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从里屋里拿出几个鸡蛋,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面,我吃完之后,我娘又给我找来了她穿的一身衣服,让我洗个澡换上。
所有这些,在我娘这里我都默默地接受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我明白,只有在我娘这里我才最最幸福,这世间最懂自己的,还是父母。可我对她们却永远说不出一声感谢!
第二天,我想去帮我娘忙地里活,可我娘不让,还特意把妹妹家的孩子带过来让我在家照看。我知道她怕我劳累不让我干活,但又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更不想我就此而回家。可是第三天,我还是想要回家,我不想在我娘这里什么都不做,拖累我娘。
但是我娘说什么都不肯让我走。她怕我回去又招到我男人的毒打,她想找个时间再把我送回,可是……可是……我想说不是那么回事,我头上的伤不是我男人打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我什么都说不了。
第四天,我终于趁我娘外出农活的时候偷偷地溜回了家,因为这天妹妹的家的孩子也被我妹妹带回家了。
我回到家里,我的男人正在吃饭,看见我回来,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确信,就那么一眼。
在我面前他从来都不对我说话,不知道是怕我听不见还是怕我听不懂,反正只要他一开口向我说话了,就是在骂人了。
我取出碗筷,自己蹭饭。
“这个狗日的,什么都不会做,就知道吃饭。”
回来了那么一会,他终于开口对我说了那么一句话。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在这里,我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不过说句实话,他做的饭菜真的难以下咽,但是没办法,谁叫我现在变得那么懒呢。
不过高兴的时候,我还是会做做饭的,也算是改善一下自己的口味。地里收割很忙的时候,男人也会把我叫上去忙农活,但我却没有一次用心做过,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庄稼搞坏,因为我恨透了眼前这个男人,我恨她也像别人那样对我,叫我。
后来无论地里多忙,男人都不会叫我去了,他怕我把地里的庄稼全都弄坏了。
我成了村里唯一“幸福”的人,村里人都感叹自己:“哎!要是能像‘哑子’一样生活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操心什么,她可是个福人了。”
可是有谁知道我内心的伤痛,我是多么想像以前那样好好地帮着我家的男人干活啊,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说绝对不可以,他都没有真正为我想过,他都只能把我当着哑子,当做傻子,当做疯子,我还有什么理由来为了这个家做事,家里又没个孩子,除了男人跟我,再没有其他人,我还有什么好顾虑。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30岁那年,我娘终于在她们老家托人给我抱养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娃。长得非常的可爱,当时我男人还是有点不同意,嫌弃是个女娃,但最后终于还是经不住乡里人的劝说,答应了下来,再怎么说,以后也可以有个人给自己料理后事,更何况人家的亲爹也同意帮着我们抚养,只要这孩子能在我们家生活就可以,长大了也是我们家的人。
之后我男人把她改了名字,叫“琴”,乡里人都说我男人书没有读过,给女娃取的名字倒是这么好听,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好名。
他说:“我希望她长大了勤快些。”原来他当初的意愿是这个“勤”。
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开始不再装疯卖傻,除了每天照看好孩子之外,我还会主动的做饭洗衣,我总是把孩子的衣服在水里清了一次又一次,生怕洗不干净会有什么细菌感染到孩子。
我的这个转变在村里又惊起了乡邻们的议论。
有的人说我其实不傻,也不疯,看我对孩子那么好就知道。
也有人说我不是哑子,可能是聋子,因为一直都听不见别人说话,所以自己就变得不会说话了,要不然,你看她哭的时候为什么又能哭出声来呢?
我也不知道我哭的时候为什么会哭出声来,但我知道我不是傻子,不是疯子,更不是聋子,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哑子。
这天,我们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人,据说他是文明一代的天算,大家都相信他铁打的算盘。不知怎么回事,我男人这天也抽着个热闹把“琴”抱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完全同意他抱孩子了,因为如果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专注的不让他抱孩子的话,万一孩子又要有个什么意外,那我可真就说不清了。好在他抱孩子的时候,身边的人看了都会教他怎么来抱,孩子才会舒服。但每次他抱的时候,我都会不放心的在旁边守护着他,身怕他一个不小心孩子就从他的怀里掉在了地上。因为他抱孩子的手常常都会不由自主地抖擞,我很难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端饭碗吃饭的时候是从来都不会发抖的。
我男人抱着“琴”就在人群里耐心的听着算命先生给别人的讲解,这是他第一次那么专注的听。以前他也听过,不过从来都没有个认真,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上一句:“什么算命,都是来骗钱的东西,我才不相信那些。他要是会算,那他能算得到他什么时候死吗?”这时候,往往都会被身边的人听到,听到过后最多也就是在嘴上痛说一句:“这犬狗,又在发神经了。”因为我男人说的这话已经够多了,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也习惯了说我男人一句“神经”。
“先生,给我这小孩也算一算命吧!多少钱我都给!”
那算命先生给别人讲解完之后,我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跟那先生这样说。这时候,人群里又会一阵骚动起来。
“吆!犬狗,你不是不相信算命的吗?你不是说他们都是来骗人钱的吗?怎么这会儿也要来给孩子算命了啊,你不怕他把你的钱全都骗走了啊!”
“我以前是不信,现在我又信了不可以吗?”我男人一边笑着回答到,一边忙着就把孩子往算命先生怀里送。
那算命先生也不推辞,从我男人手里接过孩子,然后仔细地看了看孩子的脸,又看了孩子的双手,说:“你这孩子看面相跟手相应该是属于一个家庭出生,一个家庭成长。”
“一个家庭出生,一个家庭成长,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个?”我男人有点不明白,我看他眉头都紧张得有点冒汗。
“哎呀!这个都不懂,真是个傻子。一个家庭出生,一个家庭成长,说的就是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是你抱养的。”人群里我男人的嫂子说。
“他连学堂门都没有跨过,哪里听得懂这些哦!”人们感叹着我男人的遭遇,然后又慢慢拉开回忆来说。
“我们那个时候,你以为像现在这些人那么幸福啊,除了上学,什么都不用做。我们那时候是饭都吃不饱,那还有钱来上学哦。”
“好了,别说你那时候了,谁让你那么早就投胎来到这个世间的呢!既然来了,就不要怪自己没赶上这么好的一个年代。”
人群里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开了话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算命先生给孩子算命。
“这孩子的出生年月是多少?你知道吗?”算命先生问我男人。
“不知道,当时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是我老婆在家里。”我男人说。
“那去把你老婆找来,问问你老婆吧!”
这时候,我男人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转过头看了看我,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向他比划什么,其实就算是我比划了他也不知道我说的什么。
“这就是我老婆。”我男人指着我的脸说:“她是个‘哑子‘,狗屁都不懂。”
好家伙,看来我男人真是有够笨到家的,平常当着村里人的面这样说我也就罢了,居然这次还当着陌生人的面也这样说,我着实伤感,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算命先生很自然地顺着我男人的手看向了我,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在我脸上停留,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发现有些不对劲,我赶紧低下了头。
我虽然是个哑子,说不了话,但我明白,我其实还算得上是个美人呸子的,在嫁给我男人之前不是没有人来提个亲,是来来往往的已有好多个男人来我家里提过,说实话,那几个男人个个都比我现在的男人要优秀好几辈,可就是我娘不同意,因为我是哑子,所以我娘担心那些男人看重的只是我的身体,并不是真心,一旦当我老了不再美丽,那他们就会离我而去。
当时媒婆把我现在的这个男人介绍到我家里的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记得饭桌上我娘问他:
“小伙子,抽烟吗?”
“没学。”
“喝酒吗?”
“没学。”
“那你吃菜吧!”
“没——”
然后他发觉说错了话,最后一个字幸好没有说出来,那媒人当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赶紧替他解围说:“这小伙子第一次相亲,有些紧张,不过人倒是挺好的,平时在我们村里那语言,那德性,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你看他又不抽烟又不喝酒,最关键的一点是不沾染赌博,还很孝顺。哎!现在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的男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像我那死老头子,你平常抽抽烟,喝喝酒也就算了,关键还去赌博,堵输了钱还不服气,还到家里来大吵大闹的,我是早就跟他过不下去了,说离婚吧,又实在放不下家里的孩子,这些年也就那么吵吵闹闹地过着,想想这日子着实没有多大意思啊。我是没得选择了,可是现在你们家茉莉有的选择啊,你看看,现在这小伙子多好啊,唯一的一点就是家里穷,没有进过学堂门。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咋们农民,讲究的就是有土地,会种土地,这年头,只要有土地,再怎么样都不会少吃。我们女人了,说来说去,说白了还不都是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过到头来这日子也就算是滋润了你们说是不?”
媒人的一席话,说得我娘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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