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府是市南的新建小区，房价平均六万一平，可谓是冠绝全市，商界的精英，政界的高官，出入其中者，在当地都是领袖级人物，故而巷陌笑传：大金贵，小市委，可有可无公检法。

　　这一日，市委太太打从商城购物回来，正准备坐升降电梯时，忽而听到地下车库有男子在哭，这哭声可谓是凄厉惨绝，令人闻之发毛，太太打了个冷颤，赶紧拨打家中保姆的电话说：“阿英啊，我东西买多了，你赶紧到电梯口来接我。”

　　挂断电话，电梯在“嘎噶”声中突然开门了，太太抖了抖身上的晦气，赶紧一脚踏进，电梯今日似乎有些故障，不断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太太心中抱怨“改天定要去找他们老总，好好把那帮只知吃饭、不知干活的物业给教训几顿”。

　　这念头才落地，陡然，整座电梯犹如地震般抖动起来，灯光忽明忽暗，太太尖声大叫，满脸已然是扭曲的恐惧，她抱着急救电话疯狂大喊：“赶紧把电梯打开来啊，我要把你们都给抓进去！赶紧来人！来人！”

　　天明正坐在办公室刷朋友圈，突然看见了一条爆炸性消息，怔怔得呆了片刻，赶紧给自己姐姐天心打电话：“喂姐，你看见了，朋友圈都炸开了啊！”

　　天心：“怎么了，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这里还有一大堆活呢。”

　　“不是啊，姐，我是说你真没看见啊——”天明顿了顿，又说：“就是咱家前年拆迁的那个小区，出事了，有人坐电梯摔下来死了！”

　　天心：“这一定是网上谣言吧，金贵府可是全市最好的小区，那物业也是国内十强，怎么可能会出事。”

　　“真的，姐，我都看见那女的照片了，死的好惨，电梯失控，直接从十八楼掉到了底楼，他们微信群里照片都流出来了，稳死啊！”

　　天心闻言，亦是一阵呆滞，忽而莞尔一笑，朝着窗外的蓝天，喃喃自语：“爹娘，你看，那群人遭报应了，当初强拆了我们的房子，如今他们也没命住。”

　　“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爹娘坟前烧个香。”

　　“嗯对，我也这么觉得，等我下班了，一起去吧。”

　　次日，时事摘要刊登了头版头条：金贵府接二连三出人命，难道真有报应？其下叙述了当年该地拆迁时，泗水村村民因不满拆迁赔偿，集体上访无果，随后阻挠拆迁，遭遇执法队强拆，最终酿成了七人死亡、数十人受伤的惨案。近两年来，金贵府已经发生三起人命事件，一起系某男子在散步时，莫名其妙溺毙荷塘，一起系某男子走楼梯时从七楼滚落，活活摔死，另一起即今日电梯事件。

　　朋友圈随后又爆出猛料，时事摘要总编于当天下午遭免职，并卷入一起贪污受贿案而受到拘留，以上种种又在晚间被集体否认，传播谣言者遭遇电话警告。

　　陈局此时坐在十二楼的办公室，却是满头冷汗直冒，他时而望望窗外万里无云的蓝天，远远可见金贵府那几栋摩天大楼，时而低头看着手中报纸，正是最新的时事摘要，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那名溺毙荷塘的男子是当年执法队队长，那名摔落楼梯的男子系当今拆迁办主任，而前天出事的某委太太更是前书记的夫人，该书记已于年前病故。

　　他喃喃自语：“一个接着一个，真的是一个接着一个，难道真是轮回报应，会有冤魂索命吗？”心中想着，额头冷汗又是涔涔流下，“当年，当年，我可是信访接待处的主任，那个事件最后不了了之，我也是功不可没，如今，他们都出了事，只剩下我了，只有我一个了——”

　　“咚咚咚”敲门声，却是吓得陈局直接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大叫一声：“谁！”

　　秘书小李笑容甜甜得走进来，说：“陈局，这是您今天下午会议的资料，我给您整理好了，还有几篇发言稿您给瞧瞧。”

　　“嗯好的，原来是小李啊。”陈局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两日自己真的是太过紧张了，理应去疗休养一段日子了，接过文件，他朝着小李笑了笑，说：“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吧，我等下再联系你，另外，你帮我请疗休养吧，时间一个月。”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了，陈局低头翻阅文件，陡然间，他听见一声尖锐的响，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就见一只麻雀疯了似得冲向了他，还没来得及呼救，那麻雀就一头撞在玻璃窗上，“砰”地一声，血，流下来，麻雀小小的身影也堕落向大地。

　　陈局已然是呆住了，目瞪口呆，有那么两分钟时间，他是彻底呆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就那么愣愣的站着，依旧保持惊慌失措的模样。

　　“小李，下午的会议临时取消，你帮我查个事。”

　　“好的陈局，什么事您吩咐。”

　　“我需要当年泗水村拆迁时，出了事的那七户人家的资料，而且要详细的包括他们如今的情况，你马上做好了发给我，立刻。”

　　一个小时后，陈局拿到了一叠文件，他详细地翻阅了当时的案情，尤其是关注这七户人家如今的情况，正凝神思考时，电话响起，是家中妻子，却听见抽泣声：“老陈，你快来医院啊！儿子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被坠落物砸中了脑袋，满头是血，学校现在已经送去医院——”

　　“什么！”陈局惊惧莫名，拎起公文包就往外走，可是，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看桌上的文件和报纸，又想想麻雀的血、儿子的血，似乎冥冥中有了意料。

　　静默片刻，走回办公桌前，拨打秘书电话：“小李，你召集扶贫办、拆迁办和执法处，现在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全员参与。”

　　“啊？可是陈局，今天拆迁办和执法办都去城北拆违攻坚了。”

　　“两个小时候，我要在会议室看见他们。”陈局说完，挂断电话，怔怔片刻后，忽然长叹：“想我如今年纪不过三十五，已经是局长位置，再过些年，必然还能更上一层楼，只是，只是——”

　　天明和天心站在墓碑前，烧着纸钱，清风缕缕，飞灰四处，天心已然落下泪来：“爹娘，你们看，那群人出事了，想必作恶也是有报应的，你们九泉下也该安息了。”

　　天明说：“姐，这一定是报应，法律不保护我们，也总有报应在等他们。”

　　忽然电话响起：“您好，请问是天明先生吗，我是秘书小李，请问明天有时间来市局一趟吗，到时候你们泗水村的村民都会到场，市局按计划要重新给你们赔偿。”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分明已经拆迁数年的老村子，竟然重提赔偿事宜，泗水村村民都是一头雾水，当年可是求菩萨告法院都没人理睬，如今竟忽然就有了赔偿？

　　此次赔偿效率极高，不过短短三天时间，泗水村村民按照当年原宅基地情况，按照当今全市房价平均价格，全部拿到了赔偿金，同时当年伤员额外有疗养费，而死者更有抚恤金。

　　某个黄昏，天阴阴暗暗的，陈局独自来到了公墓，他找到了泗水村当年拆迁的七名死者墓碑，一一焚香跪拜，他说：“从今往后，只要我在一天，我市绝不会再出现一起强拆案件，只要我在一天，我愿意拿我往后半数工资都用于全市孤儿院福利，苍天在上，冤魂见证，有违此誓，我愿意万劫不复。”

　　忽而，阴风怒号，隐约间有哭声打墓地里升起，那般凄厉，那般惨痛，陈局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再度拜倒在坟前，他却见到有个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那男子凝望苍穹，眉宇间说不出的悲喜与淡漠。

　　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那男子低头看来，陈局惊呼：“你，你是哪位？”

　　“灵株道观，陈列秋。”

　　“你，你是谁？你来做什么？”陈局感到心底冰冰凉的，那些鬼哭声竟是愈演愈烈，直令人发狂，难道真的是报应，无论自己怎么做，报应都会降临？

　　陈列秋答：“我来超度这些冤魂，他们因拆迁而死，死后怨气凝结，只日夜游荡在世间，直至当年凶手尽数伏诛。”

　　陈局惨然一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们来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当年你犯下大错，本该遭遇祸事，只是这些冤魂念你如今悔改，愿意归入轮回。”陈列秋说时，双手捏诀，一道符咒冲天而起，但见那些冤魂哭鬼顺着符咒而去，哭声渐渐平息，终在虚空里凝结成一金色旋涡，而后如流星般消逝不见。

　　陈局再看时，却哪里还有人影，更无阴霾，耳边隐约有人在说：希望你记得今日誓言。

　　“灵株道观陈列秋，报应啊，都是报应——”

　　2018-8-3

　　暴雨，長安古城，江海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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