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新年,谈谈新年、元旦,也算应时应令吧!
这个题目好像怪怪的,新年与元旦,在许多人心目中,不过是阳历年的不同叫法罢了,新年成了元旦,又有什么可谈的呢?但事情真的这样简单吗?
记得我的大伯对我说过,在他小时候,阳历年的正式称呼是“新年” 。至于“元旦”二字,除了在日历的阳历一月一日那一页上印着之外,实际使用的场合是很少的。那时,连他这个初中学生心里都明白,元旦仅仅是一月一日,而新年则指新的一年的开始,为时要稍长一些,这两个词的意义是不同的。
这种科学的认识,我觉得今天还应该加以肯定。概而言之,新年包括元旦,但并不等于元旦。当我们说“庆祝新年”之类的话时,我们所要庆祝的,显然是一年之始的那一小段日子,而不仅仅是一月一日那一天。借用英语来说明,新年是New Year,元旦是 New Year’s Day,二者的区别显而易见。英语民族的人们祝贺新年,有说 Happy New Year’s Day的吗?而如果有中国人把过阴历年说成“过正月初一” ,那也成了笑话。
所以,当半个世纪前大伯第一次看到“庆祝元旦” 的横幅时,觉得挺别扭的,总觉得这种说法不对头,不合乎科学。(我也有同感。顺便说一句,“新年”这个词,它的意味和声音,多年来都给我一种清新、生动的感觉,而“元旦” 这个词就显得有些晦涩、平淡了。——这也许只是我的偏爱吧!)
光阴荏苒,从大伯的童年到老年,一晃几十年过去,“庆祝元旦”的说法日益流行起来,而“庆祝新年”的说法越来越少,现在几乎绝迹了。此外,还有“元旦晚会” 、“元旦献辞”等等。总之,“元旦”大有取代“新年”之势。大伯说,Happy New Year被译成“元旦快乐” ,也许为时不远了吧!
大伯的话,引起我的深思。一开始我觉得,这只是个语言粗陋化的问题。一九四九年以后,汉语在大众化导向下发生的变化,有生动化的一方面,也有粗陋化的一方面。这后一方面的情形,据我所想到的,可以举出下面这些:表达枯燥干瘪,缺少文采(毛泽东曾将此列入“党八股” ,加以抨击 ),一些套话广泛流行(如“成绩的取得,是和……分不开的” ),一些用语不准确、恰当(如“候补党员”——后已纠正为“预备党员” ,“残废军人”——后已纠正为“伤残军人” ),或不合语法、逻辑(如“悬殊很大”——应作“相差悬殊”或“差别很大” ),等等。用“元旦”代替“新年” ,看来也属用语不准确之一例。
后来,经过一番思索,我发觉在这两这种叫法的变迁里,似乎还隐藏着同胞们一些微妙的文化心理,值得加以探寻。
“新年” 、“元旦”是节日名称的歧异,而节日是依托于历法的,所以我们可以从历法谈起。从前,咱们中国一直使用阴历(准确地说应该是“阴阳历” ),从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起才使用阳历。“新年” 、“元旦”这两个词,在使用阴历的年代里也是有的,我们在从前的书里可以看到,那时它们分别指的是阴历年和正月初一。使用阳历之后,由于阳历的法定地位,它们就分别指阳历年和阳历一月一日了。
据说使用阳历之初,官方曾宣布废除阴历,因而阴历曾被称为“废历” 。但是,大概是由于民间的消极抵制吧,“废历”却总是废除不掉。后来官方只好俯顺民情,采取了“阴阳合历” 的折中办法,一直沿袭至今。
同胞们之所以不愿意废弃阴历,除了积习难改之外,我想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在广大民众生活中占着重要位置的一系列传统节日,如大年、上元节、端午节、七夕、中秋节、重阳节等等,都是和阴历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现在我们又回到节日问题了)。对于同胞们来说,用哪种历法表示年月日,积以时日,不是不可改变的,但如果不让他们过这些传统节日,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了。
古往今来,同胞们眷恋着这些传统节日。那是团圆的日子,欢乐的日子,享受传统民俗情趣的日子,在文化生活的一个侧面体现炎黄子孙之所以为炎黄子孙的日子。试想,如果没有了这些节日,人们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年夜饭,吃元宵,什么时候吃粽子,吃月饼,而且,那“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的新春门联,那“东风夜放花千树” 的元宵景色,那和长吟“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屈原连系着的端午蒲剑、龙舟,那会引起人们关于牛郎织女爱情故事遐想的七夕天河,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对月祝祷,那“每逢佳节倍思亲” 的重阳登高情怀……这些美好的意境,动人的情感,都会从人们的生活里消失了。这样的状况,同胞们会接受,会容忍吗?
所以,尽管官方实行了新历法,民间还是照样过原来那些节。这种情形,在民国初年社会上流传的一副对联里,表现得颇为生动——
夫妇勃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阴阳改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
岂只如此,那时简直就是“你用你的历,我用我的历”——官方使用阳历,民间(尤其是乡村)使用阴历。这种局面持续几十年,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随着社会的深刻变革,才逐渐发生了变化——由官到民,由城到乡,阳历基本上得到了普及。当然,仍然是“阴阳合历”——日历上,报纸上,在阳历的年月日下面都印着阴历(被称为“农历” )的年月日,就表明了这一点。但阴历的实际功用已经不多,除了可以让人们知道什么时候过哪个传统节日,还有佛教徒初一、十五进行某些宗教活动,渔民掌握潮汐,以及钱塘江观潮这些之外,大概就没有什么了吧!
夫妇勃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阴阳改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
岂只如此,那时简直就是“你用你的历,我用我的历”——官方使用阳历,民间(尤其是乡村)使用阴历。这种局面持续几十年,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随着社会的深刻变革,才逐渐发生了变化——由官到民,由城到乡,阳历基本上得到了普及。当然,仍然是“阴阳合历”——日历上,报纸上,在阳历的年月日下面都印着阴历(被称为“农历” )的年月日,就表明了这一点。但阴历的实际功用已经不多,除了可以让人们知道什么时候过哪个传统节日,还有佛教徒初一、十五进行某些宗教活动,渔民掌握潮汐,以及钱塘江观潮这些之外,大概就没有什么了吧!
但是,就在阳历被社会普遍接受的大形势之下,却悄悄发生了一种逆行现象——新年/阳历年受到人们贬斥,被剥夺了“年”字的称谓,成了“元旦” ,让阴历年独占了“年”的宝座。我想,这大概是一个在潜在意识驱使下,上层人士引导,社会上多数人自然而然趋于一致的过程吧!
这种情形,乍一看似乎有点儿“废历复辟”的气味,但仔细一想,事情并没有那般严重。“历”与“节” 固然不可分离,但这里人们所看重的,并不是“历” ,而是“节” ——如前面所说,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一系列节日。
一年里传统节日这么多,但和阳历的节日会发生地位之争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众节之首的阴历年。阴历年的魅力,它给人的神圣感远远超过其他那些节日,在同胞们的情感里,它作为大年、唯一的年的地位是必须维护的。说白了,人们不喜欢一年里过两个“年” 。为了满足这种潜在心理的需要,只好让阳历年受点儿委屈,由“新年”变成了“元旦” ,但这毫不妨碍他们使用阳历来表示年月日。
我对同胞们文化心理的这点儿剖析,如果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多少还触及了一些实情的话,那么,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心胸似乎就不够宽广了。既然是“阴阳合历” ,一年里就必然有两个年——阳历年是法定之年,阴历年是民俗之年。新年/阳历年,春节/阴历年,这些叫法可以并存不废,干吗非把新年贬为“元旦”不可呢?
(顺便说说,港台那边,喜欢说“农历新年” ,祝贺阴历年也说“新年快乐” 之类的话,近年内地也受此影响。虽然这属于传统习惯,无可厚非,但阳历年也叫新年,阴历年也叫新年,总让人觉得有点儿乱,不如各有各的名称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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