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毛主席象前宣了誓，打着红旗，背着背包出发。开始一步一步，还像一个一个小红军。可是走到江边就不行了。当地也怕我们闹出事来。于是乘船坐车，一下到了长沙。最后放开胆子，直奔广州。
好啊！黄文清高兴插嘴道。
是闷罐车。好像就是以后王蒙小说《春之声》那种。不过没有座位。灰蒙蒙的。是往香港拖猪的吧？不过还干净，没有气味。《春之声》的旅客来自五湖四海，我们却是红卫兵专列。那车里面坐的是刚从国外归来的的工程物理学家，还有跟着收音机学德语的女士。我们这车最高学历只有我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春之声》里面有德语歌曲，有斯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而我们车里只有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当然，偶尔，也断断续续从窗外高音喇叭飘来“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革命歌曲声，高亢激昂，不像他们那么悠然。
里面人很多。虽然也搭有临时厕所。但门口，甚至上面也坐的是人，别说挤不进去，就是挤进去了，也不好意思解开裤子。
望着他们一个个不高的个子，心想他们还只是初二学生呢。别看他们在学校贴老师大字报，直呼这个老师名字，那个老师名字。可现在车上都像一只只小鸡，围坐在我周围。再不敢走开一步。有学生高声讲话，会有学生喊了，安静，老师在休息，于是马上安静了；有学生挪开步，想从门缝看外面，就有学生喊，唉，跑什么，老师不是宣布不准走开么，听到没有。于是那个学生怯怯止步，悄悄回来了。
唉，本来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样国家大事，应该由我们这些大人来承担的，现在却落在他们稚嫩的肩上，我羞愧啊！
于是给他们讲故事，甚么白雪公主，鱼美人，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鲁宾逊漂流记，高尔基的我的童年，三气周瑜，三打白骨精，真假李逵，武松打虎，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包公审乌盆，尽量想出来讲给他们听。想不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其中有许多外地学生。都静静听着。
到了广州，下得车来，到社区接待站，吃了饭，还没等行李打开，学生们就吵着要去串联。说我们是来取经的，不是来贪玩的。于是高举着红旗，佩戴好红卫兵袖章，整整齐齐，高唱着语录歌出发。一路引得过往人侧目。大家更是神气。
谁知很快落了空。先到一所初中，门房说，都出去串联了，学校没有人。再到一所高中，同样如此。再到一所完全中学，还是这样。走了几条街。同学们很惊讶，一个个坐在路边，像泄了气的皮球。
好漂亮啊。我走进里面慢慢欣赏。水泥地面，高楼，排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大运动场。好壮观啊！不像我们低矮的一排平房像火柴盒，连教室内的地面都是土，站在教室前面向前望去就是菜地。我上楼向里望去，都是清一色单人单桌，哪像我们长桌长凳，破旧不堪。只可惜都是空的。依次看去空空如也。
突然，看到一间教室坐满了学生，我欣然走了进去。学生唰地站起来，我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仰起头讲起来：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土地平矿，屋舍俨然，有良田，美地，桑竹之属。千陌交通，鸡犬相闻。
诵着诵着，悠然自得，陶醉其中。记得我实习时，就是这么望着天花板读的。
下面鸦雀无声，好静啊。然而待我低下头看时，却见教室空空。
人呢？我奇怪了，大声喊道，人呢，人呢。
我忙用手揉了揉眼睛，才明白是幻觉。
白日梦。黄文清笑道。接着担心问，怎么办？回家？
回不成。一下涌进这么多人，只能进不能出。再说，还有部分学生下车被冲散了，找不到他们，回去怎么交代？
那要好多钱
吃住不要钱。
什么？白吃？大锅饭？黄文清惊讶道。
我点了点头。
于是白天流浪街头。街面干净啊，干净得你不好意思吐痰。夜晚拐进小巷，楼上飘下的轻音乐，可以洗净你心。我便徜徉好久。
那就旅游啊。他着急给我们想了办法。
可是没有导游啊。我想到海边看看，不知往哪走。只好瞎转。
无聊之极到公园划船。看到一对对情侣，又怕影响学生。一次，东划西划，划得正高兴时，看到有人斜视着我们，指责说，怎么串联串到这里来了？学生们赶快悄悄摘下红卫兵袖章。
最后在大街上偶尔碰到失散学生。他们也在到处找我们。
于是我赶快到市接待站，想要火车票回去。想不到被工作人员训斥了顿。但马上被学生围住了。纷纷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老师。缠住他非给车票不可。看来他不怕老师，怕学生。给了车票。半个月，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到了县汽车站，刚出门，就看到一个当权派，被一群人架飞机，头上戴着高帽，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划着大红x。就像以往被绑着押赴刑场的死囚。拐进另一条大街，只见街道两旁竖起高大的大字报栏。月夜走在里面，就像掉进幽谷，看着上面到处的红x。似乎有无数被枪毙的鬼魂在呜咽，真有点毛骨悚然。
黄文清也似乎受到感染，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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