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香正在拌草的时候,王世柱进来了。见王世柱进来,李书香匆匆将拌草棍放好,赔着笑脸说道:“世柱哥,你回来了。”那样子可以看出他对王世柱很是尊重。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每家都有自己的成分。李书香家的成分是地主,因此他害怕挨斗,整日对任何人都陪着小心和谨慎,再加上王世柱真正帮自己,所以他见了王世柱更是毕恭毕敬。
但是王世柱只是冷冷地说道 :“李书香,那枣红马驹子是咋死的?”
王世柱冷不防的一句话李书香懵了。他看见王世柱铁青着脸,王大拉和赵长迷进了屋也瞪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咋……咋回事?”但是不由分说,在懵懵懂懂中,他被王大拉和副队长赵长迷给黑着脸拉出了屋。“看看,好好的马驹子咋让你给药死了?”来到那枣红马驹子面前,王世柱叉着腰眯缝着小眼,指着架子车上的枣红马驹子嚷道。
紧接着,王世柱敲响了那挂在牛屋前的老柳树上的铃。那铃是一块铁板,牛屋前是一片开阔地,它的一边是一个大坑,那老柳树就长在坑边上。那铃是赵前队的指挥棒,只要队里有活儿或者开会,队长就用铃声来召唤大家。
李书香对眼前的事儿感到莫名其妙,满脸疑惑地问是怎么回事。“咋回事?你把3911泼在麦子上没有?”赵长迷吼道。
“泼了,咋了?”赵长迷把事儿告诉了他。他问赵海彬,赵海彬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今天是星期天,几个孩子正在牛屋门前玩耍,他们也凑上来看热闹。
见父亲遇到了麻烦,李雪燕匆忙回家去叫爷爷。
李书香站在人群中,焦黄的脸上满是虚汗:“我确实是无意的,我确实是……”
“无意的?你咋不把你自己毒死?啊!你这是地主阶级思想在作怪,怪不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啊,怪不得给你划成地主成分!从今往后,这牲口你绝对不能再喂了……”
当着众人,王世柱一句话撤了李书香的职,下午,他就秘密安排亲家马文胜去做了饲养员。
李雪燕的爷爷叫李明忠,他瘦高个儿,戴着老花镜,文绉绉的。李雪燕往家跑的时候,李明忠正打着算盘算账。李明忠出身书香门第,上过私塾,不仅字写得漂亮,自幼还练就一手好珠算,这使他显得学究味儿很浓。王世柱将马文胜换下来之后,将会计交给了王大拉。王大拉小学二年级尚未毕业,名誉上是会计,但是好多时候算账都要让人帮助。一是生产队工作需要,二是和李明忠又有特殊关系,王世柱就安排李明忠专职帮王大拉算账。其待遇是不用下地干活,却随着生产队劳力的平均工分。
李宇和妹妹李雪颖刚刚割草回来,今天是星期天,家里喂有几只羊,他们就去地里给羊割草。他们将草倒进羊圈里,几只羊开始争着吃草,它们边吃草边用犄角将同伴往外抵。雪颖边忙活边唱歌:“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她唱的是《红星照我去战斗》这首歌。雪颖天生爱唱爱跳,她常常一边忙活一边唱歌。
见妹妹一直在唱,李宇白了她一眼道:“唱啥唱,就是那几首老歌,我早就听烦了。”
雪颖嘴一噘,笑道:“烦?我就是要唱,烦死你。”
将草倒给羊之后,雪颖开始爬到树上采摘桑葚,眼下的桑葚还没有完全成熟,大部分已经颜色发白,只有少数的颜色开始发红。李宇在树下站着,雪颖爬到了树上去摘,她脚下沿着一根树枝,一手捞住一根树枝,一手去摘桑葚,一个、两个、三个……她边摘边往衣兜里塞。
“下来,危险,你脚下的树枝太细,别一断摔着了你!”看着树上的妹妹,李宇大声喊道。
乌油油的树叶丛中,露出的是雪颖那俊俏的面庞。“别慌,那几个都发红了,我还得把它们摘了。”雪颖摘得正开心,哪里肯听哥哥的话,她沿着树枝继续往前攀沿,脚下的树枝越来越细。她的手离那几个桑葚还有半拃远,就在这时候,她脚下的树枝发出了“咔嚓”声。“下来,赶快下来!”李宇吓得大叫。但就在这一刹那,雪颖却猴子般猛一探身,一下将长有那几个桑葚的树枝折了下来,然后猛地收回了身。她脚下的树枝折了,但是此时的雪颖已经牢牢搂住了树干。
孙子的叫声惊动了李明忠和老伴李梅氏,李梅氏正忙着做饭,他们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出门看个究竟。透过眼镜后面李明忠见到了树上的孙女和折断的树枝,他跺着脚说道:“雪颖,下来,还不赶快下来!整天像个假小子,摔着了你咋办?”
在爷爷的训斥下雪颖下来了。她满头大汗,嬉笑着来到水缸前,将兜里的桑葚掏出来放进盆子里,李宇则用水瓢舀出水来洗。
面对爷爷的训斥,雪颖只是笑着拍打身上的脏东西。桑葚洗好了,他们开始吃。就在这时候,雪燕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爷爷,爷爷,不得了啦,俺大出事啦。”
“出啥事啦?”
雪颖下来之后,李梅氏又回到了厨房内切萝卜,她准备用这些萝卜来调菜吃。听到儿子出事了,她匆忙拿着菜刀出了厨房的门。
“队里的那匹枣红马驹子死了,因为和俺大有关系,这会儿俺大正在挨批斗呢?”“啥?……老天爷,他这会儿在哪里?”几年前李明忠他们经常挨斗,以致于都挨斗挨怕了,现在听说儿子又挨斗了,他匆忙跟着雪燕出了门。随后李宇、李雪颖也跟了上来,最后李梅氏也关上门踮着小脚跑了出来。
当时斗地主是很正常的事儿,李书香将这么好的马驹子毒死王世柱已经很是恼怒。再加上为了掩盖自己想让亲家换下李书香做饲养员的目的,王世柱故意将枣红马驹子死的事儿搞大。李明忠赶到的时候,王世柱还在对李书香训斥,他指着李书香的鼻子嚷道:“当初把你们李家划成地主成分还真没错,啊,这地主的帽子一百年也不能给你们摘掉。”说着他白了李书贵一眼。李书贵是李书香的堂弟,王世柱说这话,当然也包括他。
李书香站在人群中间,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任由队长训斥。打记事起,他记得自家在解放前并没有作过恶,所以到后来别人以自己的地主成分侮辱和批斗自家的人,他就十分反感和委屈。几年前,王世柱当上队长后自家不挨斗了,他一直感到庆幸,并对王世柱心存感激。他没想到今天又重新挨了斗。他明白自己目前的情况是不得不低头,他只好用忍耐来应付他们。
因为感到难堪,李书贵也脸色焦黄。他的妻子卢美琴躲在一边脸色也是焦黄。
因为和王家盛的那一层关系,王世柱对自家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听到他这样说话,李明忠心里很是奇怪。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儿子解围,他赔着笑脸说道:“世柱,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要是真犯了错请你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吧,回家后我好好教训他。”
要是在以往,面对李明忠的低头求情王世柱肯定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但是这次王世柱成心是想把一汪水搅浑,他嚷道:“那么好的马驹子都让你儿子给毒死了,你这老地主又来瞎掺和啥?一边儿去,哼!”
李明忠原本就抱着火,王世柱的恶语相伤令他火上浇油。但是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强压着怒火红着脸说道:“王队长,咋的啦?你……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去,你一边儿去,——哪里得罪我了?你身为地主本身就是人民的罪人,是社会的罪人!这会儿你儿子又把队里的马驹子给药死了,你说哪里得罪我了!”
此言一出,李明忠浑身一颤:“王世柱,你不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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