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樱已经安然去睡了,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她挣扎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姐,怎么还不睡?”
“想看看你,聚少离多,一个人在外头,多不容易。”
她笑了笑,起身收拾行李。
“你又去卬城?”
“我能去哪儿?”
“留在临垌好不好?忘了他,重新开始。”
她顿了顿,坐在床沿上发呆。过了很久,她关掉灯,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我听姐的。我会去临垌市区找工作,平时就能回家了。”
我摸摸她的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阑冈的秋天,大雨滂沱。下疯了的雨,顺着排水沟流进河水中,大片大片的死鱼漂在水面上。河边的柳树,落光了树叶。卷着裤腿,穿着雨鞋的孩童站在路边等校车。
暮格默默地坐在二楼咖啡厅里看书,偶尔翻两页,偶尔抬起头看看街边的法国梧桐。这个季节,树叶堆积,浸泡在雨水中,堵住了排水口,路面开始积水,车如船行。
在桥下面有一块平地,平地下面有一艘船。船随着河水晃晃悠悠。一个身穿粗布衣裤的女子坐在船头吸烟,她留着厚重的留海,齐耳短发,左脸上有一大块黑斑。
船舱狭小,铺了一张床,其他的地方都是喝空的酒瓶。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以至于起身都有些吃力。
打开手机,里面有几十通电话,来电显示都是暮格。电话铃再次响起,依旧是暮格。她捏着手机思考了很久,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暮格站在桥头望着那个短发女子:“你在哪里?”
“我在山里,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梦涵忍着眼泪,抬头望了望天,强颜欢笑地回答他。
“你每天吃什么?”
“山里的青菜啊,还有野味哦!鱼也特别新鲜。”
“你别骗我好不好,我来找你,你跟我走。”暮格已经泪流满面了,看着梦涵和那个微微隆起的肚子,泣不成声。
“凌晨三点,三号公园七号入口处,我等你。”梦涵挂掉了电话,将手机关机。
梦涵起身,望着河面枯掉的残荷,雨还在下。撑着伞从船里走了出来,沿着台阶一直走,身子有些笨重,加上路滑,走得很慢。去街边的小店买了一包面包和一袋牛奶,站在路边的屋檐下,饿急了,狼吞虎咽。
天渐渐黑了,她拎着吃剩的面包往回走。走进船舱的时候,发现有人来过,床铺被重新铺过,柔软的垫子,温暖的被子,里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床头放了一袋子零食,都是她平常爱吃的。她内心突然有股恐惧:“暮格来过!”她必须走,否则就得进监狱。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化了一个浓妆,戴上假发与墨镜,快步走出船舱。
雨一直下,她吃力地爬上台阶。打了一个电话,一辆黑色的轿车过来了。拉开车门,车子消失在雨水中。
暮格开车到达三号公园,等了半个小时,梦涵没有出现。他打了一个电话,枫木开车过来了。
“是不是梦涵有什么消息。”
“这是她的手机号码,你可以通过你的关系去追踪她。对于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暮格递给枫木一张名片,拉开车门,开车离开了。
三天后,枫木在一间废弃的工厂里找到了梦涵。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初步判断是脑袋遭重击,加上饮食不规律,贫血。
暮格赶往医院的时候,梦涵已经醒了。她愣愣地看着暮格,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梦涵的父亲与暮格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对很好的兄弟。暮闻思出意外后,梦涵的父亲一直帮助靖荷。
靖荷入狱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地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梦涵。”
暮格望着梦涵,沉默地站了很久。
“如果你不找我,我也许可以平安地生下孩子,然后去自首。你为什么要找我?”梦涵有些情绪失控,声音有些嘶哑。
“我只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一些。”
“我不想坐牢,你知不知道?半夜的时候,蹲在墙角听着陌生人的磨牙声,老鼠声,蟑螂爬到脸上,你知道有多恐怖。我不想我的孩子在监狱里出生,太可怕了!”
“你的心思我懂,你只不过想利用我。怀上孩子,可以暂缓死刑,仅此而已。”暮格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
梦涵将枕头砸在他背上:“你给我去死!我的罪顶多判十五年!你以为我那么卑鄙?”
“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父亲都够死一百次了!有什么跟警察说去,我没工夫理你!”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太笨!你不走,我便可以带你离开。你一走,我只能把你交给警察。你就是一个泥潭,如果我救你,我也会陷下去。
枫木拍了拍暮格的肩膀:“回去洗了澡,好好睡一觉。梦涵的事,交给警方处理。”
“孩子,我希望能够做掉,我不想跟她有瓜葛。”
“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做决定。”
暮格做了一锅鸡汤,偷偷将鸡汤送了过去。梦涵喝下鸡汤后不一会儿,床单上全是血。急救室亮起了灯,暮格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椅子里,食指敲打着桌面。
凌晨,枫木来电话说她已经脱离危险,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暮格笑了笑:“麻烦你了!”
“孩子,是不是你……”
“我不想拖泥带水。”
“谢谢你的坦诚。”
“我可没说是我干的。”
“但愿我们查不出蛛丝马迹。”
半个月后,梦涵进监狱服刑了。失去孩子后,她变得十分沉默,前后判若两人。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暮格和他们未出生的孩子。她爱他,有时候甚至是超越了生命。她每天都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天天盼望着暮格来看她。每天每天都落空,也便习惯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着一身的酸痛,开始思念,泪水开始决堤。
暮格开车去看碚更,给他带了新衣服和零食。碚更天天嚷着要去找蒙悦,暮格笑了笑,并不说话。
暮格开始给碚更联系医院,他不希望他的亲人一辈子疯疯傻傻地过日子。只要有希望,他不会放弃。
周末的时候,暮启早早地起床。他敲开了我的门:“昂薇,昂薇!快起床!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吃早餐!”
“暮启,今天怎么突然想去吃早餐呢?”
“每天住校,都看不见你们,我们一起去呗,快点啦,昂薇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打电话给昂昭,让他去定座位。我开车,暮启坐在素樱怀里,父母坐在后座,一家人出发去市区。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接到了枫木的电话。他无限悲伤地说:“来阑冈吧!暮格,暮格他自杀了。”
“跟梦涵有关吗?”
“没有遗嘱,也许有关,也许没有关系,已经是个谜。不过照警方的调查来看,他十四五岁便跟着靖荷做生意,不沾染,是说不过去的。”
我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后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哭完了,我擦干眼泪开车往阑冈走。
“昂薇,我们为什么要去阑冈?我肚子好饿!”暮启坐在素樱怀里忸怩不安。
“去看暮格。”
“他病了么?”
“他死了。”
“死是什么?”
“就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再也找不到了。”
到达服务区的时候,我买了水煮玉米,父母抱着玉米难过得难以下咽。暮启却不解烦忧地吃得很开心。不吃,车就开不到阑冈,食不知味。我的心思已经飞到暮格身边去了,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暮格的葬礼冷冷清清,他们的亲戚对我们爱理不理的。我牵着暮启的手,朝暮格的遗像鞠了三个躬。远远的,我看到了碚更,他已经很清醒了,尽管坐在轮椅上。暮格的亲戚很多,对我们又有提防,我只能带着暮启匆匆离开。
枫木站在门口,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走了过来:“昂薇,就要走了么?”
“我们已经离婚了,来看看他就够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路上开车小心点,还有,对于陌生人要提防着点。”
“怎么了?”
“梦涵的关系太复杂。”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警察,也是暮格的朋友。”
我静静地望着枫木,突然觉得,活在阳光下,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