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就“带队”到了神泉县,所带的“队”其实只有一个人——矿山室的小隋,还是我向安四海力争来的。安四海的逻辑和唐亚辉如出一辙:选厂址不是做设计,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嘛。这个可行性研究是不收费的,差旅费要院里倒贴,奖金问题也不好解决,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说我是搞工厂设计的,矿山专业我怎么代得了?这话一说立刻见效,因为安四海本人就是矿山专业的,并且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强调他这个专业的重要性特殊性以及不可取代性,于是他马上点了头。
神泉县工业局的吉局长听说他们县的大水泥项目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投资方还是中外合资公司,热情得不得了,马上把我们安排到县招待所住下,还派了一位姓于的科长全程陪同我们选厂址。
次日清晨,我们和于科长坐上工业局的北京吉普,迎着初升的太阳离开了县城。平坦的公路向着苍翠的神泉山脉笔直地延伸过去,两旁的油菜花一片耀眼的金黄。小隋兴致很高,学起了帕瓦罗蒂的美声唱法:“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越唱越跑调,于科长和司机便背过脸去偷偷发笑。
公路在山前转弯远去,吉普车拐到一条曲折的小路上,开进山区以后就剧烈颠簸起来,小隋的意大利美声颤抖了几次,终于无声无息。山势越来越陡,小路越来越窄,最后消失在一条怪石嶙峋的山沟里。热心的司机排除万难继续往前开了一段,实在没法开了才停下来。下车后,于科长指着群山丛中一座高高耸起的孤峰,告诉我们未来的矿区就在那个山顶上,问我们还要爬上去吗?我说要爬上去,上去以后才能把周围的地形看清楚。
手足并用爬上山顶已是中午时分。山顶上并不像下面看上去那么陡峭,而是如地质报告所说——“呈鱼背状”。顺着这条大鱼的脊梁走了一遍,我不由得满腹惆怅:东、北、西三面一眼望下去都是高高低低的崇山峻岭,尽管有些山坳处被密林挡住视线看不大清楚,但那些树林全是沿着起伏不平的山坡伸展开去的,地形显然不容乐观。鱼背南面的情况更糟,几乎就是悬崖绝壁,像被刀切出来似的。站在边上朝下看,只见两山之间夹着一条幽暗的深沟,一股细细的溪流在沟底自西向东逶迤而去,在沟口那里转到对面那座山背后就看不见了。三个人东张西望瞧了半天,一致认为矿山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只有到那些山坳背后去寻找。至于寻找的方向,大家都倾向于从北边开始,因为北边朝着神泉县城和嘉平市,把厂址定在这个方向,离目标市场近一些。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回到停车的地点。于是于科长说今天肯定不行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我们越过北边那个山坳走了很远,一无所获。第三天于科长叫司机把车先开到乡政府,请了一位姓张的乡干部带路。老张把我们领到一个山包上,指着山下一片菜地说,你们看这个地方行不行?于科长突然“呃”了一声:这不就是上次那个设计单位选中的地方吗?于是我顿然醒悟:我们在北面选址的想法其实就是华北院当时的思路,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晚上陆院长把电话打到招待所来了,问我进展如何。听我汇报以后,老头子显得很着急,说唐助理今天已经把合同带回去盖章了,叫我务必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第四天我提出改变方向,到矿山西边去找一找。这天依然是老张带路。日落西山的时候,终于在大山深处发现了一块较大的平地,但是向老乡询问后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个叫做茅草坝的地方连电灯都没有,原因据说是离变电所太远。次日我到电业局了解了一下,最近的高压供电线路到茅草坝的直线距离有二十多公里,于是我对于科长说这个地方也不能考虑,咱们还是再到矿山东边去看看吧。接下来老张领着我们在山里转了三天,先后看了几个地方,都很不理想,不是场地太小,就是距矿山太远。最后老张说我看明天你们不必找我带路了,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吃晚饭的时候,我对小隋说,我越来越感到华北院是无辜的——我们找的这几个地方还不如他们选的厂址呢。
小隋的一条新牛仔裤早已在灌木丛中挂得稀烂,他的情绪也和牛仔裤一样不妙,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舒总咱们干脆别再折腾啦,就在这几个场地中间定个厂址算了,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嘛。我正想答话,一个女服务员站在食堂门口大声叫道:舒雁在不在?舒雁在不在?服务台有电话找舒雁!
跑到服务台拿起电话,还是陆院长打来的。我把情况向他作了详细汇报,老头子沉默半晌,然后很果断地下达了一个明确的指示:既然是这种情况,你在现场继续呆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还是尽快回来抓可行性研究报告吧。厂址么,就定在茅草坝,输电线路长就长吧,不要再犹豫了!豪发公司已经把合同盖好章用快件寄了过来,我们再不启动就来不及了!
放下电话后,我在服务台旁边呆呆地发怔:在茅草坝建厂还不如不建呢,这个可行性研究报告要是端出来,唐亚辉的饭碗非砸不可……
一群干部模样的人嘻嘻哈哈地从食堂走出来,其中一个在我身边站住,迟迟疑疑地碰了碰我的手肘:“请问你……是不是姓舒?”
我抬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人,黝黑的胖脸挂着腼腆的微笑……
“陈胖鸭!”我惊喜地大叫一声。周围的人群立刻哄堂大笑,有个女的边笑边嚷:“你们听见没有,陈乡长变成陈胖鸭啦!”
陈胖鸭窘得满脸通红。我忙把他拉到我的房间。将近三十年没有见面,彼此都有许多的旧要叙。念初中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城墙边上那座茅草房就是陈胖鸭的家,今天一聊,才知道那里是他三叔的家,他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离开过神泉山。说起来,他这个三叔应当算是农民进城的先驱者,五十年代就跑到嘉平谋生,顺便把他也带到省城去念初中。不料初中毕业那年,三叔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他在嘉平失去依靠,就回乡务农了。后来又当过赤脚医生、公社小学的教师和校长,去年当上了副乡长,这次是到县里来开计划生育会议的,明天早上就回去,没想到临走前夕和我遇上了。然后陈胖鸭问我这次到神泉县来办事顺利不顺利,小隋立马指着千疮百孔的牛仔裤大倒苦水,我也把一肚子的无奈倾诉出来。陈胖鸭听了很吃惊:“你们跑到茅草坝那么远的地方去干啥?你们的矿山跟前就有一个很大的平坝子嘛!”
“真的?”我和小隋齐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嘛。”
“这样吧,老陈,”聊到现在我始终没想起陈胖鸭的大名,又不好意思当着小隋的面问他,于是只好这么称呼,“明天你就带我们去看看这个地方,好不好?”
18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天亮时才住了,柏油路面还是湿漉漉的。“老陈”坐在副驾驶座上给司机指路,我坐在后面拼命回忆他的大名,想了半天还是只记得他叫陈胖鸭。其实陈胖鸭是嘉平一家专卖卤鸭子的老字号,其地位相当于北京的全聚德,他一口都没有品尝过,当时之所以获此雅号,仅仅是因为姓陈而且走路很像鸭子而已。
北京吉普开到公路转弯的地方,没有像以前那样驶入进山的小路,而是继续朝前跑了十多分钟,才在一条小河边拐上机耕道。顺着小河跑了不远,绕过一个山包以后,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好大一片平地!陈胖鸭叫司机把车开到一座茅草房前面停下,问我这个地方怎么样?
下车以后我四处看了一下。这里是山脚下面的一片缓坡,相当平坦开阔,遍地长满野草和不知名的小花,中间夹杂着一块一块金黄的颜色——那是农民种的油菜花。靠山那边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我们身边这条小河就是从那里面流出来的。我回头朝来的方向望了望,机耕道那头不远便是正规公路,区域变电站就在公路附近,来的时候于科长指给我看过的。这个地方交通和供电条件都很方便,看来的确是个理想的厂址,只是不知道距矿山有多远。
“这么好个地方,老张怎么没带我们来呢?”小隋奇怪地问于科长。
陈胖鸭笑着插嘴说:“他领你们走的都是他们前山乡的地界,这个地方是在我们后山乡,他当然不会来啰。”说完他推开茅草房的门钻进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走出来,对我介绍说这是他的二叔。
二叔见来了这么多城里人,连声说“稀客稀客”,接着就按照当地农民的习惯,用对自家晚辈的埋怨表达对“稀客”的热情:“哎呀长生娃你咋个不喊人家进去坐喃?”
二叔一叫陈胖鸭的小名,我马上想起来了——他的大名叫做陈长生。
费了不少婉言才谢绝了二叔的邀请,然后我问陈长生矿山在哪个方向。
“近得很,就在那儿。”陈长生指着树林背后那座大山说,小隋望了一眼立刻叫起来:“不对不对,这座山根本不是我们的矿山。”
“你不要急,我带你们过去一看就清楚了嘛。”陈长生还是笑眯眯的。
我们跟着他朝树林走去。树林里山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馥的花香。小隋连声说真好闻真好闻。陈长生说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香得很,然后又指着前方地上一片杂乱的砖头对我说:我就是在那里面念的小学。
走近一看,原来是些衰颓不堪的残垣断壁,有的地方有膝盖高,有的地方只剩下埋在野草中间的墙基,断断续续地围成一个依稀可辨的长方形院子形状。陈长生跨进杂草丛生的“院子”,边走边说:这里是以前的教室,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后面就是我们的操场……走到“操场”已经出了树林,眼前又是一块空旷的草地,陈长生小学的遗址到这里就结束了,奇怪的是这一面的残墙是弯弯曲曲的,就像对着大山起伏的波浪。
“你们小学怎么把围墙修成这个怪样子?”我问陈长生。
“哪是我们学校修的?清朝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啰。这个院子解放前叫做王家花园,是光绪年间一个姓王的大官修的。他在北京一直做到大学士,退出官场后回到家乡隐居,就修了这个王家花园,王家坪这个地名也是这么来的。”
“这个王大学士我也听说过,”于科长说,“只是以前不知道他隐居的地方,今天才弄清楚是在这儿。”
“他怎么选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小隋问。
“这个地方风水好嘛。你们晓不晓得神泉山的名字是咋个来的?”陈长生把手朝那条小河一指,非常自豪的样子,“就是因为那条河!那条河叫神王河,它的源头是山洞里流出来的一股泉水,叫神王泉。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喝了神王泉的水,就能得到神王保佑,你要是有个三灾两病,喝点神王泉的水就啥事都没得啰。”
小隋哈哈大笑:“那你们这个地方就不需要医院了。”
陈长生有点不好意思:“包治百病当然是夸张,不过神王泉的水和其他地方的水就是不一样:你丢个硬币在上头可以浮在面上漂。”
“哪有这种事情?”于科长说。
“你不信我马上做给你看嘛。”陈长生说着就要往小河那边走。
我赶紧拉住他:“我信我信。这是因为山间的泉水含钙镁离子多,表面张力大的缘故,许多山泉都是这样的。”
陈长生听说许多山泉都与他的神泉一样,似乎很不甘心:“反正我们这儿是块风水宝地。我再给你们说个稀奇东西:我们这儿有个五角亭——五只角的亭子,其他地方总没得嘛?”
“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小隋问。
“就在你们的矿山下头,等会儿我指给你们看。”陈长生领着我们继续向前走,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又和神王河会合了。陈长生指着河边一个小小的土坡,说五只角的亭子就在这里。小隋又笑起来:“这个光溜溜的土包包一只角也没有嘛!”陈长生赶紧解释:“以前这里的确有个亭子,我小时候亲眼看见的,就是五只角,不过那时候亭子已经垮了……”
“既然垮了,你怎么能看见五只角?”小隋立马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那时候这个亭子只是顶子垮了,下面的台台还没有被泥巴埋起来,我亲眼看见台台上立着五根柱子,你说这个亭子是几只角?”
我见陈长生急得脸都红了,急忙制止这场辩论,问他矿山究竟在什么地方。陈长生也不答话,带着我们顺着神王河拐了个弯,面前突然现出一条隐在两山之间的深沟。进沟以后,陈长生指着右边的山崖说,你们的矿山就在这上头。
我们仰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是站在矿山南边那条沟里,而我们站在矿山上向下俯瞰时看见的那条溪水,就是神泉河的上游。
“看来这事不能怪老张。”于科长说,“是我们自己对人家说的嘛,只在矿山东、北、西三面选厂址,就是不要到矿山南边来。”
“南边的确不能考虑。”小隋边走边说,“舒总你看,这一面山壁几乎是悬崖,比高足有一百多米,矿石根本没法运下来。矿山东、北、西三面虽然坡度也很大,但是没这么陡,还可以考虑采用皮带机或者公路运输方案,尽管要折返许多次,但那只是增大投资的问题,技术上还是可行的。南边连技术可能性都没有,咱们今天又是白跑一趟喽。”
小隋这么一嚷嚷,于科长和陈长生都泄了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我说先不要下结论,再往前走走,看看再说。于是一行人顺着沟底走了一个来回。沟的两边确实都是小隋说的悬崖,特别是矿山这一侧,只有沟口比较缓一点。回到五角亭时,一个方案已经在我心中成熟了。
“小隋,你看,”我指着沟口上面的山崖对他说,“这上面就是矿山那条鱼背的尾巴,咱们能不能在这个地方想想办法?”
“这里已经是采场范围之外了。”小隋说。
“但是从采场把矿石用自卸汽车运到这个地方是很容易的,对不对?”
“那当然。可是矿石运到这个地方又怎么下来呢?”
“用长溜槽直接放下来。”我说,“这个地方比较缓一些,要是贴着山崖斜着开条溜槽,就成了二面角,坡度刚好合适,对不对?”
“对呀!”小隋眼睛一亮,“这个方案正好利用了地形高差,又省投资又省电,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长溜槽方案一般情况下很少使用,你没想到也是正常的。”我安慰他说,“这样吧,回去以后咱们做个方案,提交院里讨论。院里要是通过了,王家坪这个厂址就可以成立了。”然后我给他交待了方案的一些细节:“溜槽底部就设在五角亭上边——那里正好有个比较开阔的台地,可以堆放矿石。我们把破碎站设在五角亭这里,矿石用装载机倒运到破碎站,破碎以后用一条皮带机直接运到厂区的碎石库顶,运距顶多120米就够了……”
豪发公司神泉水泥厂的厂址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19
刚在办公室坐下,苗玲就进来了。
“舒总,你表哥昨天给你来过电话,因为你在神泉还没有回来,他就打到我们院办来了,叫你回来以后赶紧给他回电话。”
苗玲走后,我立刻下楼,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罗剑云的电话。罗剑云说他并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又问我在神泉有没有接到哪个朋友的电话。我知道他指的是欧小姐,就告诉他没有。然后他问我那盆花是不是还在窗台上。我说我一直没有拿下来。他说你那个同事说得对,米兰就是必须晒太阳,千万不要把它拿下来。
回到办公室后,我从抽屉拿出一个小本子翻了一阵,查到了一个区粮食局的电话号码。在区粮食局上班的是我真正的表哥,他现在住的是我以前住过的房子。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以后,我在院里分了房,而他一大家人正好没房子住,于是我们到房管局办了个手续,由他把友好北路那套公房正式转租下来。
表哥在电话里告诉我,友好北路的房子要拆迁了,他们正在整理东西准备搬家。“这边还有姑妈留下的一些东西,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你是不是抽个时间过来看一下?”
他说的姑妈就是我母亲。当天晚上我过去以后,发现留在老房子里的只有母亲那个年代久远的书箱,打开一看,都是些年代久远的废旧书报。我翻了翻,在书箱的最下面看到了一本灰尘扑扑的《青年近卫军》,封面上布满褶皱和模糊的污迹,那是寒林寺的青苔留下的印痕,我就是在那个夏日的中午第一次遇到方丽华的。
这本书勾起我太多的回忆和感触,于是我把它带了回来。
那天晚上,我用手掌久久地抚摸着这本《青年近卫军》。褶皱和污迹都是三十年岁月留下的印痕,怎么摩挲也去不掉了,而尘封的记忆却被打开,方丽华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呈现出来,伴同着许多难以忘却的细节:她在斑驳的树影下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微微偏着头问我疼不疼,满脸稚气的关切……她从医务楼的台阶上向我走来,黑亮的眼睛柔情似水波光潋艳……星光灿烂的夜晚,她习惯地摆动一下辫子,令人心荡神驰……实验楼的阶梯教室,她举起手指灵巧地转动着大脑里的“小轮子”,突然露出两个笑靥……还有那血色夕照下的白杨树林,她在那里拥抱过我……
美好的往昔如梦如烟,恍若隔世。然而这一切都确曾有过的,尽管是那么短暂。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本来就只能有一次。我这一辈子并没有白活。
我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翻着《青年近卫军》发黄的书页,一张折叠的硬纸从书页中间飘落下来。拾起一看,认出是那张“藏宝图”。是谁把它夹在这本书里的?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20
唐亚辉听说厂址已经选定,马上从浙江赶了过来。陆院长亲自出马,和我一起陪同唐亚辉坐上院里那辆老掉牙的伏尔加,驱车60公里来到王家坪看厂址。陈长生预先接到电话,早已在二叔的茅屋前恭候。他领着我们在场地里走了一圈,最后登上五角亭遗址所在的小土堆。唐亚辉两手叉腰,用极内行的眼光远眺近看,嘴里连说不错不错,陆院长你们选的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风水的确不错。
陆院长听了这番夸奖表情很复杂,像是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陈长生却笑得十分得意:“当然啰!我们这个地方叫做‘水木清华,龙脉悠远’,有名的风水宝地嘛。”
“呃——?”唐亚辉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似的,“你老兄也懂得堪舆?”
“看鱼?”陈长生莫名其妙,“这条河里的鱼小得很,有啥看头?”
“那你怎么知道‘水木清华,龙脉悠远’这句话?”
“你说的是这个呀。”陈长生恍然大悟,指着远处河边一丛青翠的竹林说,“那边有几块倒在地上的大石头,你看见没有?那是一座汉白玉的石碑,破四旧的时候砸掉的。我读小学的时候它还立在那儿,上面写的就是这八个字。”
“真的?”唐亚辉喜出望外,说你赶快带我过去瞧瞧。来到竹林跟前一看,草丛中果然横七竖八躺着几块石头,中间还立着一截高约三十公分的石桩,看得出是一座被毁坏的石碑残留的基础。唐亚辉连连顿脚,大呼可惜可惜,要是这块碑还在就好了。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叫了声“长生娃”,我们一齐回头,原来是陈长生的二叔。他跟上次见面时的态度大不一样,板着脸把陈长生拉到一边:长生娃你们今天来这么多人干啥哟,是不是想在这儿修房子?陈长生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二叔脸色陡然一变,很不友好地扫了我们一眼,拉拉扯扯地把陈长生拽走了。
陈长生走后,唐亚辉歪着头把断碑端详了半天,突然眉开眼笑:“他妈的幸好还有个桩桩,说明以前的确有过这座碑嘛。‘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大吉大利呀,我这下子算是彻底放心了!舒雁你回头跟陈长生说一下,千万不要把这几块石头搞没了……”
我不禁皱皱眉头:“你还真的信这一套?”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老板信,特别信。”唐亚辉做了个鬼脸,“你知道他是怎么想起要到嘉平这边来投资的吗?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就是因为他过年的时候求了一次签,上上吉,庙里的和尚说主他在家乡有一笔财运……”
“你们老板也是嘉平人?”陆院长来了兴致,“那我们的合作就更没问题了。”
“没问题没问题,”唐亚辉说,“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回去跟他说说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正好应了他那个签……”
这套鬼话我听得很不入耳,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赶快委托勘测单位测量厂区地形图和进行选址阶段的工程地质勘探,否则我们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是做不出来的。”
“这个你放心。”唐亚辉拍拍我的肩头,“明天我就去地质队找我那帮哥们儿,叫他们三天之内把这两件活儿给我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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