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上小学还这么难。上完幼儿园，我高高兴兴地带着孙子去小学报名，想不到却遭拒绝。学校就在儿子单位门前，却进不去。说儿随母，要他母亲的户口本。谁知儿子拖拉，媳妇户口没及时迁去。现在迁又不行。不仅单位证明不行，就是派出所证明也不行。唯一办法就是缴1500元办班费。那可是我两个月工资啊。不过我早作了准备。他们学校校长原是我们函授学员，为毕业论文，曾拿100元找过我，我说以后孙子上学能照顾一下就行了。他当时是满口答应。谁知当了分局局长就不认人了。最后冷冷说，要看你后台硬不硬。无奈。老伴通过他们分局一个办事员，混过了关。
这是在你们那儿，在我们学校，只要你报，我们都欢迎。你不报，我们还要上门动员呢。因为这是义务教育啊。
不过还要缴学杂费，书本费，这个费那个费，也是几百元啊。想不到这就是义务教育啊。回来带回书本练习本共15本。全家都忙于给他包封面。高高兴兴。孙子对他奶奶说，好重啊。他背不动。我提了一下，是有点沉。我想，这还只小学一年级，那以后呢，那不要泰山压顶啊。
哈哈，黄文清大笑。
不过，孙子不错。我们跟他开玩笑问，那还上不上学呢？他毫不犹豫，马上理直气壮说，上上，我就喜欢上学读书。
开始，黄文清就提议，到藕塘。远且清净，好痛痛快快谈谈。一路上，我讲他听，还不断翻书。
一会到了藕塘。只见几个藕塘连成一片。好大一方。微风吹来，荷叶涟漪，一线一线向远方扩去，伴着阵阵荷叶清香，爽目。黄文清不禁脱口吟出：
池面风来波艳艳， 波间露下叶田田。
谁于水上张青盖？ 罩却红妆唱采莲。
不过很快从陶醉中醒过来，坐下来，滔滔不绝讲我孙子：
原以为你们城里学校正规，先进，其实是瞎胡闹。
蒙，从草，形声字。是地衣类植物，很脆弱。发蒙，是开发理智，幼儿园是长身体，现在是长理智。启蒙，是呵护培育理智的成长。如此而已。
可你们呢，本来一个班最多40人，你们却90多人。40人的教室挤90多人，怎么教，就是你们老师再行，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啊。这就必然形成像我们读书时的学生食堂，一盆萝卜块倒到大锅里，下面大火，上面大铁铲焯几下，结果有的是熟了，但有的糊了，有的还是生的。本来小学是六年制，可你们却还是五年，压缩了一年。是的，80多分，在90多人中，可能是差生，但在我们那里却是好生呢。搞甚么培优编甚么差班。几次组织学生到一中参观图书馆阅览室实验室教学楼运动场，回来要写篇作文，这是种甚么理想教育？还组织学生参加省里作文比赛。看到没有？你孙子都不愿参加。甚么第一个碗里放一颗豌豆，第二个碗里放两颗，第三个碗里放四颗，以此类推，到第十个碗里总共有多少颗？这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吗？看到没有，凡是这样题，你孙子都说是培优题，他都不愿做。本来小学没有成绩单，只有素质报告，你们却要填考分，而并且突出语文数学。98，97有多大区别？素质只有大致区别，精确到那么细干什么？为什么放寒暑假？那不是因为太冷太热，不适宜学习，放学生回去休息么？可你们除了省里布置的作业外，还另外布置作业，还规定不做，不准报名上学。你看，孙子很反感。你叫他他定暑假学习计划，他总总迟迟不定。说不会定。告诉他，总不执笔。又说你定的。显然有想法。不打算执行。最后好不容易要他重抄。结果，偏偏把上午学习做作业一项忘了。孩子可怜啊。粗放，淘汰，紧缩，拔高，这是精英教育，不是普及教育。
你是读过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的，郭橐驼所种树，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是因为他“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我们怎能不顾孩子的本性，乱砍乱伐呢？就像龚自珍《病梅馆记》那样，以自己审美思想，“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
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这两篇文章，我虽然读过，但只想到吏治，却没想到育才，这回顿开茅塞。
你呀，太性急。做梦都在画千里驹送给孙子。一上不错，一下不行，就着了急。后来不好了么？一次语文考试还冲到全班第二，与第一只差半分。成绩的时好时怀，这只是反映孩子心理不成熟。常有，大可不必大惊小怪。你看，孩子作文作不到，你就想好，一句一句念他记，然后作为他作业，这不是揠苗助长吗？孙子反感，你还想不通。多么好笑。
再者，他字写得不好。你观察他有时提笔在发抖，他说他练不好的，生下来就如此。
这可能是遗传，我的字就写得不好。
是么，这能一下改变吗？
你太抬高自己。你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又是师范老师，就可轻易辅导小学作业。你错了。你有时辅导的作业不就错了么？老师改了你还一时不明白。你看，你妻子，甚至你孙子，都认为你不会辅导。他小姑姑一讲就明白了。难怪孙子是差生的，因为你也是差生啊。你还要硬撑。
隔代亲不能隔代教。因为容易溺爱。而且精力不足。
这应该怪你儿子。“养不教，父之过。”怎么生了就丢给父母不管了？你妻子说得对。一代只能管一代。一个星期都不能见次面。好不容易过来，孩子要他辅导作文，他却忙于打扑克斗地主。几次孩子作业做完，倚在窗口向下看，指望他们来接，却次次望空。这对孩子心灵是多么大伤害！
应该说，你孙子是块好料。“首孝悌”。这是中国传统。他有两个表现很感动人。一次在你快过六十岁时，你孙子偷偷攒了二十多元，在你生日那天，由他妈妈陪着，给你买了一本精制硬壳笔记本，一枝精美钢笔。为什么不送生日蛋糕？因为你总看书学习啊。看他观察多细啊！还有一次夜里，他准备睡觉，悄悄走进你书房，看你读书，怕日光灯不亮，又悄悄打开台灯。出门时悄悄把门带上，自言自语小声说，不让夜蚊进来了。这样贴心话，恐怕你儿女都没说过。
听了这些话，我几乎要掉出眼泪。
你好粗心。其实，你孙子兴趣和特长已露端倪。那就是看图摆积木，拼汽车，飞机，房子，甚至中国地图，多像。尤其儿童剪纸制作。一大本图纸，剪下一大堆材料，然后按图纸一件件粘成一个大恐龙。他看得懂，你却看不懂，只能当他下手。不打不闹，不言不语，一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做。三天就做成功了。首尾长80厘米，高30厘米。在学校展出。一两千学生，就他一个。可见他的天赋。
现在在我书架还保留一个呢。
可你抱着旧观念，都按照学校要求，忽视了他个性，整天语文数学，用一个模子去匡他。一盏点起的灯，你却没拨亮它，多可惜。不是有意开花花不发，而是花开了你看不见。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玩是最好的趣味。他想学绘画，你请了老师，但要求太严，坐一整天，不断画，你一个大人受得了？学英语，当然是好事，可不能一次记那么多。压力大。于是就很快厌倦了，不想学了。她们都是你的学生，怕你批评，所以加班加点，加大难度，过分认真。谁知适得其反。殊不知，小孩是在玩中学的。现成故事，他不爱听，为什么喜欢听你瞎编呢，如花猫上山称王的智慧故事，听得他在床上打滚，哈哈大笑。因为那新啊，有趣啊。
从理智成熟的进程看，小学生学写作文，应从记叙文开始，记清一件熟悉的事。题目不能空乏，要求不能苛刻。如放国庆假，就要求写一篇国庆活动。就不贴切。因为假如没有国庆活动呢？你不带他去寻找过吗？而且就是有，那太大，学生也不好把握。你孙子又不愿说谎。所以他不作。最后没法，你大胆提出，可写与国庆不相干的事。于是他写小时在大院内当“司令”带着小朋友玩耍的事。你看了觉得具体生动。再如《谢谢你老师》，题目太空太俗。无非要歌颂老师。可那个代课老师，老把他当差生，恶言恶语，不是打就是骂，揪耳朵，他感谢她吗？而且就从正面写，那又能写多少颂词呢？所以他也不写。于是你诱导他，说你讨厌现在的老师，那以前的老师有不有你喜欢的呢，仔细想想。于是他想起一年级的女老师。她没把他当差生。现在每当看到一位女老师进来，就暗暗想起她，声音如鸟声悦耳，脸上总带着笑容。当他在下面玩东西时，不是在讲台上呵斥，而是轻轻走下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收起来，等下课了和你一起玩，好吗？写完后，还坐在桌旁，想了一会。感情多么真挚！他喜欢制作，于是自选题，写了一篇作文《还是自己动手好》，写他一次制作帆船，开始很有兴趣，但后来又不想做了。于是思想打架。好像神仙与魔鬼打架。最后神仙战胜了。最后终于制作了一只帆船。放在水里走。一种创造的喜悦使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不仅写了外面动作，还有心里描写。他没按照你规定的思路写，而全是他自己想的，你看后，惊喜认为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一篇作文。可老师怎样看呢？如果老师带着固定模式，用习俗眼光评，他的作文能得到高分么？
他扬起手中书说，他不是块朽木！
可惜你对他生理成长观察很过细，对他心里发育观察却马虎。你发现他学习注意力不集中，那就要解决注意力呀。可你在他毕业后的暑假，忙于找老师补课。这就像给庄稼施肥，庄稼要的，你不施，庄稼不要的，你乱施许多。这不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吗？
句句说得我眼亮心酸。心想到底是教小学。分析得头头是道。便不禁脱口问道，你教了40年小学，有些什么体会？
他淡然笑了笑，说，很简单，就是要包容，不要苛求，不要炫耀。班上几十个学生，面各异，性不同，不能强求一律。我们成年人尚且做错，何况他们不成熟的小孩呢？我们老师最喜欢好为人师。从资料上抄些难题炫耀自己。总认为自己十全十美。总是居高临下鄙视他们，这不顺眼那不顺眼。不想自己像他们这个年纪还不如他们呢。我总觉得我们只是一个小学老师，我们的职责只是启迪他们的理智。就像工厂第一道车间，我们只是打坯。至于磨成甚么材料。那是后面车间的事。我们不能超前。要恪守自己职责。
好啦，他坐起来说，我们回去吃饭吧。他看了看藕塘，说，我今天特意点了盘炒响藕片。听说超市当水果卖呢，尝尝是个甚么滋味。我也回头看了看，说这种藕只有他们这里才有呢。快去尝尝。于是赶快往回走。
一盘炒藕片，一盘炒包菜。还有一小碟配菜：辣椒酱萝卜丁，泡红辣椒，光源色就诱人，吃在口里舒服。我们两下就吃光了。要老板再拿一碟。老板说没有了。这是酱菜场送的。
哎呀，广告做到家呢。
于是吃完赶快去看。只见隔壁一个小小门面，柜台上摆着泡菜，酱菜，腌菜，腐豆腐。一些游客抱了出来。一位游客抱着坛子闻了又闻，嗯，不臭，入口就化，有味。另个说，就像方便面的老坛酸菜，酸得痛快。总比他在景区开会买的如来佛好吧。说的是甚么甚么石头雕的，雨一淋，是坨泥巴。哈哈哈。汽车一响，她们一阵风走了。
我回过头看看，这都不过是普通食材，却被制作美味佳肴。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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