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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第三章 蓓蕾初绽)

时间:2019/9/12 作者: 牛郎 热度: 18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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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黑夜。旅客们都睡了,覃芩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卧铺上,思绪随飞驰的汽车,飘向遥远的滨海。一个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弱女子,躲过今日难,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天下这么大,人那么多,都是脸皮遮着人心,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肠?人的社会太复杂,有阳光雨露,有暗流漩涡,更有江湖狂风暴雨,弥天恶浪,我们这些小虾小鱼,卷入浪中,生死都不由你,覃芩你逃得过吗?

  覃芩是幸运的,当晚只身逃离省城,经过一晚的长途跋涉,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到达他乡滨海车站。

  覃芩做梦都没有想到,省城竟是这等虎狼之地,陈老板貌似君子,竟是这般的色狼恶狗,连一个小小的打工妹都不放过,布设重重圈套陷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天下美女多如云,你占得过来吗,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这里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算是逃出来了!覃芩呀覃芩,你还没有来得及为家里挣点钱,恶浪就扑面而来,祸祟就降到你头上,幸亏师傅相救,覃叔相帮,逃过此劫。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自己已成为丧家之犬,流落到这陌生的地方,天苍苍,地茫茫,真不知是祸是福, 更不知路在何方,惊弓之鸟,覃芩欲哭无泪。

  夜里,在车上,眼睛都没敢合一下,似乎恶魔随时会窜上车,乘你熟睡,糟蹋你,攫取你的生命。此时又困又累,肚子又饿又渴,去站外买了点小吃,慢慢地嚼着,是甜是苦,心中余悸未尽,哪里还品得出它的味道来!师傅救我的恩典,永志不忘,只是,你的苦命的徒弟,现在流落他方,不知道何时才能报答你。

  覃芩坐在候车室,旅客们有的安静的坐着,有的干脆躺在座位上睡大觉,也有匆匆忙忙走过的,一切都很自然,没有追捕的恐慌,没有暗算的陷阱,大家都很平静,很祥和,覃芩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大约,我真的脱离危险了。 覃芩喜欢这样的气氛,多坐一会儿,多坐一会儿,消消心中的惊恐,享受平和的气氛。

  覃芩好像打了一个盹,不知过了多久,覃芩醒来,找到站里的公用电话机,拨通了表姐的电话。

  表姐杨晓华显得特别高兴,啊呀妹妹,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我好到车站来接你呀!你别走开,我马上到车站,大约需二十多分钟车程。你别走开,噢?

  覃芩稍觉安心,有表姐在,我就有着落,不至于流落在街头。坐在候车室等表姐,心里不慌。

  一辆红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在车站广场停下,表姐到了,还有一个驾车的年轻后生。

  看到表姐,覃芩的委屈情绪一下子爆发了,抱着表姐大哭起来。覃芩经受的苦痛,心灵的创伤,哪是一回哭能宣泄的,在亲人面前,她什么顾忌都没有了。

  杨晓华安慰着覃芩,妹妹别哭,有姐在,妹妹什么事都不用担心。这是我们李厂长,听说我表妹来了,亲自驾车来接你。妹妹别哭!

  一听说厂长,老板,覃芩马上紧张起来,擦了下眼泪,怅惶地看着他。

  表姐说,我们厂长特别关心职工。

  李厂长向覃芩笑笑,你好!职工来自五湖四海,离乡背井的,厂长不关心,谁关心他们呀?这是责任,也是必尽的义务。

  覃芩第一次听到老板说这样亲切的话,又是表姐的厂长,心情似乎放松了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谢谢厂长。

  上车吧。表姐说。

  车子没有进入滨海市区,向它的卫星城驶去,那是滨海的工业园区。

  与滨海市相比,卫星城不算大,可比覃芩家乡的县城大很多,也更现代化,高楼大厦林立,商场,宾馆,酒店,医院,娱乐场所,滨海城有的,这里差不多都有,因为,这里的企业,大多是涉外企业,外商很多,许多设施,为迎合外商的需要而兴建的。

  车子到一家宾馆前停下,李厂长登记了一间两人房,让杨晓华与覃芩暂且安顿下来,又打电话,让服务员送来两盒点心,自己便驾车回厂去了。

  吃完点心,杨姐这才发现,覃芩把行李丢落在车站了。覃芩一听,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亲人面前,覃芩把辍学打工进装修队 ,省城遇色狼,遭恶魔设计迫害,师傅救助,只身逃到这里投奔表姐的经过,详细地哭诉了一遍。

  表姐安慰,妹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姐姐心里也难过。现在好了,到了姐姐这里就安全了,妹妹再不用担惊受怕。

  覃芩擦干眼泪,姐,妹妹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找到一份工作,我人生地不熟,只有拜托姐了。

  杨晓华叫覃芩别急,姐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妹妹先在这里住下,等我安排就绪,就来接你。这里很安全,离我们厂也不远。今天姐身边带的钱不多,这一千元你先拿着用,姐回厂去办事。放心好了,妹妹,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患难遇亲情,落荒人有了依傍,遭遇这么大的感情起伏,覃芩差不多又要哭了,小小年纪,哪经受过这么凄厉之事,心里还七上八下直打鼓呢,江湖竟是如此不测,想想都后怕。

  当晚,姐送来了许多衣服,交给覃芩。两人同住在宾馆,聊了一宿。

  17

  第三天,杨晓华把覃芩接进厂里,住进了女工宿舍,正式成为一名工人。

  这是一家开办不久的制衣厂。厂长李新丰,大学毕业,到这里来创业,得到大学生创业基金的资助,他与爱人都是搞服装设计的,筹划办一个服装厂。同学孙村的父亲在深圳办服装厂,很成功很有名气,两人就到深圳咨询,取经。

  孙村父亲是个热心人,儿子的同学来求助,他全心全意相助,愿把自己最得意的助手,管理学硕士杨晓华,大家都叫她杨小花,借给你,起步阶段,她帮得了你大忙,办成功后,把她还给我。

  三年来,李厂夫妇与杨晓华费尽心机,工厂已初具规模,生产与管理,都已步上正轨。

  去年,李厂长与爱人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爱人就在家全职扶养女儿,把厂交给李厂与杨小花。杨小花是厂办主任兼公关部经理,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啰。

  按照覃芩的意愿,覃芩被安排在制衣车间当车工。

  表姐找来了全厂最优秀的车工何大姐,作为覃芩的师傅,她带过徒弟,有经验。

  厂里实行计件制,师傅带徒弟,当然要影响师傅的产量,厂里规定,两个月内,师傅按本人以前的最高记录计酬,专心带徒授艺,学徒发基本工资。何大姐得知覃芩是杨小花的表妹,愉快地接受了这一任务;一见覃芩长得秀美俊俏,十分可爱,又得知覃芩有高中文化,更是充满信心,决心要把她培养成出色的车工。

  覃芩喜欢制衣这项工作,女人嘛,织布制衣绣花,都是应当掌握的份内事(大山里的人都这样看),又有好师傅教,不学好,不单丢我妈的脸,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因此学习十分专心至致,再加上覃芩天生聪慧,几个星期来,师徒同心,真是风调雨顺,土壤丰厚,小苗儿茁壮地成长起来,发出嫩芽,开出小花,很快就会结出果实。

  师傅要求很严格,她告诉覃芩,师傅做车工来,从来没有出过次品,更没有出过废品,造成浪费。覃芩记在心中,我也要从学徒开始,不出次品,废品,一定要像师傅一样,让车间的姐妹们公认我是个好车工。

  制衣是流水作业,师傅带着覃芩,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做下来,覃芩那双七岁开始绘画绣花的手,果然灵巧,点到即通,看到就会,师傅很满意。

  这天,覃芩开始学习各类衣裤拼接,这是成衣的关键步骤,师傅已肯定覃芩分步流水作业已经学成,拼接是技巧性很强的活计,制衣技能学习到了关键时刻。

  裤子先接档。师傅让覃芩从料堆中找出档块。

  覃芩找出档块,这时,前面车位的曾大姐起身,急匆匆走出车间,不是上厕所,覃芩有点奇怪,悄悄问师傅:曾大姐怎么啦,师傅?

  今天是星期天,曾大姐的儿子不上学,家里没人照顾,她把小孩带到厂里,现在工会活动室里写作业,她不放心,去看看吧。

  噢。厂里有工会活动室,小孩在那里读书也方便。

  覃芩了解到,曾大姐是湘西来的,丈夫也在滨海打工,儿子在家里不放心,就带到这里来读书。他们长年不回家。曾大姐真的不容易。湘西那边也是大山,她也是从大山里出来的打工者。覃芩默默地说着,增添了几分同命相恋的感情。

  覃芩跟随着师傅,把裤腿拼接上,师傅看了,线条很平直,连接也不起绉突,符合标准,吩咐覃芩,把另一条也接上。

  曾大姐回来了,看了覃芩一眼,坐到车位上,没有马上开车干活,有点发呆的样子。覃芩觉得她眼圈有点红。

  师傅跟她打招呼:曾大姐,孩子没事吧?

  她回头笑着说,孩子没事,何大姐。三个小鬼在写作业。

  曾大姐,您小孩读几年级啦?

  三个小孩他最大,四年级。有一道应用题他做不了,我也不会做。

  曾大姐眼圈似乎又红了,儿子解决不了的问题,母亲又帮不了,谁不心里急呀。打工者找谁帮忙去?

  覃芩看着师傅的眼睛,师傅……

  师傅点点头,覃芩,你去帮一下曾大姐的孩子。

  是,师傅。覃芩立即关了电车。

  曾大姐眼泪都掉下来了,谢谢何大姐,谢谢覃芩!

  覃芩拉着曾大姐的手,匆匆地走出车间。车间主任与全车间的工人都目送她们,这才是姐妹情。

  以后,小孩学习上的难处,都是覃芩帮助解决的,小朋友叫覃芩覃老师,覃芩听得乐了,对小朋友们说,不要叫我老师,叫我覃姐姐!可是小朋友还是叫她覃老师。覃芩感到很幸福,帮了别人,被人尊重,能当老师真不错!

  每道工序的姐妹们都很友好,对覃芩畅开心扉,把自己的心得体会,说予她听,让覃芩少走弯路。

  覃芩也乖巧晓事,午休时,常买些瓜子果品,与姐妹们分享,说笑打闹,挺投缘的。

  这天午休时,大家又在一块吃瓜子聊天,一位大姐问覃芩:覃芩,你最开心的时光是哪时?

  覃芩不假思索就说:电车哒哒哒响起来的时候,跟唱歌一样好听,这时候最开心了!

  啊!我是领到工资时最开心!这个工厂按时发工资,从不迟发一天,我领到工资,计划着给母亲买点什么,给孩子买点什么,自己挣的钱自己花,心里特别爽快!

  覃芩的心被刺了一下,不禁地怔住了。

  大姐笑了:覃芩你没想到吧?没有成家,体会不到持家的艰难。以后想给妈妈买啥,大姐帮你挑去。

  谢谢大姐,覃芩记住了。

  另一位说:我也一样,领工资时最开心!我把钱寄回家,明年我家盖房子!我们打工,挣得钱是头等大事。

  覃芩觉得,通过自己的劳动改善生活,没有错。我的愿望跟大家一样。

  开工的铃声响了,电车又哒哒哒唱起歌来。覃芩心中的阴影,渐渐地被集体的劳动情景冲淡,这里有比装修队更好的氛围,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动人了。

  车间的机修工陆大哥,与覃芩是同省的老乡,对覃芩更是照顾得周到,每天上工前,一定把她的电车检修完毕,工作期间从来没出过问题。姐妹们说,陆大哥比以前勤快了许多,有覃芩这个老乡同伴,他高兴,心情愉快当然更勤啰。

  覃芩也感激。食堂里吃饭,覃芩通常只打一个菜,香干炒芹菜,咸菜煮豆腐之类最便宜的。陆大哥就会打腊肉,小黄鱼,与覃芩一起分享。

  覃芩说,陆大哥,你把打工钱都吃掉啦。

  我们家乡家家户户都有腊肉,你也喜欢嘛。这里小黄鱼便宜。吃吧。

  覃芩很感动。陆大哥平时很节俭,很少买零食,在车间里,每当覃芩买来零食,少不了给陆大哥捧一大把,他不太参与姐妹们的笑闹,姐妹们都说陆大哥是老实人。

  与这样的兄弟姐妹一起工作,当个好工人,覃芩很知足。覃芩虽只是学徒工,姐妹们从不把她当小孩看。

  表姐挺忙,也常到车间来,与工人们聊聊,也看看妹妹。

  两个月的学徒期眨眼就满,每一道制作工序,各式衣裤的制作方法,覃芩都学会了,师傅要恢复计件生产。覃芩还有一个月的试制期,是学徒跟着师傅熟练制作,也不计件,仍领学徒工资,但生产出的正品,可以计在师傅的工作量中,这个月满后,经考评,上报给厂办批准上岗,成为正式车工,便与大家一起计件酬劳。人的智质有差异,学徒期最长半年,以后不论学成与否,都得记件计工,厂里的制度就这样规定着的。计件记工,多劳多得,工人们都喜欢。

  何大姐心里很清楚,覃芩心灵手巧,各道工序的操作,与姐妹们已不相上下,她仍告诫覃芩,感觉需要再熟练的工序,工种,多做些时日,不要跟姐妹们比数量,一定要做好,别让检验员挑出毛病。自己琢磨着有疑难时,找师傅。

  覃芩牢记在心,师傅像妈妈,真的,师傅真好。

  一个月下来,覃芩没出一件次品,而且产品数量,在车间众姐妹中,也是偏上游的。

  上岗考试的日子,师傅定了考试项目,独立完成一套男式西装,而且是出口型的礼服。难度和要求都是最高的。

  曾大姐悄悄对何大姐说:何大姐,制一套夏衣就够了,为啥这么去难她?你以前带的徒弟,都考制夏衣。西装整装拼接,都是大师傅们做的呀,可她还得从头做起,不光是拼接,太难了吧?

  师傅最了解徒弟,何大姐说,只要她用心做,能行!难一难她,以后工作有好处。我不计她时间,已经宽容她了,她可以放心地做。

  陆大哥把电车反复检查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才放心离开。车间主任抱来裁剪好的衣料,放在电车旁的筐子里。

  覃芩坐到自己的车位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说:李百顺师傅,我时刻记着您的恩德,今天,我要为您制一套最好的衣服,答谢您救我的恩典!

  电车哒哒哒响起来,清脆,匀顺,显示主人的坚定和自信。

  车间里谁都不说话,只听得到电车哒哒地唱歌。师傅与车间主任也不走近她。

  近午,师傅远远地看到,覃芩那纤白细嫩的小手,已经在缀西装的纽扣,何大姐轻轻地舒了口气。

  中饭时,覃芩刚走进食堂,陆大哥与曾大姐就招呼覃芩,过来过来,饭菜我们已准备好了。

  陆大哥说,今天我们特地向食堂定了一份客饭,红烧肉,辣丁鸡脯,还有你特别喜欢的烤椒和小炒,为你出师庆贺!

  这……我难为情死了。

  曾大姐说,来来,别这样,下午还要考呢,吃饱了,吃好了,下午考得更好。

  下午制条裤子容易多了。谢谢曾大姐,陆大哥!

  午间休息,车间里也不像平时那样嘻笑吵闹,姐妹们不想让覃芩分心。

  开工铃声一响,大家各就各位,覃芩很快进入专注状态。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覃芩顺利地完成了制作,把衣裤挂在衣架上,交了答卷。

  车间主任收了衣裤,与师傅何大姐一起,向检验员那边去了。

  车间主任,何大姐师傅,检验员分别检验打分,然后各自亮出结果:

  车间主任给了满分。

  何大姐师傅给了99分。

  检验员也给了满分。

  何大姐说,她今天做得特别好,制作次序按排合理,过程没出一点差错,出乎我的想象的好,所以给她99分,留下一分提高的空间。

  车间主任说,她已是个好车工,能独立地担当任何制衣工作了!

  检验员说,制作质量上,没有一点瑕疵,优等品!

  三人共同签了名,同意覃芩合格上岗,车间主任立即上报到厂办。

  杨晓华看了报单惊喜,何师傅居然出最难的考题,覃芩以这么优异的成级通过了考核,何师傅真自信啊,妹妹也是好样的!妹妹好学上进,成绩出色,姐姐高兴!

  杨晓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报单拿给厂长李新丰。

  李厂也兴奋:好呀,何师傅又为我们厂培养出一位优秀车工,我们去看看!

  两人来到检验室,看了覃芩所制的成衣,也十分满意,如果大烫工完成熨制,那会更漂亮。两人又到车间,祝贺何师傅带徒有方,李厂当众宣布,向何师傅增发五百元奖金,感谢她为厂培养出一名优秀车工。

  覃芩顺利地上岗了。

  18

  这批服装,是太平洋彼岸的外贸订单,春节前必须发出一个批次的货,时间紧迫,厂办决定加班加点。职工们也乐意,春节前多挣点钱,愉愉快快回家过年,何乐而不为呢。

  这天晚八点多,覃芩要上趟厕所。厕所离车间不远,回到车间前的花坛旁,前面一个黑影闪出,覃芩吓了一跳,正想呼叫,那人说话了,覃芩别怕,是我。原来是陆大哥。

  陆大哥问覃芩,今年春节回不回家,要回家的话咱俩一起走,路上有个伴安全些。我去准备车票。

  覃芩没有想过春节回家的事,经陆大哥一提醒,心猛的触痛了,李师傅临走前的叮嘱,“你绝不可回家,在本省,谁都不是陈老板的对手”,这个恶鬼,是否因我的出逃而放弃了呢?没有一点信息,不知李师傅覃叔他们怎么样了?覃芩连给家里写信都不敢,都是写给读中学的弟弟,由弟弟转告父母,心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只要这个恶鬼还惦记着,随时都有可能招来麻烦。

  再说吧,我还没有想过。覃芩对陆大哥说了,阴沉着脸,回车间去。

  少女之心,是一泓清水,投石波兴。这一晚,覃芩没有加班到十点,提前休工去找表姐,她没有手机。李厂与表姐都不在,他们忙,据说厂要扩容,为一块土地的事,很有些麻烦。覃芩独自回到寝室,倒在床上睡觉了。

  在覃芩眼里,姐是大忙人,也是大能人,大树主杆,撑起一片绿荫,厂里的一大半事务,都是姐担着。

  一连几天,都没有碰到表姐,覃芩也不怪她。姐在城里有住所,是李厂长特别为她安排的,覃芩还没去过。姐办完事回家了,不回厂,碰不到她,也很正常。姐夫在美国读博士,这里就是她的家。覃芩自己下了决心,不回家了,请父母原谅女儿不孝,覃芩在滨海为你们拜年。

  趁弟弟还没有放假,覃芩给家里汇去三千元过年费,让弟带给父母,把不回家过年的信息也告知父母,请父母放心过年,别为女儿担忧。一切安排妥当,覃芩的心也定了,这个恶鬼,算我怕你还不成吗!李师傅说过,这恶鬼财大势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手段通天,我们小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惹不起地头恶棍,总躲得起吧,我不回家过年,只当避瘟神。爸爸妈妈,请你们谅解。

  19

  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厂里正式放假。 其实,职工们大多已经回家,师傅也走了,她说明年多带几个姐妹来,厂要实行三班制,需增加不少工人。留在厂里的职工,大多是曾大姐那样,夫妻俩都在滨海工作,小孩也在这里读书,滨海就是他们的家,像覃芩这样的小姑娘,不回家的不多。厂里照顾得很周到,食堂仍有师傅工作,为大家服务,留下的职工还是很安心的。

  覃芩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天,把前些日子的紧张劳累调养过来了。

  第二天吃过早钣,在空旷的厂里悠转。城里没有高山,没有青松,听不到松涛,听不见鸟鸣,更不用说哥姐们的对歌了,这里只见高楼大厦,只听到车响扬尘,天空狭小,空气浑浊,街道拥挤,城市生活不好过,比不得家乡自在快乐。爸爸妈妈,女儿好想你们。

  曾大姐也没碰到,覃芩惦着她小孩,作业需不需要帮助,我在厂里呢。

  覃芩觉得有点寂寞,无聊,厂里人去楼空,不如去城里走走,夹闹热场去。这么些日子来,忙着做工挣钱,没时间逛街,现在是时候了。

  太阳暖洋洋的,天气很好。覃芩不打的,信步走着,反正路不远。往来的人很多,都是办年货的吧。姐干什么去了呢,回来了吗?她就住在城里,只是不知她的住所,妹妹想你了。覃芩已经告诉过姐姐,过年不回家。

  来到商业区,这里人气最旺,覃芩走进了一家大商场。一楼珠宝医药食品日杂用品,人多拥挤,覃芩不感兴趣。

  上了二楼,服装琳琅满目,覃芩仔细浏览,看衣服款式,质地,做工,价格,心中很生气,这种衣服,没有我们厂做工好,款式也很一般,价格这么高,动辄几百上千,分明是欺诈老百姓的钱财么。这洋品牌礼服,五千多元一套,我看也不值,买个名气,那是老板有钱人们摆阔气的,我们小老百姓不搭界(注:方言,不沾边)。

  覃芩不屑一顾地走开。

  上了三楼,电器数码手机,覃芩很感兴趣,慢慢地走,细细地看,从电脑区走到手机区,导购服务小姐迎着,马上换沙糖的销货郎(注:方言,以前有一种生意人,他们挑着货担跑乡走村,用自制的沙糖食品,比如花生糖,芝麻糖之类,兑换收购鸡毛,鹅毛、鸭毛等,乡亲称他为销货郎,自己换沙糖。生意人通常很会说话,推销货物,这里指服务员会说话)一样嚷嚷起来,欢迎姑娘!这里是手机专区,各类品牌手机齐全,有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三星等国外著名品牌,也有国内的海尔,TCL,波……

  覃芩有点烦,我们不长眼睛吗?不理她,自个依柜走着看着,手机的价这么高?我一个月拼的工资,只够买一台一般的手机?国产的海尔品牌,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六,嘿,实在有点贵!这是有钱人的便利,我们……用不起。

  覃芩有些遗憾,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看手机,看了心冷。我们是打工的,口袋里钱不多,别奢望什么什么的,归根倒底你是大山妹子,大山人哪能跟城里人比呢,打工妹赶什么时髦来!人家有手机是人家的事。其实你不该到这里来,这是大商场,什么好东西都有,你想要的买不起,以后别来了,眼不见为净,何必自寻烦恼呢。手机嘛,等你积了一些钱,的确需要时再买也不迟。

  覃芩乘电梯到一楼,准备离开。到门口,看见商场停车场,厂长从雷克萨斯下来,拉开后道门,夫人抱着孩子,跨出车来。好漂亮的夫人!小孩大约睡着了,厂长接了过来,向商场走来。

  听师傅说过,厂长每年三十赶回家,与父母团聚,正月初三回厂,现在大概来买送父母长辈的礼物吧?买吧买吧,你们是有钱人,做得称心事。覃芩两手空空,自愧形秽,避免相遇,闪出大门,参入人流中。

  覃芩在远处,窥着厂长俩进入商场,便回头,欲从原路回厂去,人家都大包小包的,你两手空空,多没意思,回去睡觉吧。

  覃芩突然发现,商场内出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背着一只包,站在大门口,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寻觅着什么。

  赵老师?

  覃芩确认是赵老师,喜出望外,心都要跳出来了,紧走两步,就要迎上去,猛地又住了脚,我……我这付狼狈相,丧家犬似的,有家难归,过年都得躲在外面,见着他,咋说得清楚?

  覃芩赶紧躲到他视线不及的角落,偷偷地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来往的人流,有人瞟了她一眼,赶忙拿袖擦了下,遮掩过去。

  覃芩哪里知道,运动会一结束,赵老师就从应姐那里,问出了覃芩跟装修队的覃叔有来往,他多方打听,得到了王老板的家庭地址,找到了王老板的妻子,跟王老板通了电话,打听覃芩的消息。王老板告诉他,覃芩已经偷偷地跑了,去向不明。

  赵老师又特地赶到覃芩家,希望从父母亲那里得到消息。父母不知赵老师底里,没敢告诉覃芩去向。

  一放寒假,赵老师就赶赴省城,找到装修队,向覃叔他们询问覃芩消息。覃叔见赵老师致诚,就偷偷地告诉他,覃芩找她表姐去了,具体地址不知道。笼统地说了下她出走的情况,最后说,今年过年,她绝对不可能回家。赵老师问为什么,他不肯说。

  赵老师心疑,覃芩一定受了什么委屈,才匆匆出逃的,哪里还放心得下?一定得找到她!赵老师根据覃芩出逃的时间,到汽车站看了车次,估计她去了深圳,便赶到深圳寻找。茫茫人海,大海捞针,哪有半点消息?他又赶到广州,还是一无所获,现在来到滨海。整个寒假,他都在找她的下落。

  覃芩望着他,他焦虑地四处张望着,他肯定在寻我!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迎上去,苦苦的思念,就会成为见面的欢乐。现在,我惧怕被陈老板这恶贼惦记着,避风头躲恶狗,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难。我认了他,一定会叫我随他回去,我也不会辜负他千里寻我的情意,随你回去。回到省内,以陈老板的触角,肯定很快就会嗅到,肯定不会放过,逼迫他说出我的去处,逼迫他交出我,他自然不会说不会交,陈老板会对他下手,他教书都不安稳了,说不定性命都有危险,岂不是害他?

  覃芩咬了咬牙:你来了,你的心我知道了,有这样的好男人爱着,我知足了,一定不辜负你,你放心,我的好大哥!我看到了你的焦燥不安,我也不安,我也心疼,但我不能拖累你,为了你,我们还是不见为好,请你原谅我!

  覃芩毅然加入人流,绕道回厂。

  回厂后,覃芩一个人偷偷地泣了一下午,祈盼赵老师赶快回去,平平安安到家,父母亲等着你过年呢。

  年三十早晨,覃芩还懒在床上,寝室门被拍得山响,叫着覃芩起来,覃芩一听是姐来了,穿着睡衣就来开门,姐让覃芩穿好衣,到姐家过年去。覃芩高兴死了,姐!出租车还在外面等着,覃芩脸都没洗,与姐一块跑出来,跳上出租车就走。

  出租车在中心广场附近一幢高楼前停了,姐住在八楼。

  进了客厅,首先看到的是一匾画,长城,宛延曲折,气壮山河。能真的去一趟,攀登一下长城,那多好。覃芩心里说,姐是一定去过长城的,姐本来就是北京人么。画下面有电视机,连接着的那台应该是VCD机吧,覃芩这样想,没见过。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反正我们大山里没一件这样的东西。大厅装饰得像皇宫似的,大概城里人都喜欢这样住。

  姐让覃芩在沙发上坐了,自己进洗手间,端来一盆热水,让覃芩洗脸。

  覃芩洗脸时,姐开启了电视机,彩电的画面,全是各地打工者回乡过年的报道,拥挤的车站,候车室地上躺满人;拥挤的车厢,列车的走廊都站着人;还有骑摩托车还乡的大队人马,也有到家了喜庆团聚的画面。

  覃芩对姐说,真是疯狂的过年!

  姐笑笑,难得一年一度的团圆,家的感觉,我们中国人与外国人不一样。

  覃芩想到了姐夫,姐夫已有两年没回来了吧?

  姐点头,他快完成博士学业。

  学成后他回来吗?

  不一定。我们刚通过电话,他的导师需要他留在学校里,与导师一起完成一项研究工作,所以很可能不回来。如果他在那边工作,要我也过去。

  哦,姐夫真行。你们都是大能人。

  姐拿出糕点牛奶,让覃芩作早餐。姐已经吃过。

  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吃南瓜子,花生,糖果,杏仁,荔枝,果品把茶几都摆满了。

  姐说,过年了,姐送妹妹一点礼物。

  她进房,拿出一个大礼包,一个小礼包。打开大礼包,是一套衣服,我们厂自己生产的,外销美国的高档礼服,姐精心挑选出来的,厂长知道是送给覃芩过年穿的,一定不肯收钱,那就算是厂长送给妹的。

  姐让覃芩穿上,左看右看的,又跑回房中,拿出一双高跟鞋,叫覃芩穿上。

  姐笑了,走起来让姐看看!覃芩,你对着镜子,自己看看有多漂亮!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金装的佛好气魄,衣装的人更漂亮,覃芩自己都看呆了。

  姐把小礼包打开。

  这是你姐夫从美国寄回的摩托罗拉手机,跟姐的一模一样,已经开通,送给妹。妹站好,姐给你拍个照。

  闪光一闪。覃芩喜出望外,姐真好!妹想的,姐都想到了。姐快教我怎样拍照,我要把姐留在手机内,永远相伴。

  咔嚓一声,两个美女的照片,都留在了手机里。

  姐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覃芩的照片。

  姐把姐与姐夫的电话号码,还有厂里几个常用的号码,都输进手机里,把手机的使用也详细地说了一遍。

  有了手机,联系就方便了。姐太忙,有时真顾不到妹妹,妹妹别见怪。姐说。

  哪里呢,姐姐!有姐姐在,妹妹什么都不担心。

  覃芩笑得出水芙蓉似的,可惜家里没有电话,要不,我天天可以跟家里打电话了!我们大山里,不知哪时跟上外面的发展啊。

  快的快的,现在国家发展那么快,用不了几年,大山也会大变样。

  大山,农村,中国最落后的地方,要改变它,首先要改变的是人,谈何容易啊。

  过年了,难得有的清闲,姐妹俩都有好心情。

  姐拿出一张碟片,放进VCD盘内,圆舞曲的音乐,在大厅内响起,姐拉着妹的手,妹妹,我们跳舞。

  覃芩慌忙说,姐,妹不会跳这种舞呀。

  妹妹别慌,姐教你。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必须学会跳舞,而且一定会受到热烈的追捧。姐是搞公关的,但到这里是借用的,迟早得回深圳去,将来妹妹可接替姐姐搞公关。外商都喜欢跳舞,一场舞下来,业务也谈妥了。

  覃芩天资聪慧,再加上从小学习当地的民间舞蹈,学习步法不难,几阵舞后,已掌握了大概,不太会出差错了。

  姐很高兴,这几天空闲,姐天天教你跳舞,把姐会跳的,都教给你,让你成为一个很好的舞手。

  覃芩也很乐意,在姐姐身边,覃芩的一切都回归了,往日的天性,都绽放出来。

  20

  傍晚,夕阳红满天,把玻璃窗染成橘红色。姐预订了年夜饭,两人下楼,穿过广场,走向对面的大酒楼。广场上人不多,车子倒停了不少。覃芩说,姐,怎不买辆车?

  姐在这里没安家,哪一天走都说不定,买了车,倒成拖累。覃芩觉得也有道理,姐是才女大美人,做什么事都考虑得周周到到的。

  上了三楼大厅,服务员领她们穿越大厅,向小包厢走去。

  大厅上,许多家庭已开始聚餐,目光都向这对美女射来,指指点点,覃芩低着头,姐说,别睬他们。

  进了小包厢,服务员询问是否上茶,姐说来两杯菊花龙井。

  两人品着茶,姐说,今晚咱姐妹好好谈谈。

  覃芩笑着,姐是通古博今的,妹没好好读书,咱俩不是一个档。

  姐说,妹妹没念完高中是个大错,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现在开放,外来影响越来越大,机遇也随之而来。文化素养非常重要,机遇到来不识得,把握它不容易,错失时机的真不少见。跟不上观念变化的步伐,就会被落下。

  是啊是啊,人们的观念变化可大了,农村人都涌进城里打工,种地人少了,农业不就荒了么?因为打工比种地钱多的缘故,都是为了赚钱。

  姐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利益驱使行为,各阶层都这样。为利益最大化,许多人简直不择手段,道德对他们的束约力已经很微弱了,这很危险,危害极大。这种状况出现在中国,是中国的悲伤,若我们传统的价值观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中国也将不成为中国了。

  覃芩也觉得有点问题,许多人拼死拼活挣钱,此外什么都不关心,别人在吵架,闹纠纷,不论与他有关没关,连看都不看一眼,只顾自己,别人死活都不理,真的一点情义都没有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钱让好多人变了,变得不像人了。

  上菜了,姐要了一瓶香槟,服务员为两人斟满,退了出去。

  覃芩端起杯,向着家乡方向,爸爸妈妈,女儿向你们拜年!

  本应该叩头的,覃芩碍着姐面,只在心中叩了三下,然后一饮而尽,再斟了半杯,向姐敬酒,拜年,祝姐姐新年快乐!

  杨小花也举杯:我们姐妹同乐!新年万事如意!

  菜肴很丰盛,姐不断地劝覃芩享用。的确,这是覃芩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年夜饭。

  姐问覃芩,知道外公家世么?

  覃芩从没听妈说起过,连妈妈的身世,也一无所知。

  姐说,我听妈妈讲过一些。外公外婆已经过世。外公外婆都是西子湖畔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

  日本鬼子打进来时,大学向内地搬迁。一路上,受日本鬼子的狂轰滥炸,我们的大舅舅,已是这大学的学生,就是在途中被炸死了。外婆经不住伤痛劳累折腾,也病了,病得很重,躺在担架上,抬着进了大山,奄奄一息。你的祖父祖母,收留了外婆,精心照顾她养病,寻找当地的土著医生,用草药调治半年多,病渐渐好起来。你祖父母是外公家的大恩人。

  后来,学校搬回去了。国内的局势平稳后,外公带着小姨妈进山谢恩,那时小姨妈只有十八九岁,二十来岁,就留在大山,成了你的母亲。姐也只知道个大概,其中的原由曲折,也说不清楚。

  不知是感动还是伤痛,覃芩流泪了,原来妈妈是这样进山的。都是战争,万恶的战争造成的,使得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成为大山的媳妇,我的苦命的妈妈。战争,那血腥的杀戮,使多少家庭生死离散,多么可怕的情景哪,我们永远不要战争!

  姐为覃芩擦干眼泪。我妈说过,我们还有一个舅舅,比我妈妈小,比小姨妈大,内战时,他与家里失去联系,至今下落不明。

  外公外婆临终时,都同样嘱托我妈,一定要进大山,寻找妹妹,看看妹妹,妹妹生活得怎么样,这是外公外婆心中放不下的情结。我与妈妈一起进山,那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我们都还小。

  覃芩与姐抱在一起,都哭了。覃芩知道,那一晚,大姨妈与妈哭了一夜,叙了一夜,讲着覃芩听不大懂的乡音。几十年才得见面,诉不尽的别离亲情哪。此情此景,铭在两小心中,终生难忘。

  覃芩明白了,我妈至今没离开过大山半步,恪守外公外婆的训嘱,尊重这里的风俗习惯,用自己的一生奉孝悌,替外公外婆报答我祖父母的恩惠,妈妈有多难哪,却彰显了外公外婆的高风亮节,妈妈的大德大义,受到全山寨人的尊重和保护,妈妈是从天堂飞来的凤凰!从外公外婆到妈妈,从祖父祖母到爸爸,昭示的是人间大爱,大爱无疆,战争的杀戮都阻挡不住!

  妹妹说得好,小姨妈昭示的,正是人间大爱!

  覃芩问姐,我妈妈读过书吗,

  姐沉吟了一会,小姨妈小我妈八岁,我妈高中毕业,没上大学,去了延安参了军。小姨妈至少读过小学,上过初中,说不定还上过高中。

  覃芩又喜又悲,我做作业的时候,妈妈总是坐在我旁边做针线,笑微微地看着我写,从不过问。我们大山里的妇女,大多不识字,妈妈也装成不识字的样子,她真把自己融进大山里了。

  杨晓华也擦了下眼泪,心里说,真难为小姨妈了!要不是那场战争,小姨妈应该像我妈妈一样的离休干部。

  覃芩急不及待地想给妈妈写封信,因为妈妈读过书,女儿已经知道了妈妈的秘密。

  窗外灯火辉煌,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声,谁家小孩熬不住了吧,过年本来就是闹猛的么。

  姐妹俩回到家里,姐打开电视,春晚正如火如荼,画面上,正播放围棋国手如亲人般照料身患重病的保姆的场面,著名的歌唱家,充满感情地唱着,“……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情这义这份爱,让所有的观众都感动地擦起眼泪。

  人人都向往一个充满爱的人间,老百姓都能享受和平与繁荣,我们打工者,也不用担惊受怕,用自己劳动,去创造美好的生活。

  覃芩异常兴奋,向姐要了纸笔,给妈写信:妈妈,女儿想你了!女儿要大声说,妈妈,女儿爱你!爱你!……

  21

  正月初三,姐打了许多电话邀舞伴,今晚到滨海去跳舞。姐帮覃芩化了淡妆。

  傍晚,两辆轿车在楼下停下,姐妹俩下楼,姐向覃芩介绍,一位是康华集团董事长许老板,大约四十多岁,潇洒倜傥,君子气度。另一位是天涯运输公司的老板范总,看上去年纪与许总差不多,圆脸大耳,一派绅士风度。大家互相问候,许董一见覃芩,就充满热情,显得异常随和。随后,覃芩上了许董的车,姐上了范总的车,风驰电掣般向滨海驶去。

  汽车在市中心一家豪华舞厅的广场停下,保安跑过来指挥车辆停靠,见了姐马上招呼,欢迎杨姐驾临,多日不见杨姐露面,阿根记挂着呢。

  姐笑着,阿根记挂着就好,姐不会亏你。

  阿根点头哈腰,是是,姐从来没亏过阿根。

  姐说,看好车,别出差错。

  是,阿根上心着哟。

  覃芩好生惊讶,姐在滨海名声大着哩,这手臂上纹着图,长头发,流气十足的家伙,都服贴得像随从。姐跟那些趾高气扬就走的老总不同,跟他们都打得交道,让他们服贴,真了不起。

  姐挽了覃芩,走进大楼。

  迈进五楼舞厅,先到的舞客老总们,已订了一座包厢,服务生领许董与姐们,进包厢稍歇。

  覃芩第一次进这么辉煌的舞厅,心里很紧张,挨着姐坐下。大众一下就注意上了她,姐邀来的姐妹,纷纷过来与姐聊,与覃芩互相认识,叫她妹妹,非常友好,覃芩心中稍宽了些,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舞厅的音乐响起,大家起身,缓缓步入舞厅。

  舞厅里,舞客们双双对对,扭在了一起。

  许董向覃芩做了个请的恣势,姐使个眼色,覃芩回了礼,与他翩翩起舞。

  初次上阵,覃芩有些紧张,幸亏许董是舞场老手,又事先得姐关照,带着覃芩,旋转在舞群中。覃芩渐渐进入状态,伴着许董,从容畅亮;许董满面春光,卖弄舞场伎巧,覃芩顺着他,宛若鸳随鸯转,丝丝随意。许董把舞场的浑身解数表现得淋漓尽致,令覃芩佩服。看得出来,许董对覃芩是情意绵绵,舞得如胶如漆。

  舞台上,一位歌手出场,娇滴滴地唱起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语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能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离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许老板入神地依着覃芩,舞步随心,心意荡漾在遐思中,他在覃芩耳边悄声说,覃小姐,这歌太好了!歌中唱的,正是我心中要说的!

  面对这个漂亮绝顶的舞妹子,许老板失去了昔日的持矜,他说:我的心与你已不能分离,我心中只有你!

  覃芩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回应。即便是能歌善舞的大山妹子,在风月场的老手面前,这种第一次,也无从适应。

  歌手唱罢,舞厅的灯光刹那间暗了下来,许董立即抱住覃芩热吻,覃芩简直透不过气来,也没有反抗,只觉得身体似浮似飘,酥麻柔软,不能自主,他不抱住会瘫到地上去似的,不知所措。

  随着灯光复明,老板的一张名片,塞进覃芩的胸口舞衣内,她看到许老板得意的微笑,舞蹈重新开始。

  一阵舞罢,许董与覃芩转出舞群,稍息一会,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姐们都来休息,个个红光满面,神彩飞扬。

  红酒,每人一杯。许董招呼服务员。

  稍事休息后,范总率先向覃芩邀请,两人卷入舞群,许董邀了姐,新一轮舞蹈开始,自然又有别样风味。

  如此,不知舞了几阵,夜已深了。

  休息时,姐与许董正商量是否息场,一个蓝眼睛的外国人,从休息处的那端走过来,向着覃芩,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用英语说了句什么。

  覃芩在初中只学过简单的英语,达不到与外国人对话的水平,姐听了,与他对话,告诉他,覃小姐是我的妹妹,她是第一次参加舞会,请您关照。然后示意覃芩,覃芩回了礼,两人卷进舞群,大家重新上场。

  这洋人精力特别旺盛,一场舞下来,又邀请姐跳舞。覃芩心想,外国人大约天天跳舞吧,灯红酒绿惯了,不觉得累。

  这一晚回到家,卸妆后,天都快亮了。

  整整睡了一天,到傍晚两人才起来,梳洗毕,姐与覃芩一起准备晚餐。

  晚饭时,两人又谈起那场舞会。

  累死了。覃芩说,最大的收获,是一大叠名片。

  姐笑了,这就是说,这些老板都认同了你。以后,他们还会邀你跳舞。

  覃芩不明白,这些老板,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为什么这么快就发起来了?

  姐很了解他们,中国与西方国家的资本积累不同,西方国家的资本家,大多经过漫长的资本积累过程,有的甚至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我们这里有许多人,是通过改制,一夜间就得到很大一块产业,他们用国家的贷款,接收国有资产,成为私有财产,简直是暴发户。

  覃芩哼了一声,他们一定很有背景。

  不错,他们有的原是国有企业的老总,有的是有家庭背景的,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当然轮不到的。就说许董,他父亲是省领导;范总是谢副市长的女婿。

  覃芩很有些瞧不起他们,他们都是些纨绔子弟吧?

  姐说,这可不能情绪化,也不见得都是这样,有些也的确有才能的,比如许董,他留过洋,在美国获得硕士学位,他的智商很高,经营康华集团很红火的。我们厂的布料,都从他的厂进货的,算盘很精到。范总占了地利,行业优势很明显,雪球越滚越大。像孙村的父亲孙总那样,从江南办小厂开始,自己打拼,逐渐发展到深圳;他能把握机遇,也得益于国家政策支持,发展成为大企业的老总,这样成功的也有。孙总的为人,不失劳动者本色,不奢侈,不浪费,生活俭朴;不赌博,不巴结权贵,对是非,心中分得比谁都清楚,但从不挂在嘴上。更难能可贵的是,对职工亲如家人,照顾得极好,其他事可以不管,职工的事,无论巨细,他都过问。职工也都以厂为家。等以后清静下来,我将为他写一本书!他是最优秀的企业家,真的令人佩服。

  覃芩对那个洋人有点好奇,叽哩咕噜的听不懂他说什么。

  姐说,他是美国人,叫布鲁斯,是个做生意的,在美国有很大的产业,到中国来考察投资环境,了解中国,结识中国的精英,很有绅士风度。他还要到我们厂来看看,他说,中国的服装,在美国很有市场,有可能下个大单,我跟他谈了。

  他同意了?

  暂时还没有,等他来厂看了再说,此事还没跟李厂打过招呼,争取把这事搞定。

  姐真行,妹妹羡慕死了!

  姐的职责嘛。妹也要学好英语,跟姐学。

  我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只要有心。无非是说话嘛,妹一定行!现在厂里事很多,特别是扩容所需的土地问题,很麻烦,待搞好此事,姐跟李厂商量,把你抽到厂办搞文秘,跟姐一起搞公关,姐就有更多的机会教你说英语。

  覃芩跃跃欲试,心里充满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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