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挽起袖管儿的母亲顾不上搭理我们,张罗着给她自己捂在面盆里生出的绿豆芽换水,一会儿蹲下去洗菜,一会儿站起来把猪蹄子和排骨炖到锅里,又去忙活着做凉拌菜和炝锅鱼。最后轮到焖米。从我记事起,每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母亲总要坚持焖满满一大锅米,吃不完就冻起来。估计是受小时候缺粮少米的影响,年终岁末多做点熟米,讨来年粮食充足的意思。淘过米后,母亲抱着电饭锅,要把它插在电视机旁的插座上焖米,电视机插板被手机充电器占据了。“谁的手机?”母亲冲着她孙子嚷嚷,低头做复习卷子的小家伙,抬头看了一眼桌上自己用来计时的手机,摇摇头。我媳妇也晃了晃她手里拿着的手机,那就只剩我了,明明是我们一进门就在那充电的手机,难道不是母亲的?
母亲拿起充电器一端的手机,端详老半天,最后拔下来,连同充电线一块儿拿给她孙子辨认,“就是您的!”一家人哄堂大笑。母亲眯着眼睛摇头,连连说不中用了,头顶花白的银发乱颤。母亲回想半天,自己今天早晨起来发现手机没电了,顺手把它插在电视机旁的插板上,叮嘱自己到中午记得拔下来,转身就忙去了。一上午过去了,从插好充电器的那一转身,就已经不记得了。小心地拔下充电器,插好电饭锅后,伴随着清脆的开机声,母亲再次点点头,熟悉的铃音和屏保证明就是她自己的手机。
谁的手机,在我耳边萦绕。哄堂过后的眼角湿润了,这不是个笑话,老人的健忘阻碍了笑话本身的可笑。每次我们做儿女的过生日的时候,总能接到母亲的电话,却记不起自己的手机。刚才还叮嘱我媳妇往猪蹄汤里再放点辣椒,她孙子喜欢吃辣味的,这会儿却忘记了自己的手机。母亲慢慢老了,这难道就是一种从未被打败的岁月,从绿地流向一片森林的岁月,从小溪流向一池深湖的岁月,从明月流向一座冰山的岁月。随着生命的脚步,我们也开始以一角尾纹,一缕白发在感受母亲年龄。母亲变得健忘的时候,我们竟难以分辨,老了的,究竟是我们的母亲,还是那些有限的记忆,唯独对儿女的牵挂多会儿都耳熟能详。
在母亲面前,不论是谁,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而母亲呢?在你我的心中,母亲永远是年轻的,三四十、五六十岁的年纪。时间悄无声息,毫无痕迹。母亲也会简简单单的变老,健忘的是老去的年轮和心若无物,儿孙身上的生日喜好却让母亲如数家珍,晚辈的一频一笑更是母亲骄傲的珍藏。可作为儿女,理所当然忽视了母亲的变老,谁又能说清母亲的黑发在何时变白,母亲的腰背为何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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