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大客车绕过立交桥,驶进另一条高速公路,继续远行。开车的师傅也换了一个,原来的师傅休息了。
与姐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心中充满甜美的感情,让覃芩的瞌睡虫都跑掉了。如果人生都像奔驰的客车那样顺利,生活的乐趣,就是幸福。打工者追求什么啊,平平安安地做工,顺顺利利获取劳动报酬,家庭生活得到改善,这就够了。如果社会就这么简单,那该多好。
滨海这个地方太过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事都有人做。许多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唱着高调做着龌龊事,光鲜的外形遮蔽着阴黑的心,他们是钱的孙子,贪婪了就丧失了正常的人性,物欲洪荒,饿虎残狼,利欲熏心,变得人肉都会吃。
这里是繁华盛世暗河流,百花丛下蛇蝎窝。明看着兴百业,实际上掠民财肥自己,有势的任行,有钱的横行,心黑的恶行,弱势的苦行,不知道是谁管谁,分不清大哥二哥三哥,分不清净旦丑末,乱糟糟唱着一台戏,连姐这样的大能人,也遭逼迫而呆不下去,何况我一个弱女子,泰山压顶,你不是石敢当!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你的少女之心,如何看得透哪?人世间的扑逆迷离,你这只蓝天下渴望自由飞翔的小鸟,冷不防就会撞上大网,生死难卜;或许,你只是苦海中漂泊的一只小船,风浪中挣扎着,渴求着遥远的彼岸。你,只是一颗捏在豪强手心中的橄榄果,随时可以被咀嚼。你可知道,砧板上的肉与刀,没有平等,更谈不上互相尊重。人性呀人性,我真的弄不明白,捉摸不透……
春节的假期很快过去,姐与李厂筹划生产,布置招工,种种事宜,早已忙得不可开交。
姐妹们陆续返回工厂,师傅也回来了,带来了三个与覃芩年龄相仿的姐妹,那个叫小岚的,是师傅的侄女,跟覃芩同年,还小覃芩一个月,马上跟覃芩交上朋友,覃姐覃姐叫得欢。她天真活泼,调皮可爱,喜欢说话,车间里多了一份欢乐。
陆大哥也回来了,一脸喜气,原来春节期间,他订婚了,姑娘是同村的,随陆大哥一起来了滨海,她不好意思同陆大哥同厂做工,去了邻近工厂。
开工第一天,车间里格外热闹。陆大哥带来许多喜糖,与姐妹们分享喜悦,贺喜声不绝于耳。
陆大哥还特地为覃芩带来几盒乡土特产红莲糕,覃芩大呼大哥好人,这是我们的过年糕,我在外地尝到家乡年味了!分予师傅小岚她们品尝。小岚咬了一口,好甜哪,好吃!我也有栗子糕,也是我们的过年糕,我去拿来。风样向寝室跑去。四乡八方的姐妹,带有年货的,纷纷拿出来,一时间车间里琳琅满目,成了食品展览厅,大家品比笑闹,乐不可收。
车间主任在门口放风,这时慌慌地跑进来,别吵了快收起,厂长来了。
说话间李厂长与姐,还有那个覃芩认得的外国人布鲁斯一行人,已经迈进车间,大家尴尬地愣在那里。
李厂笑着跟大家说,新年好!兄弟姐妹们继续联谊!
回头用英语跟布鲁斯说,职工们正在进行春节联谊活动。
布鲁斯恍然大悟,咕嘟咕噜说了一通,姐向大家说,外国贵客向大家拜年,恭祝大家新年快乐!
职工们鼓掌,欢迎外国客人光临。
覃芩把红莲糕,栗子糕,江南宫庭桃酥,四川的麻辣尖尖角等各色精致食品,装了一袋,送到布鲁斯手中,说,请外国贵客品尝一下我们中国的乡村特产,肯定不比你们的巧克力逊色。
姐翻译了,布鲁斯用英语说了句你好,覃小姐。又用刚学会不久的中国话说谢谢,并当众品尝了红莲糕,翘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事后姐说,那个美国人一直夸奖,李厂和你们中国人真有人情味,劳资关系很好。他很快下了一个大订单。
23
覃芩收到一封家书,是弟弟从学校寄出的。
姐:我好想你!
过年的时候,爸爸和妈妈,都盼着你回来,妈妈还暗暗地哭过,我知道妈妈想你了。覃叔回来过了,把你的行李带回来了,他把你的情况告诉了爸爸妈妈。覃叔知道你去找表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也没告诉他,你放心好了。覃叔他们的装修队,被陈老板吞并了,覃叔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这样装修队撑不下去。
我们这里,已经在开矿,修了条简易公路,与通往县城的公路相连,主要是运矿产,据说是稀土。覃叔说,这矿也是陈老板开的。跟乡里的领导谈了土地补偿的事,补偿款到现在都没发,我家的苞谷地也被划进矿区。乡亲们有意见闹事了,矿里的人,招了去当矿工,替他们挖稀土,每月给一千二百元工资,这比种地收入多,乡亲们的意见才平息。
爸爸也去当矿工了。他们现在不知道你是这里人,也不知道爸爸,所以你可以放心,家里没事。
妈妈要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往家里寄信寄钱。上次你寄回的钱,妈妈把它存在银行里,有个存折,我把存折账号告诉你,妈妈说,以后你若要汇钱,就直接汇到账号里就行,这样很安全的。
姐姐,上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全班第一,全段也第一,请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姐的期望,读完初中,一定能考上县中读高中,争取考上大学。
祝姐姐平平安安!
弟 覃杭
覃芩读完信,脸色凝重,这恶鬼的手,伸进我们的家乡了。我们大山里有矿藏,是去年上半年的事,勘测队来过,据说这矿不是大矿,没大规模开採的价值,怎么这么快就让这恶鬼瞪上了?他真的手段通天哪。
这晚,覃芩给姐通了电话,姐让她打的到家里来,千万别走着来,覃芩答应了。
姐看了表弟的来信,脸色也很凝重,既然矿源不大,没大规模开采的价值,那很可能不是国家投资开采,是他与当地合伙私自开采,盗开,偷税漏税,倒卖国家资源。稀土是战略物资,此事非同小可,得弄清楚它。小姨妈说得对,妹千万别往家里寄信汇钱,与弟弟的信也要少写,因为装修队在他手中,你与覃叔是当地人,迟早会被他发现,你的行踪一旦暴露,麻烦事又会惹身的。小心行得万年船,妹不可大意。
覃芩默默地点头,那恶鬼的影子,随时跟着我,我的命为啥这么苦哟!我担心爸爸和妈妈。
姐安慰,我们现在只是预防,避免出事。妹妹离家乡这么远,没事的,安心工作,别担忧。小姨夫小姨妈现在不是很好吗,放心,噢?
覃芩心中,多了一分惶恐。
24
姐为厂扩容所需土地,又去找许董了。
据说,市政府征用的土地,拍卖时许董中标,获得开发权,我们厂所需的土地,必须从许董那里调节。许董是极精明的商人,我们厂制衣的布料,都从他那里进货,盘卡得很紧,李厂长决定自己开办纺织车间,实现一条龙生产,以扩大自主空间。许董当然明白其中的缘由。
姐说,许董的确遇上了麻烦。附近大溪滩等三个村上千亩连片土地被征用后,由于补偿款没到位,村民没有搬迁,据传,三个村的村长,轮番去市政府上访,为民请命,闹得市政府也很窝心,拆迁问题很棘手。尽管许董用银行贷款,拍得土地,获得开发权,拆迁问题没解决好,开发也是空话,几亿巨额贷款的利息,可不是小数目。事情一拖再拖,眨眼间半年过去了,许董着急也可以理解。土地没法开发,姐去了,也只能无功而返。
布鲁斯的大订单,已经发了一批货,第二批也可以发了,姐又上许董那里,联系货运。滨海的集装箱码头,也是许董麾下。许董对姐很客气,姐也总是直接找他,只要他一个电话,下属就会很顺利的安排好,这次她又去他的办公室。
姐到时,许董正在接待一位客人。保安领她进来时,许董笑着对那位客人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你说巧不巧?杨小姐,刚才我们正提到你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驰名全国的大公司天盛集团公司的副总刘总刘先生。
刘总马上站起来,紧紧地握住姐的手,幸会幸会。
一番寒暄之后,三人坐定,姐说明来意。许董说此事不成问题,正好刘总也有一批货去美国,我们刚才正说,杨小姐最近肯定要发货,我算得起来,你们可以合作,节约运输成本。
姐听覃芩说起过天盛集团陈老板之事,心里马上警觉起来,这刘总,刚才握手有点粗鲁,缺乏久惯商场人士的矜持,从他身上,或许容易找到蛛丝马迹,便故意说,我们正好一个集装箱。
刘总接口说,我们一个集装箱装不下,两个集装箱又不满,杨小姐可以多发点货,与我们混装,反正我们空着,运输成本算我们的。
杨晓华觉得有点蹊跷,鉴于商场规矩,不便问你们发的什么货,姐就旁敲侧击:这会给客户带来不便么。
刘总连说没关系,我们都是同……被许董打断,此事以后再商量,杨小姐可以与李厂合计一下,此事当不当做,我们尊重客户。
姐明白许董下了逐客令,便告辞出来,心中充满狐疑。
姐与李厂商议,我们与天盛集团无任何关系,萍水相逢,那个叫刘总的就提出与我们混装发货,这不合情理,肯定是许董的主意,或许他们早就有往来;这次他们发的货,或许报关有点问题,会不会拿我们的服装做掩护,蒙混过关?上次我们发货,许董知道我们与布鲁斯做生意,这次他计算好了我们发货的日期,天盛的发货日期,很可能是许董安排的。那刘总还说,混装不会给客户带来不方便,“我们都是同……”没说完就被许董打断,同什么呢?同一个客户?那么他的货也发给布鲁斯?布鲁斯除做服装生意外,还做什么生意?许董显然不想我们知道这事,掩盖着什么。
李厂觉得姐分析得有道理,此事我们不沾边为好。我们诚信守法,自己发自己的货,避免粘惹是非。许董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或许他们在走私什么物品?
李厂的推断,让姐想起覃芩的家书中说的,天盛在大山那边挖稀土。莫非他们在那边盗开,从这里走私到美国或其他什么地方去?此事非同小可,非要弄清楚他们倒究发的是什么货。
李厂笑着说,姐欲管闲事?当心招惹麻烦,弄把蚤挠挠。
杨小花也笑着说:我人还没到,他们已经粘上了我们,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可不是我去粘惹他们哦。
姐说的也是。
姐想到一着妙招,打电话给舞厅的保安阿根,通过保安网络,让码头的哥们,天盛货到,查单放行时(进码头先得过安保这一关),先弄清是什么货,单上没写清楚,问开车的师傅,事成后姐有报酬,上KTV唱歌。阿根欣然从命,此事包在我身上。姐嘱他不可声张,只能暗暗留意着。
李厂长给许董通了电话,表达了我们自己单独发货的意愿,许董表示尊重,别无它意。船期一到就发货。
25
这一天覃芩上日班,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车间主任对覃芩说,门卫打来电话,有位客人在门口找你,让你去一下。覃芩问是谁?车间主任不知道,你问一下保安吧。覃芩用内线电话拨通门卫,门卫说是许董找你。车间主任听得是许董,就说你去吧。覃芩对许董也放心,便出来会他。
许董的车停在门口,他迎着覃芩,笑道,覃小姐哪,今天有个重要任务,希望你能帮我。
覃芩脱口就说,我能帮许董什么呀?
许董说你能,市领导要举行一场舞会,请你去伴舞。
覃芩说:我…要上班呀,我们厂的工作纪律是很严的!
许董说没事,我会跟李厂打招呼,你的损失我补偿。说着拉开车门,上车吧。
覃芩还是犹豫不决,许董说,今天李厂与你姐都不在,我会跟他们沟通好,放心吧。我们是老朋友了,有我在,你还能吃亏的吗?
覃芩想起以前有过几次舞会,许董都照顾得周全,只是这次姐不在,又是工作时间离厂,心里有点不愿,许董亲自来邀,又觉得不好推辞,矛盾中很忐忑不安。
许董说:覃小姐,这次无论如何得帮我,我已经答应了市领导,一定把覃小姐请来,市领导都期盼你到场。你不会让我难看吧?
许董这么说,覃芩无奈,摇了摇头,很不情愿的上了车。
车子直奔滨海市。
车子在滨海最豪华的宾馆停下。这里是市领导经常开会的地方,今天市领导有关部门开了一天的会,作出了重大决策,的确很辛苦了,需要放松一下。
覃芩被领到一豪华的房间,许董让她稍息一会,待联系一下舞会的安排,就过来接你。
覃芩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正想跟姐通个电话,许董回来了,舞会马上就开始,覃小姐请。
覃芩被带到舞厅休息室,里面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体面人物,还有宾馆的小姐们,个个浓抹重彩,一色整齐的舞衣,靓丽动人,覃芩穿着工作服,自愧形秽,有些怯步。
许董挽了覃芩,到一位中年人前介绍说,谢副市长,她就是我说的天仙美女覃芩覃小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她朴质自然,不加修饰,修长匀称的身材,整齐的五官,满头秀发乌黑铮亮,在颈后扎个紫色的蝴蝶结,披在肩后,不禁让人想起古典的窈窕淑女,真的找不到一点瑕疵,与那些重妆浓抹的舞女一比,她是鹤立鸡群,鸟中凤凰!
谢副满脸笑容,欢迎,欢迎覃小姐!说着拍起手来,大家都跟着拍手,覃芩只得还了一个礼。
那些舞女的眼中,一下子都喷出了妒恨,欲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谢副挥挥手,舞会马上开始。
舞曲声中,谢副果然身手不凡,与覃芩如胶如漆,燕舞莺浪,翩然飘渺,各式舞姿,无不精熟,似乎更胜许董一筹。
覃芩觉得奇怪,他们都是大忙人,许董说,他们开了一天会,不知解决了什么问题,用跳舞来缓解一天的紧张,现在看他精神十足,一点都没有劳累的感觉,大约他与那个布鲁斯一样,灯红酒绿惯了的么?覃芩马上自我否定,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都肩负着重任,哪有时间像布鲁斯一样去消遣!他的舞步精熟,绝不逊许董,他的神情有点严肃,舞姿规矩,舞间也没有许董那样的轻佻动作,有领导人的风度,跳舞就是为解乏消疲,许董说的不错,毕竟,他们都是领导么。
于是,覃芩放心了,也不紧张,配合他跳舞。我一个外来打工者,普通工人,能陪伴这样高级别的领导跳舞,也算是一种荣幸,别人说起来,我为帮他们消除疲劳而跳舞,是为让他们更有精力好好地工作,也不为过。
各位领导,都有舞伴,个个神采飞扬。舞场上,可没见到许董踪影,大约他不够官场资格?还是忙别的事去了?
舞会时间也不长,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舞罢进入宴会厅,覃芩被邀坐在谢爷身边。
饭局不是会场,气氛显得轻松,谢副向大家夸奖覃芩,小姑娘舞跳得好,这么些年来,她是跳得最好的一个。
各位领导听了,纷纷站起来向覃芩敬酒。
先是公安局长敬酒,谢副笑着向覃芩介绍,覃芩内心颤抖,不敢不喝;接下来是土管局长敬,政法委书记敬,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知多少人敬了酒,个个都是头面人物,覃芩没法推却,茅台酒性猛烈,再加覃芩从不喝酒, 被一杯接着一杯地轮番敬酒,终于杠不住,头耷拉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覃芩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谢爷睡在身边,惊叫一声坐起来,发现自己根丝不挂,赶紧钻到被褥下。
他说,你醒了?光着身子坐起来,穿好衣裤。
覃芩发狠说,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他倒听话,把覃芩的衣服丢了过去。
转过身去!覃芩的话是命令,他笑微微地转过身。
覃芩急忙穿好衣服,寻她的手机。他说,不用找了,手机在这里。他拿过一只旅行袋,我们谈谈。
他拉开旅行袋,把一叠钱丢在床上,这一万元作为补偿。
覃芩哼了一声,我要告你!
他笑了,你到哪里告去?告我什么?
覃芩咬牙切齿,你强奸!
他轻描淡写,笑盈盈地说,我强奸吗?我掳你了?到这里来有强奸的吗?你有证据说我强奸了你?
覃芩愣了,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还是那个貌似君子的人吗?不禁气满膺胸,愤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里涌满泪水。
他笑微微的,心里说,女人都是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给足钱财万事了。他又拿出一捆,丢在床上,二万。别闹了,你的衣裤身上都不沾一点精斑,没有,一点都没有。
覃芩抹了下泪,冲口说:我到医院去……
他打断,你去医院,我打电话让医生弄死你,你不怕吗?
覃芩看着他的脸,他的神情,要人一条命,就像跟熟人说家常一样自在,大人捉小孩一样随意。覃芩知道他做得到,他比黑心的陈老板更黑,更狡猾,一样的狼心狗肺,只是他脸皮更厚,穿着羊皮的狼,隐在阳光下的鬼魅。他把一切都做在前头,一个手段老到的高手。覃芩心里屈辱,哑子吃黄连,说不得,无处说,像一只被捉住的小鸟,任凭你叫得多么响亮,他只欣赏你叫得好听还是难听,不管你为啥叫,叫什么,更不用说还它本有的自在,放飞回归自然去,这些他都不管。
覃芩的眼前一片漆黑,内心真的无奈极了,许董骗了我,上当了,我身已无清白,但我的心是清白的,我死,用死表明我心的清白;只有死,死在这里,用死发出最后的呐喊,用死来见证你们的罪恶!
覃芩快步向窗台走去,只要从窗口跳下,就一了百了,只要能见证你们的罪恶,我死了也不算白死。
他说,没用的,窗外都钉有防盗条子。
拉开窗帘,果然都钉有防盗条子,连死都死不成。
覃芩跌坐在床上,擦干眼泪,斜着瞪住他的脸,胸部起伏得更激烈。
他欣赏着她的眼神,那喷着火焰的眼神似乎与众不同,有点特色。又从旅行袋中拿出一大叠,丢在床上,十万。
覃芩看都不看,突然冒出一句话:你觉得,我们打工者,工人,你可以随便欺侮?
他安慰似的,没有呀!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可以长住在这里,人人都会喜欢你。
那声调,就像大人哄小孩,渣男哄情妇,这是他内心的真情显露,一点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覃芩骂他:你已经没有了人性!
他截住了她的话:嚯,你懂得什么叫人性?你倒说给我听听,我少了什么。
覃芩出口流利,毫不怯口地三个反问:
你把姑娘作为淫乐的工具,你把别人当人看了么?
你位高权重,你光明正大么?
老祖宗有教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是当官的,却连做人的起码尺度都没有,遭世人痛恨,还有脸活在世上?
他似乎回答不了,或许是根本不想回答,轻描淡写地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他看覃芩一脸不屑的样子,把旅行袋丢给覃芩,全给你!不要歪想,这里的保安都在保护着你。
他明了,给钱消灾,也是江湖的规矩,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他欲一走了事。
覃芩眼睁睁的,看他安逸自在地走着,毫无顾虑,就像走出报告厅一样,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冲出顶门,猛喝道:站住!
他回过头来,笑微微地看着她:姑娘回心转意了?
覃芩狠狠地说:你瞎了眼睛了!你以为,钱能把屈辱蒙蔽,把尊严买回来?
他瞟了她一眼,你不为钱,到滨海来干什么?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走,两个保安就来到门口,连门都不许关,监视着覃芩的一举一动。
覃芩愣愣地坐着,他是蜘王,我是苍蝇,落入他的网中,只有他吞噬的权利。覃芩只觉得头晕脑胀,目光矇眬,似乎四面大山,向自己合来,四山合身,将自己压成肉饼(注:据佛经记载,这是地狱中受刑的一种景象)。
他淫乐,哪顾我的痛苦!他有钱,出了钱,他认定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管我认不认,他认定钱是万能的了,我们已经没有了认与不认的选择,我们被他看扁了!身被污,心也被污,哭死了没用,气死了也没用,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我拿他没办法。
即使他每夜找个姑娘玩,也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像我一样,无可奈何。
谁能法办他?在滨海,他至高无上,一呼百应,谁都拿他没奈何。
覃芩的脑海里,出现了天安门城楼,神圣的地方,天下赤子都向往,只是太过遥远。
覃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的,各种鬼怪呲牙裂嘴地舞蹈着。
覃芩睁开眼睛,眼前却是豪华的客房。
人世间是那么的复杂,那么的出乎人的想象,豪华篷幔之下的黑暗,覃芩始料未及;大红灯笼高挂,乌烟瘴气,覃芩想都不敢想,身陷其中,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拿你没办法,总有一天,人民会审判你。我比你年轻,我看得到这一天,我要看着你向人民认罪伏法。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覃芩提了旅行袋出来,矇矇眬眬的,没见到许董人影,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你跟鬼一样可怕,我诅咒你。
覃芩低着头走出宾馆大门,看到了李厂的雷克萨斯,停在宾馆旁边的停车位上。
杨姐与李厂在雷克萨斯上等候,这时他们迎了上来,覃芩一看,眼泪即时流淌不止。杨姐把她拉上车,飞速回厂。
路上,姐安慰覃芩,不久前许董通知了我们,我们赶来接你。此事只我们三人知道,不能声张,否则麻烦事会层出不穷,我们想个法子化解,让别人无猜疑。
李厂说,我们带她去了一趟深圳,行吗?
杨姐说,行。我们在滨海多买些旅行食品,让覃芩在车间里分给大家,大家就不会生疑,事情也就过去了。覃芩也别挂在脸上,像平时一样上班,好不好?
覃芩点头,有苦难说,有冤难报,受了污辱,没了脸皮,流泪也要在人背后流,你说心里有多苦?活得真够窝囊!
李厂把车子开到车间前,覃芩下车,把旅行袋交给姐,众姐妹接了覃芩,问安问暖,覃芩回到工人中间,车间里是最安全的,也是最愉快的。
当晚,杨姐把覃芩接到家里,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杨姐说,这是许董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我疏忽了,没防着他们会做这么卑鄙无耻的事,委屈了妹妹。滨海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旅行袋里有五十万元钱,姐把它存在银行里了,这银行卡妹妹藏了,暂时不要用它,很可能是许董他们贿给他的,我会找到证据的。
他有的是钱,不在乎,以为出点钱就万事皆休,哪把别人的人格与尊严放在眼里?他们仗势任行,无作非为,法纪难容,党与国家岂容他们胡来!我们现在只能忍耐,等待机会,跟他们算账!
覃芩盼望着那一天早日到来,此恨不报,死不瞑目。
26
三天以后。
上完日班,吃过晚饭,小岚要上街买东西,死缠活缠,要覃姐同去,覃芩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让小岚与其他姐妹同去。
眼下的覃芩,内心不只是惶恐,做梦都想不到,冠冕堂皇的高堂之上,竟是这副形景;看上去的彬彬君子,竟是这副嘴脸!千防万防防流氓恶棍,哪想到被“君子”算计。覃芩对厂外的一切,包括滨海,都厌恶了,哪里都不想去。你们现在还不知道,滨海到处潜伏着危险,冷不防就一口吞掉你,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真不知道该怎样去辨别好人坏人了。尝到了苦头,你们自然也会不想出去。你们可千万别出事,多几个姐妹一起去,有个照应,平平安安出去,平平安安回来。
无论小岚怎样说,覃芩不去,小岚没法子,只得随她。
小岚买东西回来,说个没完,街上传遍了,大溪滩那边三个村,出大事了,五百多名警察保护下,强拆队把老百姓的房子扒掉了,老百姓抗拆,挖掘机下,还碾死了一个人,据说是大溪滩村的。老百姓与警察打了起来……
警察怎会去打老百姓?
这……不知道为什么,双方都有打伤的,有个警察伤得很重,不晓得能不能救过来。
覃芩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潮事。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性,狼性兽性,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胳膊扭不过大腿,哪管小老百姓的死活呢。我爷爷说过,只要老天菩萨睁着眼睛,报应迟早会来的。早些来吧,明天就雷劈了他们!
不管你喜不喜欢听,各种消息不断地传来,大溪滩村不分老小,都出发去滨海了,一卡车一卡车的载人,也有坐拖拉机去的,骑摩托车的,走去的,全是人,据说至少超过一千人,去市府静坐,讨个说法。这下滨海可闹热了。小岚说得眉飞色舞。
一天过去了,小岚又有了新的消息,昨晚村民没有回村,还在滨海市府前静坐,被警察包围着。另外两个村的村民,今天也出发了,他们在市里大街上游行,横幅上的口号是“还我生存权利”。农民没了土地,没了房屋,怎么生活啊?倒也是个问题。所有的警察都上街维持秩序,滨海城闹翻天了。
覃芩心里说,征用了土地,又强拆了房子,为了生存的权利,老百姓激怒了,大家起来说话,这力量就大了。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只有这样闹起来,才会解决问题吗?
这滨海,怎么会变成这样?覃芩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你做好衣服,多做几件衣服,就对得起这个厂,也对得起你领到的工资,你是工人,小小老百姓,那么大的事,轮得到你去说三道四,评头品足吗!覃芩觉得,自己也要变成只顾自己,凡事别管的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悲呀,可悲!
从道义上说,还是农民理正,我们应当去声援他们,像我们山里人那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没有人去支援他们,他们也只是少数,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几千人算得了什么呢。
覃芩不知道,这里与大山里不一样,不可能一呼百应,也没有振臂一呼的人物,况且,民与官争,厉害关系谁不知道啊!唉。
第三天早上八点多,杨姐接到阿根的电话,天盛的货,昨夜装箱上船了,一共有五卡车,一辆卡车一天运来五次,估计不远的地方,他们有个仓库,我们的一个兄弟,骑摩托车远远地跟着,原来在开发区外的一个村庄里,他们真的有屯货的仓库。都是一包包的稀土。
稀土,果然是稀土!杨小花感到万分震惊,他们太无法无天了。
杨姐思忖,滨海乱糟糟,他们趁乱发货,好巧啊。不管你们策划得多巧,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滨海的消息令人窒息,静坐僵持着,游行也在继续,只是,有人与警察动手了,还翻了警车,烧了警车;越闹越凶,有人砸街上商店了;也有人到市府门口,静坐群众的外围,攻击在那里值勤的警察,警察没有还手,好多警察被打伤。据说,那是黑道的人登场搅浑水,乘机打警察。
第四天,覃芩她们转为中班,白天有空闲时间,小岚哪里闲得住,消息虫咬得心痒,似双脚踩在气球上,身上长起翅膀,即刻飞到城里看个究竟才舒服。小伙伴一窜掇,一齐动手,半拉半架地拖覃芩上街,哪怕去走走听听,都是当地的最新消息。覃芩不好再三驳姐妹的情面,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一起去。
街路上人车都不多,姐妹们横七竖八,顾不得行路的规矩了,捕肩搭背成横排,反正行人不多,碍不着谁,叽叽喳喳雀跃猫跳,这样喳起来有劲道。
覃芩个子高,被大家拥在中间,跨着大步,神气得很,没留意喳的一声,冷不防从哪里钻出一辆轿车,刹停在前面,司机开门出来,骂她们不长眼睛,拦街行走,一点都不懂交通规则?骂着骂着他停了,挥了挥手,后面又下来两个,他们都盯着覃芩。姐妹们没有话可辩,只得道歉认错,绕过车,拥着覃芩,继续向中心广场前进。覃芩看他们手上有纹虎,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们开车走了。
中心广场空无一人,大家正感到奇怪,那边街上过来一队人,穿着一色的制服,快步向她们走来,小岚忍不住向他们迎去,大哥大哥地叫着,他们马上围上来,你们干啥?
小岚说,大哥,今天怎么啦,人这么少?
一个人说,你们没听见广播吗?通告也贴出来了,不准集会,不准游行,实行宵禁,你们那么多人,想干什么?口气很凶。
小岚说,我们想打听点消息……
话还没说完,他们一下都亮出家伙,小岚肩上着了一下,大叫啊哟,拔腿就跑,他们呼叫着驱赶。
覃芩看到那人向她追来,口中还骂着,小妞你不怕就站在这里!覃芩撒开长腿,回身向厂方向逃去,那人追了一阵,看看追不上,就停了步。
众姐妹逃出广场,聚在一起,吁吁地喘气,晕头转向的。还好,只有小岚挨了一棒,伤也不重,肩有点痛,回去贴个膏药就会好。
看来他们也不是真打,只是驱散。
大家骂骂咧咧往回走。
今天晦气,遇上这群狗!
他们是哪拨子人,黑的还是白的?
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弄得人心惶惶的。
大家疑疑惑惑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里又不是滨海,连上街都不行,把人赶进屋子里,那店家都得关门,这个城市还有生气吗?这是谁的主意?贾芩思忖,这又是那群老爷的决策吧?
谁能回答得了呢,你说这很荒唐,你就说吧,反正说了也没用。
后来有消息传来,在滨海静坐的和游行的,都被驱散了,还抓了不少人,据说是搞打砸和烧车的那伙人。
27
事件似乎已经过去,小岚也没心情再去打听。覃芩倒觉得有点放心不下,私下跟小岚说:你有没有最新消息,大溪滩那边三个村,土地征用,民房被强拆,抗拆还碾死了一个人,闹也闹了,这补偿款拿到了没有呢?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呀!
小岚摇头,我也不清楚。从事件收场的情形看,对村民是不利的呀,恐怕不会顺利拿到补偿款。
当时,我们应当去支援他们!覃芩大声说,她想通了。
我们?小岚睁大眼睛,我们去支援他们?挨顿棍棒吧?
覃芩坚信自己的信念,自己一个人没能量,被人欺侮没办法,大家抱团,力量就大了。她说:是的,老百姓的事,老百姓不去支援,谁去支援呢?滨海那么多工厂的工人都上街支援,结果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哦!我们也上街?
小岚觉得覃芩有点不一样了,诧异地看着她。
最怕的是我们只自己顾自己,别人的事不相干。
小岚拉住覃芩的胳膊肘儿:对呀覃姐,我们是好朋友,都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
小岚的肩有点痛,覃芩帮她贴了膏药,小岚说,覃姐,我好像分不清正邪了呢。
分不清就别分呗。如果一定要分,那我们是正,他们是邪。
我们是工人,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覃芩当然有所指,只是不能说,不想说。
覃姐糊弄我!说着给了覃芩一拳。
覃芩笑着,我们做我们的事,就平安,没有祸祟。
两个星期后,覃芩收到一封家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千万别给家里写信,也别给弟弟写信,更不要回家。其中的“万”“写”都不是简化字,没有具名。
覃芩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把信交给姐看了,杨姐说,这是小姨妈写的。大约,他们知道了你是那里人,不知他们做了些什么,小姨妈为了你的安全,亲自写信告诫。
覃芩很害怕,不知爸妈会吃什么苦头。杨姐也担心,只是信息不通,干着急。覃芩说起前些日子上街时,遇到三个人,他们手臂上纹着虎,很可能是陈老板的人。
杨姐想起那个叫“刘总”的也纹着虎,覃芩很可能遇上了他。他们在附近有个仓库,稀土都从滨海码头发出,看起来他们长住在滨海了,陈老板与许董已经抱团,合作搞走私稀土的勾当,共同牟取暴利。
覃芩想起来了,那个人,在陈老板他们视察区政府新大院时,跟在陈老板身边,可能是陈老板的保镖,他见过覃芩,可能被认出来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覃芩担心死了,什么晦气事都惹上我,怎么办哟,姐。
杨姐说,以后别出厂少出厂,要买什么东西,跟姐打电话,姐给你买来,我们防着点。在厂里是安全的,我们有保安,放心好了。
这时,杨姐接到一个电话,是阿根打来的,他说,码头那个跟踪卡车的兄弟,前天夜下班回家,无缘无故地被人打了一顿,昨天被开除了,理由是不守保安规矩。大约他跟踪时没脱掉保安服,被他们认出来,告了状。很抱歉,杨姐,我们也不要上KTV了。姐心里明白,他们都怕粘惹上事,危及自身安全。
事情有点复杂,恐怕日后还有变故。杨姐考虑到自身的安全,找了家电子科技公司,在家里安装了红外监控。笔记本电脑有很多与厂相关的资料,有重要的商业机密,虽经加密,还是带在身边,防着万一。
这天吃中饭时,经过工会的宣传窗,有一份呼吁书,引起了工人们的关注,许多工人在围观,覃芩和小岚他们也驻足细看。
呼吁书
我们是滨海富康制鞋厂的工人,我们厂出大事了!
4月13日早晨,正是职工上班的时候,这时,从办公大楼八楼跳下一个人来,她赤身裸体,当场死亡。这是我们厂三年来第十一位跳楼身亡的女工。
她为什么跳楼?她为什么赤身裸体跳楼?全厂职工震惊了,要求厂方彻查此事,给职工们一个交代。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厂方没有发布任何消息,厂工会再三追询,厂方居然责难工会干预厂方事务,违反了厂纪厂规。
工会方认为,长期来,厂方漠视职工的生命财产安全,对职工的身心健康造成极大伤害,错误的做法有:
一,职工上班后,工厂大门就关闭上锁,限制工人出入,把工人当囚犯一样,厂内若发生紧急情况,根本无法快速疏散,后果将十分严重。
二,职工有病就医,也必须持有厂方的通行证,门卫才放行,这不单伤害了职工的感情,也延误了就医,对病人是极为不利的,是反人道的。
三,住厂职工宿舍的女工,常发生人身受到侵害的性侵事故,厂方既不追究,也没有相应的安保措施,这是对职工的不负责任,也是怂容犯罪的行为。这次事件发生在行政办公楼,厂方硬说是女工淫乱造成的,厂方不负任何责任,十分可恶。
四,接二连三发生事故,厂方既没有好好处理,更没有查究原因,吸取教训,采取措施,杜绝事故再患,厂方不遵守《劳动法》,不遵守安全生产条列,只图利益,没有保障职工的安全权利,违法犯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不能容忍的!
鉴于此,工会向厂方再次申明并警告厂方:三天内必须给出事故的调查和处理结果,否则工会将号召全厂工人,共同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共同来维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的尊严。
可是,三天过去了,厂方根本没有理会工会的警告,没有调查处理的结果,死者家属要求工会帮助,工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作出如下决定:即日起,全厂停工,我们人不离厂,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以此抗议厂方草菅人命,直到事情得到解决。
事件是厂方挑起的,一切后果由厂方负责!
滨海富康鞋厂工会呼吁兄弟厂的工人同志们,支持富康鞋厂工人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正义斗争!
天下工人是一家,天下工人同命运!
滨海富康制鞋厂工会
覃芩吁了一口气,对小岚说:十天了,事情还没有解决,厂方无理得很!富康工会做得好,大家动起来,力量就大了,老板吃不消工人们停工,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工人们干得好,大快人心!
一位工人说:富康鞋厂是台资企业,台湾老板心真够黑的!我有几个朋友也在那边做工,他们还压下一个月的工资,限制工人跳槽,人一走,这个月的工资就扣下了。他们那边,任何事都扣紧工人,算计工人,那里的工人行动没得自由的。
他妈的,有这么黑心肠的老板?我们厂工会,应该去声援那边的工人维权!
与我们厂比,那是天差地了!
对呀,我们不能自饱不管别人饿啊,应该去声援,哪怕上街我也去!天下工人是一家嘛。
小岚说:滨海有多少工厂呀!所有的工厂都动起来,比大溪滩三村维权的声势更大哩!
那些黑老板们也不会闲着,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有人这样说,大家向食堂走去。
饭厅里,工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杨姐与李厂也在谈论此事。李厂的意见,工会去声援一下是应该的,用何种形式声援,由工会自己定,最好不要上街游行,法律不允许的事不要做。杨姐也觉得这样妥当。
午休的时候,工会委员开了个碰头会。制衣车间的车间主任是工会委员,回车间后她宣布:工会声援富康鞋厂的事,我们车间的任务是,制作一条横幅,并挂到厂外街道上。上面的字句“新丰制衣厂工人坚决支持富康鞋厂工人维护合法权益的正义斗争”,这字怎么弄才好呢?贴上去 还是钉上去呢?
覃芩拿字在红条布上试贴,贴与钉,遇风雨都要掉落,这样好不好,先贴住,然后,我用电车把字绣在红条上,那就不怕风雨了。
那,得花不少时间。况且,绣字不容易。
没关系,试着做。这是大家的事,花点时间也值。
大家一起动手,把字幅贴在横幅上,覃芩就要动手绣字。师傅何大姐说:我来吧。覃芩望着师傅的眼睛,师傅,让我试试。师傅说,顺着笔划来回行针,这样不用断线。
覃芩的电车响起来,唱歌一样好听。像上次考试一样,覃芩全心全意地投入,师傅与众姐妹,都在一旁看着。覃芩那双七岁开始绣花的手,与唱歌的电车配合默契,字一个一个地绣到横幅上,它代表着制衣工人声援制鞋工人的拳拳之心。
师傅很欣慰,这个徒弟,她那颗善良的心,为声援受苦难的姐妹,灵性大爆发,她绣字的手法,可完胜师傅!
上班的铃声响了,覃芩劝大家做自己的工作去,自己继续绣字。
师傅让小岚留下,帮覃芩。车间的电车响起来。
两位姑娘真够用心的,说得上一丝不苟,绣好了,覃芩与小岗把横幅拉开,让大家评说。
好!这样风雨不惧,字掉不下来,说明我们新丰制衣厂工人是全心全意声援的,这样好!
我们这就挂大街上去!
陆大哥说,富康鞋厂离这里不远,我们干脆挂到他们厂前去。
小岚说:好呀,我去!
覃芩犹豫了一下,我,我也去。
车间主任说,我跟工会联系一下。她去了。
一会儿她回来说,工会的声援函已经发出。工会主席同意我们车间派十个工人,代表全厂职工,去挂声援横幅。李厂同意乘卡车去,速去速回,不要出事。我带队。车已在厂门口。
职工都想去,车间主任点了几个年青人。
车到富康厂前,果然大门紧闭,厂里静悄悄的,没见有人走动,倒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或许,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厂前的街路上,已经挂上了十多条声援横幅。
富康制鞋一二三分厂,声援的横幅挂在最前面。
车间主任让陆大哥他们,依次挂上我们厂的横幅。
这时,厂内走出一位工会成员,他代表全厂工人,感谢新丰制衣厂工人的支援。
覃芩悄声问他:大哥,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他说:厂方不与工会谈判,也不理死者家属的诉求。富康集团董事长昨天从台湾飞到滨海,直接找市府去了。
资本家太嚣张了!市府一定会支持工人的正义斗争!陆大哥大声说。
车间主任握住他的手:我们支持你们!坚持就是胜利!
谢谢!我们已经收到一百多个厂工会发来的声援函。我们也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
覃芩吃了一惊,他说的艰苦奋斗,难道是说资本家能把官场撬动,打压工人,重演大溪滩事件?太可怕了!覃芩曾目睹老爷们陶醉于舞场酒桌的情景,还有豪华房间内老爷的嘴脸,不禁打起寒颤,老爷们挡不住资本家的糖衣炮弹!
覃芩想起自己的无故与无奈,切肤之痛,富康女工跳楼屈死,工人们为生的权利与尊严抗争,也有我的一份!抗争不会一帆风顺。工人兄弟姐妹们要团结,坚持到底,不可气馁,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覃芩一腔悲愤,把眼泪和怒火压在心底,她大声对工会委员说:坚持到底,坚持就是胜利!
工会委员说,我们一定坚持到底!
大家告辞回厂。
晚饭后,覃芩不当班,给姐打了个电话,姐姐已回住所休息了,覃芩便招了的士,直奔姐家。
姐妹俩促膝长谈。
覃芩把今天挂横幅的见闻描述了一遍,姐姐,那台湾资本家,不跟工会谈判,直接找市府去了,你觉得,他们会支持资本家吗?
杨小花明白,妹妹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滨海的情况很复杂,政商勾连的紧密程度,是其他地方少见的。我们发现,发展特别顺畅快速的企业,与政界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台资企业的特殊优惠,甚至超过我们这些享受大学生创业基金的企业,这不是很奇怪吗。富康鞋业在滨海的扩张非常快,曾经听说过,他们想把台湾的总部移到这里,可见一斑。如果他们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那就很难说了。
覃芩说,这可是立场问题!工人被残害至死,资本家为了钱,竟敢藐视法律行事,他们可以不遵照法律行事吗?
杨小花摇头,她不得不说出一个事实,据我们了解到的信息,富康工会当时就报了案,公安干警也来到了现场,可是不久就被厂方摆平,调查事实真相遥遥无期,没了下文。考虑到披露此事的敏感性,工会呼吁书中不便挑明,只把矛头对准厂方。停工是工会与死者家属交涉无果的情况下,被迫无奈的选择。死者屈死,解决无望,工会主席说,我们无论如何要抗争下去,甚至不惜为此去坐牢。
坐牢?覃芩感到不可思议,工会做错了?违法了?
他们一定会把停工说成是罢工,罢工是我国法律不允许的,有人一定会抓住这一点上纲上线,这是唯一可以攻击的地方,把工人的抗争压下去,为首的工会主席就遭殃了。
覃芩不敢相信。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是非曲直。果真这样发展,天理何在?工会要把舆论做大,把真相告诉大家。
杨小花继续分析,大溪滩三村的群体事件,任何媒体都没有报道,封锁消息非常严密,这次肯定也一样。工会只有用电话与外界保持着联系。
这……怎么办呢?她就这样屈死了?姐!难道容忍他们一手遮天么?
杨小花深知覃芩的心结,要解开这心结,只有惩治了腐败,腐败分子落入法网。目前的滨海还不可能做到,妹妹你只能暂时忍住痛苦,放眼长远。富康鞋厂的事态,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拭目以待。
当晚,覃芩就留宿在姐家。
第二天,消息传来,富康制鞋一分厂,二分厂,三分厂工会,也相继宣布停工,声援富康鞋厂的维权斗争。
覃芩很兴奋,应该这样,团结起来力量大,资本家吃不消大家停工!
小岚觉得,覃姐变了个人似的,对此事特别热心,特别同情那死者,真的像自己的事一样。覃姐说,我们大家都顶她,她的屈死就能得到申雪。
车间里,工人们都议论着,大溪滩村民闹到市府去,恐怕还是停工的策略好,这是直接放资本家的血,他们痛进骨髓,会逼迫老爷们出面,比工人们去闹更能解决问题。
果然,市府出面调停了,资方与工会,包括死者家属,开始谈判。同时大批警察到厂维护安全秩序。
覃芩忐忑不安起来,警察进厂,他们会支持哪一方呀?与姐电话联系,因姐与富康工会联系不间断,随时有最新消息。杨姐说,警察与工人们没事,工人们没去惹他们,他们只是来执行任务,对解决问题不起作用。
啊。覃芩放了心,万一像大溪滩强拆那样搞起来,工人们就要遭殃了。
女工死后第十八天,资方与家属达成谅解,双方签了协议,遗体火化,据说资方出了不小的补偿金。这是第一个结果,虽然没能查究死因,追究责任,但也算为死者讨回了一点点公义。
工会与资方继续谈判,资方作出一些让步,加强了安全措施,不追究停产造成的损失;工会也适可而止,宣布恢复生产。警察也撤出了工厂。
事情似乎过去了。一个星期以后,富康鞋厂工会的全体委员,接到政法部门的传唤,接受一个星期的法制教育。工会主席没有被逮捕,处理的细节,无从过问,或许,由于工人作了他的后盾,太过强势?或许,庙堂的爷们,在事件中没受到冲击,对他也网开一面,放了一马?总之,他逃过了牢狱之灾,就算吉星高照了。
28
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有群体事件发生,据传大溪滩村民们告到省里去了,有的还上了北京,三个村的村长,还在跟市府纠缠,结果怎样,也无人知道。
许董不慌不忙地,开始落实开发项目,一号工程马上就可动工。
只是覃芩有点慌了,上个月大姨妈没有来,这个月该来也没到,心里好怕,又不便向人问,惶惶不可终日。
师傅觉得她脸色难看,是不是累出病了,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覃芩想去又不敢去,可事实已经存在,躲是躲不掉的,越拖越坏事。到厂办去找姐,与姐商讨个妥当的解决办法,工作人员说,李厂与杨姐一起去了滨海市,他们的好朋友来了。覃芩估计是孙村来了。今天是夜班,那就自己一个人去。
覃芩要了辆的士,直奔医院。
尿检结果呈阳性,医生肯定她怀孕了。
覃芩脸似白纸,不知是怎样走出医院的,漫无目标地走着,心里一片空白。街上人车多,又怕被什么人撞见,便拐进一条小街道。
去做人流?未婚怀孕,医生那里怎么说都被鄙视,贱女妓女,比死都难受;实话实说,医生们会说诬陷领导,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还有,车间的姐妹们会怎么看?还有脸与姐妹一起做工吗?离开这里!我去哪里?去死!不明不白的死在外地,爸妈们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这个家?
覃芩的心碎了,那个可恶的家伙,你把苦难留给了我,让我活无脸,死无情,你却在那高高的庙堂里,指挥强拆,指挥驱散上街和静坐的群众,指挥实行宵禁,驱赶上街的普通民众,是不是还指挥弹压鞋厂工人的正义斗争?你威风得不可一世,晚间不知又有哪位无故的女孩受你糟蹋,谁能奈何得了你?老天不公哪,老天不公!
覃芩仰望天空,天还是青蓝的,云彩丝丝,一样的从容,缓缓地飘过这座城市,你们听到了我心底的呼唤吗?苍天没有回应,只有她孤形吊影叹伶仃,人间冷暖,它顾不得那么多,覃芩孓孓一人,一个弱女子,那么的无助。
人行道边,有一小小的广告牌:计生服务。覃芩愣愣地望着它,站在那里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旁边的玻璃推门拉开一条缝,探出一张妇人脸,姑娘有事需要帮忙吗?有事请进来。
覃芩一听,毫不迟疑地闪了进去。大妈关了门,请问姑娘什么事,老妇帮得了的一定帮。
覃芩看她五十来岁上下,慈爱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没有恶意,像个妈妈,心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姑娘别哭,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喝杯水吧。
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覃芩座前的柜台上。覃芩觉得遇上了救星,把医院的化验单拿给她看。
姑娘是工人?她看着覃芩的工作服,不是站街的,也不是KTV小姐。遇上恶人啦?
覃芩的眼泪一下子如泉涌,扑的向她跪下:妈妈救我……
她一把拉起覃芩,姑娘别这样,妈妈帮你!你这孩子,到外地来打工,要处处小心,千万别一个人出去,至少五六个七八个一起出门,有个照应。这里什么人都有,有些流氓三五成群的寻事,我们看着都不敢去阻止,长在这里开店,他们随时会来报复。他们明目张胆地拖走姑娘,我们只能暗中打个110电话报一下。我这里有一种药,是外国进口的,只是很贵。
覃芩一听有药,哪管价钱,连说我要。
她走进里屋,拿出一个小盒子。姑娘今天服了,好好地睡两个小时,月经就来了。本来要六十元一盒,姑娘是个诚实人,只收你五十元。覃芩付了钱,千恩万谢。
覃芩的心似乎宽了些,这样堕了,别人都不知道。遇上这位好心妈妈,真是佛菩萨保佑。只是便宜了那个恶鬼。人生中最大的耻辱,最大的伤害,永远烙在心底,永远痛在心中,有机会一定要报,纵然是蚍蜉撼树,也要撼,也要报,报不了此辱,死不瞑目!这种恶鬼,决不会有好下场,我天天诅咒你。
覃芩思忖,服了药,寝室里睡不安稳。姐不在家,姐家去不了,怎么办?干脆去旅馆开个房,安安稳稳睡到晚上去上班。覃芩想到,到这里的第一天,与姐一起住过的旅馆,就那个房间。匆匆地去了,果然如愿以偿。
用过中饭,覃芩稍微休息了一会,拿出小盒子,里面只有两粒药,便服了下去,舒舒服服地睡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覃芩被剧烈的疼痛疼醒,坐起身来,粘糊糊的,翻开被褥,一大片床垫都殷红,大出血了。覃芩慌了,赶紧摸着手机,拨通姐的电话,姐快来,我在旅馆,我们住过的……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栽下床来。
杨姐与李厂正在回厂路上,手机中,没几句话,只听得咚的一响,再也没有声音,她手机开着,呼叫无回音。
杨姐知道出事了,李厂开足马力赶回,不到十分钟到达这旅馆,一问服务员,覃芩果然在这里,服务员打开房间,只见覃芩倒在床前,地板上一片殷红。
杨姐明白覃芩失血过多休克,三人抬起覃芩,风驰电掣般送往医院急救。
命是保住了,只是身体十分虚弱,住在医院调养。杨姐抽个空,回到旅馆察看,见到那个小盒子,说明书都是英文,杨姐看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次只能服一粒,覃芩把两粒都服了,引起了大出血。杨姐结清了旅馆费用,返回医院,照顾覃芩。
第二天,车间的姐妹才知道覃芩住院了,车间主任让师傅与小岚代表全车间工人,来看望覃芩,送来了一篮鲜花,还有许多礼品。覃芩很感动,他们才是真正的兄弟姐妹。师傅嘱她好好养病,别急着想做工,只要身体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覃芩感受到妈妈般的亲情、关爱和温暖,忍不住就想哭。
只过了一天,厂工会的代表,也来看望,他们说,咱们工人心连心,一人有难,千人相助,放心养病。没有歧视,只有关爱,真正的好人是身边的普通人,患难与共的打工者,劳动者。世上还是好人多。
覃芩心里明白了,卑微的人,做卑微的事;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事。读书人并非都是高尚的,滚爬在生活底线的人,不一定是卑微的,德性决定行为,善举义人,大多是普通的老百姓,富康事件是最好的例证。几多显贵出大贤?我诅咒那些贪财好色没心没肺丧尽天良的恶鬼!
一个星期后,杨姐把覃芩接到家里休养,像妈妈一样体贴周到。
杨姐很忙,白天有时出去办点事,千叮万嘱别出门,外面很混乱,意想不到的事随时可能发生。晚上同床睡,通报一些事体,厂大门口对面不远,最近多了一家小杂货店,店门口有只监控,直对着厂门前那条街路,而不是他们的店门口,我们厂的出入,都在它的监控中,李厂也觉很蹊跷,这店的来路要查一查,说不定另有目的。
杨姐还说,码头那个被打被开除的保安,姐私下接触过了,并为他介绍了一份工作。他很感激,提供了许多重要情况。
他说,兄弟们已经查清,那个叫刘总的,在滨海市一家宾馆,包了一间房,长住在那里,阿根他们已多次看到过他,是许董的常客。
他们与许董合作得很好,每一个月发一次货,码头海关都有许董的人,报关已不成问题。
还说,打他的是刘总的人,他看到有个人手臂上有纹虎。保安公司的头头怕许董,不得不开除他。
他还说,他没有供出是杨姐让他们盯住刘总的货。
杨姐怀疑最后一点他可能说谎了,这小店有可能是刘总他们安排的眼线,或许他们知道了什么,要监控我们。查清楚就明白了。
杨姐心中有数,他们可能怀疑上了自己查货的动机,做贼心虚,便监视我的行踪;或许,许董向刘总透露了与覃芩的关系,妹的行踪已被他们掌握,于是监视我们的行动,伺机下手,绑架,劫持,或者其他意想不到的行为,不能不防。
听姐这么一说,覃芩心里非常忐忑惶恐,被贼惦记着,说不定哪一天,灾祸又会突然降临。
静养了半个月,覃芩康复,要上班去,杨姐开着李厂的车,把覃芩送回厂里。
覃芩格外小心,众多兄弟姐妹护着,厂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车间,食堂,宿舍,就是生活路径,不出厂门半步。
覃芩把自己封闭在工作上,专致在工作上,少言寡语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车间,食堂,宿舍,就是活动途场所,很快成为一名大家认可的出色的车工, 师傅都称赞不已。
一场无端的病,让覃芩长大了十岁。
29
许董打来电话,约谈土地转让的事,李厂让杨姐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再作决定。杨姐开着李厂的车,去了滨海。
许董依旧很客气,既有业务关系,也是老朋友嘛。
自覃芩出事来,杨姐内心非常清醒,那是许董设下圈套,欺骗覃芩上当,用她的美色为酬,让老爷子出手,为他拍得的土地扫清开发的障碍,实行强拆。权商相合,私下交易,利害相关。
强拆造成了大规模的群体事件,社会后果十分严重。覃芩的身心伤害,也是无法医治的,或许会毁掉她一辈子的幸福。老爷子固然辱权丧节,你许董难道就没有罪恶?这样唯利是图,失去道德底线的人,还能是朋友吗!
杨姐为厂扩容所需土地而来,不会为那事当面讨伐,便直截了当地说,许董,我们谈谈土地的事。
许董见她脸和气顺,并无为难的意思,便放下心来,侃侃而谈,杨小姐与李厂,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厂扩容建新车间,所需土地,我当然优先考虑。
杨小花微笑着,没有回应。
他拿出一张规划图,根据市府的规划,五号地块,是工业用地,你们可根据需要选择地段。如果你们有实力,整个五号地块,都可以转让,由你们开发。
杨姐看着图纸,五号地块是大溪滩村的征地,征地补偿问题没解决好,强拆了一部分,死了人,矛盾激化,现在开发根本不现实,他提出转让,是想把矛盾转嫁给我们而已。
杨姐没有当面揭破,只是说,五号地块的土地征用补偿问题解决好了吗?
许董说,那是市府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
杨姐笑笑,是吗?
许董说,我手里有市府同意开发的文件。
杨姐说,可是到现在,那些公共配套设施,比如电力,通讯,道路,管道等,都没有动工呀!
许董明白,这杨小花不像覃芩那样稚嫩,思维缜密,找到了破绽,却含蓄不露,心机多着呢。覃芩的事一定蕴在心底。对刘总的货,她居然暗中调查监视,管起闲事来,你不觉得出格吗。据查,此人背景很厚,在滨海,迟早会做出事来,危害不浅。你会挑剌,可也别小觑我们,你迟旱得付出代价。
许董收起图纸,那好,杨小姐,此事以后再谈。
杨姐告辞出来,许董看着她袅袅远去的背影,钻进电梯下楼去,他那冰冷的脸探出窗口,看着她上了雷克萨斯,便回过身来,走向电话机。
杨姐驾车在回厂的公路上疾驰,迎面有两辆轿车驶来,杨姐放慢车速,那两辆车突然停了下来,并排地拦住了去路。杨姐的车无法通过,只好在稍远的地方停下,按了下喇叭,两声短笛,嘟嘟。前面两车同时按响长笛,嘟——。
杨姐放下驾驶室车窗,探出头,我是杨姐,兄弟们有什么话说?
那边车上下来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姐走来,呵,是杨姐啊,我们看错人了。
他们走到车边,转了一圈,杨姐一个人?
杨姐笑笑,我去许董那边办点事,兄弟们知道吧?
他们互相看了下,一个说,不知道。
姐说,噢,不怪。
姐拿出五百元钱,兄弟们辛苦了,喝杯茶去。
这是道上的规矩,叫花钱消灾。
其中一个伸过手来接了,谢杨姐,还是杨姐疼我们。做了个飞吻的手势,摇头甩脑地走了,一忽儿便让开了一条道,让杨姐的车通过。
杨姐知道,这些哥们是许董养着的。哼,许董!拦我的车,威胁我,警告我,他耐不住了,让我明白,这是他的地盘,得听他的。征地开发不顺,他的钱袋子漏钱哪,这也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啊。呵呵。
30
李厂完全同意姐的分析,目前我们不能接受五号地块的转让。杨姐也说了拦车的事,很明显,那是许董的警告,他威胁我们,我们没遂他的意,他很生气。
李厂也很生气:许董仗着财势大,盛气凌人,自负得很哪,全不把以往的交情放在眼里。姐以后外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
李厂也一直叫杨小花为姐。
杨姐谈到外面的杂货店,询问了工商所的朋友,注册的是外地人,不清楚跟许董有没有关系。近来,厂周围常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人,转来转去的,不知有什么目的,想试探一下,引蛇出洞,明确了他们的意图,我们才能针对性地防范。没事那就更好,解了我们的疑心,也好安心工作。先贤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把握主动权。
杨姐谈了自己的想法。
李厂说,我已通知了保安部,提高警惕,监视那伙人,防止外人闯入,造成职工伤害。要是真有事,这样试探很危险,暴露了你的住所,还有覃芩。这样好不好,我先为你换一下住所,试了以后就到新住所,保障安全,先等一等再说。
杨姐同意,两人商量了试探的细节。
不久,在李厂住所小区,找到了一套空房,李厂租下,作为杨姐的住所。
这天下午三点多,杨小花与覃芩走出厂大门,说笑着向杂货店走去。
走到店门口,杨姐故意大声叫覃芩的名字,说:覃芩,我们买几盒牛奶糕点。
两人跨进店内,店主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打量着她俩,热情的招呼着,小姐买点什么?
杨姐说,两盒酸奶,两盒巧克力果糖。
然后继续与覃芩说话,外商同意李夫人设计的样式,现在要试制样服,按你的身材试做。李厂说,样服送你一套,布料由你自己挑。
覃芩说,姐,我不喜欢厂内那些料子颜色,可不可以我自己去超市挑选?
店主故意磨蹭着听她们说话。
杨姐说,可以,那得去大商场,布料挑好一点的。先办完事,再去商场,我们打的去,你可要挑仔细。买了布料就到我家去,今晚就住那里,好吗?你有好长时间没到姐家了呢。
覃芩欢天喜地的样子,姐,晚上我要吃烤鸭。
杨姐点着妹的下巴:看你馋的,流口水啦?行,你要吃啥姐都依你。
店主拿过货,杨姐付了钱,走出店去。他一直看着她们走远,招来的士上车走了。
晚饭后,天黑下来,姐们从另一楼道下楼,叫来一辆的士,去了新住所。
晚上十点光景,开来两辆车,下来六个人,都穿着协警服装,直奔姐的住所,他们很顺利地打开门锁(显然,他们有很专业的开锁能手),四位进房去了,两位站在门口守着。进屋四位,没有开灯,直奔卧室,床前有两双鞋子,床前茶几旁有衣服,床上有两个人睡着的样子,他们一哄而上,按住了,竟是空被。他们什么都没说,翻身退出,迅速离开,没有惊动左邻右舍。
第二天早上,李厂把覃芩送回厂后,与杨姐一起来到这里,把红外摄象记录的资料打开,看到的就是上面的情景。
房内什么物品都没少,李厂说,他们的目的是抓人。
杨姐把录象资料拷贝,与李厂一起,到辖区派出所报案。
值班民警听了杨姐全过程汇报,做了笔录,看了录象,说,他们不是我们的协警。不过,我们的确在查验核实流动人口情况,我们辖区还没有展开。
民警答应查一查,并录下资料。
杨姐与李厂回到厂里,李厂分析说,那杂货店是眼线,可完全确定。只是,他们要抓谁呢?最大可能是覃芩。从整个过程看,他们早就知道姐的住所,覃芩一出现他们就动手,就说明问题。
他们是些什么人,是问题的关键。有录象资料,派出所很快就可以查清,我们等着。
不过,这次扑空,暴露了他们的阴谋,有可能更加疯狂,也有可能暂时收敛,我们的安保部门,晚上厂内外要加强巡逻,以防万一。
杨姐同意李厂的分析部署,他们冒充协警,是早就策划好的,坐等时机行动而已。冒充警察是犯罪行为,敢这样做,肯定有摆得平的人物在后头。他们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覃芩,杨姐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威胁。
杨姐建议,土地转让问题,我们继续跟许董周旋,只要一天不开发,他就有大数目贷款利息在损失。钱是他的全部,着急着呢。我们虚与委蛇,是让他心存一点希望,不管他态度如何,拖住他,碍一下他的手脚。李厂以为如何?
姐以为,此事与许董有关吗?
杨姐点头,他对我不放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担忧我披露他们走私稀土的事,作贼心虚么,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日,迟早一天会被查处的。不过,成功一次就有大笔的钱入袋,钱是他们的命,什么都不会顾忌。
他们要除了姐灭口?李厂内心震惊,满脸忧郁,姐可不能出任何事啊!若这次事件披露出来,与许董有关,那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杨姐说,如果与他有关,他们输了一局,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事情抹去,加以掩盖。
李厂点头,我们要缠住他。
李厂马上拨通了许董的电话:许董,你好!我们厂急需扩容的事,你很清楚,对对,制衣一条龙,搞个织造车间,你很支持,我们很感激。我们商量过了,你能不能转让一块现在开发没有争议的土地给我们?你转让给谁都是开发,我们是小弟弟,你是大哥,小手指拨一下,就帮了我们大忙了。你是金刚大菩萨啊,降得了魔安得了民,拜托你了!小弟随时恭候着。
李厂说得很诚恳,很恳切,完全是弱者向强者求助。许董答应可以商量,我们一直协作得很好么,希望以后协议得更好。
一个星期后,杨姐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对方说,此事没造成大的社会影响,上级决定不立案侦查。
杨姐说,他们假冒协警,私入民宅,企图绑架,危及他人生命安全,都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你们放任他们恣意妄为,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如何保障?
对方说,你不是好好的吗?竟挂了电话。
杨姐有点愕然,难道一定要等到人被绑架,或者被杀死,富康女工事件再现,你们才站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放马,你又能怎么样?在豪强势力面前,杨姐也是弱女子。
这一回合暗中较量,杨姐似乎输了。不过,杨姐认定,此事许董他们插手了。
31
信誉是立业的根本,李厂的产品,质优价实,外商信得过,上份订单还没有完工,又追加了订单。李厂的压力,是流动资金紧张,许董的布料,是款到发货,在滨海,纺织一块,他一家独大,雷打不动的。李厂与姐商量,目前我们受制于人,能不能说动许董松口,先把布料给我们,待我们收到外商的货款,立即付清许董的欠款。杨姐答应去试试。
杨姐没跟许董打电话预约,防他故意不见,驱车直奔滨海。
杨姐是常客,保安们都熟悉了,平时都很顺利地进许董办公楼。这次,值勤保安告诉杨姐,许董正在会客,请杨姐稍等。杨姐让他通报一声,保安去了一会,回来说,许董有请。
进了许董办公室,原来许董与那个叫刘总的在谈论什么。许董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杨小姐来得正好,坐,坐下谈。
杨姐跟那刘总也打过招呼,在旁边坐了,笑着说许董,看来我是有事了?
许董看着刘总,还真有点事。老刘,你说吧。
那刘总也是笑容可掬的,杨小姐的名望,如雷贯耳,什么事都处理得圆满,刘某佩服得紧哪。一点小事,跟杨小姐扯上点关系,我们不好办,正向许董讨教,您正好来了。
这刘总,今天说话斯文起来,看起来他们正在筹划,被杨姐撞进来,有点措手不及吧。
杨姐笑着说,刘总客气了,有话就直说吧。
许董使个眼色,刘总就信口雌黄起来:是这样的,杨小姐的表妹覃芩,原来在我们省城,我们下属的一家装修公司做工,我们的陈大老板知道她家境困难,关心她,救助她,抬举她,很看重她,装修队的工程款,都由她领取。她大约是见钱起意,领了三十万工程款逃走了。现在我们知道她在杨小姐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覃芩的事,杨小花早已问得清清楚楚,刘总的话,不合逻辑,破绽百出,完全是胡说,只说明色鬼陈大老板还惦记着覃芩,想着法儿弄到她。他们俩合作共谋这件事?
杨姐思忖,许董骗覃芩去跳舞,替那老爷子寻美消遣,让他下决心强拆,作为回报,这肮脏的交易,是他心头的隐患,乘机把覃芩推给陈大老板,除了隐患源头,就心安了,又遂了陈大老板的心愿,最大的受益者是许董。这阴谋,这伎俩,是许董在策划,刘总只是个演艺的小丑,替陈大老板出面冲杀的亡命徒,也是许董手中的玩物。刘总想抓覃芩已无疑问,那么上次闯家抓人,很可能就是他俩合谋搞的。引蛇出洞,居然是这两条大蛇。
既然陈大老板惦念覃芩,那刘总不敢对覃芩下毒手,妹暂无性命之忧,先要稳住这个亡命徒。
杨小花很淡然地说,覃芩是我表妹不错,但我不护短。刘总有我表妹领走三十万工程款潜逃的证据么?这事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为好,她犯法,她受罪;你诬告,你受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两位碰了不硬不软的钉子,刘总心里不舒服:这女人说话八面玲珑,总是碍手碍脚的,哼。
许董却是和颜悦色的,杨小姐说得有理,此事得从法律途径解决。杨小姐此来必有正事,谈谈你的事吧。
杨小花故意刺激他:对不起,我的事与刘总无关。
许董看着刘总笑笑。
刘总心中很气恼,这小毴够霸道的。站起身:两位慢慢谈,告辞。
他撩起小包,往胁间一夹,气冲冲地走了,跟刚才的斯文判若两人。
杨姐回来向李厂汇报,拿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原来杨姐让值勤保安去通报时,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全程录了音。
听完录音,李厂才完全相信,杨姐以前的分析是正确的。许董与刘总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合谋诬陷覃芩,也是冲着姐的,不知道他们暗中怎样地计算着姐。相信姐一定觉察到了这一点。
李厂问杨小花:姐,你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杨小花说,他们肯定会不停地向我们施压,扰乱我们的心智,以他们要保障稀土走私,顺利捞大钱。
李厂说,是呀,他们不会就此罢手,很快会嗅出姐的新住所,重演以前的那一幕,我们要多加小心。许董不发货给我们,也是在逼我们低头,向他们妥协。
杨姐说,那是逼人爆发!只是这里正气萧煞,这样发展下去,要出大事的。
姐,我们暂不要跟他们正面较劲,他们靠山大得很,我们搬不动,也不安全。先贤说得有道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姐安慰李厂,我们厂,需要排除外部干扰,才能安全运作。我现在只是适时适当地搜集他们作恶的证据,不会与他们硬碰硬,面对面。我更不会放下厂里的工作,专门去做这件事,放心吧,李厂。
哪里放心得下?他们在我们周围,明的暗的监控我们,我们感觉得出,试也试了,事实也证实了,威胁客观存在着,又不好去横加指责。揭露真相,有人包容他们,我们只能忍受着这暗中拷打,防不胜防,能不心焦吗!
杨姐也赞同,不过,我们也要作好反击的准备,机会一到,我们也要动手反击,才能净化我们的安全环境。我们厂要发展,必须挣脱这桎梏的束缚。
李厂说,人身安全第一,其他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我只是秘密地收集证据,比如这录音,就是他们造谣诬蔑,制造绑架阴谋的直接证据,我秘密地录了,他们不知道。厂长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
李厂不语,从大局从长远考虑,姐这样做是对的。姐是非分明,只要姐操上心,不到水落石出,姐是不会收手的。
李厂考虑着一个方案,动用全厂的力量,保护姐妹俩和全体职工的安全,决不能发生意外事件,若覃芩在厂内被绑架,或者杨姐在何处受到伤害,必然动摇职工的安全信心,造成心理恐慌,将严重影响工厂的正常运作。职工的安全,是厂里最大的事,丝毫不能大意。
32
杨姐也很纠结,妹妹的行踪,他们已经掌握,那个恶鬼陈老板又不肯罢手,还制造出“携款潜逃”的谣言,欲“名正言顺”的“追赃”,他们是挑明了,绑架的事迟早会发生。他们肯定不敢走法律途径,现在是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求助派出所保护?上次有录像证据还公然不理,现在单凭录音,他们更不当回事,不知他们为什么不作为,我们没奈何,也让我们丧失了求助的信心。
在厂内,李厂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不仅是安保队伍加强值勤,各车间安全生产的第一安全,是职工人身安全,责任落实到车间。任何外来人员到厂找职工,都必须在厂接待室接客,不得领到车间或寝室去。职工外出必须有三人以上同往,为了你的安全,单独一人门卫不放行。只要覃芩不外出,他们公然冲击工厂抓人不大可能,怕的是百密一疏的万一。那么,他们一定会给工厂施加压力,制造事端,分散注意力,伺机下手。
果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解决生产所需流动资金不足,只有申请银行贷款来解决,杨姐与李厂的意见一致。李厂不让杨姐出面,减少抛头露面,是为杨姐的安全考虑,交给财务部门去办理。意想不到的是,开户银行不予受理,理由是,我们收到一份通函,你们厂正在某案件的诉讼过程中,暂不考虑贷款问题。会计愕然,我们厂根本没收到法院的传票,没有涉什么诉讼案,请问你们收到哪家的通函啊?银行信贷人员不肯透露,财会人员只好回来,向厂长汇报。
李厂也觉震惊,银行怎会轻信无中生有的造谣“通函”哪?
杨姐说,银行为了他们的资金安全,宁可信其有也情有可原。最可恶的是造谣函,我们要了解清楚,适当的时候,把它告上法庭,给制造谣言的人加点压力,让他们尝尝藐视法律的苦果!
杨姐让他们换一家银行试试。
第二天,财会人员,跑遍了市内各家国有银行,没有一家同意贷款,理由也一样,有通函。
李厂感叹了,除了法院,使用法律武器,谁还有这么大的力道,能让银行听命?
杨姐说,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权,这两样东西滥用的淫威,能使天空变污,河水变臭,白纸变黑,心灵变质。我们不妨去证实一下。
杨姐跟开户银行的信贷科长打电话,约他到某咖啡店喝咖啡。老关系老熟人,他一定会到。
杨姐与李厂驱车先到,不一会科长也到,一见就道歉,对不起啦,两位,你们厂的贷款我没法贷,无能为力。
这时三杯咖啡送到,李厂说声请,我们不是兴师问罪来,我们只想得到一个不能贷款的确切理由,这一点科长不会为难吧?
科长也郑重其事,你们厂业绩好,信用也好,怎么惹上诉讼问题?我没有看到法院的函,也没见到律师函,我是不太相信。可行长通知我说收到“通函”,就是“通报的函”啰,说的却是这事,关照我,你们厂暂不予贷款,好像预先知道你们要贷款似的。我不执行行吗?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呀。反正不批,你们明白了就好,这就是李厂你要知道的理由。
杨姐想起,在许董那边,曾说过用法律途径解决覃芩的纠结,莫非他们借此捕风捉影,扇风点火,制造事端?这“通函”是许陈他们搞的吗?他们与银行界的关系,其影响,大到能左右他们的贷款发放?杨姐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金融业是国家管控的,与地方关系不直接,怎么会是这样呢?除非买通……。杨姐不敢想象。
杨姐问科长,这通函是谁发的,科长清楚吗?
科长摇头,你们还是去问行长吧。
卡掉了银行贷款,李厂内心虽急,却不露声色,笑着对科长说,你们这样做,不是迫我们去借高利贷吗?
科长面无表情,我虽帮不了你,李厂,可我明白地告诉你,宁可把业务退掉,也不能去借高利贷,借高利贷是自己去找死,饮鸠止渴。李厂哪,你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去找一个后盾护着。别以为你们为当地的GDP作着贡献,规规矩矩的纳税人,创造了五六百个就业岗位,就以为百事通了,别人要另眼相看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要的是进自家口袋的多少,你想生存与发展,就不得不随这个流。
李厂摇头,科长也这样认为?这是在中国,我就是不信这个邪!
科长也摇头,我就知道你这个脾气。我认为与不认为改变不了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搞得了“通函”,限制得了你们的信贷,你们却束手无策。
杨姐明白科长话中的暗示,“后盾护着”,“搞得了通函”,那“通函”必定有相当的权威性,令我们“束手无策”,我们的信贷已完全没有希望,结果就是这样,这或许不是意外,是有人要整死我们的一环,至少,他们在逼我们去入那个“流”!
与科长告别后,李厂与杨姐到停车处上车,缓缓地开出来,恰好有两辆车也一起上路。李厂在前面走,他们跟在后面,不弃不离的。在滨海城里,一路同行。
从滨海城出来,后面的车始终跟着,杨姐觉得有点可疑,让李厂加速,后面的车也加速,李厂减速,他们也减速。
杨姐说:他们为什么跟踪我们?
李厂说:我们且不回厂,看看他们怎样跟踪。
李厂故意走滨海外环,又绕回城去。他们还是跟着。
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杨姐说,他们在监视我们的行踪。前面有个加油站,我们去加油站。
李厂把车开进加油站加油。他们的车过去了,前头那辆车,还按了下嗽叭:嘟嘟,嘟嘟,嘟。
杨姐心里明白了。
他们走远了。杨姐说:是许董的人跟踪我们。我们回厂吧。
李厂按原路返回。
33
覃芩从姐那里得到确切信息,恶鬼陈老板的走狗,那个叫刘总的,捏造了“携款潜逃”的罪名,向姐索要人赃,姐知道这是栽赃,是他们要绑架覃芩的借口,姐说他们不敢进厂来要人,进厂来就捉住他几个,扭送公安局。在厂里安全,千万别外出。姐这样安慰,也只有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覃芩哪里还安心得了?在姐面前还能哭哭,其他地方,连哭都不敢,那委屈,屈辱,伤痛,哪能用语言表达得清楚?刚挨过刀,人家又举着刀,随时会向自己的头颈砍来,向自己的心窝刺来,这是什么滋味,你想想!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厂门都不能出,不敢出?外面倒究怎样了?这里还是我们老百姓呆的地方吗!
姐说不是不能出,而是被贼惦记着,出门有危险,谁也说不定出门会不会有事,我们只能防着,为的是安全。
姐说了一桩事。那个原来在码头当保安的小子,由于跟踪运稀土的卡车,发现了他们的仓库,被他们打了一顿,保安也被开除了,姐帮他找了一份工作,双休日,他去海里钓鱼,这是他的爱好。这次他竟溺水死了,大海风平浪静,他的尸体第三天才被发现,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舞厅的保安阿根说是被人弄死的,吓得他也辞了职,逃到外地打工去了。逃走前打电话告诉姐,杨姐要格外小心,下一个可能就是你。这也不是空穴来风。杨姐不能不告诉覃芩,我们的处境就是这样。
覃芩惊呆了,看起来的清平繁华地,怎么会是这样呢?覃芩想不通。
杨姐说,黑手只遮得了一小块天,阳光迟早会穿透乌云,长不了的,我们耐心等待,一定会看到这一天。只是当前,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白吗?
覃芩说,这里标榜着开放,繁荣,发达,像西方国家那样炫耀着,吹虚着。西方国家允许这样胡作非为吗?
姐说,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允许无法无天。只是,目前我们传统的文化,传统的价值观受到西方金钱价值观的极大冲击,人们的思想,处在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中。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在任何国家都是行不通的。
任何人,没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信仰,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心人。目前的状况,只是一种暂时现象。
覃芩叹了口气,似懂非懂的:我们要守住底线,不能做空心人,是这样吗?
是的,妹妹,我们不能做空心人!
可是,在这里,即使我们守住了青山,也像是茫茫雾海中的孤岛。他们是狼,站在高处,俯瞰我们这些食草的羊,随时可能扑过来。这样的日子,真正叫做提心吊胆。
覃芩不敢跟工友姐妹们说,闷在心里,话都不想说。晚上睡觉时,覃芩常在梦中哭,被鬼缠住似的梦魇,非常难受。小岚与覃芩头顶着头的上铺,爬起来把她拍醒,她慌得抱住小岚不放,着了魔似的叫人害怕。
小岚偷偷地告诉姑姑,何大姐找着覃芩,问她最近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就没事了。
师傅像妈妈,覃芩想哭,可是那么多姐妹在,这事也说不出口,她咬紧牙关忍住哭,只是说,师傅,我没事,我想家了,想我妈妈,想我爸爸,还有弟弟。
师傅安慰她,想家了就写封信,把话说出来就好了。可惜你们那里还没有手机信号,要不给家里买只手机,就可天天打电话了。听小岚说,近日,有个你们家乡的民族歌舞团要到这城来演出,师傅陪你去看演出,好不好?
覃芩吓了一跳,要是平时,会欢天喜地抱着师傅转三圈,这时连连说不,师傅,我不想去,去看了会更想家。师傅,我不去,不去。
师傅也觉她好奇怪,她与过去判若两人。覃芩心里说,他们要引我走出厂,去看演出,然后在那里绑架我,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小岚前天告知过,三车间三位姐,上完日班,晚上去看了场电影,回来时,无端地被人追拿,边追边喊,人家都在跳街,你们逃什么?幸亏姐们逃进了派出所,警察护送她们回厂,才平安无事。谁还敢出去呀。我只能在厂里呆着,不出去!
这时的覃芩,心中有事,受尽熬煎之苦,真是风声鹤戾,草木皆兵了。
覃芩想回家去,避避豺狼的猎狩,给弟弟写了封信,半个月后,收到弟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妈妈说,姐千万别回家,家里不叫你回家就别回家。没有说明原因,覃芩估计,家里肯定有情况,又平添了几分担心和惶恐,偷偷地哭了几回,连姐都不敢告知。黛玉哭,是伤情;覃芩哭,为哪般?那是无可言状的折磨,是心痛,是心伤,是伤心!
34
不知为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巧,布鲁斯的货款迟迟未到,这样的情形以前从未发生过,难道他也配合许陈刘们制裁想李厂了?许董始终坚持款到发货,贷款又被限制,厂里的流动资金捉襟见肘,厂有停工待料的危险。
杨姐与李厂商量,我们去深圳找孙总,请他帮忙,孙总的为人,一定会帮忙贷款。
李厂虽觉得麻烦孙总不好意思,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呀,只得同意姐的意见,两人驱车前往深圳。
车出了滨海不久,杨姐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杨姐,你平时对我们好,我们都记在心中,我们不会对你下手。有人从外地找来了杀手,要对你下手,一组是制造车祸,一组是绑架,让我监视你的行踪,报告他们。你赶快离开这里,千万别犹豫,千万。
没有具名,看起来对方是暗中透个消息。
杨姐让李厂停一下,杨姐接了开车,把手机递给李厂看。
李厂脸色凝重,他们敢对姐下手?他们真要杀人灭口吗?李厂想起那次跟踪,他们早就有预谋?
李厂问姐,你怎么看?
这短信,很可能是许董手下某个人发的,暗中透个消息,不像是许董授意发来吓唬我的。许董不清楚我与他手下人关系睦热。那次跟踪,喇叭声告诉我,他是许董的手下。他故意暴露给我,以为我不知情,让我小心。
姐认为是许董要杀你?
许刘合谋的可能性更大,他们知道了我在调查稀土走私的事,此事关系重大,个中的利害关系,他们清楚得很。从那个保安的死,阿根的外逃等事件中,我已看到了这种可能性。很可能那个陈老板也插手进来了。
怎么办?姐。
到深圳再说吧。
车到深圳,杨姐说,见了孙总,我们先谈贷款的事,其他事先缓一缓。
都听姐安排。
听完李厂的详细叙述,孙总沉吟片刻,李厂在困难的时候想到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很欣慰。李厂的意思是,你到深圳申请银行贷款,请我作担保,不是不可以,只是银行必定要做调查,会有许多周折,时间至少得拖一个月以上,报批又得个把月,这时间你们耽搁得起吗?干脆我出面贷款,以我的实力与信誉,贷500万,半个月内一定批下来,我把款直接打到你的账号上,省了许多麻烦。小杨你觉得可行不?
这,这,孙总,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是!我一定按时付银行利息,到期一定准时还贷,决不会拖累孙总的信誉。
杨姐笑道,孙总就是这样一个人,帮人帮到底。你们两位都是重信誉的仁厚人,季札挂剑,我就做个见证!
孙总马上电话通知财务科,向开户银行申请500万贷款。
接下来,孙总给家里打电话,吩咐夫人,晚上家里接待两位客人,杨小花回来了,李厂长也来了。哈哈哈哈,别嚷嚷,就看你的手艺了!
李厂不好意思极了,怎么麻烦夫人下厨?
杨姐笑了,李厂你不知道,孙总把我们当贵客了。孙总的规矩,所有贵客都在家里接待,孙总亲自作陪,以示诚敬之意。一般的客人,酒店里让客人点上几只菜,当事人陪同了事。夫人的手艺,绝不比宾馆的大厨逊色,纯正的江南风味,清淡鲜美,味道好极了。
杨姐与李厂,暂时在深圳住下。
鉴于杨小花的处境,孙总觉得,应该回深圳来,把表妹也带过来,远离是非地是上策。
姐的安全要紧,只有这样了。李厂同意。
杨小花说,他们那一伙走黑道,势大心狠,不利他们的,非斩尽杀绝不可,那几个保安的命运,已证实了这一点。我回深圳来,恐怕会给孙总带来麻烦,我到哪里,都是他们追杀的对象。在滨海,腐败使我们得不到正当的法律保护,他们与黑恶势力沆瀣一气,使黑恶势力胆大妄为。我丈夫已完成学业,在那里参加了工作,他让我去美国。本来我有点犹豫不决,现在下决心去那里了,顺便了解一下那个布鲁斯的情况。我们暂时撤离也有好处,他们以为消除了障碍,可能会更加肆无忌惮,就更容易露出本来面目,看清他们的人会更多些,促使他们更早的败露,也是好事。
我们可以放出风声,我带覃芩一起去了,死了他们的贼心,大家都会安宁。我想秘密地送覃芩去孙村那里,他们鼻子再灵,也嗅不到几千里外的江南吧,这样会更安全些,只是还没有跟孙村商量过,孙总认为怎样?
杨小花思虑慎密,孙总觉得可行,马上打电话,让孙村飞来深圳,有要事商量。
这边,杨小花着手签证手续,一切都在神秘地进行着。
第二天,孙村到达深圳,四人详细地讨论了杨小花与覃芩撤离滨海的细节,只等签证手续办好实施。
杨姐在深圳住下,李厂先回滨海,与覃芩沟通,作好准备,这段时间内绝不能出差错。
这一天终于到来,孙村星夜驱车,到李厂的住宅小区,李厂早把覃芩接到杨小花的住所,趁人们都在熟睡中,送覃芩上了孙村的车,连夜返回深圳。
杨小花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覃芩不坐飞机,不上火车,不乘长途汽车,避开公众的视线,孙村亲自驾了父亲的车,带着覃芩,长途跋涉数千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深圳,回到江南小城,远离了是非地。
李厂转告杨小花和覃芩对车间姐妹们的谢意,感谢师傅和众姐妹兄弟的关爱帮助,友情永铭心中。覃芩随姐去了美国,由于去得匆忙,来不及跟兄弟姐妹们道别。
工人们虽觉得她走得有点突然,但,姐带她一起去美国,也是情理之中的。遥祝她好运,幸福快乐,以后别忘了同甘共苦的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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