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临垌,总是在炎热的夏季中忽攸而过。年少时站在院子里听夏日里第一声蝉鸣,黄昏时厚重的云层,沉甸甸的心如负重石。
临垌的路边种满了榕树,根须在晚风中轻轻飘动,淡淡的树荫投射在路面,带来一丝丝舒心的凉意。树下放着一把竹制摇椅,老爷爷摇着蒲扇晃悠悠地摇着,进入梦乡,橘黄色的夕阳照在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
言兹抱着篮球,边走边甩着头发上的汗水走进小巷。这个时候的我早就将板凳搬到院子里,趁着天还亮,奋勇赶作业。远远地看着他进院子,他比我大三岁,如今个头猛窜,俨然已初具帅哥的潜质。
“昂薇,就知道用功。看你瘦得,明天跟我上球场上去,锻炼锻炼。”他走了过来,扯着我的小辫子,“写完了没有,我去洗个澡,跟我出去吃饭。”
“我才不去呢!”继续转着笔杆,在草稿纸上比划。
“莱记快餐哟!”他眯着眼睛对我笑,“有你最喜欢的秋刀鱼。”
“我不饿!”说完我开始收拾作业,走进屋子。
拎着菜篮子在水槽里洗菜,这个时候,邻居们都没下班,正好可以错开做饭高峰期。
“昂薇!走啦!”言兹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双手插袋,站在我家厨房门口喊着。
“我不想去。”关掉水龙头,拎着菜篮子回厨房。
“我不请你,AA制好了。”他扯着我的辫子,“我喜欢你留短发,吃完了去剪个头。”
他骑着自行车,我轻轻地跳上他的后座。一路按着铃声走过几条街,这个点上,小巷开始亮灯,老爷爷做活回来,坐在门口“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
莱记快餐一般到七点会变得热闹,这个点上,荤菜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青菜还没下锅。秋刀鱼一条大概有两根手指粗,一根筷子长。在临垌,夏季是秋刀鱼的旺季。几乎家家都会做,吃遍这片老城区,只有莱记快餐最正宗,所以多走几条街也是值得的。
言兹是个对味道很敏感很挑剔的人,吃了几次,他对老板说:“我知道你们家秋刀鱼的独特之处了。”
“没有什么秘密,就一个鲜字。”胖胖的老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脸的笑容,“新鲜的海鱼,半个小时由海里到快餐店,处理好,洗净入油锅炸。秋刀鱼是不需要加盐的,原本就有咸味。”
“我是说你们家的油,非常香。”
“山里的亚麻籽油,压榨而成。喜欢的话,常来招呼我们家的生意。”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老板也开始忙了。这家店面并不显眼,来这里吃饭的多半是街坊邻居,一来二去,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关系也就日渐融洽。
“在这里,有一种味道叫着家。”吃完饭,言兹静静地望着我,那种表情叫做欲言又止,我看着很是心疼。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两枚戒指。他拿出一枚,抓住我的右手套在小拇指上,并将另外一枚套在自己左手小拇指上。
“这样,我就能套牢你了。”说完牵着我的手走出那家餐馆,“该去剪头发了。”
照着他的意思,我剪了厚重的刘海,齐耳短发。他围着我转了两圈,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好看吗?”我有点不太习惯,害羞地看着他。
“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蹬上自行车,“快点,要不然关门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依旧搬着凳子在院子里一边做作业,一边等他回来。可是等到天黑,他也没出现。最后他爸爸醉醺醺的回来了,他是个很节制的父亲。一起做邻居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与妻子红过脸或者喝醉酒。
我咬着嘴唇看着言兹家冷清清的黑着灯,几次走到他家门口,又没有勇气进去。
吃晚餐的时候,父亲突然一改常态地喝了酒,母亲也唉声叹气的。
我也是食不知味,叉着筷子满腹心事。
“言兹他爸可真是可怜,本来在单位上干领导干得风生水起,一笔烂尾楼式的欠款到不了账,怕是要坐牢的呀!”母亲给我盛了碗汤,“薇薇快点吃,吃完早点休息。”
“言兹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兹突然会急匆匆地带我去照相馆照相了,我放下碗筷,跑回房间拿出了那张照片。
“言兹,我们合照一张吧!”
“不用,你只要记住我就好。”
我们各自单独照了一张,交换。我看着那张照片,白色的运动服,干净的短发,他微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放下照片跑出了屋子,去了言兹家。我给他父亲灌了一杯醒酒茶。他红着眼睛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静静地坐在他家门口的板凳上,望着夜空上凄清的月芽儿,月明星稀,十分寂寥。
“薇薇,你进来一下。”
我快速起来转身,匆忙中踢翻了凳子。
“桌子上有言兹他妈妈的电话,如果你想找他,就拨打她的电话。”
“他们去哪里了?”
“我们离婚了,他跟母亲回成都了。”
那天晚上我一整夜都没睡,仰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关掉灯,室内渐渐由黑暗变成深蓝,最后变成橘黄色的阳光。在我看来,面对言兹的离去,老天下场雨表示一下哀伤才是慈悲的。
“好了!既然天气都这么残忍,那我自己去找他好了。”我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从存钱罐里拿了几个硬币,顾不上换鞋,穿着拖鞋骑单车去马路边的电话亭给言兹的母亲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言兹,很慵懒的声音:“喂!你找谁?”似乎还在睡觉。
我捂住嘴巴,眼泪突然蹦了出来,我忍着哭腔,假装不在意地说:“还能有谁?跟你最铁的昂薇呀!你丫也太狠了,走都不吱一声,老鼠都没你绝情。”
“昂薇呀!我是怕你难过。”他掀掉被子光着脚丫坐在地板上接电话,“你剪短发真好看,以后一定要留着短发。记住,不许打耳洞。”
“你为什么要走都不说?”我忍不住突然就哭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是我父母的决定,我不想父母离异,是父亲怕连累我们。”他也有点哽咽,“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给我写信。”
那边断线了,我站在街头发呆。临垌的夏天特别热,六七点钟天已经大亮,不久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路边的樟树上。
骑着单车回家,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拿出那个糖果盒,里面有十本崭新的漫画。抽出一本,一边看一边叹气。最后累得精疲力竭,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走后,夏花依旧绚烂。只是,离开鸟的天空,变得苍茫。
门铃突然响了,我睁开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年少时言兹的面容。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门铃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我才想起,已经过了一夜。
欣阳拎着一个塑料袋子站在门口:“你藏男人还是咋的?这么久都不开门。”
“睡着了。”我捂着嘴打呵欠,全身慵懒。
“睡着了?睡着了还顶着两只熊猫眼呀?”她拎着几条秋刀鱼进来了,“厨房在哪里?打你电话你不接,你都关自己多少天了?不知道的哦,还以为你成仙了。”
“玄关左转就是。”我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哪里来的秋刀鱼呀!这里可是阑冈呃,离海很远。”
“你负责吃就好了,问东问西的,烦不烦呀!”
“你怎么学会做秋刀鱼的?”
“男朋友教的。”
“你有男朋友?我们的灭绝师太原来是有点人情味儿的。”我依旧打着呵欠给她打哈哈。
“才见两三次就跟你谈感情?”她在处理鱼,“诶,你又不是查户口的,问我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熟练地打花刀,倒入红酒腌制,我立马小跑着夺下那瓶酒。
“做鱼用料酒好了,这酒可是我宝贝。”
“红酒更香。”她又夺了过去。
向来她都很专断,我拗不过她,转身回客厅,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这些天颠倒黑白,一到晚上就精神,白天就萎靡不振,跟个蔫掉的柿子似的。
欣阳来了,暂时不用想暮格与靖荷,那档子事,也跟烂尾楼似的。我想,应该找点时间解决我与暮格之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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