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将我从蓝色的梦中唤醒时,告诉我太阳已经晒到我的屁股了。奶奶接着又说今天的太阳毒得很,叫我早饭后到“全仁堂”药店去买一包金银花回来泡水喝。“全仁堂”在北大街,我吃过早饭拿起《青年近卫军》就出发了。妈妈多次叫我不要一边走路一边看书,并且举了许多人因此跌得鼻青脸肿的例子,但我总是改不过来。况且前几天我因为要做暑假作业,一直忍着没看这本书,心里早就在发痒。所以我一出门就边走边看,一直走到街口都没有抬头,及至发现汪油嘴从茶馆跑出来将我堵住的时候,已经无法躲避了。
“舒娃,”汪油嘴笑的样子很狡猾,“我跟你换嘛,要得不?”
“换什么?”
“你把你的图给我,我给你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脏兮兮的弹弓,还示范性地拉了两下,想让我觉得这笔交易很公道。
“什么图?”
“就是你娃那张藏宝图嘛,老子也应该有一份。”
“我哪有什么藏宝图……”我很奇怪他的消息怎么这么快。
“唐二娃都晓得啰,你狗日的还不承认?”汪油嘴鼻子一抽。我这才知道泄密的不是别人,正是叫我“绝对保密”的唐吉。
“唐二娃是乱说的,并不等于……”
“等于你妈的个毬!”汪油嘴恶狠狠地把拳头伸到我的鼻子下面,“你狗日的给不给?不给?不给老子把你狗日的打个够!”
“狗日挨刀的!”茶馆里突然响起一声暴吼,汪油嘴的爸爸光着膀子从里面冲出来,“你狗日的又在给老子惹祸,想挨耳把子是不是?”
啪!汪油嘴挨了他爸一记耳光,立即嚎叫起来。我趁机夺路而逃,钻进北城根街拼命朝前跑,一口气跑到火巷子的出口,见汪油嘴没有追上来,才重新捧起书,沿着寒林寺的后墙边走边看。寒林寺的后墙其实只是几段砖红色的断垣残壁,段与段之间便是些大大小小的缺口,但这些断壁与缺口都铺满浓密的树荫,所以很阴凉。
拐进北大街的时候,我从阴影中倏然进入耀眼的阳光下面,书上的白底黑字顿时变成了红底绿字,同时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我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只觉得眼睛发花,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请问,寒林寺在什么地方?”是个女孩的声音,很清脆,还是标准的普通话,使我想起动画片中的小鸟说话。然后我眼前倏然一亮,看清了是个比我略高一点的女孩。雪白的短袖衬衣,鲜艳的红领巾,天蓝色的背带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生。再加上那口好听的话音,简直就像从电影里面直接走下来的。她正在等着我回答,头微微偏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带着一种专注的神情。
“这里就是。”我指了指身后那片泥灰剥落的土红色墙壁。按理说答了话就应该离开了,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马上走,但又不敢盯着她看,我就低头看脚下,于是我看到了一桩稀奇事情——大热天她竟然穿着双白色短袜!我们嘉平的小孩夏天里有的打赤脚有的穿鞋,但是谁都不穿袜子,连家住铁路局的那些“有钱”女生也不穿的。我又看看我的脚:从短裤下面的大腿到布鞋上面的脚背都是黑黢黢的,还布满很不雅观的抓挠痕迹——那是蚊子叮咬的结果,于是我心头有些发慌。
女孩抬头看看墙头上浓绿的树荫,似乎有些困惑,又把头一偏:“从哪儿进去呢?”
我指着我来的方向,说:“前边有个大缺口,就从那里进去。”
“怎么会这样?”她好像很诧异,“那么大门在哪儿呀?”
“走大门要绕个大圈子,远得很。我们都是从这里进去的。”我怕她听不懂我的本地话,边说边比划。
“可是……”她回头看看她刚才走过的那个豁口,“我在哪儿买票呢?”
“寒林寺从来没有人卖票,根本就没人管。”我觉得她就像是从月球来的,对地球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很认真地比划给她看:“这边是寒林寺的后墙,你从这里进去,一直走,就可以从大门出来了。”
“是这样呀!”女孩似乎有些失望,但最后还是采纳了我的建议,很有礼貌地说声“谢谢”,又朝我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就向着我指的方向匆匆走去,两条小辫子很有节奏地拍打着裙子的背带。
我继续走我的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全仁堂”。“全仁堂”里的老中医留着一部很壮观的络腮胡子,他悠然地捋着胡子对我说金银花已经卖完了,于是我便捧着书原路返回。走到寒林寺后墙外面时,肩膀上突然挨了一颗石子,疼得我一哆嗦,抬头一看,是汪油嘴在对面的城墙上用弹弓打过来的。
“老子今天要打回来!”汪油嘴怪叫一声,顺着斜坡猛冲下来。我知道他肯定是将今天挨打的原因全部归诸于我了,急忙扭头跑进寒林寺的豁口,汪油嘴紧追进来,公鸭嗓发出可怕的嘎嘎声:“老子打死你狗日的!”
我在一棵棵大树中间穿梭着没命地狂奔,冲过一堆堆瓦砾,跃过一条条水沟,最后发现自己被逼到了一道挡土墙顶上。这道挡土墙约有一人高,等于是一道直立的“绝壁”。汪油嘴眼看就追上来了,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跳了下去。右脚着地时脚脖子扭了,一阵钻心的剧痛把我摔倒在地,手中的书也飞出去老远。
“看你狗日的往哪跑!”汪油嘴咬牙切齿地扑过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一顿暴打看来是躲不过了,正要爬起来“垂死挣扎”,突然听到一个气愤的叫声:“他都这样了,你还打他呀?”
睁开眼睛一看,一双白短袜横在我和汪油嘴中间——原来是刚才问路的那个女孩。她张开双臂挡着汪油嘴的路,就像小白兔在阻挡一头大灰狼。汪油嘴愣了一下,大张着的嘴巴扭成一个可怕的形状。我心里倏地涌起一股恐惧,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这个勇敢的、来自月球的、对汪油嘴以及地球上其他事情一无所知的女孩。
那女孩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冲着汪油嘴一个劲地跺脚,两条小辫在背上一阵乱摆。“你干吗?你干吗?你没看见他都受伤了?你还要干吗呀?”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汪油嘴没有冲上来,而是张着嘴巴呆在那里,好像凝固了一样。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的鼻孔慢慢爬出来,于是他抽了抽鼻子,随即把火气发泄到我的《青年近卫军》上面,跑过去在那本书上乱踢乱踩,同时毫无必要地挥舞着两只拳头。
“可耻!可耻!你这种行为真可耻!”那女孩气愤地跺着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使用这样的书面语吵架,何况是对汪油嘴!我想这家伙一定会捧腹大笑。然而汪油嘴没有笑,反而不知所措地停下来了。然后他擤了一把鼻涕,顺手擦在身旁的树上,就摇晃着肩膀走了。
这时我已爬起来,靠在一棵树上。女孩同情地看着我:“你一定很疼吧?”
我嗫嚅着,自己也没听见说的是什么。我知道我的样子很不雅观,因而羞愧得无地自容。女孩跑去把书捡回来,用手抚平被踩破的书页,却不递给我,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来扶我的胳膊:“让我扶你回去吧。你家住得远吗?”
我被烫了似的哆嗦一下。怎么能让她扶着走呢?这是万万要不得的——不仅因为她是个女生,还因为她是那么干干净净,而我却浑身上下都是泥泞和青苔。我赶紧说不不不,我自己走,你先走吧。但是我扶着树干刚挪动脚步就又呲牙咧嘴摇摇欲坠,她立刻伸手把我扶住,于是我就“万万要不得”地让她扶着慢慢走起来。有什么办法呢?——我对自己解释说,我的书还在她手里嘛,何况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乌鸦和麻雀看到了这一幕,而乌鸦和麻雀是不会说什么“骚哥”不“骚哥”的……
荒芜的佛家园林一片静谧,只有知了在单调而愉快地鸣叫。夏日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透进来,在地上洒满斑驳的花影。我受宠若惊地、小心翼翼地、一瘸一拐地走着,心里感到万分尴尬,脚下却觉得好受了许多。那女孩根本意识不到我的尴尬,她像唐吉那样随随便便地和我聊起天来:
“你知道吗,他拿弹弓打你的时候我就瞧见啦。他那模样真可怕!”她做了个害怕的表情,然后把头微微一偏:“他干吗对你那么狠哪?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同学……”我嗫嚅着。
“同学怎么还这样?”她大吃一惊,“我们学校可没有这种事儿!”
“你是北京来的吧?”我说,同时暗暗惊奇自己今天怎么这样想跟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说话。
“对,”女孩很认真地点着头,“这个暑假我妈从北京到这儿出差,就把我带来啦。”
“那么你坐过火车啦?”我继续没话找话,今天要是有人骂我“骚哥”我也认了。
“整整坐了两天哪。不过一点都不累。妈妈有卧铺,我们可以轮着睡,我睡白天,她睡晚上。”
这一来我就找不到话说了。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孩,不但坐过火车,而且还睡卧铺!这远远地超出了我的见识范围。于是我呆呆地听着她说下去,像一个傻瓜在听别人讲述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我早就听妈妈说过这里的寒林寺很有名。今天妈妈开会,我就自己找来了,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连买票的地方都没有……”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豁口。一走出豁口随时都可能遇到熟人,我意识到必须同这个小鸟似的清亮声音告别了。我正在想告别的时候一定要像她一样,也很礼貌地说上那么一声“谢谢”,突然听到一阵雄壮的呐喊:“同志们冲呀——”
唐吉挥舞着一根竹竿从火巷子一颠一颠地呼啸而来,后边跟着那几个兴高采烈的小家伙,也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作策马奔驰状,有的手里也挥舞着权充马刀的小棍,有的则挥舞着空气。唐吉一看见我就“勒缰停马”:一只脚像骏马的前蹄那样高高提起来。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于是我们三人都愣住了。女孩是被唐吉的怪异姿势吓了一跳;我是不知道怎么向唐吉解释这一切;最吃惊的是唐吉,他忘了把“前蹄”放下来,就这样单腿立在那里,像一尊造型别致的塑像。
最后那女孩“噗哧”一声笑了。唐吉马上不好意思,放下腿以后一个劲扒拉招风耳朵。那群小喽罗已在一旁好奇地看了半天,当我告诉唐吉我的脚扭了时,唐二娃马上向他行了个举手礼:“报告船长,发现了一个伤兵。”把那个女孩又逗笑了。
女孩把脏兮兮的《青年近卫军》交给“船长”,唐吉红着脸接过去,从没有过的小心样子,仿佛接过的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喽罗们争先恐后拥上来架着我往回走,一面欢天喜地地喊着:“我们的伤兵回来啰——”当我想起还没有对那女孩说“谢谢”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8
整整一个星期,奶奶都不许我出门。这是“全仁堂”那位老中医嘱咐她的。老中医在我脚上捏了一阵,给我敷上一种褐色的浆糊,再用绷带缠起来,我的脚脖子立时有了一种凉丝丝的舒服感觉。然后他悠然地捋着胡子,叮嘱我在家里要卧床休息,最起码不得到处乱跑等等。奶奶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千恩万谢,回来后马上叫我躺到床上去。
我对这些医嘱并不反感。我本来就喜欢躺在床上看小说,只是奶奶每次看见我这样都说我是“懒筋发了”,一定要我爬起来。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我就公开大发“懒筋”,在床上轮流采用仰卧、侧卧、俯卧等各种姿势看了一天《青年近卫军》。
可是《青年近卫军》第二天就看完了。于是我想溜出去找唐吉玩。我轻手轻脚拉开大门,但还是被奶奶听见了声音,她马上跑出来把我骂了一顿,于是我只好回到房间来翻妈妈的旧书箱。
妈妈这个书箱是那种老式结构,打开的时候不是从上头掀开,而是直接取下正面那块两尺见方的整板,里面的内容就一目了然了。书箱里既有清朝年间的线装书,也有解放前出版的小说,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鲁迅曹禺田汉瞿秋白阳翰笙张恨水这些名字的。然而这些书我早就看过无数遍了,所以那天下午我发现“发懒筋”原来是件痛苦的事情。
然后我觉得唐吉也不是个好东西——这家伙平时每天都要过来几趟,为什么今天明知道我闲得无聊,反而不来找我玩?另外他对所谓“藏宝图”的解释也很可笑,还总是打断我的话。我告诉他图上“居香必”这三个字和笔记本里的字体一模一样,说明画这张图的人就是写日记的那个人,他马上打断说他早就知道了,这人是海盗的头子,相当于《宝岛》里的弗兰特船长,可是他把我们看过的那两页日记忘记了。那两页日记文绉绉的,怎么可能是海盗头子写的呢?想到这里,我突然找到打发时间的办法了——我为什么不看看那本日记呢?看了日记不是一切都清楚了吗: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他的图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等等等等,然后我就将有根有据地教训唐吉一顿,叫他明白我舒雁也是有水平的。
于是我翻开那个咖啡色笔记本,躺在床上看起来。自从找到这本日记以后,我还没有认真看过,今天是抱着“好为人师”的动机来研究,自然看得很细心。我首先注意到笔记本中的日期并不是连续的,看来这个人并不是每天都记日记,而是隔三岔五断断续续地记。每一次记得不多,一般是寥寥数语,有时甚至只有一句话,然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物价涨得愈来愈快啦,薪水拖欠得越来越久啦,风气变得愈来愈糟啦,人心变得愈来愈坏啦……等等。除了这些牢骚话,就是一些纯粹的抒情:故乡的月夜如何令人难忘啦,萧瑟的秋风如何令人怅然啦,写得最多的是他对妻子和女儿的思念,写得很忧郁很悲伤,充满张恨水郁达夫那个年代的味道,看得我昏昏欲睡。要不是预先知道后面还有“教会的财产”,我早就睡着了。
我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往下看,终于看到了一个“图”字:
九月十六日
奇怪!他怎会知道我有这张图?
难道是我中了他有意设下的圈套?我也太大意了,真是追悔莫及!
好在今日总算识破他的真面目了!为了攫得此图,如此费尽心机,巧言令色,百般引诱,甚至要我跟他一道出去共享荣华富贵,岂非痴人说梦!此人貌似温文尔雅,然其觊觎之心何其贪婪,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洋大盗!
无怪乎众人皆假其名呼之曰狼!
看到这则日记,我顿时睡意全消。这则日记不但提到了“图”,还冒出来一个“江洋大盗”,跟唐吉说的“海盗”差不多的。看来唐吉也不能算是完全胡说八道,他只不过弄错了人,把“江洋大盗”安到写日记这个人头上了。我来不及细想,赶紧翻到下一页。下一页就是那则提到“教会的财产”和“伊丽莎白”的日记,我已经看过的,于是我略过这页再往下翻。后面两页都是这个人在哭穷:一页是说他将西服拿到当铺去,却没有换来几个钱;另一页是说香烟太贵,他决定改吸土烟了。值得庆幸的是他很快又回到了与“图”有关的话题:
十月三日
裴铭皋这等特殊人物,我素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今日竟然找上门来,原来是为那头狼当说客。花言巧语,喋喋不休,无非是想骗我将图交出来。如此狼狈为奸,不啻强盗帮凶,真是无耻之尤!
此人阴毒忌刻,利欲熏心,我怕是从此不得清净了。
哈,这本日记越来越有意思了——居然还有个“强盗帮凶”,而且下一页说的也是这个帮凶的事情:
十月十一日
裴铭皋连日纠缠不已,为了他说的那笔教会的财产,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全然一派强盗腔调。他还算是中国人么?
大凡此种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之徒,无不鲜廉寡耻、利令智昏,以为别人也同他们一样,根本不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道理,故而拿这些话来逼我就范,教人忍无可忍!
然而如今处处皆是此等魑魅魍魉把持,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天哪,这种日子熬到何时才是尽头?
看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禁精神大振。根据日记作者前面的口气,我原以为“教会的财产”只不过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无稽之谈,因而所谓的“藏宝图”也是不存在的,现在看来,这人好像真的有一笔这样的财产,而那张神秘的图显然与这笔财产有关,因此它很有可能的确是一张藏宝图!
于是我往下看时就更加仔细了,生怕漏掉了藏宝图的线索。然而后面又是那些不相干的鸡毛蒜皮。我一连看了二十来页,不但没有见到一个“图”字,连想要“攫得此图”的“狼”也销声匿迹了。直到十一月十六日的日记中,那个帮凶的名字才重新出现,接着我又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发现了几则与此人有关的日记。
这几则日记是这样的:
十一月十六日
今夜窗外月光如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这些年一直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想知道故乡如今什么光景。民国卅八年的报纸早已是谎话连篇,但我知道那边已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了。在这漫漫长夜之中,只有想到瓶梅和健健已经处在那光明的彼岸,我心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但愿我们团聚之日快些到来罢!
我想这一天大约不会很远了。裴铭皋多日不再找我纠缠,恐怕就是这个缘故罢。
十一月廿日
可怕!这个裴铭皋太阴险太可怕了,真使人不寒而栗!他原来根本没有放过我,而是一直在施诡计。如今黔驴技穷,又露出强盗嘴脸来,甚至以约束人身自由相威胁。此人一贯凶残狠毒,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的。何况他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须防他天亮之前丧心病狂。
我必须有所防范,不能教他得逞。
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日!
十一月廿六日
今日无意之间发现薛鹏原来是裴铭皋的外甥,自然和他舅父沆瀣一气的。整日找我东拉西扯,原来是领了命令专来刺探消息。青年学生竟然干起密探勾当,我虽处处留意也是防不胜防。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不知身边还有多少此等角色。
黎明迟迟未来,我时时留意他的消息,然尚无确切音讯。
十一月廿九日
今夜独坐灯下,思绪万千,时而想到裴铭皋,时而想到瓶梅和孩子。记得瓶梅对我说过,你这个人太正直,太狷介了,必为这个世道所不容。如今看来这话竟然真要应验了。
其实我早已料到凶多吉少,然而身为华夏子孙,如何能与裴铭皋这种狗彘不食的浊物同流合污?士可杀不可辱,万一事有不测,一死而已,何足为惧?只是一想起她们我就肝肠寸断,心乱如麻……
祈求上苍,助我平安度过这一关罢!
十二月一日
裴铭皋今日图穷匕见,理屈辞穷之际,竟然说我是“奸党”。看来他是要下手了,也许就在明天。此事已到紧急关头,我也当采取最后措施了。
此时此际,我别无他念,只想再见瓶梅和健健一面。瓶梅,你知道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想与你们团聚啊!但是你也知道我实在做不出来那种背叛良心的事情,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将这地下的瑰宝留给黎明,无论如何不能教那帮强盗染指。
瓶梅,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见到这本笔记,那也许是在我们团聚之日,也许是在我们永别之后了……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些字,但是被一摊水渍洇得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楚,我想那一定是他的泪痕。
这本古怪的日记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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