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蓝天下，两只羊

　　爷爷从街上的牲畜市场买回来两只羊，我小时侯被带着去过，几个人扎堆在一起，有意思的是，他们谈价钱的时候，把彼此的手交缠在一起掩在衣襟下或者袖筒里边。牲畜交易市场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大坑，坑里边很平坦，沿着坑边沿种着好多棵高大的白杨树，卖牲畜的人就把从家里边牵来的牛羊的绳索绑在白杨树上。

　　弟弟放学回来看见在门前的核桃树上栓着两只羊都快给他开心死了，书包没放，就蹲在两只羊的面前，把地上的草枝往它们嘴前放，奶奶从厨房里边端出来一盆面汤，两只羊跑着把头低进盆里边饮。

　　从那以后，我和弟弟才开始了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弟弟喜欢摸小羊的头，喜欢把它的缰绳紧紧地握在手中，然后被它们拽着疯跑。听爷爷说不能总摸小羊的头，不然它的底角会发痒就会抵人。后来，我坚信这句话没有一点儿差错。有次和弟弟一起去放羊，我不知为何惹了那小羊，它就不停地追着我跑，情急下都跑上了坟头，跑到腿发软，跑到害怕，它就在后边穷追不舍，天也不知道我最后是如何躲过此劫的，不妨告诉你吧，那个举动是我任何时候只要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发笑的事情，没错，我最后吓得趴在了地上屏住了呼吸，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仿佛在天地间震荡，产生了回声。

　　春天的时候，我们家那就成了一片槐海，走到哪都能看见槐花，闻见槐香，这时油菜花也开了，白的梨花，杏花，李子花，粉的桃花，苹果花，山坡上的小紫花，不知名的小黄花还有蓝色的花瓣中间是黄色的花圈。紧接着带着面纱的养蜂人也就来了，在家里边耳边都可以是一大片的嗡鸣声，就像你走过槐花树下一般。

　　春天我和弟弟喜欢把小羊牵到水塔边上，我会从家里边搬个小木凳，放在水塔下边，当时个子太小，勉强地，吃力地使劲浑身解数才可以爬到水塔上边，我会把头探进里边然后大喊就会产生很大的声响，震得自己耳朵发响。在一大片草地上，我们脱下外套追着蝴蝶跑，拿着喝完的饮料瓶和用书本纸叠成的蜜蜂夹穿梭整片整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天地，小羊跟在身后，形影不离。迎风吹来的柳絮时不时会黏在它们的鼻尖上，走几步就一个喷嚏，一个连着一个，春深时，就会把小羊牵到沟里边去，高大的槐树聚集在一起，连天空都看不见。任由羊乱跑，我和弟弟喜欢蹲在鱼池边，把树枝条把里边那种绿绿的藻之类的东西捞出来，拔里边的水草，把青蛙卵从左手倒腾到右手，在从右手倒腾到左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感受它在手里边的光滑感。捋大把大把的槐树叶从空中洒落，就像隔壁新娘出嫁时洒落的礼花一般。从鱼塘这边到对面去，要经过一大片水地，这时我们的鞋子必湿无疑，踩着湿湿的鞋子，伴着夕阳，赶着小羊，一天才算得上是完美的结束。

　　夏天来的倒也不慌不忙，我和弟弟喜欢爬到山沟里边的杏树上去，小羊也会抬起前蹄搭在树杈上，我们家的小羊有一个特殊功能就是它们不仅吃杏子还会小心地把核巧妙吐出来，就这样，我们呆在树上，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小羊，夏天一晃脑袋就过去了。

　　秋天会带着小羊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去，那里有成片成片的花椒树，小羊太小了没有见过世面，仰起头就吃花椒，麻的它们直接把嘴巴往土墙上边蹭，来回打转，但还是本性难移，又接着吃，场面既搞笑又滑稽。天暗沉下来，夏天的夜风吹过来，我们一起爬上长长的，陡峭的山坡朝着家的方向归去。

　　秋蝉不叫嚣了，天渐渐黑的早了，冬天不期而至，小时候的冬天比较苍白，除了屁股底下的几张塑料纸和傍晚时刻土窑里边的流浪人就没有什么让人觉得记忆深刻的事情了。也许小羊也会像村口的老人那般懒洋洋地躺在玉米秸秆里边，时不时地啃几口放在脚边的干草，我也记不清了。

　　小羊长得实在太慢了，都追不上我和弟弟的生长速度，但是终究还是长大了不少。我曾经躺在草地上，阳光透过天空下的树梢穿过叶子的缝隙打在脸上，我眯着眼睛在想，是否哪天就可以看着爷爷像我往常早上上学时路过的隔壁村的老人那样在院子中央拿着打过点滴的玻璃瓶手握着羊丰满的乳房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挤羊奶，我想着如果这样了，细心的爷爷肯定会拿过滤网把刚挤出来的羊奶过滤一遍再递给奶奶，奶奶会把玻璃瓶里边的奶像往常一样倒进我们喝羊奶的碗里边，我和弟弟在喝之前一定会先用筷子把奶上边一层白膜捞起来放进嘴里边，然后再加糖，搅拌一下，一饮而尽，我是这样想的。然而并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

　　春夏秋冬的脚步还没有走完三个轮回，爷爷就在圈羊的院子里边结着夏梨的梨树下当着我们的面把手放进收羊人的袖筒里边把小羊贩买了，原因是它们产不了奶。当时弟弟的心里肯定是失落的，就像丢了心爱之物一般，脑海里边肯定是牵着小羊翻山越水的画面，但是他没有哭，也没有问爷爷收羊人会把小羊怎么处理。

　　自从小羊走了以后，我和弟弟就忙着生长，不经常下沟了，不爬山里边的杏树了，再也没有爬过那座当时对我来说很高的水塔，脱衣服扑蝴蝶就更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