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阑冈的春天在湿厚的雨水中悄然而过,清明节前后,炎热的夏季悄悄来临。
撑着遮阳伞走过石拱桥,走进商贸大厦,时常光顾那家叫“思语”的面包店。孩提时代,第一次吃面包,至今都记得那酸甜的黄油果酱包裹着柔软的面包,撒上一层肉松,颜值在线,味道在线。坐在靠窗的座椅,拿了一个肉松面包,一杯果肉奶茶,望着窗外出神。窗户下是一条河,河边的柳条在夏风中飘荡,垂在水面上,微波轻漾。
午后的时光是漫长的,面包店由于小白领们的下班而变得热闹。看到络绎不绝的人群,头皮微微发麻,端着奶茶杯走出商贸大厦。
走上天桥,初夏的风带来了玉兰花的香味。放眼望去,干净的马路空无一人,路旁的玉兰花开得热闹非凡。走下天桥的时候,乌云遮住了太阳,风开始呼啸,地面上的绿叶被风卷起,漫天飞舞。
站在树下,采摘一朵朵来不及绽放的玉兰,洁白的花骨朵儿,用细线串起来,仿佛拎着一串火红的辣椒串。突然想起年少时远在成都的言兹,他说成都是座慢节奏的城市,用四川话说是“安逸得很”:走在大街上,自由漫步,累了随处是茶馆,饿了随处是餐厅。
他说:“昂薇,你来嘛,带你去山里耍。”
我开玩笑地说:“好嘛!你养我!”
“吓得我差点把电话都扔了!”他顺着我的玩笑,配合着我说笑话。
有时候半夜给我打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我依旧熟睡。
母亲拿起电话说:“你找谁?”
“找你家姑娘,我喜欢你家姑娘。”
结果我母亲没收了我半年的零花钱,我气急败坏地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半夜打电话给我。
他幽幽地来了句:“我怕老鼠。”
“怕老鼠,你怕老鼠?哈哈哈哈!”我乐不可支,被他的理由笑得五体趴地,“你可知道,你一个电话,我半年的零花钱没了。我妈防我防贼似的,生怕我拿钱去找你。”
“那咋子办洒?”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让我气消了一半。他是那种,你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撒谎,他还一本正经地相信而且一脸纯净的人。
“你可能亲手毁灭了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有那么伟大吗?”
我默默关掉了手机,静静地站在窗台边,抽了一根从父亲烟盒里偷来的烟。
自打我嘲笑他之后,有半年,他生气不跟我联系。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乌云已经散了。用裙子兜着玉兰花往家走,柔和的阳光照在路面上,闪闪发光。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放下玉兰花就有人按门铃了。我将信将疑地打开门,是快递小哥。他微笑着将包裹放在我手中:“昂薇?”
“对啊!”我微微笑,接过包裹关上了防盗门。
送走快递员,我抱着包裹思虑着会是谁给我寄邮件。看了看地址,字迹龙飞凤舞,看了半天也没懂。拿出剪刀拆开快递,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枣红色的盒子,上面雕刻着花藤,像是桃枝,又像是早春的腊梅。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柄精巧的猎刀,锋利的刀刃散发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关上木盒,呆呆地坐在桌边想,是谁邮来的包裹。重新打开盒子,在盒子底部找到了一张卡片,落款是:言兹。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拿出猎刀,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刀发出“嗡嗡”的声响。
拿起手机,播了一个号码。电话铃响了三遍,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和我告别?”
“没有啊!”他打了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几个意思?送我猎刀做什么?”我大声吼他。
“没什么意思,猎刀还不错吧?”他有点小得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好意思说,送刀是几个意思?”
“知道你喜欢刀,看到了就买给你。”他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跟我解释。
“你不知道,刀代表一刀两断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喜欢刀,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你好好收着。我好累,先睡了。”
握着电话,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盯着那个木盒子发呆。撕下包裹上的邮寄单,龙飞凤舞的字迹,跟年少时的字迹大相径庭,人都是会变的吧,我默默地想。年少时他去了成都,三年后,在我的印象里,除了他满口的川腔,脑海里只剩他那张干净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神。后来他离开了成都,去了哪里,我没问,他也没说。
1997年,临垌,言兹和昂薇:
七月一日香港回归,那年我十三岁,刚升初中。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临垌人,临垌是一座新城包围老城的小城市。我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子里,青石板的街道,巷口有一棵古树,下面有一个象棋台,时常会有白发老爷爷在树下面下棋。六月里的阳光在古树下形成巨大的阴影,猫盘在拿着蒲扇的老奶奶脚边,似睡非睡。
言兹与我骑着单车走过长长的小巷,炎热的夏季让我们汗流浃背。将车锁在巷子边的柳树下,在小卖部买了两根雪糕。两个人打打闹闹,雪糕变软掉在地上,化了一地。
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头,一排矮房,一排厨房,中间是露天过道,厨房门口是一条露天水沟,里面有白花花的米饭和择掉不要的烂菜叶子。大院门口有两张木桌子,上面摆放了一排花草,有月季、玫瑰、兰草、菊花和蝴蝶花。推开厚重的木门,便能听到巷子里的叫卖声:“卖冰糖葫芦咯!”“卖花咯,新鲜的栀子花!”“卖凉糕咯!”叫卖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言兹家里比较富裕,早早地有了彩色电视机,还装了闭路线。一般人家都只是黑白电视机,装上天线只能收到两三个台,而且画面模糊。
他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做作业,他父母一般不在家,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有点害怕。一进屋他就打开电视开始看动画片,随着“大风车,转呀转呀转……”,动画城开始播动画片。我扔下书包就搬个凳子坐在他身边,津津有味地看《葫芦娃》。
天渐渐黑了,他母亲回来了,她微笑着走了进来:“哟,昂薇也在呀!谢谢你陪着言兹,他从小就胆小。言兹,去抽屉里拿糖果盒,给昂薇吃。”
言兹恋恋不舍地起身,一边盯着电视,一边嘟囔着:“好了好了,快看完了。”却重新坐了回来,继续看电视。
不久他母亲进来了,抓了一大把糖果放在我口袋里:“言兹,不许自私,糖果要跟小朋友一起分着吃。”
“我不爱吃,全给她拿回家去。”他拿过糖果盒,一股脑儿放在我身上。
“阿姨,吃糖果长蛀牙,我不爱吃糖果。”
“你看,小兹,昂薇多懂事。”
言兹抱着糖果盒进房间了,当电视里开始报天气预报的时候,言兹将那个精致的糖果盒塞在我书包里让我回家。
回到家,父母还没下班。打开灯,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打开糖果盒,里面竟然装了一整套的漫画,还有两块泡泡糖。
后来他父母给他买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我家里只有一辆老式自行车,父亲每天骑着去上班。于是,我对言兹的那辆时髦的自行车十分羡慕。而他也很大方,每天放学回家教我骑自行车。一个学期下来,我也学会了骑自行车,他父母又给他买了一辆凤凰,永久就送给了我。父母在送车这件事情上十分不安,于是开始经常留言兹吃晚饭,言兹也不推辞,他父母也很开心。
夜色已经很深了,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捏着酒杯怎么也清醒不了。也只有在这样孤独的深夜,脑海里才会涌现年少时的回忆:河边的小船,桥边的冷饮铺,骑车爬过的陡坡……这所有的一切,都有言兹的影子。
风吹乱了窗帘,初夏的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全身一抖,汗毛孔收缩,很冷。昆仑蹲坐在窗台上,绿幽幽的眼神在黑暗中像蓝宝石般耀眼。起身进浴室洗了个澡,泡了杯浓茶醒酒。
打开言兹送来的木盒,那柄小刀幽幽地泛着寒光。轻轻地握住刀柄,刀离刀鞘,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这么些年消失了而又重新出现的言兹。
夜风起,枯叶落,片片相思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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