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0月,是我插队落户的第10个月,生产队里组织社员们,在全队的所有山坡的梯田里和坝上丘陵地带的干田里,栽种上油菜、洋芋,又称为土豆(学名:马铃薯)。
栽种油菜的时候,我看见那些油菜秧,绿油油的。和城里菜市场的小白菜,样子很相像。开始我不知道,这就是油菜秧,误把它当成小白菜。就心口开河地说:“各位,在这块地载完,剩下的小白菜秧儿,不要甩了,给我留一点,我拿着晚上下面条吃。”
杨文传队长笑了:“你年初来的时候,就偷摘队里的豌豆尖,害得我差点冤枉了人家养牛户。今年个又是你,改吃小白菜秧儿下面了。不过你要看清楚,这个可不是你说的小白菜秧儿,而是油菜秧儿。等到明年子,要是收成好了,队里就可以给你们多分一点儿菜油。”
还有一位老人,名字我搞不清楚,我只记得,她是队里那个残疾人狗娃子的奶奶。是个五保护,她在旁边搭上了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直发酸:“这个油菜秧秧,就像是你们这帮知识青年的命一样。不管把它栽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坨泥巴粘到跟跟上,再接得到一点儿雨水,它就能生根开花结出果实。小石刚来的时候,个头那么小。来队上还不到一年,看到看到,不是就长高一截了。”我不由得点点头。别看这位老人家年纪很大,她说出的话硬是牛都踩不烂。
从这时候起,全公社的农活基本上算是完成了。我们从罗坝街上赶场回到生产队。在沿途的一路上,都看到家家户户的社员们,都忙着侍弄着自己家里的自留地,干着自己家里的小农活儿,用手工编着一些竹制农具和工艺品,修理一些农具,搞一点儿家庭副业。家家户户门口的晒坝里、台阶下都可以看到那么几只鸡在撒着欢儿,远处的山村里偶尔还听到几声狗叫声。好一派悠闲自在的乡村农家田园风光。
广阔无垠的田野上,纵横交错的层层梯田里,也翻耕完了,冬水田里蓄满了水。我们时常可以看到一些冬水田边,褐黑色的耕牛悠栽悠栽地低着头,咀嚼着田坎地边上的青草,显示出如此悠闲和自由自在。
远远望过去,罗坝公社一望无际的大峡谷里,到处是一片又一片黑里夹杂着深绿色的丘陵坡地,这里的民居住房,都具有一种典型的川西林盘特点。每个住家户的房子四周,都有几茏高大的竹子。各自构成了一个小小的竹林。曾记否,有位名人曾经说过的一句名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一到做饭的时间,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冒着乳白色的缕缕炊烟。漫过这碧绿色的竹林,在半空中慢慢地飘散开。广阔的田野呈现出无穷无尽的寂静和悠然,处处充满着无限奇妙的神奇色彩。
这几天生产队里正在搞年终结算,家家户户的社员们,都在眼巴巴地盼望着,能把我们队里应该分到的钱和粮食,尽可能早点拿到手上。我知道,现在队里最忙的不是队长,而是记工员和会计。在我的小木屋里,我的房东家两个小女儿和一个不满两岁的小儿子,也钻进了我的寝室,和我们几个知青在一起,一边围坐在火盆旁烤着火,一边吃着烤土豆和烤红薯。
在开始的时候,队长并没有安排我去配合记工员和会计,帮着打算盘。这几天,记工员和会计天天都在向队长叫苦,只要见到队长的面,他们总是说实在忙不过来。说他们的工作量太大,根本就忙不赢。队里的社员们也是成天到处围着追他,催问队长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结算的钱。
队长是被记工员和会计吵昏了头,也是被队里的社员们围得急红了眼,事已至此,他突然把我想起来了。雷厉风行倒是他的一贯作风,想做啥就干啥,说着他就三步并做两步,直接来到我的小木屋。
这个人还没有进门,大声武气的声音就先飞进门来了:“小石头,你不要在屋头烤火了,马上跟我走,到仓库去一哈,帮到记工员和会计清理一哈工分。”
话音刚落,队长就来到我的房间里,继续问我:“你打得来算盘不?”
我当时很得意地回答道:“不瞒你说,我的父母都是会计,打算盘嘛,我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已经教过了。”
这下队长他倒是高兴了,用一只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还不满地回了我一句“你也是哦,为啥子就不早点说嘛?”
我也回了他一句:“你从来就没有问过我,会不会打算盘。”
队长用他一双大手落在我的双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大声哒话:“废话少说,赶快走,到库房去。”
紧接着,他用那双大手,毫不客气地把我从房间里抓了出来,还在我身后,他还在不断用力猛推着,就有点儿像过去抓壮丁,从我的小木屋,一直推到生产队仓库的台阶上,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亲手把我带到仓库大门,把我交给了队里的会计和记工员。
队长满脸得意地对他们说道:“这一下,我总该做对了,我给你们找来一个,你们都认得到的小会计。”
会计和记工员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抬头看见是我,他们马上都笑了。“咋个开头会没把你想起哟。害得我们已经遭围了好几天了。”
这不是,我也很荣幸地参加了这项工作。说实话,这些个账目并不是很复杂,只要摸清楚了原理,其实也不难。
说干就干,我很快就插上了手;先拿一张白纸,找出一枝铅笔,再翻出一根学生用的木尺,用木尺和铅笔在白纸上面,先打好几份空白表格。再把生产队里全体社员的名字全部都写在一套空表格,按月份详细列出,全年12个月,列出12个表格。
每个空白表格都反映每个月每个社员的劳动数量。其次把逐月每个社员当月出工的原始记录翻出来列入表格,做为分月份出勤表表,反映全生产队每个社员出工情况的各月出工。在各月出工数量表格的基础上,根据全年12个月的逐月各个月的出工数量,最后通过汇总表列出计算结果,得出整个生产队的总工分数,最后根据总的工分数量除以10得出生产队全部工日的数量。最后计算出生产队里,每个人的全年工分总数和具体的出工工日的数量。
最后我们都在一个表格里。把所有的数据全部显示出来,可以向队里的干部们汇报了。
经过队长和会计、出纳、保管等干部们都审阅后,表示认可。对症很高兴,说我们提供的数据,很有条理,逻辑性强。数据简单明了。任何人一看,都是一目了然。对我是好一顿夸奖。
我在生产队库房阁楼顶上,找到了几张大红纸,拿出一支毛笔粘着浓墨,把每个社员的全年工分总数量,在大红纸上工工整整地抄好。也就是这毛笔字,太麻烦,没有多的纸张,不敢写坏了,拿回我的小木屋,忙了整整一天,总算是大功告成。两天以后,这队里的决算表,就贴在生产队库房外面的木板墙上。
这时候,整个生产队就像是在开大会,又像是在过节,全队的社员们都换上了整洁的衣裳,从各自的家里赶到生产队的库房,密密麻麻地挤在这张写满黑字的大红纸面前,他们都睁大了双眼,努力寻找自己的名字,查看自己全年的工分数。
这时候我站在旁边看到有一位老农民,他在离这张大红纸不远的一块空地上,铺开一张旧报纸,再抱着一个褐红色的黏土瓦罐,把它轻轻放在那张旧报纸上,小心翼翼地揭开上面的硬纸壳盖,从瓦罐里倒出一大堆色彩不同黄豆颗粒来。
我好奇的望着这位老农,疑惑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干啥子?”
抬头看到是我,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环顾左右确信旁边没人在注意他,便压低了嗓门,小声对我说:“小石头,麻烦你,去帮我看一下,我的是好多分?”
我立刻挤进了人群,帮他看完了之后就马上挤出来,回到了这位老人的面前,靠近他的耳朵,大声地告诉了他的全年工份数。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把刚才倒在旧报纸上的黄豆拢成一堆,一五一十地认真数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下了手,不在数报纸上的那些干豆子了。
他终于笑了。笑的那样满足和幸福。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对了的,对了的,一分都没有差。”
我当时也愣住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原来他不识字,就连人民币上的字,他也认不完全,全靠人民币上的颜色和阿拉佰数字,来区分人民币的金额数大小。家里也找不出几个认识字的人。
这位老社员为了记工分,只好在每天收工以后,回到家就赶紧往瓦罐里放上几颗黄豆。因为他是随着出工的时间季节变化,每天都往这土罐里投放。黄豆的外表皮,颜色也都有些不同。(当然啦,这个瓦罐必须要放在家里小孩子们绝对找不到、够不着的地方)。到年终决算的时候再把黄豆倒出来数,有多少颗黄豆就是多少个工分。工分核对完以后,这罐干黄豆就拿来推豆花。权当是全家在一起改善伙食了。
几天以后,年终结算张榜公布了,我全年工分总数860分(当时我人个子小。力气不大,每天只有8分工)扣除所分到的粮食和其他实物,还有就是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在生产队里预支的30元,改扣除的全部扣除。最终剩下的余额,就只有5元钱了。
五块钱,那它也是钱啊。谁又能说:这5元钱,它不算是钱呢?这5元钱里,同样凝结着我的汗水。体现了本人接受再教育的劳动成果。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没有倒欠生产队的,也就算是可以的了。
在当时,全公社的知青基本上都没有做够工分,那一年,工分做不够,倒欠生产队的知青,在全公社的范围内是相当普遍。我虽然只拿到5元钱。要与生产队里其他几个知青相比,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为此受到了生产队里全体社员的一致好评。
队长更高兴了。这会儿,他忙不迭地掏出了叶子烟来招待我,我一看他掏出来的,又还是那黄焦焦黑黢黢的叶子烟,不由地向后边躲,结果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拌桶上,“咣”地一下,撞到了我一下腰,我连忙转过身想跑,却被队长顺势一把,推倒在装着稻谷的拌桶里,库房晒场上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笑了。
结算工分张榜以后的一个深夜,我那小木屋对面沟旁的木板房里传来了一阵老人低沉的哭声。出了什么事,我赶紧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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