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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无别也有别————庄子的“彼此是非”论新解(四)

时间:2019/5/26 作者: 黄忠晶 热度: 228784
  庄子“彼此是非”的思想最出色的运用表现在其生死观上,他多处谈到生死问题。

  他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以下只注篇名)真人,也就是悟了道的人,对于生和死都坦然接受,顺其自然。

  为什么应该取这种态度呢?这是因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大宗师》)人的生死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就像自然界永远有黑夜和白天一样。有许多东西都是人所无法干预的,这是事物本身具有的情状。“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大宗师》)能让万物死亡的,它本身不会死亡;能让万物生长的,它自身也不会生长。要能够做到不受生死问题的困扰,就须得像使万物生死而自身不生不灭的道一样,在万物迎送成毁的纷扰中保持心灵的宁静。

  庄子还描述了多起人们对待死亡的情况,来形象地阐发他关于生死的思想。

  子来病得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围着他哭泣。(顺便说一下,《庄子今译今注》[陈鼓应译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92页将“其妻子环而泣之”中的“妻子”译为白话时仍然译作“妻子”,为错译;应该译为“妻子、儿女”或“妻儿”。)朋友子犁去看他,呵斥他的妻子、儿女说:“一边去!躲开!不要惊扰了造化中的人!”子来对子犁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大宗师》)他还举了一个例子:如果铁匠正在铸铁,一块铁突然从炉中跳出来说:“一定要把我造成一把莫邪宝剑!”这铁匠一定会认为它是一块不祥的铁。而一个人偶然成了人的形状,他就喊道:“我是人!我是人!”造化者必定会认为他是一个不祥的人。子来最后说:“我现在把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化当作大铁匠,往哪里去不可以呢!”他说完话就酣然睡去,然后又惊喜地醒来。

  看了这段话,首先觉得子犁有些不通人情:子来快要病死了,其妻儿围着哭泣是人之常情,也应该说是自然的。为什么要呵斥对方?当然,子犁也有他的道理。他和子来等朋友约定,“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大宗师》)既然生死存亡为一体,是一回事,那人死了干嘛要哭泣悲伤?但是,生死存亡果真是一回事吗?的确,人的出生和人的死亡都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从这一点来说,它们之间没有区别。但生与死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一样的,毋宁说它们之间有根本的区别,这区别就是:他活着的时候是可以用他的行动直接影响社会和他人,改变生活,塑造自我等;而死后除了在世时的影响可能继续起作用,他作为一个活动的个体已经不复存在。子来举的这个“不祥的人”的例子,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祥”。铁确实不会知道自己是铁,但人就不一样,“知道自己是人”应该是人的特点。不知道自己是人的人,也就是将自己等同于其它物的人,是否可以算是人,还是一个问题。如果一定要用造化造人的说法,那么,它在造人时必定给了人这一特点,否则庄子也写不出这样一本论人的《庄子》来:当庄子谈到人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可能是“不祥”时,这种谈论本身就显示了人的特殊性。

  关于生死问题,《庄子》中最有名的一段是“鼓盆而歌”: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去吊丧,庄子正坐着边敲击盆子边唱歌。惠子说:“你们长期生活在一起,她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了、死了,你不哭也罢了,还敲着盆子唱歌,不也太过分了吗?”庄子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她刚死的时候,我怎能不悲伤呢?可后来一想,她原本是没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甚至连形状也没有,不但没有形状甚至连气也没有。在恍惚之间,变得有了气,气变得有了形,形变得有了生命,而现在又变为死,这就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变化一样。她已经静静地安息在天地这一巨室之中,而我却嗷嗷哭泣,自己以为是没有弄通生命的道理,所以就不再哭了。”(《至乐》)

  庄子说,人由什么都不是,到变成有生命的人,到失去生命的死,是一个类似四季变化的正常过程,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引起我兴趣的是:庄子也承认,在妻子刚去世时,他也很悲伤,也在哭泣,只是后来想通了,才止住了哭声。我认为,《庄子》中这一段话表述的意思应该是:甚至连庄子本人也无法完全避免所谓一般俗人才有的感情,在亲人去世时仍然动情。由此看来,生死是一自然过程固然是一真理,在庄子看来是最高层次的真理,生死有别也不能说就是谬误之见,因为这也是一个事实。人可以节制自己失去亲人的悲伤,但亲人去世时感情伤怀也是正常的,或者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必然的。由此可见,庄子并不如人们通常所想的那样,一味地将生死等同起来,而是在看到异中之同时,也看到同中之异,其心态和思想十分复杂,从而能够更深刻地体味人和他所在那个世界的关系。

  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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