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破你的指尖我的心尖,
你含着流血的手指逃离,
我带着心痛错过花季。
我是你指缝的精灵,残存着旧时的记忆,寻找前世的爱人;
我是你眼中的泪珠,波光流转的年华,梦回梦转的牵挂……
父亲醒来时躺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有谁会知道他住在这里。在他手边放着那个破旧的日记本,在其中的某一页夹着一张字条,父亲抽出来看时,是一首临时题上去的小诗。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父亲又来到那条街,他坐在路灯下的石阶上,一支烟在他的指缝间已快燃到尽头。街上已经没有太多行人,夜色渐深。父亲偶然抬头,在几抹穿梭往来的人影的那一头,在街的对面,站着一个清瘦的女孩儿。父亲慢慢站起身,两个人就这样彼此注视着。
29
我要疯了,我每到疯狂的时候都会见到满天的红云,但那无数只灵魂却无法分担我的心痛。如果鬼魂也会醉酒,我宁愿长醉不醒。前世今生和来世,我宁愿溶解在空气中,听不到看不到触不到感觉不到,就像混沌初开的日月星辰,冷漠的发着光,不会哭也不会笑。
我又见到紫琦了,怎么可能呢?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执着而又孤独的在世间行走,她是在寻找谜底还是在制造更多的迷团?
30
“雅汉……”
“你是谁?”
“我是笑笑,你不记得我了吗?”
笑笑伸出手,触摸着父亲的脸颊,父亲抓住她的小手握在胸前。
“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看上去不太好,我送你回去吧。”
父亲双眼无光,困倦不堪,似乎支撑不起自己的头。他们俩乘着公共汽车,慢慢地朝家的方向晃。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两个人彼此依偎着睡着了。
笑笑几乎是托着父亲,把他送回公寓。笑笑关好了门,拉好窗帘,又给父亲除去外套盖好了被子,周遭的一切在她轻盈的手中很快便井井有条。父亲在十年前的一次事故后,曾得过一次很严重的病,有内脏衰竭的迹象,虽然后来好转康复了,可病因一直没能查明。十年后的今天,又经历一次悲喜的父亲,似乎感到旧病的种子又开始在一点点萌发。加之他昨夜大概着凉了,所以现在看上去,情况很遭。
笑笑伏在床边,一手拉着被角,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轻轻摸着父亲的脸。很轻很轻,很温柔。父亲双眼微冥,似乎已经睡着,可是他没有。
“那字条是你写的吗?”
“是的。‘我是你指缝的精灵,残存着旧时的记忆,寻找前世的爱人;我是你眼中的泪珠,波光流转的年华,梦回梦转的牵挂……’,这是我写的,你明白这其中的含意。”
“你怎么会认识我家?”
“我不知道,我就是认识。”说着,笑笑拿起放在桌边的那本日记,放在父亲的床头上,然后一页一页的翻开,纸张翻动的声音,对父亲来说是一种难熬的刺激。可笑笑对此并没有察觉,或尽管察觉也要故意这样。“本来,很多记忆都是非常模糊的,它们以梦的形式出现,或以散乱的片断在我的眼前晃动,或有些时候我见到一个人或一件东西,会没来由的感到熟悉。我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笑一边说一边还在不紧不慢的翻动着日记,父亲闭着眼睛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你不肯再提起是吗?为什么你要躲避,很多事撞在你的门上,是躲也躲不开的。就像我,我和林紫琦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她应该就是我的前世,而我对你是如此熟悉,从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你面对现实吧!”
“笑笑,不管你是紫琦还是笑笑,你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小姑娘,而我,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不管你的前世是谁,也不管你的前世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前世的事,这一生,是你自己的,你要好好活。不要再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象中,那样,你会害了自己。”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去那条街上找我?如果你对一切都能忘情,又为什么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
父亲不再回答,他用被子遮住脸,掩盖自己的泪痕。
“你可以飞翔,可以快速的移动,可以穿过任何障碍,可以用意念控制有形的物体。你活着时,一切对你有危胁的事物,现在都不是危胁;而同时,你活着时接触不到的很多事,现在都会成为你以这种状态存在下去的障碍。”
“比如说?”
“比如说,来自同类的伤害;比如说,来自黑暗世界的潜规则。”
“什么黑暗世界?什么潜规则?”
“比如说,你杀死了一个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那么黑暗世界将会收去你的灵魂,因为你故意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你将会受到万动不复的惩罚,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你的影子。”
“如果杀死了同类会怎样?”
“如果他做了错事你可以杀死他而不受惩罚。”
“比如,他带走了一个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
“是的,但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后果就比较严重了。”
“比万劫不复还严重吗?”
“……是的。你会转世,一世一世没人阻止,但你会祈求永远消失,因为你每一世的劫难都会是其它人的十倍,或百倍,或更多。”
“难道每个灵魂都必须投入黑暗世界,才能获得重生吗?”
“不是的,但这能让前世的灵魂获得转机。否则,就只能一世又一世的重复着类似的故事,比如说……”
“比如……”
……
第二天早晨,父亲没有醒来,但仍一息尚存。笑笑便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在摇晃的车箱中,父亲苏醒了一些,他叫着什么人的名字,但听不清是在叫谁。
到了医院,父亲被送进危重病房,医生说他的肾脏已濒于衰竭,需要马上移植。但父亲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找到合适肾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医生比父亲更绝望,因为他们作为专业人士,却找不到致病的原因。
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笑笑不敢乱动他,只缩着手坐在一旁。父亲能够讲话,虽然气息微弱。
“你爸爸兰诺,现在怎么样?”
“还不错,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刚刚被人敲了一下,应该没什么事。”
“敲了一下,被谁?”
“我。”笑笑不以为然的说。父亲无力表示惊奇,虽然他内心是如此。
“后来呢?”父亲问。
“我跑了出来,又来到这座城市里。我对这里,有某些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想来印证我的某些直觉是否正确。现在我知道是正确的。”
“我就要死了,笑笑,不要再作梦了。”
“你不会死的!”
“别作梦了!”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会不会死,有没有什么人能够救他。当我询问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时,每个人都在有意回避。艾琳则干脆扭过头不来理我。
乌云黑沉沉的压着这座城市,在天际处压成一条线。空气湿漉漉的,又冷又粘。我站在酒吧的屋顶上,望着即将沉落的夕阳。夕阳又红又湿,像一颗滴血的头颅。思思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我终于问她,是否有事,思思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他能给我解答一些问题。
“找到他很偶然,我经常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所医院的病床边散步,看到了他,我认出了他是谁。有些事,他不该再隐瞒,他应该说出真相。他每晚都会做梦,因为这个人心中有事。”
十六年前,一个年轻人借同事的车出去约会,但当女朋友上车时才发现后座上有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那婴儿不声不响,全身都已经冰冷,好像已经死掉了。这个所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于是想把这个孩子扔到郊区的树丛里,这样不会被人发现。但车行至半路,那婴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把一对年轻的恋人吓得半死。当时车已行至郊外,人迹罕至,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辆车,再有这个似乎死而复生的婴儿。这个年轻人的女朋友不忍心把孩子丢弃在树丛中,又或者是没有这个勇气,这个年轻人也不敢这样做,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于是他们收养了这个孩子,逃离了这座城市。但故事并没有结束,这个孩子是属于这座城市的,她长大后注定要重新回到这里来寻找谜底,为此她不惜毁掉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进入兰诺的梦境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这个男人的一生已经毁了,他苟延残喘的生命不知能坚持到哪一天。
我知道了,紫琦是笑笑的前世,应该没有错,但笑笑和父亲和我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我一直在怀疑,我知道事实肯定没那么简单。
笑笑通过了所有的测试,她准备把自己的一个肾脏捐给我父亲,但老人拒绝了,他说他已经老了,而笑笑,不应该牺牲这么多,为一个快死的人。而笑笑更坚决,如果父亲再执意不肯接受移植,那么她说,她会去死。
医生拿着化验单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笑笑说:“化验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说你只是他的学生,但化验结果证明,你跟他有很近的亲缘关系,应该是他女儿,或孙女之类的,你们难道真的是失散的亲人吗?”
“也许吧,不排除这种可能,这世界总是有奇怪的事发生的。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个,不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说吧。”
“我们查出他的病因了,深度化学测试的结果证明,他的肾衰应该源于慢性中毒。”
“具体是什么?”
“化学名称叫‘乙二醇’,其实这种物质很常见,在汽车修配厂,化学实验室,多数的化学颜料……它对人体的伤害是致命的,慢性的,不易被察觉。”
“他是一个画家。”
“但这种物质如果不进入体内,我的意思是,不被吃进去,却也不是那么可怕,而‘乙二醇’被吃进体内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投毒?”
医生点点头。
“可是我刚刚遇到雅汉,而且我不懂化学,你刚才讲的这些对我来说很陌生。”
“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雅汉在十年前病倒过一次,现在看来应该是同样的原因。这次再次病倒,可能是这种物质在体内聚集的浓度太高了,如果他再吃一些抗生素之类的药物,那只能让机体衰竭得快。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像一条破旧的木船一样,随时都会散架。”
“能问一个问题吗?如果没有这次深度化学测试,那么如果雅汉真的死了,他的死因又会被归结为什么呢?”
“自然死亡。”
笑笑道了别,刚要走出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医生叫住她说:“你下定决心了吗?现在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并不是很高,尤其雅汉已经这么老了,一旦……总之,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没人会来怪你。”
笑笑淡淡一笑,说:“我已经做出决定了,不会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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