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挎着菜篮子,我悠哉悠哉地往回走。还没走几步,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拽了我一下。我本能地回头一看,见有个中年妇女手里拎着几轱辘大蒜,正站在和我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
虽说大蒜上没贴标签,可我刚买的大蒜我还是认识的。我低头看看我的菜篮子,菜篮子里的大蒜果然不翼而飞。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偷窃!”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那中年妇女也毫不示弱,一手叉腰,一手也像我一样平平地指着我的鼻子嚷道:“你说话文明一点,不要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就可以胡说八道。这是我刚捡的大蒜。”
菜市场里的人们反应都挺快,看热闹永远都是国人最大的喜好。我们这里刚吵了没有两句,他们那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和那个中年妇女围在中间。
此时的我和那个中年妇女俨然成了马戏团里正在表演的小猴或是小狗了。既然已经进入了角色,想不表演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言而喻,我才是这场戏的主角,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输给对方呢?
我放下菜篮子,一步跨到那个中年妇女的面前,轮起右手照着她的脸上便是一巴掌。口里还骂道:“几轱辘大蒜你还偷?”
那妇女一时懵在原地,用手捂着脸,不知所措。正当我轮起巴掌准备来第二下的时候,却见那妇女身后有一壮汉飞起一脚,正中那妇女的腚后,那妇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只听得壮汉骂道:“都是你们这些偷盗的小人破坏市场次序。上个月我卖的葱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偷走了二斤。”——原来此人是个卖葱的。
那妇女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这几轱辘大蒜不是我偷的,真的是我捡的。”
“不是你偷的还有谁?”一个卖土豆的窜将过来,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
“打死你们这些人都不亏。”一个卖肉的手里拎着刀子也蹦将过来……众人的拳脚如栗子一般落在妇女的头上、屁股上、腰腹上……那妇女蜷缩在地,除了痛苦的哀嚎还是痛苦的哀嚎。
四周的人们哄笑着。幸灾乐祸者有之,冷若冰霜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谩骂声、唏嘘声、狂笑声……交织着,缠绕着,碰撞着……好一副菜市场的《清明上河图》——那妇女杀猪一般的哀嚎淹没在众人兴奋的荷尔蒙中。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原本愤怒的情绪突然之间被一种恻隐所取代。不,不是恻隐,更应该说是一种罪责。我原本要甩出的第二巴掌从此再也没有甩出去。
整件事的起因无非就是我自认为那妇女偷了我的几轱辘大蒜——可那妇女也说过这几轱辘大蒜是她捡的,不是她偷的。我们为什么没有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呢?是“人赃俱获”的证据?是自以为是的武断?是四周看客的推波助澜……即使真的是那妇女偷了我的几轱辘大蒜,她真的罪至于此吗?
“大家都快住手,大家都快住手……”我一连地喊了几声。众人停下了手,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光——最直接的受害者是我,我应该和他们同仇敌忾。
我这才有机会详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脸的鲜血,一身上下沾满了菜市场里污浊的泥水,正“哆哆嗦嗦”的像个小猫一般蜷缩在地上。她的穿戴一般,和我们普通百姓并无二致。原本拎在她手里的几轱辘大蒜也早已四分五裂,和地上的污泥浊水混在了一起。
那妇女缓缓地坐起身,扫视了周围一圈。她的目光与我的目光接触的一刹那,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凌厉,是那样的凶残,又是那样的胆怯。我慌忙地移开了我的目光,我害怕我的目光再次和她的目光相遇。
那妇女再次用手指着我,说道:“你拎着篮子,创到了那个柜台的犄角。”她用手指了指我旁边的一个卖西瓜的柜台继续说道,“你篮子里的大蒜掉在地上,我顺手捡了起来——你们可以找找监控,看看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你好好地和我说话,我没有道理不把这几轱辘大蒜还给你。”
那妇女又用手指着卖葱的商贩质问道:“我破坏市场秩序?我一个妇女家能有这样的能耐?我在你那里买过几次葱,每次都要差几两,你摸着你胸前的第二颗扣子说说,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那卖葱的商贩隐在众人的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原本壮实的身型也似乎萎弱了许多。旁边的人若不留神,根本不会知道那妇女是在指着他说话。
质问完卖葱的商贩,那妇女又指着卖肉的人怒斥道:“你也不是什么良心商家……”
“你就是一个小偷!”那卖肉的人打断了她的话,晃动着手里的刀子吼道,“不要因为自己做了丑事被人抓个现形就在这里像疯狗一样乱咬。我们的称都是良心称,我们的摊位也都是合法摊位,都有工商税务质检等部门按时检查。你若再乱嚼舌头根子,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种人现在偷几轱辘大蒜,将来就会偷金偷银,甚至会成为强盗!”“把她送到派出所,让她蹲监狱!”“绝不能让这样的小偷逍遥法外!”……周围的人们又叫嚷起来,大有一种不制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的冲天豪气。
菜市场里的保安闻讯而至,那妇女如抓住了什么稻草一般欲做申辩。卖葱的卖蒜的卖萝卜青菜的……甚至还有一些围观的以欣赏别人的痛楚为乐的人又众口一词地数落起那妇女的百般不是。那妇女百口难辨,一时又被淹没在众人的口水之中。
“这还了得?必须严惩!”保安的头头发了话,“把她送到派出所!”
立时有几个保安俯下身,抓住那中年妇女的胳膊往上拽。那妇女本能地挣扎着,奈何一个妇女家终是身单力薄,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那几个保安轻而易举地提起了她,架着她的胳膊往市场外走去。
我呆立在人群中,望着那妇女被保安架着的渐去的背影。我失去了几轱辘大蒜事小,那妇女失去的何止是几轱辘大蒜?我原本早可以说上一句“那几轱辘大蒜就是我自个弄丢的,都怪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是我内心深处的另一个我却阻止了我原本正确的做法。
我再抬眼向着那妇女的背影望去,见那妇女的背影跌跌撞撞地转了几个弯,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向前奔了几步,还是没有看见那个背影——我木然地站在原地。
菜市场里的人们又各就各位。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试探着,迎合着,闹腾着……好一个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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