就要到了,车子准备下高速,请大家整理行李,汽车进站后,有序的下车。覃芩揉了下眼睛,这么快啊,就到终点站了?看了下手机时钟,都快中午了呢。

  汽车进站。

  覃芩没心思浏览汽车站的变化,匆匆赶到电子屏前,看看有没有到家乡的班车。覃芩很高兴,有呀,下午12点20分发车。找着售票窗口,排队的人员也不多,一会儿就轮到覃芩,买了车票。

  还早,来得及吃顿中餐。覃芩走出车站,车站人多,唯恐遇着熟面孔,惹麻烦误事,环顾周围,找到一家客人较少的小吃铺,要了一碗麻辣牛杂面。八年了,总算吃到家乡风味,虽然只是一碗面,慢慢地嚼,细细地品,心里还是暖洋洋的。覃叔,李师傅,你们还在省城吗?要不是有那个魔鬼,我早就该来看你们了,对不起,这次我也不能来了,家有急事,只能在心里祝福你们平平安安。

  吃完面,离发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谁都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事,覃芩买了张报纸,遮着面看报候车。幸喜没什么意外,顺利地上了车,汽车向家乡的县城疾驶而去。

  两个多小时后,覃芩回到县城。还是老样子,下午,没有回家的班车。覃芩多想去看看朝思暮想的赵老师,只是,现在不行,父亲的事急。不知道赵老师现在怎样了呢?

  覃芩向学校的方向凝视了一会,毅然走出车站,去银行取了些现金,买了一些给父母乡亲的果品食物礼品,要了一辆出租车,今天必须赶回家。

  太阳落山的时候,覃芩回到了大山深处的寨子。寨外路口,似乎是守岗的大哥拦住覃芩,他的眼睛,跟狩猎驱野猪时的岗哨的眼睛一样警惕。

  他说:覃芩,你回来了?

  覃芩说:大哥哥,寨里发生啥事了?

  别问了,你快回家去。

  覃芩急匆匆往家里走去。

  妈妈就站在面前,覃芩简直认不得了,修长美丽的妈妈,变得如此苍老,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尽是风霜雨雪刻下的皱纹,眼光滞滞地望着覃芩:女儿真的回来了?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覃芩眼泪涌出,随着一声妈,扑的跪在地上,妈妈……

  不许哭!快去看看你爸。妈妈的声音铿锵,充满力度,眼睛也放出光来,拉起覃芩,走向卧室,覃芩紧随着。

  昏暗的灯光下,爸爸听到了脚步声,正努力地想转过身来。覃芩赶紧跑到床前,叫声爸爸,伏在爸爸身旁哽咽,好端端的爸爸,怎么会这样呢,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爸爸的手动了一下,覃芩抓过爸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女儿回来了,爸爸,你一定能杠过去的,女儿要送你上医院!

  覃芩拿出手机,她留有出租车司机的手机号码,请他立即回头,送我爸去县城医院。可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

  覃芩问妈,哪里有电话可打?

  妈妈说,除了矿办公室,没电话。

  覃芩说,矿办在哪里?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妈妈抱住覃芩,去不得!不能去!爸爸也瞪大了眼睛,挺吓人的,阻止覃芩去矿办打电话。

  覃芩哭着,为什么呀,爸爸,妈妈?

  妈妈也眼睛湿润了,把覃芩按在床沿坐下,你爸爸非要你回来,就是要让你知道为什么,让寨中的父老明白真相。你坐下,放下行李,陪着爸,我去准备晚饭,饭后,我们详细地说给你听。

  爸爸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63

  小凤凰回寨了!

  寨里的叔伯姑嫂,爷爷奶奶,姐妹兄弟,陆陆续续上门,一是探望覃爷,再者看看覃芩,闷在心中多年的奇事怪事,覃爷俩只字不露,只有覃芩才能解开迷团,山里人论长短曲直,自有一杆心秤。

  覃旺富的父亲,现是山寨的寨主任。寨主任的岳父,就是医治调理好覃芩外婆的草医郎中,在邻近村寨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岳父没有儿子,婿顶子职,继承了岳父的事业,也能用草药医治山里人的一些病痛,因此,理所当然地被选为寨主任。

  寨主任第一个到覃芩家,妈妈陪他进房间看覃爷,这时覃芩正为爸喂粥油,叫声大伯,按山里规矩行礼请安。覃爷也要支撑身体起来,被主任按住,妈妈掇过一条椅子,让主任坐了。

  寨主任看着覃爷的脸,怔怔的,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是第三天了,兄弟,你为啥拒绝我看看身体?这些年来,矿上有事,你少与我们商讨,事无大小,都一人忍受,让我们摸不透你想什么。我们可没少观察你呀,兄弟,你心中究竟藏着什么,不能跟大家说?覃芩已到家了,当着儿女的面,我要看看你的伤情,你不得拒绝,我好救治。

  妈妈看了下覃爷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头似乎动了一下,嘴唇嗫嗫地动,只是发不出声来。

  妈妈知道他答应了,便俯身在主任耳边,轻声说,大伯,他怕你看了后,会与矿上论长短,引起寨子与矿上的矛盾纠纷,祸及村民。他也是为了寨子的安宁。

  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看。

  寨主任站起身来,覃芩让到一边,他揭开被褥,轻轻地解开覃爷内衣,覃爷的胸廓内陷,显然肋骨断了几根,大腿不能动弹,右股骨也断了,浑身伤痕,血迹斑斑,虽经妈妈洗理过,还是一眼看得出来。

  覃芩扑的跪倒在床前,啪啪地搧着巴掌,眼泪像大雨天檐下流水般倾泻:爸,女儿罪过,让你受苦!又叩头在地,咚咚作响。妈妈不忍,拉她起来。

  覃爷被打得内外皆伤,惨不忍睹。

  他呕了许多血。妈妈也哽咽着。

  这群畜牲,下这等狠手。兄弟,你要坚持住!救命仙草,我家里没有现存,只有仙霞岭峡谷百里峭壁上有长,年轻时我跟岳父去采过一次,今晚我就去仙霞岭采药,你一定要坚持住!弟妹,有你照料兄弟我放心,最迟明天中午,我一定赶回来,让兄弟吃到救命仙草!覃芩,你在家帮你妈照顾你爸,不离开家不会有事,我会安排好的。

  覃芩与妈妈来不及拜谢,寨主任急匆匆地去了,星夜翻山越岭,跑五六十里山路,往仙霞岭大峡谷,攀崖采药。覃爷情形不妙,奄奄一息,挽救兄弟性命,寨主任比谁都急。

  覃芩正想问妈妈,邻里大叔大妈一大批进屋来,这些看着覃芩长大,覃芩自幼跟他们学歌学舞的乡亲,八年未见,覃芩倍感亲切,携手进堂屋坐下拜安,妈妈也从房内出来相陪。

  大家都关切覃爷伤情,妈妈只是叹气,他呀,命苦。

  大奶妈安慰,覃爷妹子一家,从祖到今,都是寨上公认的好人,福德厚着呢,佛菩萨眼睛长开,恶鬼再凶,难道能诳得过佛菩萨么!覃爷福报大着呢,一定能杠过去的。我们在家里,都在为覃爷烧香祈祷,佛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妹妹宽心,紧要关头沉住气,可别急坏自家身体。

  大姐说的是。他命中有这劫难,苦着他了。

  这时,大奶妈的丈夫覃伯跟覃芩说,覃芩呀,我们都看着你长大,你是个多好的孩子!你知道家里承担不起两个孩子一起读书的费用,宁可放弃读书去挣钱,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弟弟,帮爸爸妈妈一起培植弟弟读大学,贤德呀。我们区只他一个重点大学生,这可是全寨人的荣耀,也是祖上积德的福报啊!覃芩,大伯有几个问题要问清楚,你可得实话实说,你不说出来,乡邻都不知内情,话说不到点上,想帮都插不上手。

  大伯,覃芩决不说一句虚情假话,佛菩萨作证。

  佛菩萨作证,是山寨人最诚恳最郑重其事的保证,覃伯说:好孩子!大伯问你,你从学校出来后,是不是跟我弟一起去的?

  覃芩说,是的。覃叔在城里装修队做木工,我在学校读书时,爸妈有时请覃叔带点东西给我,我们就有了联系。

  大伯又问:装修队在城里做活?

  以前是。我进去后第三天,就去了省城。王老板在省城包了个工程,装修队所有人都去了。

  覃伯点头,孩子说的与阿弟说的一样,她说的是真话。

  你在装修队里做什么工作?

  装修队有三个组,木工组,泥工组,漆工组。我在漆工组里学漆工,师傅姓李,叫李百顺。

  你在装修队待了多长时间?

  覃芩说,前后大约三个月左右,我就离开了装修队。

  覃伯默默地点了下头,继续问:你为什么要离开装修队?

  覃伯非常严肃地注视着覃芩。

  覃芩沉默了,内心百结俱现,这是几年来痛苦奔波的源头,那个恶魔陈老板,要拿我去寻欢作乐,在师傅与覃叔帮助下,我被逼无奈仓促逃离装修队,漂泊在江湖上,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覃芩看了看妈妈,妈妈站起来,对大家说,大伯,大叔,婶们,姐妹兄弟,这事我说。那年过年前,覃叔回来,把覃芩的棉被,日用衣物全带回来了,我们都震惊,不知覃芩出了什么事。覃叔把他所知的,全告诉了我们。

  依覃叔所说,妈妈把覃芩出逃前的情况和出逃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后来,那个刘总,还到我们家来闹事过,这事大家都清楚,说明覃叔说的事不会是假。为了覃芩的安全,我们与覃叔说好了,在任何情况下,不透露覃芩的消息行踪,防止陈老板闻风逐影,捉拿覃芩,再度惹出是非祸端,所以现在大家都不知内情。如果大家还有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覃芩,覃芩只管实话实说,叔伯乡亲都达理通情。

  堂屋内很静,听得见大家的呼吸声;大门外,月光轻洒在原野上,山风寂寂,大山也显得幽静。

  原来是这样。大山里的孩子,在省城受恶鬼欺侮,我们帮不上,亏煞孩子了!幸好有覃叔和好师傅相助,逃过一劫,家里人不说,我们哪里知道呢,大家的心情都不平静。

  唉!难怪好兄弟覃爷,受什么样的欺凌都不吭声,守口如瓶为女儿的安全,难为覃爷了。大奶妈说。

  覃伯说:这样说来,覃芩,你没拿过工程款?矿上人说你领来三十万工程款,山里人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红了,拿了跑了,叫什么“携款潜逃”,是他们捏造的事?

  我发誓!这是恶鬼们枉加在我头上的,绝对没有这事!大家想想,一个刚进去的学徒工,不是管财务的,又不是老板的亲戚,这么大数的现款,有可能让我一个人去领吗?

  我是大伯大叔大妈大婶们调教下长大的,无论我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我是大山的孩子,骨子里装的全是大山的气血,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是我们大山人不容的,我牢记在心中,辱没大山人骨气的事,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做!这种事我决不会做,佛菩萨明鉴!

  覃伯大声说,说得有理!我知道侄女不是那种人。后来,我们也得到一些消息,上次我弟回来,说装修队已被陈老板吃掉,成为他的部门了。这矿也是陈老板开的。

  矿上冤枉你父亲,那肯定是另有目的。这些年来,你父亲采矿的工资,都被矿上扣了,声称抵还你“携款潜逃”的款项。我们都怀疑这事玄乎,覃芩从小就是寨子里最出色的姑娘,又读书明理,哪会做这种事!只是你父亲不说,我们无法澄清。你父亲受尽了冤屈,不知受过多少次逼迫,挨过多少次打,都忍受了,不声不吭的,现在我们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了,父爱比山高,我们更敬重他!我要让全寨人都知道真相。这次,这群畜牲作孽,故意找岔,打成这副样子,分明是杀父逼儿女归来,是个阴险凶残的大陷阱,大阴谋。

  覃伯站起来要走,他说,大家坐坐,我要到寨子走走,把覃爷的冤屈告诉矿上的弟兄们。我们抬覃爷回来时,覃爷有话托咐,我们是允诺了的,得商讨一下。如何为覃爷讨回公道,也需要商量。

  乡邻们辞去,又来了一批,络绎不绝,看看外出多年未回的覃芩,探望受伤害的覃爷,慰问一番,唠嗑一阵,有意无意,讲些几年来寨上发生了啥,有好多好多事,都与覃芩家有关,隐约让覃芩知道了不少。

  覃芩惊呆了,七八年来,自己像游魂一样东躲西窜,爸爸像奴隶一样酷力苦行,母亲像老牛一样操持劳作,家里家外,人人都过得凄惨。

  覃芩望着妈妈的白头发,眼井涌起泉水,心楚楚的酸,走,坐,都难消心里的难受,即使道一万个对不起,叩两万个响头,也难让妈妈的白发变黑,让爸爸的断骨愈合如初,我没有担负起为家分忧的责任,反而招来那么多祸祟,我对不起这个家。

  最后一批乡亲告辞后,妈妈关好门,上了闩,一家三口,聚在狭小的房内,看着气息微弱的覃爷,他微微睁开眼睛,眨了几下,嘴唇动了,想说些什么。覃芩把头靠近老爸,听覃爷说,你……带你妈……离开大山,回江南……她老家去,别再回来,一定要做到!这样,爸去了……也安心。

  原来爸叫女儿回来,是要我带妈妈出虎口!

  父母亲一辈子的恩情爱情,生生死死在心中,爸爸呀,你尽一生的爱护,回报妈妈的奉献,女儿已深深地烙在心中了。覃芩的热泪,一滴一滴落在爸的脸上,坚决地点头说,爸,女儿一定照您吩咐去做!

  覃爷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甚至有点淡淡的笑意,头无力地耷拉到一边,安祥地闭上了眼睛,急得覃芩大声叫爸。

  覃爷微睁眼睛,发出轻微的声音,你……去睡吧,爸……累了。

  妈拉覃芩走出房间,泣声说,你爸多根肋骨被打断,剌伤了内脏,出血没能止住,已呕过几次血,能坚持到今天,就是要跟你说这几句话,我听他说过几次了。他只为我们考虑,自己的生死不顾了。他把心愿说了,心一宽,就更危险,今晚一步都不能离开。你一路颠簸困顿,累了,去打个瞌睡,有事妈叫你。

  覃芩落着眼泪直摇头,我不累,我要陪着爸妈。

  妈拗不过覃芩,两人重新回到房内,看了下覃爷,好像安静地睡着了,便倚床前的小桌子坐下,听妈妈轻轻地讲几年来发生的事件。

  64

  那一年,大山人正忙着秋收,山外来了一伙人,乡里有人陪着,据说要修条简易公路,勘察路基来了。

  修桥补路大善事哪,哪方的菩萨为山里人赐福来了?寨子里一时轰动,寨外路上,站满人看热闹。

  寨主任也热情,这样的大工程,寨里负担不起哦,乡干部说,寨子只须出工出土地,无须出钱。

  田地是山里人的命根子,动田造路可有点犯难,老百姓要活命哪。寨主任不答应,当家的都知道柴米难。

  乡干部说,公路建成后,这里要开矿,矿工都招寨里人,对寨里人的生活大有好处,是件大好事。

  寨主任记得,前年,的确来过一支勘探队,不知是省里的还是国家的勘探队,好几个月哪,走遍大山的每一个山头,据说发现了什么矿,也不知在什么位置,现在真的要开采了?这样的大事马虎不得,寨子里的干部经过商议,决定全寨子开个大会,让全寨子村民来作决定。乡的主要领导干部也被请来。

  乡干部动员时说,这矿是我们乡的重要资源,开发出来是宝,是财富,躺在地下是一摊土。乡政府决定开采,这是为了全乡的经济发展,也是为了全乡人民的民生福祉,改变我们大山乡的穷困在此一举。

  开矿必须修路,修路要占用一些土地,征用的土地,矿上发土地补偿款,弥补大家的损失。

  村民反对:路可以修在山上么,为啥修到山下的水田上去?我们村寨水田本来就不多,修了路毁了田,今后我们怎么生活?山上树再多,也不能当粮吃么!

  乡干部说,开山修路工程量太大,时间与投入都不允许。你们不要眼睛只看着鼻尖!公路早修好采矿早开工,矿工都在寨里招,每家至少一人,发工资,比种田收入大得多,有了钱,还怕买不到粮?生活只会比原来更好,不用担心。

  真是这样,谁能保证得了?

  我们可以跟村寨签合同。政府你们总相信吧?

  村民们没了话说,只是没了田,心里不乐意。

  经过乡干部反复说服动员,最后村干部决定,支持这项工程。在乡里,谈妥了土地补偿和修公路出工的报酬等具体问题,签了合同,秋收一结束,工程就动工。

  公路沿山脚而修,从简从便,弯弯曲曲,绕过几个山头,与县区公路连接。他们开来许多挖掘机,推土机,压路机,挖土填路基,把村寨最好的田地,占用了一大半。不到三个月,毛路打成。他们放炮炸山,取石铺路,就地取材,大约半年时间,公路就修成了,到我们寨子前面不远,我们的苞谷地那边的大山嘴为止,卡车可以通行到那里。

  那边的山弯谷地,都被他们占了。他们挖开山皮,把山谷填成一个场子,旁边造了几幢房子,成了他们的仓库,他们的人也住在那里。原来矿区就在这一带,离寨子三来里吧。

  路修成了,田地遭破坏,补偿款没到,连出工的工钱都没拿到,寨子不安稳了,大伙一起闹到乡里。

  乡里也拿不出钱呀,修路的承包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难向群众交代,乡里只得跟省城里的总承包人联系,矿区早点开工,让大家领到工资,才能息事宁人。后来我们知道,原来省城里的总承包人就是那恶鬼陈老板,他也怕闹起来,矿开不成事大,采矿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开了工,寨子的青壮劳力,每户一个矿工,商定每月给一千多元工资,你爸也是那时进的矿。直到真的领到了工资,事情才平息下来。

  覃芩说,这样说来,这矿是乡与那恶鬼联手开的,不是国家开的?

  乡里开与国家开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矿产属国家所有,国家批准的开采,一定有执照,他们有吗?

  你爸说,从来没见到过有执照挂出。

  这是盗采国家资源。妈,姐调查过,他们开采的是稀土,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他们通过走私渠道,倒卖给外国人。这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

  哦?晓华这么说?村主任一次到我家,跟你爸谈起过,这矿不是大矿,国家不投资开采,所以乡政府自己来开采,用承包的形式。这也不对吗?

  没有得到国家批准就是私开盗开,何况是国家严控的战略物资,这是危害国家安全利益的行为。更不允许承包给私人,私开盗采,走私倒卖,逃税漏税,牟取暴利。这矿迟早会被查处。

  这,我们村寨要倒大霉遭大殃了!前年你弟寒假回来,也这样说过的,当时我不大相信,乡干部做的事呀,他们会不知道对错吗?

  谁知道他们私下做了什么?我们且看着。妈妈,你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你爸是装袋封口工,挖出的色彩光艳的土,装袋过磅,用封口机封口,然后搬进仓库里。你爸与矿上的人接触多,渐渐地都熟悉了,再加上你爸说话不多,只是埋头干活,从来不出差错,寨子的人都尊他覃爷,连兄嫂都这样叫,他们也就称呼他覃爷,很信任他。

  两个多月后,外面开来两辆大卡车和一辆小汽车,小汽车来了三个人,手臂上都剌着青虎,他们是来押货运货的。你爸他们一袋袋的背上卡车,装满两卡车,拉好帆布篷,正想休息一下,矿上有人叫他,覃爷,你过来一下,我们刘总有话问你。

  那时候,覃叔已经回来过了,你的行李都已带回,但还不知道这矿是陈老板开的。覃爷有点疑惑,这刘总从来没见过面,不相识,有什么事要问我呀?跟着走到办公室。

  矿上的人说,覃爷,刘总是我们矿的老总,有事问你,你就实话实说好了。覃爷点头称是。

  刘总说,你姓覃?

  覃爷说,是,我们寨子的人大多数姓覃,附近寨子也有姓覃的。

  刘总的眼睛一刻都不离覃爷,上下打量着,说,有个叫覃芩的女孩,是你们寨子的吗?

  覃爷内心一惊,他怎么知道覃芩?他与陈老板是同伙?

  覃爷不动声色地摇头说,我们寨子没有叫覃芩的女孩呀!她多大年纪啦?

  刘总的眼睛一直瞪着他,身后的两个大汉,更是虎视眈眈,好一会,刘总说,哦,你去吧。

  覃爷感到非常不安,矿上人多口杂,此事只瞒得过一时,他们迟早要知道的。当晚回来,我们商量,天大的事我们担着,决不能让他们知道女儿的去处,免遭祸殃。我们让覃杭写信告诉你,别给家里写信,汇钱,就是防着,怕暴露你的行踪。

  果然,不到两星期,矿上就知道了实情,一个电话,刘总他们又来了,这次来了三辆小汽车,十来个人,当晚,他们居然到我们家里来,门前屋后站岗把守,只有那个叫刘总的一人进屋,还带来许多礼品。

  就在外面的堂屋,那个叫刘总的说道,覃爷,你不该瞒我呀,覃芩是你们的女儿。覃芩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多漂亮的姑娘,我们的陈大老板十分喜欢她!陈老总是全省最大的老板,兄弟在北京当大干部,他业大财势也大,陈大老板看中覃芩,那是她的福分,也是你们家的福分哪。我们这次来,就是奉陈大老板的命,前来提亲的,他一定要得到草芩,希望你们不要推却,应下这门亲事,陈老板决不会亏待你们。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大叠钱,放在桌子上。这十万元钱,是陈老板让我交给覃爷的见面礼,务请你们收下。

  妈妈说,陈老板还没有娶亲啊?

  刘总一怔,好一会才说,覃妈妈在大山里,外面的情形你不知道,现在的大老板,哪一个没有几个情人哪?

  妈妈正色道,一个姑娘家,去当什么情人,我们山里人没有这种规矩。

  嘿嘿嘿嘿,这个么,覃妈妈不用担心,当了陈老板的情人,哪能再回到大山里来的道理?她在省城坐享清福,生儿育女,当太太,当太太!陈老板还说,也可以接两位到省城,一起享福去。

  这时覃爷说话了,陈老板既有家室,欲贪如洪荒,害人害己,他不怕犯法么?

  哎呀,覃爷你不知道呀,公安厅长跟陈老板称兄道弟,法院检察院的头们都是兄弟,见了他,哪一个警察不哈腰,退避三舍?省长都要敬他三分哩!在我们省,没有陈老板做不成的事,否则还叫什么陈大老板!

  哼哼。人在做,佛菩萨在看,你们迟早得受报应。

  刘总拉下脸来,你们可得想明白,覃芩可是犯下事的,在装修队里,她拿了三十万工程款逃走了,害得工程不能按时完工,工人发不到工资,是陈老板可怜那些做工的,就收购了装修队,成立了装修公司,款都是他垫付了的。只要你们答应了此事,陈老板既往不咎,款项的事一笔勾消,三十万哪,你们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说免就免了。你们若不听,报应就在眼前。

  妈妈说,这是你们枉加给她的,是你们设计陷害,逼她就范的伎俩而已。我们心正不怕影斜!

  呵呵,装修队的工人都在,铁证如山。陈老板已下令缉捕覃芩,追赃抓人,不管十年八年,不管她跑到哪一个角落,一定要抓到她。抓到时,你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你走吧,钱与物都拿走,倒败门风(方言:意思是败坏门第风气名声)的事,我们不会做,想想都感到耻辱,恶心。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覃爷说,哪怕是毒酒,我们也能吃下!

  那好,我们走着瞧。

  他们走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再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65

  覃爷很难受,忍不住就哼几声,母女俩寸步不离,奈何实在伤得太重,又没有办法分担他的痛苦,只有眼泪相伴,眼睁睁看着他受罪。覃芩内心祈祷,佛菩萨保佑,寨主任能顺利地采来救命药,救我爸爸!又发狠誓,爸若有什么不测,我就是化成厉鬼,也要拿你陈大恶人偿命!

  夜已经很深了,覃芩睏得有点头昏,眼睛就要迷糊,突然,汽车马达声把她惊醒,她跑出房,到堂前大门后,透过闩孔向外张望,只见一辆中巴,后面两辆小车,急速向矿上驶去,车灯把夜空撕裂了,车灯照耀下,隐隐约约可见,中巴坐满了人。

  覃芩思忖,他们增派人员,趁着深夜,来抓我的。

  回到房里,妈妈问,看到了什么?

  开过去了两辆小车,一辆中巴。中巴坐满了人。

  他们……深夜来抓人?

  覃芩咬牙切齿,他们来抓,我就死给他们看,化成厉鬼,去索陈恶人的命!

  妈妈喝道:覃芩不可这样!我们把门顶好,他们来,会惊动乡邻,危急关头,乡亲们不会袖手旁观!

  母女俩找了几根木棍,把大门顶死。母亲伏在窗口,紧盯着矿的方向。覃芩回到房内,爸爸也在躁动,显然听到了刚才母女俩的谈话。

  覃芩在父亲床前跪下叩头,父亲保重。女儿宁死不受辱……

  爸爸猛然坐起身来讲话:不可!你马上带你妈,躲进大山,连夜逃走!不要管我……话没有讲完,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射而出。

  同一个时候,妈妈也叫道,来了!有二三十支手电筒!

  也是这个时候,只听得屋后不远处,呯的一声,不知谁用猎枪放了一枪,刹那间,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出了灯光,紧接着,听到人们跑动声,都向覃爷家来,一忽儿,覃爷家屋前屋后,聚集了大批乡亲,大多是矿上的壮汉弟兄,覃伯带队站在大路口,等候手电队伍。

  覃芩哭着扶父亲躺下,妈妈也跑进屋来,替爸擦脸,爸用最后的力气说,你们……快走……一口气憋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母亲一边哭一边为爸擦洗,吩咐覃芩打开大门,请覃伯进屋商议后事。

  覃伯叹息,按这里的规矩行了礼,兄弟,你含冤受苦这么多年,终究没能熬过。弟妹侄女儿的事,我们会帮你了却心事。

  覃爷死不瞑目,覃伯说,兄弟,全寨子的人都护着弟妹侄女,你就安心地去吧。用手抹了下,覃爷的眼睛才合上。

  外面吵嚷起来,刘总的队伍到了。覃伯跨出大门,走到刘总面前,刘总用手电扫了扫覃伯,覃伯说,覃爷殁了,丧事为大。刘总,什么事,都待丧事结束再商量,你说呢?

  刘总看着这阵势,众多村民,个个怒目,自己觉得势孤;他们已有准备,突击不成,计划有不尽人意处,不宜强来,只得显示惊讶的神气,覃爷殁了?我们去行个礼吧。

  刘总挥了挥手,两个大汉随他前往。覃伯咳了一声,五七个兄弟,也随着进屋。

  房内已扫理完毕,刘总细细地验看,覃爷的确死了,鞠了一躬,然后说,覃妈妈覃小姐节哀。便退了出来,领着队伍回矿。

  呸,恶狗!覃芩唾了一口。

  犯不着,且别惹他,我们把自己的事做好。

  覃芩到自己房中,拿出一万元钱,交给母亲,料理丧事。母亲吩咐,现在这阵势,你得把银行卡证件手机随时带在身边,以防万一有事,慌乱中出错。覃芩照办,妈妈遇事不慌,真细心。

  刘总他们走了,覃伯吆喝乡邻,把覃爷抬到堂前,照规照矩,布置灵堂。大家一起动手。

  按照寨里的民俗习惯,覃妈向覃伯福了福,托付丧事操办权,并把一万元钱交给覃伯收了。

  覃伯请弟妹宽心节哀,一切都由我们来安排。请问要不要请侄子回来奔丧?

  覃妈妈眼泪婆娑,回转身来,向覃爷叩了个头,他爷,原谅我自作主张,目前情势,虎狼威迫,芩儿身临危境,我不想让杭儿再陷虎口。说着又叩了三个头。

  覃伯扶起覃妈,弟妹做得对,兄弟在天之灵,能理解弟妹苦心。

  天渐渐亮了,覃爷的灵堂已布置完毕,覃伯分派人工,开始操理丧事。

  66

  寨主任采得救命仙草,风风火火赶回家来,旺富接着,向父亲详细汇报,昨晚守夜,果见矿方深夜来捉覃芩,被覃伯率众驱离,覃芩平安无事。覃爷已故,覃伯已着手操办丧事。

  寨主任摇头自责,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得兄弟性命。

  时已近中午,寨主任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到覃爷家,祭奠兄弟。此时,邻近的亲属,纷纷到来奔丧,哀声一片,凄凄戚戚。

  祭奠毕,覃伯请寨主任上楼,叫覃芩母女一起到覃芩房中议事。

  覃伯说,据办货的人员回报,出入村寨的大小路口,矿上都派有人员监守,他们的意图很明显,防覃芩逃走。我觉得,这次他们故意把覃爷打成重伤致死,就是为引覃芩回来,乘机捉拿,凶残比过虎狼。我们抬覃爷回来时,覃爷自知必死,覃芩回来送丧,托付我们帮弟妹与侄女脱险,这事我们都应承了的,得好好想个法子。

  寨主任点头,这事我一直思忖着。丧事结束,他们就会明目张胆地抢覃芩,寨上的弟兄们肯定不会答应,谁能容忍他们欺到寨门口?双方一场恶斗不可避免,死伤不可预计。

  覃芩说,我随爸去,免得大家遭殃。

  覃妈听罢,哭得死去活来。

  寨主任安慰,弟妹的心我们都明白。我有办法了,与弟妹商量,你们母女一定得配合……照此计划做,可保你们母女脱险。

  全寨的人没有一个会责怪弟妹无情,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以后的事,我们都会按这里的规矩做好,绝对不会亏负覃爷一丝一毫。

  覃伯也说,你们走后,家屋财物由我照看着,等太平无事了,你们回来,一定与现在一样,不差分毫。

  覃芩也不愿意走,说:两位大伯,我要烧掉这个矿!

  妈妈吃了一惊,两位长辈看着她,覃芩平静地说,我一定能够烧掉这个矿,这群恶棍就当现世报!

  寨主任说,你如何烧这矿?

  妈妈说过,矿上有两辆卡车,不拉货时就停在仓库前那空地上。夜深时,我潜到车前,拧掉输油管,油箱的油漏出,一点火,那火就势不可当,车很快燃烧爆炸,仓库马上成为火海。我预先备有瓶子积了油,倒在办公和宿舍楼的大门,烧着了,大火封门,这群恶鬼个个都得下地狱。

  妈妈脸色都变了,女儿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覃伯说:好侄女,大伯知道你要为父亲报仇,可是,他们会给你这个机会吗?他们增派人手,现在不动手,是碍着覃爷丧中,丧事一过,正如主任说的,他们必动手,我们必不容他们胡来,不用说你不可能有这机会,村寨以后会怎样,都是无法预计的事。

  寨主任说,确是这样。弟妹与覃芩此时走了,弟妹觉得有失礼节,对不起覃爷,其实……

  覃妈没容他说下去,就向两位大伯跪下:南琴感谢大伯们开导,我听从主任和大伯的安排。

  覃芩一看慌了,连忙跪在妈妈身边,表示也听从长辈的安排。

  寨主任扶起覃妈母女:好,我们依计行事。

  中餐以后,覃伯带着十多个矿上的兄弟,向矿办走去。

  没人上班,矿区比较安静。矿办楼门口,有两位大汉守着,拦住覃伯:你们不来上班,现在来干什么?

  覃伯说,一家有事,全寨相帮,是我们祖上定下的规矩,人人不得违反,现在全寨人帮覃家办丧事。我们要找刘总。

  刘总吩咐过,不见。

  一位兄弟说,呵,说声不见就没事了?躲得过吗?

  另一位更大声地说,你们尽做昧良心的事,心里有鬼,怕见人吧!

  大家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守门的大汉吼道:你们想造反?

  别跟他们论了,我们进去!

  大家一轰,把两汉子挤到一边,直奔矿办。

  刘总正跟几个矿上的头商量什么,见众人一齐涌进来,立即站起身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矿上的头,据说是矿长的,认得都是矿工,马上和颜悦色地说,哦哦,你们来上班了?是覃伯呀,上班迟点没关系,没关系。

  刘总也马上松下脸,顺着说:嗯嗯,来上班好,上班就好,迟点没关系,没关系。

  覃伯心里转念,我们突然闯进说事,他们没料到,没有心理准备,有点慌,措手不及了吧。就是要给你们加点压力!

  覃伯不慌不忙,说,我们不上班。刘总哪,都说你们城里人有知识,讲信用,我们山里人缺文化,讲道义,今天我们奉寨主任的命,来矿上谈覃爷的事。谁都明白覃爷是怎么死的,我们且不论它,目前尸身搁在门板上,覃爷家连丧葬费都成问题,刘总你看怎么办?

  刘总原以为昨夜偷袭一定成功,哪知道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毁了他的如意算盘,哪里考虑过覃爷的死?更始料未及的,全寨人都护着覃家,事态的变化,全不在意料中,有点棘手,现在他们打着寨主任的旗号,代表全寨人,明目张胆地前来索要丧葬费,更是始料未及,想都没想过,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

  矿上的头,就是那个矿长,马上站起来圆场,覃伯,这样好不好?容我们商量一下,商量一下。

  刘总连连接口说,嗯嗯,我们得商量一下。

  覃伯说,那我们就坐在这里,你们商量。

  矿长做着笑脸,覃伯哎,这样好不好?你们先回去……

  不行!这事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用不着摁着噎着,拖拖拉拉干么?覃爷冤死你们不是不知道,不成你们又搞阴谋?有位兄弟呛了过去。

  刘总内心很光火,脸又转阴了。

  这时,大门外聚集了一批昨夜来的打手,队伍向矿办开来,一忽儿就到了矿办,他们在办公桌旁列成人墙,把覃伯他们隔开。其中一位头儿模样的喝道,你们围攻刘总,不想活了?

  覃伯不去理他,扬声说:刘总,你拿主意吧。

  刘总有了底气,放大声音,你们回去,傍晚前给你答复。

  覃伯审时度势,也回答得干脆,好,等你答复。我们走!

  67

  覃伯走后,刘总满脸阴沉,对矿上的头们说,我们人手不够,让陈老总再派些保安过来,今晚一定得到,这里事不好办。

  矿上的头们,都是刘总的心腹,对刘总是唯命是听的,这时那个为头的矿长担心了,刘总,硬来恐怕有点难办……

  这个么,我有数,问题是,我们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倒也是。看他们个个凶巴巴的,弄不好会出事。

  刘总打电话,详细汇报了情况,听得陈老总发话说,那小妞你们没抓到?寨上的人护着?嗯,那先别急着下手,要紧的是开采稀土不能停工,只要他们都上班了,就会有机会。给点丧葬费也行,安抚一下村寨的人;适当的时候,主动给矿工加点工资也行,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让他们恋着工资的实惠,就能分化他们,你们就会有机会下手。此事一定得办好,再不能让她溜了。

  刘总十分自信,这次她插翅难飞,所有出入村寨的路,我都派人监守着,附近的车站,也都有人值守,县车站我都派了人,她不长翅膀上不了天,飞不出我手掌。我们人手不够,老总再派二十个弟兄,以保万无一失。

  陈老板答应并关照说,你们要动脑子,做巧做好,不要只顾打打杀杀的,别把她弄死了。做好了我自然会慰劳你们。

  刘总满心喜欢,对矿上的头们说,老总已经答应了,丧葬费么,给一千怎么样?你给他们送过去,表示我们矿上很关心。

  一千?恐怕不够,他们不会领情,我……有点虚。矿长说。

  那就加一点,二千。

  矿长带着两个跟班,向村寨走去。进了寨子,遇上寨人,不管男女,相识还是不相识,都主动打招呼,给覃家送丧葬费去。这样么,不会有人故意捉弄为难,自身就安全。没有人跟他搭腔,转身走开,他也不在意,向覃家走去。

  覃家屋前的场子,临时搭了棚子,摆满桌子,奔丧的亲属,坐在桌边歇脚,喝茶。灵堂内,女眷们坐着守灵。办事的勤值人员出出进进,各自忙碌。

  头儿三个,来到覃家,跨进灵堂,只见香烟缭绕,哀声不绝于耳。头儿四顾,有一个灵堂值勤的,认得是矿上的工人,便叫道:喂,白房先生在哪里?我代表矿上,送丧葬费来了。

  覃妈与覃芩杂在女眷中,背着他们不做声。勤值工不卖账,厉声喝道:你懂不懂规矩?进了灵堂,先给覃爷叩头!

  头儿青了脸,哪儿的规矩?我们只向祖宗叩头。

  值勤工吼道,覃爷就是你祖宗!

  两个跟班,眼珠鼓起,就要动手的样子。坐着喝茶的亲属闻声赶来,把灵堂都挤满。覃伯在楼上,也听到了,这时走下楼来。

  覃伯说,矿长,进了我们的灵堂,就得按我们的规矩办。说着抽了三根香,在烛上点着,交给头儿,叩吧,别惹怒了大家。

  那头儿经不住众人怒目,好汉不吃眼前亏么,只得接过香,乖乖地叩了三个头。一边叩头,心里恶咒恶骂着,你不得好死,我在你尸前受辱,你全家人都要死得精光光!

  那头儿把二千元钱交给覃伯,这是矿上出的丧葬费。

  覃伯说,这点钱,只够吊礼,丧葬费远不够。

  一个跟班斥覃伯:不知好歹!我们矿长够慈心了,你们赖上矿了?

  一个亲属喝道:你们打死了人,我们还没跟你们算账,你们反而到灵堂来撒泼,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纷纷责骂:这小子不懂规矩,愧煞你爹娘了,没爹娘教训的!给他几个耳括,清清脑子!

  呆不成你爹娘的灵堂你也这样闹?滚他妈的蛋!再不滚,揍!

  那头儿拉了拉跟班,挤出人群,投寨子外小路,就近就快回矿,以防不测事端发生,村寨的人都疯了,疯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68

  覃爷墓地,是寨主任与覃伯覃妈一起精心挑选的,在寨后两里左右,转过一个山嘴,有一湾塘盆地,地势较为宽阔隐蔽,背靠大山,森林茂盛,翻过此山,可去仙霞岭。寨子少砖,寝椁多用石砌,这里取石也方便,寨人又大多会石工,帮得上手。覃妈妈不用上心,一切都由寨主任与覃伯安排料理。

  刘总也暗中探清覃爷墓地,只有进去的路,背后几十里崇山峻岭,树茂林密,野猪獐麂的乐园,猫头鹰阴鹫栖居地,阴森森白日不见阳光,人迹罕至。吩咐手下,多出人手,严密监视覃家的一举一动,所有出寨办事的,有出有入,不许少了一个,都要查验清楚。

  已经打探明白,这里的规矩,出殡仪式隆重威严,祭祀后灵柩上路,沿途家家上香送行,寨子上的人都这么说,灵柩上方,祥云护持,是佛菩萨在照应,此时你若惹犯,触怒神灵,就会降灾遭祸,这家人会找你拼命。人人敬重死者,更敬重佛菩萨哦。覃芩小妞虽在送丧队伍中,但这时决不可动手,若送丧时拦路劫持,不用说送丧人,满村寨的人都会拼命护佑,我们惹不起。

  这里还有“守七”的习俗,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灵魂还在家里,家人每七天祭奠一次,七祭后,灵魂随佛菩萨进极乐世界。这四十九天内,子女守孝在家,接受佛菩萨考查,此事关系到死者教子女是否有道,关系到灵魂能否升天,升不了天就得下地狱受苦,因此子女绝不会离开。这时机最好,只是寨人难惹,伤脑筋。

  刘总他们整天商讨计策,算定在覃芩“守七”期间,抓掳覃芩最为适宜。先宣布给上班矿工加工资,笼络他们,天下人都见钱眼红,穷矿工更如此,要养家糊口,没工资生活艰难,他们必上班,这样松懈他们的警惕,瓦解他们的意志,是“欲擒故纵”的策略,然后瞅准时机,突然抓捕覃芩,掳了就走,令他们措手不及。

  刘总把最贴心的几个,叫在身边,反复推敲个中细节,连喝酒吃饭时都议此事,可谓绞尽了脑汁,心怕思考不周,事出纰漏,再让覃芩从眼皮底下溜走,无法了却陈大老板八年切切欲苦,也难卸自己肩上的泰山重负。若大老板雷霆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中饭后,覃伯带着几个弟兄,再次来到矿上,欲找刘总。这次大门内外,都有保安人员把守,不许进去。

  有个为头的对覃伯说,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就是,我去通报。

  覃伯说,覃爷的丧葬费用完了,我们来替覃爷结算工资,他至少有六年没拿工资了,拿去操办丧事。

  没这种事,你们胡扯,故意寻事!

  覃伯说,你不是矿上的,不知情,你叫矿长出来,我们当面说清楚,让你也知道矿上的胡作非为。

  俗语说,撞着丧事,晦气不断。那为头的,怕被办丧事的缠着晦气,扫了覃伯几眼,便进去通报。

  一会儿他便出来说,刘总矿长还在吃饭。你们回去吧,别在这里无理取闹了。

  覃伯说,你们哪,只认得钞票不认人,哪里还辨得清是非好歹嘞!我说给你们听听,你还存一点良心,就不会说我们无理取闹了。

  覃爷的冤死,是五六年来折磨的结果。事情得从他女儿覃芩说起。覃芩不单人长得漂亮无比,更是个孝顺明理的女儿。我们大山里穷,这是不争的事实,覃爷还是让覃芩读高中。覃芩聪明,书读得好,是我们寨子第一个进县高的学生,她的弟弟也读书,成绩也特别优秀,两个都是进大学的苗子。家里负担不起两个孩子读书的费用,覃芩就主动停学,把读书的机会留给弟弟,自己出去打工挣钱,多懂事的孩子。

  覃芩进了装修队当学徒,到省城,遇上了你们的大老板。你们的大老板要拿她当情人。我们山里的姑娘家,谁都不会干这种丑事,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覃芩逃离了省城。你们的大老板,捏造了一个“携款潜逃”的罪名,到处捉拿她,她不得不东躲西藏,连一天的安心日子都没得过。你们的大老板抓不到她,就把目标转向覃爷,折磨他和他的家庭,扣下他的工资,抵还根本不存在的“携款潜逃”款。家里家外,全由覃妈一人担起,身心憔悴,把个凤凰样淑美的覃妈,逼成白发遮头的老婆婆,苦撑着家庭,养家活命。矿上动不动就打他,目的就是迫他女儿现身。覃爷为了女儿,忍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像奴隶一样,用忍受应对一切,始终没有吐露女儿的去向。这次,你们的大老板存心打死他,逼女儿回来送终,你们就张开口袋捉獐麂。果然,覃芩回来了,你们趁覃爷死时,深夜来掳覃芩,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真相已经明了,陈老板捏造的“携款潜逃”谣言穿帮了,覃爷冤死。你们说,我们替覃爷拿工资操办丧事,是不是无理取闹?

  那为头的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小妞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覃伯心里盘忖,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抓覃芩,你们不会说,我把它揭穿,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覃伯说,现在正在丧中,你们没有动她,也不敢动她。守孝期间,你们也不会动她,因为,这触犯我们的大忌,寨子的人都会护着她。以后呢?你们的大老板会放过她吗?你们好端端的城里生活不过,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抓她?你们把寨子的出入路都监控起来,不就是怕她逃走?你们为啥跟一个姑娘过不去?天下的漂亮姑娘多的是,你们的大老板占得过来吗?贪色迷欲,最后必定死在色贪中,死后还得下无间地狱,这报应休想逃过,佛菩萨有眼!

  不许你污蔑陈大老板!那为头的喝斥。

  覃伯说,我污蔑他做啥?他做恶事,我们说都不能说,天下有这种理吗?你们到这里来为他抓人,眼前的凶手是你们,报应也是从你们开始。实话对你们说,覃芩是寨子的小凤凰,我们全寨老小都喜欢她,爱护她,保护她。你们来抓她,让你们的老板糟蹋她,欺侮到寨门口,全寨子的人都不会答应,你死我伤,跟你们拼命!你们恶事做绝,说不定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你们为他卖命,你们的大老板为你们留后路吗,嗯?你们值得吗,嗯?

  有几个保安在门内走动起来,大约他们听到这种狠话,心里不好受了?或许,他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后果可怕,心悬了?覃伯都看在眼里。

  那头儿皱眉说,你少放屁,赶快回去。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你们有父母妻儿,都盼着你们回去呢。矿长他们该吃完了,你再去通报一次。

  那头儿愣瞪了一会,起步走了进去。

  好久好久,不见里面有人出来,覃伯他们耐心地等着,只要你们的心被扰乱,犹豫起来,畏惧起来,或因此而惊疑不定,迟缓滋事,我们争得了时间,等多长都不在乎。

  69

  覃伯他们没能拿到覃爷的工资,这是意料中的。

  第三天上午,覃爷出殡。

  按照这里的规矩,妻子不须为丈夫送丧。寨主任与覃伯他们早已计议安排好,由大奶妈代替覃妈,送出灵柩,守在家里,覃妈杂在亲属间,穿白戴孝,送灵柩上墓地。

  按规矩,祭灵后,送丧队伍哀声一片,白茫茫的队伍,足有一里之长,浩浩荡荡,向墓地进发。灵柩沿寨前大路,绕寨上山,沿路家家上香,户户祭拜。矿上那边,也有人遥遥观看。

  队伍到达墓地,寨主任吩咐勤值人员,查看四周,没有发现矿上人员跟随,便叫覃妈覃芩两人到柩边,你们脱去孝服,立即跟我出发,穿过森林,翻过大山,到仙霞岭峭壁,旺富已去那里等候,攀崖用的索子器具,干粮食品,他都带去了,我送你们下仙霞岭峭壁,就是邻省地界,再走十多里有个小镇,有一个小汽车站,每天有一班车出山进山,我们星夜赶路,送你们到车站,上了车,你们就安全了。

  覃妈哭起来:覃爷,我对不起呀!

  覃伯说,弟妹,这是你们脱险的唯一机会。他们派那么多人,守住出入道路,想从前面出去已不可能,我们出其不意,走森林,翻大山,下崖壁,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你们会走这条险路。覃爷几年来的苦苦忍受,终于熬得弟妹与侄女的安全脱险,会含笑九泉,弟妹千万不要违了覃爷的心愿。你们走后,后面的事我们都会做好,跟弟妹侄女在家一样。佛菩萨在上,我们发誓!

  能不能让我送覃爷入土再走?

  寨主任也动容了,弟妹的心,我们都清楚,我们与覃爷,都是同宗兄弟,我们为覃爷有这样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妻子而加额。

  覃伯再劝:弟妹千万别乱了心机,因小节而误了时机。为了覃芩,赶快走!一旦他们明白过来,派人监控森林那边,就走不成了。

  大家纷纷劝她们快走,以防夜长梦多,生出枝节。

  覃妈擦去眼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毁家纾难,奈何奈何。

  覃芩第一次听妈妈说这样的话,这是读书人的语言。

  寨主任覃伯他们都不知道毁家纾难是什么意思,大约只有覃芩能听懂吧,妈妈是说,毁掉一个家,暂时缓解一下当前的危难,实在是无可奈何呀。

  覃妈妈又说,我跟覃爷道个别。

  覃芩拉着母亲,向覃爷灵柩叩了三个头,帮母亲脱去孝衣,自己也脱去,覃伯女儿(覃芩叫她姐姐,是叔伯姐妹)接了覃爷遗象,穿戴成覃芩模样,代替覃芩,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大家一起祈祷,佛菩萨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墓地,锣鼓震天响起,寨主任拉着覃妈,覃芩紧随,消失在大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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