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是一如既往地蓝。驱车去了市中心,早茶铺刚开张。一夜未眠,靠着椅背睡了过去。店内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窗外火车鸣笛声。我时常会来这里喝早茶,有时候能看到火车在头顶上缓缓驶过,一节一节的绿皮车厢,在眼前消失。
我是被冷醒的,室内空调开得很低,而室外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花坛里的小树苗都无精打采的。
“咕咚咕咚”地将温牛奶倒下肚,拿起一块蛋糕,两口解决,拎着包向民政局走去。这里离民政局就两三百米的样子,气定神闲地散步过去。
远远地看到了暮格,抬腕一看,已经十点。原本以为,他会离开。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微笑着看着他,瞟了他几眼,走上台阶。
“我也刚刚到。”其实,他已经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走吧!让你久等了!”我心知肚地看了他一眼,先推门进去了。
两个结婚证,换两个离婚证,不需要几分钟。而我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昂薇!”暮格在我身后叫住了我,“你可以经常来看看暮启。”他快步跑了过来,“还有,这个你拿着!”
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我手上:“靖荷是靖荷,我是我。我可以给你一个家,暮启、你和我。”
“我不想像老鼠一样一辈子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臭水沟里。我走了,你保重!”我将银行卡放在他手上,“我不缺钱!”
“昂薇,我怎样才能补偿你?”
“你没错,错的是我。”说完拉开门,迎着烈日走出了民政局。
暮格爱我,靖荷却恨我入骨。我以为生下暮启,境遇会有所改变,结果她直接将我赶了出来,一年只能见一次暮启。而暮格,从小对靖荷唯唯诺诺,此刻也无法改变什么。我的离开,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依旧忙碌,依旧工作,依旧接暮启上下学。只是,看人的眼神变得如我们初见般阴冷。
站在榕树底下的树荫里,远远地看到了靖荷,她牵着暮启。暮格也出来了,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靖荷身边,我一路挣扎,他却很用力。
“哟,离了婚还拉拉扯扯!你不是要钱吗,给你好了!”她拿出一踏人民币,狠狠地甩到我脸上。
钱砸在我鼻子上,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暮启吓得哇哇大哭,靖荷反手就给他两耳刮子,暮启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
我被他的眼神吓到了,顾不上擦鼻血,跑过去抱住了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替我擦鼻血:“妈妈,疼不疼?”
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喊我妈妈,再不是“昂薇昂薇”地叫了,他第一次明白,昂薇不是奶奶嘴里的那个巫婆。
“你疼不疼,脸疼不疼?”
“妈妈,我不疼。”
“我要留在暮启身边!”起身牵着暮启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靖荷。
“门儿都没有。真是笑话,婚都离了,还想要抚养权。”她一把拽过暮启,“暮格,开车!”
暮启回过头,眼泪掉了下来:“昂薇,我会想你的。”说完,含着眼泪边走边笑。他不想哭,他想做昂薇眼里的男子汉。
暮格站在我身边,他用力地拥抱我。不说话,眼眶却湿了:“昂薇,照顾好自己。”
我冷静地推开了他,静静地盯着暮启那个小小的身影。阳光很大,像一条条火辣的鞭子落在脊背上。
失魂落魄地走回早茶铺,这个点上,店里已经很热闹了。我用VIP卡买单,开车回家。
午后是漫长的,人在猛烈的阳光下变得慵懒。暮格坐在书房里,开了一瓶红酒。紫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微微漾动,一口饮下,颓然地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靖荷静静地立在窗口,点燃一根烟,轻轻地吸了一口。她是不喜欢我的,在她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是棋子,暮格也不例外。当初暮格不顾她的反对选择了我,她时刻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逐她出家门,多年的摩擦,我终于累了。只是,暮格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暮格是她儿子,她也心疼。她依旧在盘算暮格的婚姻,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暮格少奋斗几十年。
她突然想起了死去多年的暮闻思,那是她年轻时的痛。走进一楼的书房,静静地站在丈夫的遗像前,点燃一根蜡烛。静静地看着暮闻思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暮格跟暮闻思有一双很相像的眼睛,眼睛狭长,眼神深邃,里面有大雾弥漫。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暮闻思是坠楼而死的,五楼楼顶。眼睁睁地看着他摔下去,她疯狂地跑下楼,看到了暮闻思,他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身体完整,仿佛睡着了一般。可是,当她颤抖的手触摸到他冰冷的尸体,她才想起了哭,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暮格那年才六岁,他静静地站在靖荷身边,也是在那年,暮格突然不会说话了,看靖荷的眼神变得迷茫,迷茫中带着一丝凶狠。她惊呆了,一直以来,暮格都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性格开朗,爱哭爱闹。她带他去看医生,在医院里做了很多检查,医生说他一切正常。最后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暮格就是拒绝说话,心理医生也无能为力。
靖荷抱着暮格嚎啕大哭,一边哭暮闻思的死,一边哭可怜的暮格。小时候的暮格喜欢独处,喜欢拉上窗帘关掉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无法正常入学,联系了很多学校,都拒收。最后,她给他请了一名家庭教师,名叫枫木。
枫木是个爱笑的小伙子,留着齐肩的长碎发,染成金黄色,喜欢穿军绿色布袋衣裤,笑起来嘴角上扬,帅气逼人。
第一次见暮格,他推开门,拉开了窗帘,暮格疯狂地扑了过去,狠狠地掐住枫木的脖子,偏执地拉上了窗帘,室内又陷入了黑暗。
枫木在黑暗中调整气息,静静地看着暮格。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后塞在暮格的口中。暮格张开口,狠狠地咬住枫木的手指。枫木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喊疼,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暮格最后松口了,含着带着血腥味的巧克力静静地看着枫木。室内静静的,枫木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暮格含糊不清的声音:“谢谢你!”
“我去包扎一下!你咬伤了我的手指。”
暮格跟在枫木身后走出了黑屋子,一声不吭拿出医药箱,拿出碘酒、棉签和纱布。
“痛,为什么不喊?”暮格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
“暮格,我跟你其实很像。你痛,你也从不出声,也不流眼泪。”枫木用左手抚摸暮格的头,脸上泛起了微笑。
遇到枫木的那刻起,暮格开始走进光明。
枫木会在初夏时带他去野外看风景,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池塘边钓鱼。暮格依旧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但是他在枫木身边学会了微笑,也爱上了吃巧克力。
枫木会拉手风琴,那个年代很流行的乐器。他拉了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暮格托着腮坐在小凳子上看静静的水面,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带来微凉的夏风。
枫木每天都很忙,他要打几份工。尽管家境富裕,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学费来自奖学金,生活费来自课余的工作。他喜欢暮格,暮格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爱憎分明。他也是,从小到大,也是爱憎分明。有时候,看到暮格,仿佛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面对暮格的变化,靖荷也是十分喜悦的,尽管他在她面前从不说话,但毕竟,他开口了。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可是,她忽略了他眼中那点转瞬即逝的凶狠,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与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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