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柠檬秋刀鱼
出门的时候,天下着微微雨。阑冈的春天,雨水充沛。走过漫长而幽静的林间小道,风毫无征兆地吹乱了头发。撑开蓝色的折叠伞,走过铁门,树林间偶尔能听到樟树籽掉落的声音,窸窸窣窣。
雨越下越大,粗重的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站在橱窗边看透明的玻璃窗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有一行笔锋犀利的粉笔字:蛋挞第二份五折。静静地盯着橱窗玻璃,记忆仿佛宁静的湖面,渐渐幻化成言兹那张干净的脸庞:浅浅的一字眉,一马平川;细长的眼眸,散发出幽幽的哀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薄薄的嘴唇,嘴角上扬,微笑犹如瀑布般,一尘不染。
一个头戴青色碎花布的女孩推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微笑地看着我说:“喜欢的话,可以进去随意看一下!”
我愣了愣,对着橱窗摸了摸自己那张冰冷的脸,挤出了一丝笑意。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在褐色柜台上,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靠着布艺沙发渐渐睡了过去。店内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顾客进进出出开关门的声音。
“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刚才那个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对峙了十几秒,我拿起了菜单:“我不太喜欢吃甜品。”
“您想吃什么?”
“秋刀鱼有么?”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庞,我嘴角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坏笑。
“这个……这个……”她犯难似的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可以有。请您稍等!”说完抱着托盘走入后厨。
我继续眯着眼睛假寐,店里有音乐流淌,舒缓柔和。睁开眼看着那个女孩拿起吧台上的座机拨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门开了,冷风灌了进来,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孩拎着一个盒子进来,径直朝后厨走去。
送货员走后,我蹑手蹑脚地站在后厨门口,看到那个女孩在处理秋刀鱼,头上那块碎花头巾像一朵花在枝头微微颤动。
处理干净的秋刀鱼,放入秘制酱料腌制。裹上薄薄的玉米淀粉,用锡箔纸包好,放入烤箱,关上烤箱门,调好上下火开始烤制。忙完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我。
“给你添麻烦了!鱼是刚刚送过来的吧?”我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下午客人少,恰巧我又懂做,所以就献丑了。”她将手放进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棉花糖递了过来,“吃块糖吧!我是欣阳,你可以叫我欣欣。”
“谢谢你,欣阳!我不爱吃糖。”我转过身,又回过头,“我是昂薇。”
“秋刀鱼的话请稍等几分钟,马上就好!”
继续坐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胡思乱想。可当欣阳端着托盘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内心突然多了一丝欢欣。
“对不起薇薇姐,让你久等了。秋刀鱼比较油腻,所以我调了一杯酸梅汁,你尝尝看,我好久没做烤鱼了。”她麻利地将托盘中的碗碟端放在铺着淡黄色桌布的桌面上。
微笑着拿起刀叉,端过秋刀鱼,用刀切掉鱼头和鱼尾。放下刀叉,接过她递过来的小碟子,将碟子里的小柠檬捏出汁水,均匀地洒在鱼身上。忙完这些,鱼肉开始入口:鲜香,细嫩,带着一丝柠檬的清新,唇齿留香。
用餐巾布擦了擦嘴角,微笑地抬头:“我一向很挑剔。”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脸露一丝不安的欣阳,“不过,这次我很满意。”
她将酸梅汤递了过来,我放下餐布,喝了一口清水:“谢谢你的盛情招待。还有,我不爱喝酸梅汤。”
欣阳将那个卡通杯举在半空中,脸上有些失望,那种失落仅仅停留了几秒,立马换上了笑容:“薇薇姐,喜欢就好!”
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抬头看了看天空,撑开雨伞走进雨里。站在十字路口看红灯亮了又灭,行人脚步匆匆。我盯着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街面,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突然间路上空无一人。我静静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撑着伞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雨依旧不缓不急地下着,布鞋已经湿透了。路边一排不知名的树开出洁白的花朵,风一吹微微颤动,随即飘落。树旁边站立着一个绿色的邮筒,底部锈迹斑斑,上面有“二零七六”的繁体字迹,有些模糊,却也依稀可辨。看着那耀眼的绿色,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战争中守护战地的军人,伟岸、挺拔、不屈不挠……
绿灯亮起来的时候,趟水走过人行横道,一辆车幽灵般的停在我身边。回过头久久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号和车标我都很熟悉,是暮格。
右边的车窗摇下来了,暮启那个小小脑瓜探了出来,隔着潇潇而下的雨,他欢快地看着我:“昂薇,我是暮启。”
我迅速回头看了看,那个时常在我梦里出现的暮启近在咫尺。我快步走过去,他打开车门扑在我怀里哇哇大哭:“昂薇,你哪里去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后面的车门开了,靖荷撑着伞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我的乖孙子呐!下雨呀,不怕感冒啊?”说完将暮启拉到自己伞下,抬起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我说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走哪都能遇到这么个晦气人!”她打开车门将暮启塞了进去,“以后不准见妈妈,想都别想!”
“昂薇,我想你!你要来看我!”暮启带着哭腔,欲图再次打开车门,却被暮格按住了。
我愣愣地站在雨水中,看暮格一脸的忧伤,车子远去。伞掉落在雨水里,寒冷的雨落在冰冷的脸庞上,已经没有知觉。
天色渐渐暗了,拎着湿漉漉的雨伞走进电梯。站在电梯里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门缓缓合上,数字不停地跳跃。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抚摸着自己那张冰冷而没有血色的脸,微微叹气。红色的数字停住了,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
走出电梯,依旧是空荡荡的走廊,惨白的灯光幽幽地洒满一地。钥匙转动锁孔,推门而入,隔壁新闻联播的声音隔绝在门外。打开壁灯,将伞放在鞋柜上,一边唤着昆仑一边走进厨房。昆仑“蹭”地一声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不停地在我脚下叫唤。将蛤蜊洗净,放入清水中吐沙。将小鱼洗净入油锅里炸,捡出几条放入猫盆里,昆仑埋头吃了起来。
关掉灯,静静地窝在沙发里听春雨潇潇而下,自己仿佛走在一片空旷的田野上,光着脚踩在软软的泥土里,花香阵阵。挽着裤腿,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中的燕子不停地展翅滑翔。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透了,亮起了万家灯火。
重新打开壁灯,从酒柜里翻出一瓶洋酒,那瓶酒藏了五年,是暮格喝剩下的。稀里哗啦地翻出一个方口酒杯,棕色的液体在红色的灯光下变得血腥。左手攥着酒杯,沉沉地睡了过去,万籁俱寂。
凌晨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胃里泛酸,翻江倒海地呕吐,虚脱了一般。隐约中产生了幻觉:身着盔甲的暮格手握滴血的战刀,奋勇杀敌。血色弥漫,杀红了眼的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战,血色的残阳照在灰蒙蒙的天空里蔓延。站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兵临城下,我静静地看着暮格淹没在敌群中,闭上眼睛,轻飘飘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来生,定不负你……”
当剧烈的疼痛感传来,我突然变得清醒,酒杯落地,摔成碎片,棕色的液体洒落在棕色地毯上。
雨已经停了,东方也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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