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里的困惑
一天上午,不知怎么一下冒出了那许多事:挂号,汇款,邮包裹,买邮票,柜台外,围了一大圈人。里面有个老头,被人挤来挤去,如一块木片在激流中荡来荡去。似乎有点急,但后来人一挤上来,他又让到一边了。大概有十分钟样子。我实在看不过去,便有意关照问他。他连忙递进一封信,要称一称。怕超重了好加邮票。其实这是他多虑。我告诉他刚好。他就高兴贴邮票去了。
后来不断发现他来寄信。每月总有一两回。而且总是那么沉。总是递进来要称一称。这才引起了我注意。心想,偌大年纪了,哪有那么多信要写,而且还那么多活。便不由得留心他信封上的字。才惊奇发现都是寄给报刊的稿件。便不由肃然起敬。但后来又渐渐发现,他可从没有来取过汇款呀。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发表就有稿酬么,报刊汇款,哪有不经过我们邮局的?
春去夏来,年复一年过去了,他总是满载而来,空手而归。夏天总是一件圆领白汗衫,春天,秋天,冬天,就是浅蓝色,灰蒙蒙的,连走路都带着那个忆苦思甜年月的印记。在他身上,年月似乎停滞没进。唯有一点变化的,就是他头发,黑中带灰,由灰变白了。
一天闲着没事,不知怎么,和同事们聊起这件怪事。她们才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奇起来。都摇摇头说,肯定没看到他来取过汇款。接着哇啦哇啦地议论开来:
“唉,这个老头也怪,他是干什么的呢?”
“总不会是种地的吧,别说他们没有这种能耐,就是认得几个字,也没有这份闲心。”
“真是想不开,随便在街上摆个地摊,也比这折本买卖强啊。”
“姨--”负责汇款的小莉仰起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你们不说,我还忘了。上次到新华书店打麻将,他们也讲到个怪老头,总在他们书店里翻来翻去,开始还以为是窃书的孔乙己呢,后来发现是位规规矩矩的读者。不过看的多,买的少。可能也是他。”
刚到下班时,就有电话催她去打牌。她抓起手提包,说了声:“拜拜,上班去啰。”
第二天上班时,风风火火,告诉我,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是个小学退休教师。她老公原来住在他老爸那里时,常常看到他在阳台上看书,是个书呆子。
以后,还是发现他来寄信。
一次在给信件盖邮戳时,我又发现这位老师寄的信。连忙拿起一看,立刻皱起眉,不禁叹道:
“又是《人民教育》,这已经是第三封了。”
“让我看看,”好奇的小梁抢过来,用手掂了掂,不屑地说,“别说不能发表,就是发表了,也不过一包烟钱。”
于是大家围拢过来看稀奇。
“死古董。”小莉正反翻了翻,很快轻蔑地掷下,愤愤地说,“哼,爬什么格子,我们大院那些老干部,不是门球,就是麻将,要不被‘请’到哪个鱼塘去钓一半送一半,多玩味,谁像他。”
不过,从那以后就没看到他了。也再没有发现他寄的信。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几个月过去了。我似乎心里又有点不踏实。
春节过后,一天,下着大雪,外面纷纷扬扬的。一会进来个小学生,带着红领巾,左臂戴着黑纱。递进一封信要称。我接过一看,惊喜地发现,这不就是那位老教师要寄的信么?!对面小梁也伸过头来看。其他好像也受到我神色的感染,都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小孩。
只见他工工整整地贴好邮票,走近邮箱,把信封在手里捏来捏去。从背后看,似乎有点伤心,最后才小心翼翼塞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少先队队礼,就飞快地跑了。
怎么啦,老师他……
我们都肃然,唰地一下站起来了。
得,得,积点德,别把屎盆往我们头上扣。写的你自己吧。你活得累不累?
一句话,点到我穴上。好笑我还“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死心塌地想成名成家。现在才猛然发现创作是要天分的,我没有天分,又何必死赖着呢?
我可不像你。退休后,热天一把躺椅,在河边,找块阴凉树荫,冬天,围着火盆,三两个人,咏咏古诗,比如:
小儿垂钓
蓬头稚子学垂纶, 侧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问摇招手, 怕得鱼惊不应人。
村 晚
草满池塘水满陂, 山衔落日浸寒漪。
牧童归去横牛背, 短笛无腔信口吹。
所 见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捉鸣蝉, 忽然闭口立。
我们就在儿童的天真烂漫中神游。多清闲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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