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安推着自行车走进一条小巷走去,路边有一棵树开满了米粒般大小的白花,在夏风中纷纷下落,稀薄透明的花瓣掉了一地。停好车后,他站在屋檐下。这是一座六层楼的旧房,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墙面因为时代久远而显得斑驳。这条街人来人往,偶尔有一辆大巴车开进来,行走在狭窄的巷弄里,像一块活塞堵在U形管中间,进退两难,缓慢地在人群中前行。
突然间就乌云密布,不久后电闪雷鸣,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春安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倾盆而下的雨花洒般在空中编织着网线,雨水湿透了脚下的布鞋和裤腿。雨水混着枯枝烂叶顺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流向地下沟渠,地面的尘埃被洗涤干净,雨点渐渐小了,烟消云散,天也渐渐亮了,依稀能听到大树和檐角的滴水声。春安卷起裤脚,趟过水洼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喂!雨还没有停,等会儿再走。”
春安回过头,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孩,留着齐眉流海,齐耳短发,浓浓的眉毛,精致的鼻梁,红唇皓齿,白瓷般的皮肤,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双脚交叉,斜斜地倚靠在门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回家收衣服。”春安面无表情地吐出一行字。
“哈哈哈哈!收衣服?”青麦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有那么好笑吗?”春安依旧面无表情。
“估计你家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三点钟就会出太阳,这是对流雨,来得快去的快。”青麦止住了笑,向春安走了过去,伸出了手说,“我是青麦,你叫什么名字?哦,对了,你为什么喜欢站在我家门口啊?”
“关你什么事?”春安转过头,推着车子消失在巷口。
阳光突然跳出云层,照在滴着水的树叶上,晶莹剔透,下过雨的街道,像一个被水冲刷干净的透明玻璃瓶。青麦站在巷子里,看着那个留着齐肩碎发的男孩消失在视野里。青麦家在这条热闹的小巷里开了一家汤店,十三岁就辍学在店里当帮手学煲汤。十六岁的她,开朗大方,笑容明亮,煲汤技术更是炉火纯青,顾客络绎不绝。
四点多了,太阳开始下山了。在这个朝九晚五的城市,这个时候太阳渐渐失去温度,路面上的人越来越多,店里也渐渐有了顾客。青麦走入后院,外婆正在切菜,她需要将茄子切条,辣椒去籽切片。汤是特色菜,但是父亲也会做些炒饭和炒菜,这样顾客会多一些。
母亲在后厨大声喊着:“青麦,帮外婆切菜,让外婆去生炉火。”
青麦穿上围裙,坐在院子里摘辣椒蒂,红色的朝天椒,摘着摘着,双手就火辣辣的,她摸了一下眼睛,眼睛也火辣辣地。外婆心疼地看着她,赶着她去生炉火,自己坐下来摘辣椒。
往煤炉子里放一些干草,干草上放一层干柴火,将蜂窝煤放进炉子,点燃干草,不停地用扇子扇风,院子里涌出一股青烟,等到煤块燃起了蓝色的火焰,炉火就生好了。
“青麦!”母亲又喊她了,她应了一声,放下扇子,向后厨走去。
“给外婆烧一壶热水洗澡,再去餐厅将空调打开,招呼客人。”父母每天都要很早起来,去集市买煲汤用的材料,家里新添了一辆小货车,父亲开车,母亲坐在他身边,车斗里放着刚买回的煲汤食材。小货车在晨光中穿过一条条小巷子,而青麦额头冒着汗,翻个身在清晨的凉气中又睡了过去。岩池的夏天很热,青麦喜欢睡早觉。每天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母亲一直在院子里喊她起床,年轻的孩子都贪睡。
店里的生意要忙到晚上十点,街面上只剩昏暗的街灯,行人稀少,偶尔能看到一两辆自行车按着铃声走过,之后陷入寂静。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才开始围着桌子吃晚餐。桌子上都是母亲做的菜,青麦坐在墙边,剥着水煮花生,咸咸的,沙沙的,她很爱吃。母亲不停地拍掉她拿花生的手说:“少吃点,贪吃,小心闹肚子!”
青麦讪讪地笑,放下了花生,起身给全家人盛饭。
洗过澡已经是半夜了,她住在六楼的阁楼里,房间又宽又舒适,有一个大的木制窗户,每天清晨都能在阳光中醒过来,最重要的是六楼有一个大阳台。洗过澡的她喜欢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厚厚的云层看不到星星,月亮也躲在云层里,清冷的夜光洒落在这个静谧的城市里。空掉的兔笼在墙角布满了灰尘,站在阳台上看这条狭窄的小街巷。这条街巷,一直都在,有低矮的自行车修理铺,有古老的骑楼,有现代风格的店面,也有古老的公寓和旅店。
清晨醒来,掀开毛毯,站在窗口伸懒腰,透过窗能够看到各式各样的屋顶。大鸟在屋顶停留,突然振翅不停地扇动羽翼,在空中滑翔,留下一道嘹亮的鸟鸣,消失在高高低低的建筑群中。拎着一大桶衣服去三楼,半个小时后将衣服晒在六楼的晒衣绳上,花花碌碌的衣服在夏风中翻飞,远远望去,像一只只热带彩蝶。她喜欢穿蓝色的衣服,蓝得稀薄,蓝得透明,带着一丝忧郁,像大海一样的广阔。
阳光充沛的岩池,一整个上午都浸染在阳光中,而下午的对流雨也像风一般如约而至。公寓对面是一个乐器铺,每天下午都有钢琴声传出,欢快的钢琴声在街面上飘荡,像一阵风在耳边停留。青麦喜欢听,她经常站在家门口,交叉着双脚,靠在门梁声静静地听,仿佛整个炎夏都在指尖忽攸而过。
斜对面是一家衣服和精品店,名字很奇特:蛋窝。里面有岩池最流行的衣服和挂饰,门对面的墙上挂满了风格各异的帽子,左边摆了一个木柜,柜子里摆放了很多小饰品,也有一些手绣,她分不清是苏绣还是苗绣,右边墙面上挂满了衣服,各具特色。很别致的一间小店,青麦工作之余就会来店里看一看,店主是一名年轻的女孩,青麦喜欢跟她说话,那个女孩也会经常来青麦店里吃午餐,两个人很熟络。
她们家的汤,都是事先熬好的高汤,分成小盅放在瓦罐里煨着,保证任何时候客人都能喝到色鲜味美的热汤。青麦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也没有离开过这条狭窄但是热闹的小街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火车站附近开一间汤品店,让那些初来或路过的旅者能够品尝到岩池最地道的汤品。她喜欢这个城市,所以也想让来这座城市的人也爱上这座城市。
青麦坐在家门口,时常看着那个少年推着自行车站在自家门口,他仰起头静静地盯着地面,而对面的乐器店里的钢琴声准时响起。一条街,一个人,一段旋律,也许,他只是路过。
后来,她看到了一个女孩从乐器店里出来,站在那个男孩子面前,两个人激烈地争吵。那个男孩推着自行车走了,那个女孩抹着眼泪往回走,她一直记得那个弹钢琴的女孩,记得她的眼影,淡淡地紫色,在阳光下,荧光粉一闪一闪的。
后来那个男孩子再也没有来过,电闪雷鸣之后,雨倾盆而下,再也没有一个男孩站在屋檐下等雨停。青麦想:也许他们是情侣,只是闹点小脾气,可是过完整个夏天,她都没有再见过他。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左侧脸上有一颗黑痣。
有人说,那颗痣,代表倔强与不妥协。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