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冈的春天多半是下雨的,从毛毛细雨到瓢泼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春睡昏重,常常一觉醒来便是中午了,拉开窗帘,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远处高楼上的钟声。昆仑忽攸一声跳上窗台,蹲坐在窗帘边,眯着眼睛打瞌睡。我轻轻地揉着昆仑柔软的脊背,望着窗外发呆。
十点已过,天色渐渐亮了。系着围裙走进厨房,吐过沙的蛤蜊入沸水中焯水。依次往汤煲里放入高汤、蛤蜊和冬瓜片,开大火煮沸,转小火慢熬。捻了几条上次炸剩下的小鱼,放在猫盆里。
望着咕噜咕噜冒气泡的汤锅,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第一次遇见暮格……
车停在水库景区的路口,午后两点,阳光正烈。我眯着眼睛盯着暮格看,阳光在他身上落下了淡淡的光晕,他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游艇已经靠岸,湖水轻轻的漾动,击打着石头垒砌的堤坝。这个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休息了,岸边的垂柳在阳光下静立。戴上草帽,换上沙滩鞋坐在树荫下等去湖中心的航船。
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盯着湖面,微波粼粼。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售票处依旧没开门。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左边多了一个人。
“没有船去岛中心的,一直都关了,网上的路线和简介看来都是过期的。”暮格捡起一个石子打水漂。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人。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大声喊着:“喂!我们有熟到那种程度吗?”
快四点了,橘黄色的夕阳照在景区的矮房上,像一团团火药在燃烧。静静地站在柳树下,暮格越走越近。
暮格长得并非英俊,只能说让人看着很舒服,脸色柔和,给人以淡淡的温和感。以前有朋友告诉我,喜欢穿黑色的人,内心都有伤口。黑色能掩盖很多东西,例如疼痛、秘密和疤痕,掩盖那些只能存留在墓底的丝绸般光洁的秘密,只能在黑暗中存活,一见光便灰飞烟灭。所以,第一次看到暮格,我便想到了阿莫西林,那是一种痊愈伤口的药片。
暮格背对着夕阳,在沉默的光耀中向我走来。我眯着眼睛,折下几根柳枝,编成草帽戴在他头上,他微微地笑了笑,拿下柳枝帽,理了理头发。
“已经没有去城里的车了。”
“你怎么没走?”
“走吧!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很荒凉。”暮格甩甩头发,双手插袋,示意他的不耐烦。
远远地跟着他,一路上看着他黑色的衬衫在柔和的阳光下沉默。走出景区后,跟着他走进一家早餐铺,这个点上,估计什么吃的都没有。
刚坐定,他将菜单递了过来:“随便点,菜单上的东西都有。”
“我不饿。”对他我仍有警惕,“你是不是骗我,天色尚早,怎么会没车?”
“那你去等好了!”说完他打开筷子,开始吃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可好吃了!”
“你不要回市区吗?”
“我家就在这里,吃完带你回家,让我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抱着背包飞快地跑出早餐铺,跑了很久,他没有追出来。于是从旅行包里拿出小面包和牛奶,坐在路边吃边等去市区的车。
等到天黑都没有一辆车经过,连过路车都没有,暮格没有骗我。小镇上亮起了灯,远远地又看到了暮格,他一直站在一棵香樟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跟着他走过一条长街,再走过一片桂花树,来到一扇铁门边。他掏出钥匙,我远远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摇着钥匙圈的暮格,内心突然涌出一丝温暖。
进屋后,他“啪啪”地打开客厅的灯,将钥匙随意地甩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瞧这闷热的天气,十有八九要下雨。你饿不饿?”
“不饿!这是你家啊?”我将行李包放在地板上,脱掉凉鞋,光着脚丫四处跑跑看看,“行啊你!住这么大个的景区别墅,你也忒有钱了!”
他拿着拖鞋追在我身后:“穿鞋子,地板凉,你这破小孩,就知道捣乱,你看看这地板,都是你脚上的泥印子!小脏鬼!”
我假装生气,板着个脸回过头:“唉!没办法,这老天真不公平,我咋没钻个好肚皮,含着金汤匙出生啊?”
他狠狠地拍着我的头说:“说什么呢?投胎那可是项技术活儿!你?就你?也笨太多了吧!没药可救!”
我假装头疼得厉害蹲下了身子假哭着说:“拍,你拍!都拍成大烧饼了!”
暮格洞察入微地朝厨房走:“我戏看太多了,你就别入戏了。”
“我头不疼,心疼,行了不?”
他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果汁走了过来:“喝完洗澡,你住几楼?一楼我奶奶住着,二楼空着,三楼是我的卧房,掂量着做决定!”
“我最喜欢水蜜桃了!”拿过果汁叼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我有得选吗?就一个选项。”
“你说什么?”他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吞下一口水蜜桃汁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凉着脊梁骨说:“没什么没什么。”
因为是第一次离开家,换了床,辗转反侧,数了一千多头羊还是没法会周公。打开壁灯,将空调调高,裹着毯子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夜深了,星星格外明亮,偶尔还能或远或近的狗吠声,之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打开收音机,戴上耳机,点开音乐电台听音乐。那个频率一直都在,103。8,早晨六点至午夜十二点,全天候的播放流行音乐。听了三年,电台大大小小的栏目和栏目主持人,我都可以如数家珍。
晚上十点到子夜,陪伴在耳边的DJ是晓光:“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来自北京音乐电台的晓光!”
听着熟悉的声音,眼睛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觉醒来,冷得不行,耳边依旧有音乐播放。音乐电台过了十二点便没有DJ主持节目,不过音乐一直会持续播放到天亮。
子夜时分,整点报时之前,DJ晓光的声音再次响起:“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整点报时之后,我将依旧在后台陪伴大家。最后一首《广岛之恋》,明天同一时间再会!”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打开背包,拿出一本香水味的精品信纸,听着音乐开始给言兹写信。我咬着笔杆子,琢磨着此时的DJ在主播室做什么,也许是在曲库里选歌,也许在安静地翻看听众留言,也许,或许,我固执地想,会不会在偷偷打瞌睡?
天微微亮,关掉收音机。门突然开了,暮格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真早啊!这么早就醒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掩盖桌面上的信纸,没想到他手快脚快地抢过那叠信纸:“看看,看看,有什么秘密!”
我跺了跺脚板着脸说:“你还给我,否则跟你绝交!”
“那就更不能了,肯定有秘密!”他翻开第一页开始念:“悠悠岁月一年年……”
我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夺过那叠信纸,他也不是吃素的,紧紧地拽着,最后信纸一撕两半。
我红着眼睛,两颗眼泪“噗嗤”一声掉了下来。
看着我哭了,他突然就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不带这样啊……几封信而已,咋,咋还哭了呢?”
我将手中的信纸撕成碎片,蹲下去将散落的信纸一张张捡起来:“你赔,你赔我的信。”
“好!我赔!”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暮格比我大七岁,那年他二十三,刚刚双学位大学毕业,人帅多金还年轻有为。想起他,脑海里便出现了四个字:冤家路窄。他太聪明了,就像下象棋,无论我怎么动心思,他都能一眼看出我的下一步,招招致命。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我笨,真的不是我笨,是我太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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