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论你把钱和什么物质画上等号,其实它只不过是我们脚下的一方舞台。古往今来,这个舞台都充满了诱惑。同时,因为这个舞台的中心位置存在一个方孔,所以也隐藏着相当的危险,稍有不慎者都有坠入方孔的可能。
这个舞台上所有的舞者,都以自己的姿态翩翩起舞。最高雅的舞者始终保持着芭蕾的优雅,其身体与舞台的接触面最小,仅仅是足尖的部分。而最为疯狂的舞者,却全然丧失了舞蹈原本的意义,他们只痴迷于对舞台的顶礼膜拜。其余众者皆徘徊于前两类舞者之间,其舞姿皆有向两类渐变的可能,然而向后者转变的可能性相对容易。
舞台中央的方孔,类似于乐池,其间传递出曼妙的舞曲。往往舞蹈者会被舞曲蛊惑得神魂颠倒,甚至趋之若鹜。于是,梦由心生,身由心动,情不自禁就真地坠入了所谓的乐池。当你惊魂未定,再次环顾四周,你会发现其实自己堕入的不过是钱眼而已。而且自己的血肉之躯没有砸坏任何一件乐器,音乐照旧在耳旁回旋,但自己却真的告别了曾经的舞台。
人之初,无善恶。自私系与生俱来的本能。这种本能很容易蜕变成为对钱财的占有欲,那么也就意味着坠入钱眼的危险人人存在。本能的改变完全取决于自身如何修炼。得道者,能够感悟什么是身外之物的意味。失道者,或许一点微不足道的外力,抑或一念之差都有可能使自己从舞台上消失。为此,你准备好了吗?此刻是否已经乱了方寸,没有了正常的舞步?还是心存侥幸,情愿用身家性命博一回?
人,如果一味追求本能行事,而丝毫不加以节制。那么,随着快感指数的递增,危险的概率亦将随之增加。不信?那咱们走着瞧!
2
数日的连阴雨,让一大片低洼干涸的待建场地转眼成了一派汪洋。曾经缄默的土地顿时注入了活力,各式各样的水草莫名其妙地开始疯长,奄奄一息的芦苇也重新抖擞了精神。喜欢赶时髦的水中生物犹如空降的大军,一下子都聚集在一起,尽享着雨水之欢。看似平静的水底世界游弋的生命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
杨春和高幼林相约来到这里,加入到这场生命的角逐。他们所使用的工具非常简单,仅仅是几根线绳,鱼竿和诱饵都是就地取材。低碳环保的道具比比皆是,芦苇作竿,撕碎的蛤蟆作饵。只不过他们垂钓的并非鱼儿,而是张牙舞爪的龙虾。我们无法考证龙虾在生物链中的排序,总之它自打存在以来,似备受轻贱的一类。但随着澳洲深海龙虾的身价倍增,土生土长的龙虾像是攀附上了贵族一样,成了普通百姓盘中的尤物。自此,它在生物链中的排序提升是不言而喻的。
准备工作就绪,一批诱饵坠入水底,还没等最后几个诱饵安排妥当,就有急不可耐的龙虾抢先咬饵了。俩人忙不迭地收杆取物,丰收的喜悦像辛劳的汗水一样,从每一个毛孔分泌出来。杨春在取龙虾的时候经常遇到麻烦,每一个龙虾都非常固执地死死夹住诱饵,让他恨得脱口就骂:傻逼!死到临头了还抓着蛤蟆不放。高幼林更加气愤:嗨!你看,这个更是大傻逼!临死还要撕下一块蛤蟆肉,狗日的,今天晚上就让你见阎王!看老子怎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恰恰是龙虾的幼稚和固执,成就了俩人丰硕的收获,短短一上午,蛇皮袋的拉链就快拉不上了。午饭的时间到了,俩人决定喝点酒庆丰收。收拾停当,摩的冒着黑烟,像醉汉一样,趟着尘埃向城里驶去……
3
初夏的正午,和煦的阳光把楚江市政府彩虹小区精巧别致的楼房和铁锈红围墙映照的格外鲜艳。内行人都知道,这个住宅区的容积率在整个楚江市都是绝无仅有的。住宅环境的舒适度、项目开发的利润高低、政府职能部门用以彰显权利的意义等,往往都和这个指标有很大关系。容积率的确是一个神奇的术语,抑或是一个神奇的魔咒。它既能改变居住环境的品质,又能使掌握这一术语的权利人和渴望使术语变成福音的人,同时演绎出芝麻开门的传奇。
即便是再外行的人也能一望便知,这是一处高档的住宅区。每一栋楼都掩映在葱郁的绿色之中,楼与楼的间距相当宽阔。如此低的容积率是任何一个开发商都不想要的,因为开发的利润空间完全依赖高容积率才能产出。此时,一个年轻人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的二种不同画面是眼前蓝天衬托下的高尚住宅和自己母亲摆摊的城中村,中南海围墙一样的红色围墙与贴满野广告的污秽墙面,绿草盈盈的小区曲径与污水肆意横流的城中村路面在他的印象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春正临窗坐在彩虹小区对面的小饭馆,与另一个叫高幼林的哥们正推杯换盏。廉价的酒度数颇高,外号“闷倒驴”。没钱却嗜酒的人往往品的不是酒香,而是酒精的刺激。中枢神经获得的麻醉感,可以减轻自身的体重。在飘飘然的时候,抵消一部分重力或者生活的压力。这与曹丞相“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感慨如出一辙。此刻,两人酒兴正酣,酒精正沿着中枢神经的高速路疾驰,语言和想象力都开始超乎寻常。杨春望着市政府彩虹小区,似乎才从梦境或者童话世界中走出,颇有感触地自言自语:“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里住着有权有势的人,肯定各个都有钱,大官大钱,小官小钱,反正任何人都比咱有钱。”
坐在对面的高幼林随声附和道:“那还用说,听说什么地方一个当官的家被贼盗了,丢了一大笔赃款,也不敢报警,只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
“人家都说‘人(嚣)张没好处,老鼠(嚣)张了猫逮住’。赃款在银行存得太多,就是再笨的猫也能发现。所以,大贪官恐怕都不敢把钱存银行,这大概就是机会。这么说咱俩还是当一回江洋大盗最好,干上一票或许就足够吃一辈子了。”杨春似乎已悟出了什么深奥的道理。
“哥,你真是太有才了!其实,我自小就想当水浒里的时迁,或者燕子李三也行,那活得多自在”。高幼林很想表现出与生俱来的大盗志向和天赋。影视剧成了教诱他作奸犯科的教材,他常常以悖逆为奇能,视凶猛为好汉,尤其擅长捕捉污秽充当养料。
“你也太有志向了,我小时候满脑子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什么的,可到头来恐怕没有谁能记得他们,嗨!死得真不值!”
“就是的,董存瑞哪有时迁名气大。时迁上过好几回电视了,你看水浒都拍了几回了。要是跟电影明星比,那就差得更远了。董存瑞听说老早上过一次电影,以后就再没什么名堂了。邱少云和黄继光就更悲催了,连电影的边都没沾过,名气还不如超女。不过后来听说董存瑞被他班长给耍了,班长说,你只管去,桥底下支炸药包的棍子可多,炸桥这么简单的事你不去谁去。桥要是炸不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你自己就估摸着办吧。全军将士们就看你的啦,是英雄还是狗熊,现在就拉出来遛遛!快去吧!还愣着干啥?”
“那董存瑞真就上头了?”杨春微醺,明知故问。
“不上头咋弄?就是只鸭子也能被赶上架。”高幼林一脸的无奈。
“得了吧,董存瑞的事哪像你说的那回事。”杨春摆出一副知情人士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班长让董存瑞炸碉堡不假,他的老乡悄悄告诉他,班长要黑你呢!你要当心!班长说炸药包正面有胶,你只管把它往桥底下一粘就行了,简单地很。结果董存瑞按班长的指示一做,手被炸药包给粘住了,他这才明白,原来炸药包正反两面都是胶,这下跑也跑不离了。”
高幼林愤愤不平:“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日弄老百姓。”
“俺听说你老家的烈士陵园都被推平了?”杨春将信将疑地问。
“那有啥大惊小怪的,活人要赚钱,总不能让死人挡住财路吧。烈士的坟头太多,占得地方也大。民政局干脆搞了一个烈士大烩菜,腾出地方弄商业开发。”高幼林说得头头是道。
“就知道大烩菜,啥鸡巴都能烩。我看以后一家子就整一个坟头,几辈子都烩在一块,既省钱,又省地方。或者一个姓弄一个坟头,百家姓不过就百十个坟头。那省得地方可就大了去了。等你鸡巴哪天挂了,全国姓高的都去给你上坟,那阵势真不得了。”
“要挂也得你鸡巴先挂,到时候我就混在杨家的队伍里,给你来个哭丧一勺烩。”
“得!看来我得为你这哭丧一勺烩提前敬你一杯,不然杨家的坟头就少了一根杂毛。我提议先为董存瑞上头干杯!再为咱俩上头干杯!”杨春平时寡言少语,但只要和高幼林在一起喝酒,脑子就格外活络,一个月说得话,只用一个小时就能说完。这会他虽然有点醉眼朦胧,但脑子的思维异常活跃,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初步酝酿出雏形。
杨春和高幼林能成为哥们,在常人看来肯定是臭味相投。但在专家学者眼里,这种所谓的臭味相投,其实是典型的生态围栏效应的结果。现今社会以金钱和地位将社会筑成若干个围栏,各个围栏内自然形成了特定的小气候以及特定的生态环境,像杨春和高幼林所处的生态围栏,结识的群体大抵相似,其下一代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沿袭。所以,他们交往的圈子相对固定,受教育的程度也很相似,而享受社会资源的机会却微乎其微。因此,俩人产生臭味的几率也基本一致。在很多事情的态度上往往能一拍即合,这更说明气味相投的概率更高。
4
与市政府彩虹小区相对的另一个高级酒店的包间里,楚江市楚风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卢总正与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美女边吃边聊,气氛既轻松又温馨,所谓轻松是因为俩人互相斟酒、夹菜,不用服务员伺候。所谓温馨是因为俩人的言谈举止随意,没有任何顾忌。一看就知道俩人关系非同一般。
卢总年约四十多岁,但保养得非常好。虽然头顶的毛发已略显稀疏,但气色红润,声音浑厚。美女叫林岚,身材丰满而修长,五官精致而优雅,绝对是所有男人都想回头多看几眼的那种极其养眼的大美女。
“卢哥,你送的结婚礼物把我老公吓了一跳,他还瞎捉摸,觉得男人给女人送这么大的礼,肯定关系不一般。”林岚对卢总说起结婚送礼的事。
“那你怎么说?”卢总显得很好奇。
“我说,那当然了。我帮卢总经营楚韵地产,他欠我的人情大了去了。这百八十万的礼物和我创造的价值相比,可谓九牛一毛。这么一说,他好像才松了一口气。嗨!真让人感觉怪怪的。”林岚好像如释重负的样子。
“岚岚,这几年,你说哥对你咋样?”卢总抚摸着林岚的手,深情地看着林岚美丽的脸庞。“哥是深明大义的人,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只要彼此间在心理都留有位置就足够了。何必非得天天拥有。哎,对了,有个歌是怎么唱的?嗯,好像是刘德华唱的,叫什么歌名,一下子咋就懵了!”
“卢哥,管它什么歌。中国有句古诗说得好,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林岚风情万种的语调和眼神,早已让卢总神魂颠倒了N次。
“对!就是这个意思。”卢总很是赞同,频频点头:“岚,你看哥虽然结三离二,但心理最牵挂的还是你。哥虽说结婚次数多了点,但绝无绯闻。哥风流倜傥,但绝不下流淫荡。不信,你可以在外边打听打听,有人说过哥桃色闲话吗?没有吧!”卢云达自问自答,似乎结三次婚,离婚二次皆在情理之中,他的婚恋史本身与绯闻没有丝毫的联系,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是!不仅没闲话,就连‘楚风’和‘楚韵’是什么关系也没人知晓呢。”
“他们哪里知道风韵犹存的妙处,哈,哈……”卢云达自鸣得意地大笑起来,林岚也投以微笑。
在此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卢云达在处理和林岚的关系上的确拿捏的恰到好处,既有些许亲密的成份,又能保持相互利用的距离。卢赏识林的美貌和聪慧,林欣赏卢的大度和狡黠。林岚从“楚风”房地产的销售小姐到“楚韵”置业总经理这样的华丽转身,既得益于自身的优异资源,也得益于卢云达的栽培。虽然这个总经理仅仅是挂名的,幕后的操纵者仍是卢云达,但优厚的高薪和提成,林岚已经很满足了。对于这个过程,卢云达的感悟是:真凤凰绝不能栓在床头。
“岚,哥今天叫你来,是让你认个地方,再认个人。”卢云达揽着林岚的香肩,指着彩虹小区一栋三层小楼:“这栋楼的东单元二层,这的主人你也认识,正是咱们主管城建的副市长陈远生。从今天开始,你要施展你的全部魅力,让陈市长只支持你的‘楚韵’拿到”同行们垂涎已久的松林码头。这次的挑战,你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收益!”
林岚有些迷茫:“哥,‘楚风’的业绩远胜过‘楚韵’,攻城略地你一马当先岂不胜算更大?”
“No!哥清楚自己恐怕树敌太多,有意和无意间得罪的人可能也不在少数。而你则不同,业绩虽然不是太辉煌,但项目各个干净,业界口碑也不错。所以这次我佯攻,你暗地主攻,咱俩先用一回瞒天过海,”
“那接下来是不是把三十六计都用上?开个计谋盛宴的大Party?”林岚似有所悟。
“哎呀呀!岚,你太聪明了!哥真是爱死你了!”卢云达情不自禁地在林岚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如果没有你给我爱的滋润,我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邓丽君悦耳的歌声从林岚的手机发出。林岚优雅地用手机拨开飘逸的长发,把手机贴在耳部,微微侧着头倾听电话:“林总,晚上有个会,可能要很晚,晚餐就不能陪你了。要不我给爸妈说一下,你去他们那吃晚饭。他们刚才还说你有很长时间都没去了,总问你一天到晚咋就那么忙?”其实,林岚和刘宏宇两人各自都很忙,应接不暇的饭局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晚餐。大大小小的应酬和朋友聚会就像一串相连的珠子每天都挂在两人的脖子上。家里的厨房从入住开始,恐怕连一次正餐都没有做过。
“好吧,一有空我就尽快去看望爸妈,晚餐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你放心吧,早点回来,别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来,要是喝醉了我就把你关在门外,听清楚了,拜拜。”林岚说着,自己都不由自主的笑了。但这仅仅是一种幸福的笑意,并没有发出笑声。
“是宏宇吧,真够辛苦的!娶个大美女,每次十分钟的欢愉,却要付出半辈子的操心。更何况娶个经济强势、智慧超群的大美女,都能累出心脏病。嗨.......”卢云达摇着头长叹一声,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的样子。
“乐意!乐在其中。你读不懂了吧?”林岚俏皮地扬起头讪笑着。“你咋不娶个苏小妹让她的一滴相思泪从早流到晚?那你看着多惬意?又何必娶三离二,我看最累的是你。我们家刘宏宇起码身体不累,只不过稍微有点劳心而已。”林岚开始插科打诨,调笑卢云达。
“我宁愿身体累,也不愿劳心。”卢云达在狡辩。
“其实哥咋能不劳心?大嫂、二嫂虽说买卖散了,可人情没散。更何况一双宝贝女儿时时刻刻都是牵挂。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林岚继续穷追猛打,句句说在卢云达的软肋。卢云达哑口无言,只是一声长叹便道出了内心深处难以言表的所有苦衷。“好了,不说这些了。撤退!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愿这次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但愿你能施展全部魅力降服陈市长。任何人都有软肋,就看打击的力度和部位了。我坚信你肯定能成功!这次成功意味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非糊得你满脸肉末。”卢云达此刻踌躇满志,似乎那个巨大的馅饼正像一轮红日当空照耀,并且正朝着自己头顶飞来。
“一言为定!为满脸肉末而努力!”林岚被卢云达的信心所感染,无形中也平添了自信。
“开路!你在车上等我,我来结账。”卢云达带着几分醉意,向林岚行了一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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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戴着墨镜,脸颊上残留着酒精涂写的一抹红晕。虽说墨镜的镜片大得有点夸张,但依然遮不住美人的风姿绰约。她驾驶宝马的优雅和娴熟,都在有意和无意之间透露出智慧型美女所必备的气质。卢云达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把靠背放到最低处,整个身体几乎瘫在座位上,只有侧向左边的一双醉眼仍在朦胧中痴痴地凝视着林岚美丽无瑕的脸庞,眼神如同透过放大镜在欣赏一块美玉。
“岚,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初向你求婚,为什么被你婉言拒绝?”卢云达提出了一个林岚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顿时车内的空气显得有些凝固。
林岚感觉她现在和卢的关系已经处于非常稳定的结构状态,不会出现任何失稳的现象或者受力不均使整体结构不堪荷载的重负发生垮塌的后果。她这个理工科的美女高才生放弃了留校教书的机会,内心深处被一种自信和勇气所推动一步跨入商海,并且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不俗的业绩。这无疑是一种源于自身优势的内力与一种力道合理的外力形成了强有力的合力。她早已潜移默化地习惯于用非常理性的思维模式来思考和处理身边的各自事务,绝对不会发生分寸大乱的情形。她知道自己与丈夫刘宏宇是彼此真爱的,虽然丈夫的才能有限,不可能成就什么伟业。但他最在乎的是自己,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足够了。自己的身体或者出于某种外力的驱动可以发生短暂的偏离,但这无碍大局。心的阵地永远被坚守着。目前各种力量均处于非常平衡的状态,并且已经形成了完美的合力体系。这一切都是她多年来苦心经营和巧妙周旋的结果。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可以很体面地郑重给卢云达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沉思片刻,深有感触地反问:“真想知道?”
“那当然了!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能结合,岂不如虎添翼?”
“卢总,首先我得感谢您这个伯乐,而且给千里马提供了驰骋的疆场。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伯乐和千里马都住在一个马厩里,伯乐会被马尿熏得昏天黑地。而千里马的悲剧就在于被伯乐发现后,却整天被关在磨坊里推磨”林岚的语速很慢,,但意味深长。“再说了,老虎添翅膀,注定不伦不类。两口子都强势,肯定牛头不对马嘴。你说到时候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卢云达无言以对,沉默中似乎已品味出个中道理。但他仍不满足:“除此之外,难道就再没有其它道理了吗?”
“另一个原因吗......就......是,你卢总身边从来就不缺美女,缺的是我这样的得力干将。难道你就舍得把干将雪藏在家里?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让凤凰的羽毛在床榻之间磨损殆尽?对了,这凤凰的称谓可是你卢总给我封的,我可从来没有高攀的意思。不过,百鸟争鸣的当中自喻孔雀还真不过分,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沉寂片刻,林岚的声音仍在卢云达的耳边回响,他不由得鼓起掌来,以示赞许:“无懈可击!无懈可击呀!”
车内的气氛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汽车发动机轻微的声响伴随着两人默默地遐想。一个彼此曾经敏感的话题,终于落下帷幕。
过了许久,林岚似乎下意识地操控着方向盘,漫无目的的漂移着。恍然如梦的过后,林岚终于打破沉寂:“卢总,把你送到什么地方?”
卢云达似乎也才走出梦境,沉吟了片刻,仿佛给自己鼓了一点勇气才吞吞吐吐地说:“把...我...送到...你...的...怀里。我只想占用一个小时。”
林岚的答复很理智:“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但绝非是一扇丢失了门锁的破门。现在仍是特别时期,待到山花烂漫时,我用全身的琼浆玉液给您呈现一杯美酒,庆祝我们共同的胜利。”
卢云达已经不止一次被林岚这种天衣无缝的答复所婉拒,听起来就很美妙,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而且它能让内心的欲望之火始终都在燃烧。这种感觉很奇妙,卢云达的心犹如一串烤肉,底部的炭火温和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烤糊肉串,还能让肉串在滋滋作响声中不断地飘散出肉的香味。
卢云达只好作出另外的选择:“送我到丽景花园吧。”
“怎么样?买卖散了,人情还在吧。不过你可别把二嫂当成永远的驿站,耽误了人家一生的幸福。”林岚的语气有点语重心长。
“那当然,合同丢了,照样可以做买卖。她和谁做买卖我都不反对,只要别卖了我女儿就行。”卢云达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
“哎呦,还说心不累,就三宫都能把你累趴下,再敢有六院还不累得小命都呜呼了。”林岚调侃的弦外音略带些许讥讽。
车慢慢减速,林岚观察着前后路况,然后掉头驶向丽景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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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市远景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朱鑫安的办公室,旭日的阳光把宽敞的办公室照得窗明几净、光彩熠熠。微风吹拂着洁白的薄窗纱像鼓满了风的风帆一样,象征着一艘正在驶出港湾的渔船即将出海捕鱼。老板的身后及左侧的两面墙矗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柜,柜中摆满了各种几十本一套或上百本一套的精装书籍,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博学和大学者的风范,似乎丝毫也扯不上什么房地产。
朱老板一生可数的上学时间不足十年,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没文化。所以两面墙的文化厚重加上两面墙悬挂的名人字画足以给朱鑫安平添极具分量的文化底蕴。他家境贫寒,算得上从小卖蒸馍,什么都经过。年幼时,他的身体及其瘦弱,并且长期患有鼻炎。两个鼻孔里粘稠的鼻涕总是像水势旺盛的瀑布一般悬挂着,枯水期则残留着两行泛黄的污渍。这一特征已然成为那个时期他个人最显著的LOGO。为此,他没少遭受旁人的奚落和凌辱。一个积贫积弱于一身的少年,内心的苦闷和挣扎被煮成一锅具有强烈蜕变欲望的炙口养生粥。于是,他开始沉迷于幻想中的武侠世界,想象自己仗剑天涯时的那份洒脱和所向披靡。与其他武侠迷不同的是,他自始至终没读完过一本像样的武侠小说。因为读书对他来说是一份费钱劳神的苦差事,并且妨碍他漫天飞舞的想象。他以为最要紧的事莫过于练就一身强壮的肌肉,以防遭遇恃强凌弱帮派的欺辱时能一展身手。到那时只要自己左手一记铁砂掌,右手一记迷踪拳,然后飞起一记旋风腿,他们各个都应声倒下。无师自通历来是他的强项,只是略为偏颇的锻炼手段让他的收效不太理想。家里的水缸每天被他抱起放下不计其数,周遭的树木也被他连踢带踹得东倒西歪。就连邻居家的窗框也成了他出掌的对象,玻璃破碎时清脆的响声无疑是他检验修炼成果的有声答案。但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还是在突发事件降临时被检验得千疮百孔。一日,邻街最弱一帮的两个小混混把他堵在街角,强行索要“纳贡”的烟钱。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身上又挨了狠狠的几脚。这下子他大脑中的武功程序变得有点混乱,铁砂掌立马变成了招架用的鸭蹼,旋风腿也变成了筛糠的工具。待武功程序有所恢复,他刚刚摆出一点像样的架势,却又遭遇更加猛烈地围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懒得抱家里的水缸,树木和窗框也侥幸得以偷安。然而,被压抑的愤恨并未就此消亡,只是在他成年以后以另一种霸道的形式体现出来。
改革开放以后,让他内心对贫穷的恐惧变成了迅速脱贫的原始动力,就好像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一样,用不着任何思考的过程。他看着一些有土地房屋私产的人摇身一变都成了爆发后,心里很是愤愤不平。想当年,自己祖上在市区也有一处不小的宅院,解放后公私合营时,这处私产以父辈两个公家人的名额替换成了公产。这种不等价的交换是一个特定时期的产物,也是日后朱鑫安从事房地产的启蒙教材。如今五十多岁,已经事业有成。在楚江市房地产行业已经坐进前十把交椅,这让许多业内人士都不可小觑。多年的从商经历培养出的远比睿智更实用的是精于算计,以及与日俱增的霸气。
改革开放初期,经济活动就像一个规则不健全的儿童游戏。所有参与者拼得是关系和资源乃至运气。朱老板出身卑微,关系网就像名符其实的蜘蛛网,网上驻足的除了几只蚊蝇,最显身材的也不过是几只飞蛾而已。这和那些有着政府背景的人,或者掌控国企或集体资源的人相比,简直都是些垃圾。即使他关系网上体量最大的飞蛾,肚子也是瘪的,更别说打个电话疏通某种关节了。可人家一个电话或者一个纸条,就能产生可观的经济效益。朱老板的父辈们几乎清一色的工厂工人,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他父亲所在的铁锨厂以高成本生产的产品再也抵挡不过小作坊生产的铁锨锋利,于是他们被市场的规则铲除了。下岗大军是毫无战斗力的,他们就像一群溃败的逃兵。除了自顾不暇,他能给予儿子的只能是三顿没有质量的饱饭,还有无形中逼迫他出去闯荡的压力。穷亲戚更像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胡乱蹬腿给自己添麻烦以外,再无它用。朱鑫安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途中跑也是鞋不跟脚。但是,规则不健全的游戏,运气有时往往比能力更重要。他开始加入这场游戏完全是盲从,甚至有点像蒙着眼睛玩逮人的游戏。他早年租了几间门面做一些倒买倒卖的营生,虽然没有日进斗金,但也从未赔过。因为爱抛头露面,而且蚊蝇飞蛾一类的朋友颇多,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当初他有三间门面,分处三条街。某日突发奇想,让朋友按自己模糊的授意写了一纸类似商业联盟的文书,号称自己牵头对付市容、街道办、爱卫会、治安办、工商局、税务所等一干的检查和缴费,大小事务均由朱鑫安出面调停。按照朱老板的理论,反正羊毛不会长在猪身上。商户们看似省了不少麻烦,但缴纳费用的总额一点没少。而朱老板还能从中找出差额。一开始零星商户们真有找到党组织的感觉,也确实省了诸多麻烦。但商会会长的狐狸尾巴越露越长,从免费吃顿饭、抽包烟到免费聚餐,以致发展到各个商家所有能用得上的都全部武装到自己的牙齿上。更为恶劣的是朱鑫安的一帮狐朋狗友也为虎作伥、狐假虎威,趁朱鑫安不在也干起白吃、白拿、白占的勾当。商户向朱告状,朱就召集相关人等以及若干陪同人员摆个场面,当面教训一顿,并象征性地进行索赔,接下来又是以一顿免费的盛宴宣告斡旋的终结。商户们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租期未满就深感难以维系。这时,朱老板就主动把剩余时间的房租胡乱打个折退给人家,自己在重新招租。一来二去,自己俨然成了房主。期间的房租差价,让朱鑫安品尝到了甜头。本来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曾想竟然能摸到金元宝。这期间他也的确整肃了狐朋党的纪律,场面上的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此时他的目光开始盯上可以建设临街门面房的各个单位,于是托关系、挖门子、请客、送礼、塞红包、软磨硬泡加许愿,总之所有的手段、十八般的武艺一应俱上。就这样,从最初的几条街的商业房开发以后,楚江市一颗房地产开发的希望之星开始冉冉升起,国有资产的潜在价值成就了朱鑫安的原始积累。
人类总是在进步,朱鑫安身上的灰色毛发也渐渐褪色不少。他最后一次采用暴力手段大约是在八年前,当时他通过贿赂买通了一个城中村的村长,获得了一段繁华地段的临街商业房的开发权。当房屋封顶之后,背面的三户村民以屋面挑檐超过中间分界线为由强行要求其拆除。朱老板自恃财大气粗而且还有村长罩着,所以对村民的要求置若罔闻。村民眼见说理无门,遂采取了封门的行动。朱老板见状怒不可遏,下令强行驱逐。双方由开始的推推搡搡演变成大打出手,一时间闹得工地乌烟瘴气,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村长见事态扩大,赶紧溜之大吉,直接以出差为由跑到外地躲了起来。110处警以后,也无法根本解决双方的矛盾,只能告诫不得再次激化事态,受伤的村民由开发公司负责治疗,工程暂时停工,待双方协商一致后才可继续进行。这时朱老板第一次陷入苦恼之中,他把此事告知了一位熟识的建筑公司老板。这位老板到工地转了一圈,然后给朱老板出了一条妙计。他对朱老板说:新建门面房与村民宅院的围墙之间尚存三米多无用的间距,所谓挑檐过界只不过是找茬的一个由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利”字。利益面前都不想示弱,只能落得两败俱伤。何不将这三米多的距离利用起来,把门面房再扩建出三米多,这样两层的营业面积即可多出近千平方,然后给这三户村民每家一年出个三万元租金,一年下来也不过九万元而已。但是增加的营业面积所带来的效益远远要大于这区区九万元。这岂不是双赢的局面?!听完这一席话,朱老板顿时茅塞顿开,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原来纷争的解决还有这么好的途径,以前恃强凌弱,动辄武力相向的老套路是多么的愚蠢啊!于是,他赶紧组织了一个能说会道的说客班子,也把村长请了回来作为貌似公允的帮衬。三家村民的代表本就想藉此讨得一点利益,现在已经遂愿了,所以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还没等谈判结束彼此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这时,村长以村民代言人的身份建议朱老板亲自设晚宴款待三户村民,然后在酒桌上把协议签了。潜台词是说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什么变故。因为村长清楚,以这点代价换得如此大的开发面积,稍有经济头脑的人回过神来或局外的高人一点拨都可能让一时沾沾自喜的村民胃口大开。朱老板对此领悟得极快,赶紧张罗着摆酒设宴,而且还亲自驾车,把闹事最凶的领头人毕恭毕敬地请在了自己的副驾驶的位置。宴席上曾经对打的双方即使缠着绷带也没妨碍彼此的推杯换盏,协议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顺利地签订了。宴席闹腾到大半夜,期间的废话不知重复地说了多少遍,大体不外乎什么不打不成交、相见恨晚、日后有什么难处哥全包了等等豪言壮语之类的车轱辘话。待村民乃至村长的舌头都有些僵直的时候,宴席终于散了。这时的朱老板虽然很满意,但毕竟是自己破天荒地第一次为这样事出了血,难免心里还有点耿耿于怀。等一行送村民的车队驶回村口的时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朱老板忽然发现前方那个记忆深刻的没有井盖的下水井,于是坏主意瞬间萌生。他把车的右侧副驾驶的位置准确地对准了井口,然后停了下来。闹事村民的代表醉醺醺地推门下车,直接就掉进了井里。待众人四下寻他千百度,蓦然俯首这才发觉井下传出哼哼唧唧的求救声。经过好一番折腾,总算把他打捞上来,只见他浑身沾满了污垢,布满污秽的脸上还醒目地挂着几根面条。村民一边安慰一边责怪他喝大了,连脚下的井都看不见,也实在太不小心了。吃了哑巴亏的闹事代表连申辩的力气都丧失了,一路持续哼哼唧唧地被搀送了回去。躲在黑暗之中的朱老板暗自窃喜,这下总算心里平衡了许多。经过这件事,朱老板的悟性开窍不少,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采取暴力手段的行为,他也决心一改过去的形象,凡事都以正经商人的手法示人。为此,他的公司也参与过一些公益事业,也搞过一些扶贫济困的事情。这些事从他个人的本意来说,沽名钓誉这个词他压根就没听说过,但驴粪蛋表面光的道理他明白。这个朴素的理念可以从他的头顶到他的脚底都能贯穿得一览无余:稀疏的几根毛发呈现着永远的黑亮,并且永远整齐有序的向后排列,俨然每一根头发都成了威严矫健的国家仪仗队战士。数万元的法国卡迪尔眼镜,让所有戴眼镜的学问人黯然失色,甚至让某些人怀疑自身学问的价值所在。一口洁白的烤瓷牙,恰好被合不拢的大嘴留出了充分的展示空间,给人造成非洲大叔的印象。然而,唇齿间的风光让上唇的一颗黑痣给扼杀了,这颗黑痣往往给人造成早有苍蝇落上头的错觉,禁不住总想伸手把它拍了。但朱老板很迷信,据说花了大价钱找了某位能掐会算的高人专门就黑痣进行了掐算,最后定义为福痣,是那种有助于朱老板财源茂盛的标志性的神奇之物。尽管这颗黑痣上开始滋生杂毛,但朱老板却不敢除之,因为高人说过:大凡福地,皆寸草生辉。朱老板的手上则是另一种风景,只见夹烟的手指佩戴着硕大的金戒指,虽然显得过于夸张。但戒指的辉煌与泛着白光的白牙相映成趣,形成了一道自然风景线,绝对能让所有见过的人过目不忘。脖子的皮肉虽然有些过早的松弛,难免有鸡脖子的感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任何人都没有闲暇去研究脖子皮肉的松紧度。金光耀眼的项链吊着晶莹剔透的和田玉,二者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必然会过早地吸引住你的眼球。衣裤非国际名牌不穿,镶钻的皮带扣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点缀而已。皮鞋和衣裤的搭配更是有讲究,除了追求色彩的和谐以外,鞋型的变换也是极其出彩的重要部分,他对鞋的品味近乎苛刻,因为他固执地认为“爷不爷,先看鞋”,所以他的鞋动辄在万元以上。朱老板的外包装从太阳升起的那刻起一直到明月当空,始终都会保持着光鲜的程度,这种光鲜度能够刻画出朱老板的自信度。同时当别人谈论精神和信仰的时候,他总是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人太矫情。他的信仰只有钱和品牌,因为后者最能体现钱的价值。所以,他追求品牌等同于瘾君子追求毒品一样。
朱老板的班台对面,围着一圈宽大舒适的沙发。朱老板手下的六员大将如昭陵六骏,笔挺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一人愿意靠着沙发。大家鸦雀无声、目光如炬盯着老板,等待老板先发话。
朱老板躺在可以晃动的转椅上,两只脚搭在班台上,展示出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袜。坐在班台侧面的女秘书小梦,目光停留在老板的袜子上恍然如梦,脑海中不时地闪现自己丝袜上的两个漏洞。这样的两个小漏洞是自身经济窘迫的对外窗口,小梦害怕别人透过这两扇窗口窥视到某种尴尬。于是,用文件夹搭在靠外侧有漏洞的位置作为遮掩。现如今,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风气甚嚣尘上,让家境较差的小梦初入社会就倍感压力。应聘时的学历优越感早已土崩瓦解,只剩下诸如囊中羞涩、相貌平平以及胸脯总像酵母不足而无法鼓胀傲人所带来的种种自卑感。还有让她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毕业实习结束时,与一帮同学去旅游景点游玩,在景区大门外遇到几个年龄大约在6岁左右的流浪孩,起初他们围着自己这帮同学乞讨,但是当一辆保时捷越野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连等待凑零钱的耐心都没了,一窝蜂地围住了保时捷。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年龄和个头与他们相仿的男孩,面对一双双伸出的小手,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从中间一撕两半,然后随手向空中扬去,看着一帮流浪孩的疯抢,小男孩高兴得手舞足蹈,孩子的父母看着儿子的举动脸上流露出灿烂的笑容。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把零钱的男同学冷言冷语地感慨道:投胎有风险,出生需谨慎。这句不经意的戏言,令小梦至今都难以忘怀,难道命运的差距早已注定?难道撕钱的男孩就没有投胎的风险?难道这样的戏言或将成为妇产科的警世恒言?
朱老板顺手拿了一包极品南京牌香烟,“啪”的一声扔在小梦摊开的笔记本上。小梦稍稍一愣,方才回过神来。
“去!给弟兄们散了。”朱老板发话。接下来又补充说:“小张,你就继续抽一回二手烟吧,不过这回的味道可不同哦!很能提神的!就算二手也不亏。”老板的一番话像松动剂一样,顿时把屋里凝固的气氛松解了许多。六骏开始抖落起鬓毛,重新换了一副轻松的姿态。
女秘书小梦打开香烟,给五个烟囱一一敬上,剩余的留在茶几上。
孙永全副总率先点着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果然不同凡响啊,难怪说是某个官员因为这包烟丢了乌纱帽。”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摇头晃脑,似乎深有感触。
王波副总也顺声附和:“名不虚传,的确名不虚传!烟品如人品,酒品验德品。朱老总已经把我们带上了井冈山,我仿佛已经站在了黄洋界。只要朱老总一挥手,我立马就冲出阵地。小张啊,别说你抽二手烟,就是八手烟也值了。”王波历来巧舌如簧,此刻说得朱老板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完全毕露的烤瓷牙愈发显得生动活泼。
两位副总的一席话激发了众人的幽默感,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发表感慨。
“张经理,你就敞开心扉吧!让南京的烟雾来得更猛烈吧!”工程部经理江杰首先来了灵感,并且显得有点亢奋。
“对!对!来得更猛烈吧!”众人齐声附和。
“什么呀,南京北京的都一样,反正我永远都是受害者。”销售部经理张婷一边说着一边用纤纤玉手扇着眼前的烟雾,一种无可奈何的模样。
“知足吧!张经理,能让官员丢乌纱帽的烟熏陶你,是你的福气。要是我用老旱烟熏你一回,指定苍蝇蚊子落你一头。”项目策划拓展部经理廖江英果然也焕发出了幽默。
“哈!哈!”众人笑得的前仰后合,六骏的雄姿也完全走了样。
合同预算部经理王斌被众人感染,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你们说,因为一包烟就丢了乌纱帽,这也太不值了吧?”
“嗨!瞧您老哥说的,成天就会算计值不值的。算来算去,脸上的皱纹比揉成一团的草稿纸还多,而且皱纹深得都能夹死蚊子。你说你算计的累不累?人活着的价值咋能计算出来。比如说包二奶,其实有奶吃就得了呗,可有人就偏爱养奶牛。你能说哪种更划算?这可不是工程量计算那么简单。”工程部经理江杰对王斌骨子里都烦,自己关系户的工程决算总能让王斌砍得七零八落,平常的反唇相讥往往都言不由衷。
“就是的!”、“对!对!对!”、“反正我们又丢不了什么乌纱帽!”、“尽操闲心!”众人蜂拥而上,齐声讨伐。
“得!得!得!死豆腐!死豆腐(Stop)!”朱老板道听途说的英语说出来别有风味,“赶紧停!别他妈的鸡巴毛炒韭菜了,赶紧说正事!”老板的断喝,像一声集结号,大家立刻鸦雀无声,六骏顿时恢复了笔挺的英姿。
“老孙,你和廖把机电公司的事也拖得太久了吧?我就琢磨,就这么鸡巴大点事,你们咋就搞不定呢?难道非得我亲自出马不可?”朱鑫安显得有点不胜其烦。
“朱总,目前情况是这样的:‘拆一还一送装修’的方案他们不接受,其实底下人的工作我们都基本做到位了,就是一二把手的工作有难度,我分析这两人的胃口可能比较大,而且也不是我们这个级别的能搞定的。看来还真得您亲自出马不可。”孙副总言简意赅,迅速把球踢给老板。
朱老板不假思索:“不就鸡巴几个钱的事吗?只要收成好,雀能吃多少。想当年,灭麻雀,那是饿得心慌,看着麻雀吃几粒谷子都想不通。咱现在只管收成,麻雀该喂的就喂饱,道理就是这么简单。难道啥鸡巴事都得我上?你们各个闲得蛋疼。”说完稍许沉思,又补充说:“这样吧,老孙,你先拿稀泥把下面几个相关的小喽啰糊住,到时候别让他们跳出来唱反调就行了。一二把手的事,我看王波你先出马,你的嘴皮子利索,关系也稠。该上的货你去探个底,差不多,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再耽误了,人家大超市的老板已经催我几次了,就等米下锅了。现在这事,就是瘸子追跛子,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所以一定得加快,一步也不能落下!必须抓紧!懂不?”
“明白!”孙总和王总齐声回答,王总的声音尤其洪亮,语气饱含自信。其实机电公司的事他表面躲得远远的,似乎重来都不过问。事实上他早已深思熟虑,私下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孙总久攻不下,陷入僵局,其实是他设的局。他首先推脱自己能力不及孙总,摆出孙总又如何如何与机电公司关系密切以及这是孙总主管的业务等等托词。这一招不过是隔岸观火之计,他暗中静观其变。接下来开始瞒天过海,私下运筹。紧接着暗度陈仓,把对方一二把手最亲近的关系疏通完毕。陈仓已度,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信息当然也就很通畅了。于是,彼此共同演绎一出釜底抽薪或者上屋抽梯的化妆舞会,让孙副总和老板都成了舞会的看客。有意搁置,无非是彼此都清楚火候未到,或者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他王总就等老板今天这一句话了,也意味着顺手牵羊的机会已然成熟了。这种后发制人的战例,王副总已经演练过多次了。因为他深谙老板的脾性,懂得浑水摸鱼的技巧。所有这些本事都可以追溯到王波下海之前在政府部门的摸爬滚打,官场的厚黑学让他把玩的得心应手。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感觉累了,发现周围其他高手比比皆是。况且,官场的升迁,深厚的背景也是不可或缺的要件之一。这方面王波尤其匮乏。于是,他有点心灰意冷,深感前途渺茫。眼看着一个个开发项目从自己笔下通过,让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外行老板各个赚得盆满钵满。特别令他刮目相看的是一个曾经开砂锅店的小老板竟然与人联手也搞起房地产开发,并且干得风生水起。他忽然间意识到手里审批的开发项目本身就是不小的发财资源。于是,他以更加专业的眼光审时度势,从审批的项目中筛选了一个优良品种,并且以各种理由扣押在自己手里。一个工作机会,让他结识了外表阔绰、举止豪爽的朱老板。凭其敏锐的嗅觉,他立马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在一次酒足饭饱之后,他把手中已经攥出汗的项目向朱老板和盘托出。这时的朱老板在行内已经摸爬滚打了多年,项目的优劣仅凭一组简单的数据即可做出判断。王波刚一介绍完项目的大概,朱老板大腿一拍即告成功。接下来项目易手的过程在王波的引荐和撮合下顺利完成了。出让一方因项目相关的瑕疵在建委立项的手续上屡屡碰壁,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王波的说服下如同丢弃了一个鸡肋。为此,在项目转让之后他们还特意奖赏了王波一笔不菲的佣金。而朱老板以很小的代价就获得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发项目,接下来的立项手续在王波那里如履平地。仅这一票就让朱老板赚了丰厚的一大笔。通过这件事,王波深得朱老板的感激和赏识,而且很快也履行了当初的承诺,让王波获得了不小的实惠。王波是个聪明人,即使已经尝到了一个萝卜两头切的甜头,也立刻意识到其中潜藏的危险。如果继续故伎重演,翻把那是迟早的事。于是,他对项目的评估更加严谨,尤其对项目拥有人的考量更加仔细。尽管朱老板多次发出推荐项目的信号,他都以各种借口婉言拒绝了。并且拒绝的理由已经充分到令朱老板毋庸置疑,甚至颇有感念之情融入其中了。此后的王波依旧照本宣科,只是每天的例行公事让他深感无聊。好项目从手头滑过的痛楚绝不亚于银行里每天数钞票,但到头来属于自己的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几张。形成这种强烈的反差被王波自己总结为权力的局限性所致,但自己提升权力的空间又极其渺茫。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怀念过当年毕业时,是多么地意气风发。那时一门心思只是干好工作,每天忙碌之后都可以安然入睡。第二天又能精神百倍地投入新的工作,当年的那种单纯和执着如同一件件行将淘汰的外衣,早被一一脱去,然后了无踪迹。随着私有资产在社会的急剧膨胀,他原本积极的一面也被悄然地异化。面对一个个人财产远胜于个人本质的社会,随波逐流亦在所难免。当他个人的财富积累遭遇瓶颈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随之而来。于是,他渐渐萌生了退意。这时朱老板已多次发出了盛邀加盟的信号,但王波还刻意使出了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等朱老板添加了筹码后,他已经修好了从单位顺利撤退的后路。真可谓革命生产两不误,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不过朱老板也满心欢喜,他看重的是王波的人脉资源、工程方面的专业技能以及听起来就舒坦的每一句话。王波自己心里很明白,像朱老板这样的人往往性情多变,猜忌心强。所以,他处事低调,从不抢任务,但每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而且绝不居功自傲。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会巧妙婉转地表达,让反对的声音听起来也那么悦耳。
“嗨!嗨!我必须再强调一下,这件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就是你们的家人也不准提。我可从来没亏待你们,谁要是不忠不孝,以后就再没好日子了。都给我记住了!”朱老板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是!”众人几乎异口同声,有人还在继续表决心,各种口号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朱老板已经满意,挥挥手说:“欧克!欧克( OK)!下面议议凤城家园工程和销售的事。两个经理先说,王总补充总结。”
工程部经理江杰首先开始介绍工程进展情况以及存在的若干问题:“目前工程进展受到的最大干扰是规划监察部门已三番五次地下达停工通知,并限期将加盖的部分拆除。更可恶的是商品混凝土供应部门受规划局的批评,说有连带违规责任,所以混凝土的供应也是断断续续。”
“规划监察部门的关系我已经疏通过了,但治标不治本。因为我们加盖的层数偏多,所以咬蛋的人也多,尤其是同行,各个闻过则喜,恨不能置我们于死地。因此,打点过的关系也很为难。”王波补充说明了目前的状况,似乎情况很糟,连他本人也颇感力不从心。
“不加盖咱吃屁呢!过去像这事抹两把就过去了,现在无非是行情看涨,需要咱加大力度罢了。咱就像一团面,规划局揉面就是本行,要是咱自己已经揉成馒头了,规划局不就没事可干了。所以他们也喜欢揉面,这揉面的功夫和力道,说白了不在揉面的人,关键就看咱面团咋表现了。老王,你赶紧探个底,看加几两碱面合适。”朱老板深谙此道,在他眼里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银两备足,要孙悟空有个球用。
“老板,说实话,这罚款在所难免。就看罚多少了,只要碱面上的合适,咱肯定不吃亏。”王副总同样精通个中的渠渠道道,以往的战例从未失手过,而且从中也尝过不少甜头。
“对么!老王领悟的就是快,你赶紧行动!”朱老板很是赞许。
工程部经理江杰对通过老板这层关系进来的施工队很不满意,这家队伍目前进展缓慢,工期已经严重滞后。所以,他急于利用正式场合撇清与自己管理不力的关系:“各位领导,目前工期也是一个严重问题,除了监察部门的干扰,施工队本身也存在许多问题。”
朱老板皱着眉头:“说说看,都有哪些问题?”
江杰开始斟字酌句,既要点明施工队的毛病,又要撇清自己工程管理的不足,还要让老板感觉工程延误与事先的决策有密切的关系。所以,他陈述问题时有点吃力:“施工队目前上的工人不足,很多工作面处于闲置状态。”
朱老板烦了:“上人不足也向我汇报?难道每个工人屁股擦干净没我都挨个扒开裤子看看?”
江杰显得很委屈,急忙辩解:“我一再要求他们增加劳力,可项目经理不是抱怨我们变更太多,就是要求新增加的工作量不能按原合同的单价执行,说现在人工费太高,低价实在叫不来人。”
朱老板仍然很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能有多少变更,不就增加几层楼吗?”
江杰赶紧解释:“因为楼层增加,所有柱子都要植筋、变截面,工程量的确增加不少。”
朱老板更加不耐烦:“这些都是技术问题,要你们工程部是干什么吃的!”
江杰开始冒汗,感觉越说越累,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老板,这只队伍实在太弱了,这就好像你给我们配备了一辆拖拉机,还要让我们参加F1大奖赛,非要拿个名次回来。”
朱老板愣了一下,忍耐快到了极限:“什么强了弱了,我看你们也实在太不中用,想当初我亲自管工程,什么样的劣瓜歪枣没见过,不照样管得服服帖帖的!”
江杰心里仍然不服:“老板,你举着龙泉宝剑,我们提着卷了刃的菜刀,那对付滚刀肉咋能一样?”
王波看这样说下去容易擦枪走火,赶紧插话说:“这些工程细节问题我看下来专题再议,朱老总只管领导我们大方向,具体每个小仗怎么打,还请各位前线的指挥员多动动脑子。只要大方向对了,我们就是胜利。”
王波的话的确很耐听,朱鑫安躁动的火苗顿时不见了。“其它事我看都不打紧,老王,你留一下,咱俩再议议。其余的各就各位。欧克(OK)!散客游(Shankyou),各位多辛苦。”朱老板言语间喜欢夹带自己的特色英语,这不仅时髦,或者能体现与国际接轨的迹象,而且彰显个人的文化修养。
其他人都起身离去,王波关上门,坐在小梦的位置,等待老板的密旨。朱老板给老王递了一支烟,开门见山地说:“老王,摆平这件事,依你看,好马齿(Howmuch)?就能怕死(pass)?”
王波早已习惯老板的特色英语,只不过这次听起来有点搞笑,但他极力忍住了,仅仅在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接过老板的话题:“好马齿(Howmuch)就看马的牙口和草料的数量。换句话说,衙门里这帮货,各个牙口锋利,所以草料恐怕少不得。你想一下,十一层多出六层,粗略地计算,我们可以额外获得至少六千五百万,你准备拿出多少来摆平?只要你定个数,剩下冲锋陷阵的事我会不遗余力。”王波信誓旦旦,似乎症结的关键不在自己,难题是老板自己出的,解铃还得系铃人。自己不过是老板的办事工具而已。
朱鑫安沉思片刻,两人低声耳语,老板伸出的手指头和几成的说法意味着准备付出的代价。
7
卢云达在丽景花园小区的大门外下了车,身后的宝马缓缓离去。他原地驻步,环视着丽景花园的门楼及周边景致:高耸的门柱镶嵌着龙凤盘旋并角逐祥云的图腾,门柱的顶部是一方石材外饰并形成巨大弧形的石牌,上面镌刻着苍劲但不失秀丽的四个大字:丽景花园。字的落款龙飞凤舞,很难让人辨识出自何方神圣。但毋庸置疑,这必然是资本的附庸风雅与才华的附言趋势完美结合的产物。卢云达欣赏这样的结果,就像艺术家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即使旁人多有微词,但自己归纳起来这是不懂艺术的结果,登峰造极的艺术咋可能有瑕疵呢?每次卢云达走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的多看几眼,丽景花园不仅给他创造了财富,也让他领悟到眼球虽小,但蕴含的经济效益巨大。因为,人们往往宁可相信眼睛,也不愿相信脑子。所以才会产生眼球经济。丽景花园是卢云达的得意之作,是他房地产历程的里程碑,他也从中提升了理念。例如,小区的入口处设计了一个小桥流水,房价每平方米增加200元。堆砌一些石头,再添些花花草草,营造一些所谓的景观。房价又能提升100元,这些都可以归功于眼球效应。
卢云达扣上衬衣最上面的一枚扣子,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信步走向他所熟悉的那套房子。乘电梯上到顶层,他已提前掏出了钥匙,然后轻轻地打开了1201号的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后面,前妻吴曼丽穿着低胸的睡裙,斜倚在贵妃榻上,电视机的画面和声音对她产生了催眠作用,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卢云达的不期而至。卢云达从沙发背后转到沙发侧面,忽然出现在吴曼丽的面前,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吴曼丽捂着胸口,仿佛用手能平息突然加快的心跳:“哎呀!死鬼,吓死我了!你怎么还不交出钥匙?”
“真想把我彻底扫地出门?就一点面子不留?”卢云达嬉皮笑脸地坐在吴曼丽身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按着她的胸部:“真把你吓着了?”
吴曼丽扭动着肩膀,似乎有摆脱的意思:“一身的酒气,又跑哪歌舞升平去了?小姐的腰还没搂够,跑我这发挥余热是不?”
卢云达不依不饶,更加放肆地用手揉着她的乳房,脸也贴得更近了:“我就是想发挥余热,谁让我对你总是念念不忘。”说白了,在男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皇帝情结。三宫六院,嫔妃如云,是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只不过现实和理想相去甚远,所以,这样的梦想只能搁浅在骨子里。卢云达离婚不离家,把吴曼丽当成自己行宫的嫔妃,是男人对梦想的现实演绎罢了。
“哎呦!真肉麻!怕是被小妖精冷落了吧?”吴曼丽嗤之以鼻。
“咋可能呢!我真的挺想你和莲莲的,喝了几杯闷酒,真的挺不住了,就想过了陪陪你们。发誓这都是心里话。”说着,卢云达愈发放肆起来,两只手都按在吴曼丽的乳房上,身体也开始向她压了下去。
吴曼丽半推半就:“那今天就不走了?”说着,脸上已泛起红晕。
“不走了!”卢云达语气非常肯定。“真的!挺想你。”他一边说一边褪去自己的裤子,酒精已在他的血管里燃烧起来,身体和情绪显得异常亢奋。吴曼丽的睡裙不过是一块最简单的遮羞布而已,卢云达只消向上一抹,一切都暴露无遗。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两个人像运动员跑到了终点线,只剩下喘气和独自感受冲刺后所获得的快感。此刻,电视里正播放着野生动物正在交配的情形。房间里两个立体的人在欣赏平面的动物交配的全过程,彼此无语,各自看着画面,想着心事。吴曼丽好奇动物的交配是否也像人一样产生神奇的快感?卢云达暗自思忖人和动物的行为看来都一样,只不过人与人的交欢往往附带了许多交易的色彩,而且彼此还要玩弄一些手段。因此这个过程要比动物来得复杂。可以想象,人与动物从洪荒时代所遗留下的原始野蛮依然潜藏在各自的体内,即便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变得愈发睿智,但血液中的动物属性仍在暗中作祟,只不过各自显现的方式以及程度有所不同而已。难怪先人要把十二生肖的属相冠以每个人,原来他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洋人的所谓星座之说也与动物休戚相关。看来管控自身的动物属性依然是每个人必须严肃对待的重要课题。卢云达的悟性历来很强,但把控自身动物属性的能力又极弱。仅从三次婚姻的更替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吴曼丽已经许久没有体味这样的肌肤之亲,积蓄的能量无瑕释放已使身心在毫无察觉下略微有些走样。不经意间的烦躁和莫名其妙的伤感正是这种状况的客观写照。卢云达也许久没有光顾吴曼丽的身体了,在冰箱里搁置很久的冻肉,今天一解冻,似乎还多了一种新鲜感。当初,吴曼丽以年轻的优势战胜了卢云达前妻人老色衰的劣势,她自以为稳操胜券,误认为掌控卢云达已成定局。于是,吴曼丽得胜后在体内慢慢滋生的骄纵和动辄颐指气使的做派令卢云达日渐疲惫。这时,楚风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小姐白闵洁把握住了最佳的销售时机,并且不遗余力地在卢云达面前制造各种人文景观,例如将广告策划公司的营销预案精心挑几处不妥当的地方,然后趁销售部经理不在的时候,穿着性感的露乳着装出现在卢总面前,以反应和探讨问题的名义与卢总交换意见。最终意见不知交换的如何,但卢总的目光已经掉进深深的乳沟倒是确信不疑。再比如,公司员工都下班后,一旦她确信卢总仍在公司,她是绝对不会下班走人。一定要故作手头工作繁忙的样子,非等卢总出现在面前,才恍然发现已经下班多时竟浑然不觉的样子。这时,卢总对美人的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他会主动邀请白小姐和自己共进晚餐,或一道参与晚上的各种应酬。所有的应酬场合,与会者都会给予各种艳慕的调侃,这反倒令卢总听起来很受用。这期间,老板已经不能满足目光掉进乳沟的视觉快感,而是有一种必须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冲动。而与此同时,白小姐所扮演的拆迁户角色也到了最后冲刺阶段。她之所以自信于拆迁成功,完全在于所有被拆迁的有钱人没有一个是钉子户。于是,穷人用身体与老板的床之间搭建了一条迅速脱贫的快捷通道。一系列组合的营销手段让白小姐成功地把自己销售给了卢云达。这个销售结果的价码和标的全在白小姐日渐隆起的肚子里。当白小姐的母亲借出差的机会来省城探视女儿,忽然发觉已经有十余年没来过的城市与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女儿所发生的变化竟然如此令人惊愕。女儿的肚子已经明显凸起,这个小县城的妇人如同天塌了一般。仿佛一块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胸口,让她久久喘不过气来。更恐怖的想象:或许女儿肚子里面藏着外星人的野种。这会,她连探究详情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个在县城供销社一辈子兢兢业业工作的老实人无法面对如此突兀的现实,更加无法向亲戚们交代。从省城回到县城的路似乎遥远而漫长,她一路懵懵懂懂地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将噩耗告诉了丈夫:人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看这如何了得?老实巴交的丈夫在县城教初中,一贯以家风严谨自居。何曾想到有辱家门的丑闻却出自门下。当下就气急败坏:肚子都撅起来了,这何止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简直就是把米饭已经做成锅巴了。自己这一口残缺的老牙如何嚼咽得下去。他当即决定去省城兴师问罪,总不能连女婿的面都没见过就稀里糊涂当个野丈人。事不宜迟,两口子立马动身,星夜兼程赶赴省城。当他们赶到女儿的住处,已近午夜了。女儿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父亲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知道父亲是来问罪的。但她并不诧异,因为她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各种突发事件的应急预案从一开始就有了各种版本的腹稿,所以她根本就不惧怕父亲的一腔怒火。所以说但凡有事故发生,说辞最多的正是主管部门如何启动应急预案,仿佛阻止事故的预案都无法彰显工作的努力程度。善于说教的父亲此刻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眼前女儿突出的睡衣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似乎意识到锅巴的确已经做成了,根本就不是生米和熟饭的问题了。他很无奈,但又不得不问个究竟: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和你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女儿简单当明了:过程吗……很繁琐,结果吗……就这样。总之,我到城里打拼,为的就是过上自己想要的新生活。我不想再重蹈你们的覆辙,过一辈子清贫。你看,这套房子已经属于我了,它的价值目前在300万,这是你们不吃不喝要奋斗60年的结果。而我仅用了两年的努力,就完成了你们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任务。这要凭辛辛苦苦打工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可我的运气好,命里就该过好日子。有人发财靠权力,有人靠拼爹,比尔盖茨靠智慧,明星靠脸蛋,歌星靠嗓子,所有这些都是资源经济。而我值得庆幸的是,沾一点脸蛋资源和百分之一比尔盖茨的脑子,再加上机缘的巧合。你们说现在我能放弃吗?我肚子里说白了就是秤砣,我就是王八吃秤砣。现在干什么都讲效率,等向你们汇报完了,再商量来商量去的肯定没有好结果。我想你们也一定不愿看着女儿过得太寒碜吧,现在我一切都很好。你们还想咋样?女儿的一番话已经把自己一生走过的路定义成覆辙,自己的一辈子勤勉无疑于无能。此中的尴尬情何以堪?自己本来是兴师问罪的,但到头来该反省的反倒是自己。可是即将当外公外婆的人总该有权力认识一下女婿吧:你有你的主意,可作为父母总得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给谁了吧。女儿依然很从容:爸妈,你们不必着急,他恰好出差,陪市上的领导出国考察。等他回来,我一定安排与你们正式见面。行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长途跋涉也一定累了。还是洗个澡,早点歇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女儿的成熟和从容,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确感觉当刮目相看,眼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按照女儿的安排乖乖躺进按摩浴缸里,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从女儿居住的豪宅来分析,显然是绑上了大款。这绝非努力工作的结果,女儿把父母辛勤工作的全部过程已经归结为失败,这究竟是观念的差异还是时代的更新?如今全社会论成败的唯一标准就是金钱的多寡,自己勤勉耕耘、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难道在世俗的眼里就那么不堪一击吗?教书匠的世界观难道成了迂腐的代名词?浴缸里的热气在升腾,白闵洁的父亲陷入百感交集之中,思绪眩晕的错觉油然而生。
当初卢云达的新鲜感和短暂的快感最终也变成了一个必须认真面对的事实,这就是必须为新鲜感和快感埋单。但他知道小白即将给自己生两个儿子,为儿子埋单他是心甘情愿的。曾经的朋友们都戏说自己天生就是丈人脸,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一系列善后工作,以及辞旧迎新的各项事宜。这种变换按传统的说法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按时尚的说法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两种说法吴曼丽都知道,只不过任何箴言警句都是用来供自己理解的,实际应用那是别人的事。更何况时尚的说法只提到过两浪,自己这个后浪刚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紧接着咋会又来了一浪呢?
当局势已无法逆转的时候,吴曼丽只能用数字达成解散的协议。但数字毕竟只能是数字,错综复杂的感受怎能一个数了得,更何况数可以从零到无穷大,人心的欲壑往往越填越深。连吴曼丽自己也不清楚内心深处的马里亚纳海沟究竟有多深,因为她不清楚卢云达的填充物是否能够达到足以填平海沟的深度。所以,吴曼丽至今的心绪都无法平复。她也曾认真考虑过,挽回败局为时已晚。男人的花心,防不胜防。与其闹得不可开交,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从卢云达身上再割一块肉,作为自己所有付出的补偿,然后再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是吴曼丽身边的人一致的建议,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保障,普通人的嫁娶约等于儿戏一般。她的父母也催促她趁着年轻赶紧再嫁,并且已经开始张罗寻找合适的对象。但是,这样的儿戏捆绑着金钱的筹码已经不是那么好玩的。自己的内心已经筑起了重重障碍,一切都不是一个情字所能涵盖的。当初,吴曼丽被卢云达斩获时,恰是她与大学同学马财虎情意缠绵时。然而,吴家上下对此多有微词。来自其兄妹的评价是风马牛不相及,更直白的评价是吴母的真情告白:嫁给姓马的,你就等着睡马厩吧。这些来自家庭的阻力让吴曼丽很纠结,也让恋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此时,她挑战的不仅是吴家的一群人,而是一种笼罩全社会的世俗观念。这样的情形颇有点现实版梁祝悲剧的意味,只不过没那么悲惨辛酸而已。有道是情义千斤难敌白银四两,吴曼丽的情感天平最终还是倾斜在卢云达一方。痛苦的分手之后,吴曼丽借助现代医学的先进手段,成功地修复了当初缠绵的漏洞。这无疑是一次华丽的转身,抑或是金身再塑。让吴曼丽重新找到了破茧化蝶的感觉,而与此同时,恰逢卢云达伸出的镀金橄榄枝在她眼前频频摇晃。于是,越上枝头变凤凰的美丽神话就真的开始了。但未曾想到,没有几年的光景,落架的凤凰还真的不如鸡了。只不过唯一令吴曼丽聊以自慰的是因婚变而得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婚姻拆迁安置费”。但她仍感觉其中还有潜力可挖。
“云达,我再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一定会疯掉的。你说我该咋办?”吴曼丽率先打破沉寂,说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
“这个吗……其实是好事。你想想,多少人都想过着悠闲的日子,衣食无忧,你还想要什么,知足吧。”其实卢云达压根就没想过吴曼丽的未来,他总以为有他做吴曼丽母女的经济支撑,衣食必然无忧。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总以为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也不过如此,除此之外,还要追求什么呢?而且另一种潜意识里,他还期望吴曼丽永远保持这样的生活状态,永远冷冻在自己的冰箱里,这扇冰箱的门只有自己才能打开,这块冻肉只有自己需要时才能食用。
“还要等,等我真成了武疯子,第一个被砍的就是你。”吴曼丽已经厌倦了卢云达这种无休止的敷衍,言辞中已经夹带了些许怨恨。
“那你说说如何是好。”卢云达已经到了无法回避的窘境。
“我去做你们的行政主管、或者财务总监、或者销售部经理,你就任选其一吧。”吴曼丽出了一道选择题,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想要其中的任何一个答案。在她的选择题后面,其实还有她更想要的选择题答案。
“那怎么行,这些都是很专业的工作。万万使不得。”卢云达连连摆手,这种局面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更何况今后要天天面对的是一个自己曾经的弃妇。
吴曼丽不依不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真想把我逼成武疯子?”
“怎么可能呢,别危言耸听了。日子过得好好的,咋就活腻了?”卢云达不住摇头。
“我真就活腻了!我现在就去拿菜刀,真拼个你死我活,让你看个明白。”说着就准备起身,一副就此同归于尽的架势。
卢云达连忙按住吴曼丽:“罢了!罢了!真受不了你这败家老娘们,说风就是雨。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要不给我投资做个房地产销售代理公司,要么做个什么品牌的销售代理。总之,必须在三天之内有一个明确答案。”看来,吴曼丽的试卷答案早就成竹在胸。
这时,房门开了,还未见人,清脆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妈妈!”女儿卢树莲放学归来。通常是早上吴曼丽亲自开车送女儿到学校,下午放学她自己乘校车回家。这样女儿早晨不必起得太早。
“莲莲,爸爸来看你来了。快叫爸爸。”吴曼丽赶紧整理自己的头发和睡衣,语气温和得再现出母爱的原始状态。
爸爸的突然出现并没有给女儿带了意外的惊喜,刚才清脆的呼唤反倒变成怯生生的喃喃细语,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辨识是否叫过爸爸。女儿知道爸妈离婚的事实,在她年仅8岁的记忆和思维中,父亲的离去,是对自己和妈妈的抛弃。每每想到这,莫名的愁绪就会笼罩住快乐天真的心情,使自己心情的天空顿时灰暗下来。她最怕看到同学的爸爸和他们分别时所呈现的各种亲昵举动,这时她不情愿看到,但又忍不住看得发呆,然后很快陷入伤感的泥潭,或许一整天都不能自拔。这时,她没精打采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顿时让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其中的尴尬被分成了三份。卢云达愣愣地症在哪里,吴曼丽的眼圈有些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吴曼丽悄悄捅了捅卢云达,低声说:“你过去看看。”
卢云达起身站定,调整了一下心情,步履似乎有些沉重,仿佛跋山涉水才走进女儿的房间。他坐在女儿的书桌旁,以前所未有的和蔼对女儿说:“莲莲,学习紧张吗?”
女儿低着头,用指甲划着手中的橡皮,回答说:“还可以吧。”
卢云达又问:“现在你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女儿回答:“还行吧”,手中的橡皮已经被指甲犁出了许多沟渠。
卢云达和蔼的发问,并没有收获预期的效果,就像动用了联合收割机结果却只收到两颗麦穗,而且还是非常干瘪的两颗。
卢云达依然在耕耘:“你知道爸爸的电话吧,需要什么就直接给爸爸打电话,只要你需要,什么东西都行。爸爸保证不超过一天就送到你面前。现在就想想,看最想要什么。”卢云达的眼神散发着久违的慈祥。
女儿摇摇头,似乎什么也不需要。
这次卢云达收获的恐怕连干瘪的麦穗都不如,仅仅是一根秸秆而已。此刻,他完全陷入了无奈,目光从女儿的侧面划过,定格在女儿手中沟渠纵横的橡皮上面,橡皮的划痕太深,六面体已经没有一个完整无痕的光面。卢云达已经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只好站起身,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冲着客厅说:“曼丽,莲莲肯定饿了,做饭已经来不及了,咱们一起出去吃吧。”
吴曼丽回答:“好吧。”说着她去房间换衣服。
卢云达走出女儿的房间,父女间的对话与交流只能草草收场了。他很无奈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出发,或许晚餐的时候还有和女儿沟通的机会。他的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每天实在太忙了,的确疏于和女儿的交流。做大事业的人,儿女情长之事难免会有诸多疏漏。好在来日方长,弥补的时日颇多,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8
市规划院的会议室,例行的工作会正在进行,院长沈浩林正在听取各个规划组负责人汇报各组控规项目的进展情况介绍。规划2组负责人白智运正介绍机电公司综合楼及附属建筑的控规,他将控规图投影在屏幕上,众人的目光一起聚焦在图上:这是一栋主体建筑较为庞大的公用综合楼,1-4层拟作商业用途,5-7层为办公用途。其余附属建筑多为商业用途及配套服务用途。按机电公司申报的建筑用途说明,主体建筑的商业用途部分,计划作为各类机电产品的展销,形成本市最具规模的机电产品销售市场。白智运将项目的基本情况介绍完毕之后,罗列了项目存在的几个问题。他介绍说,主体建筑的高度及体量较大,对机电公司背面的自有多层住宅构成日照不足的影响;其二,按该路段建筑退红线要求,与机电公司要求的建筑退距有矛盾;其三,该建筑面积规模与地下停车场的车位配备比例有明显不足。因此,项目控规处于停滞状态。项目组正等待与机电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进行沟通,但机电公司方面似乎并不积极,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问该项目控规方面的进展情况。白智运介绍完项目后,沈院长做了几点原则性指示:第一,日照不足问题系机电公司内部问题,但规划主管部门不能犯原则性错误。这个问题一定要与机电公司积极沟通,不能留下后遗症,尤其是不能出现有机电公司职工状告规划部门的事情发生;第二,该路段退红线问题要坚持原则,特殊情况可以参照该路段之前已经审批建成的项目实例进行适当调整。第三,停车位不足的问题不能迁就,必须满足规划要求,有必要委托作交通环境评价。所有与会者都认真记录陈院长对问题的指示,但所有与会者也都心里明白,院长的指示看似很有原则,其实仍然有诸多回旋余地,一切皆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
刘宏宇代表规划3组对本组进行的项目情况作了简要的介绍,与会者看着时间,离下班时间已经为时不远了。大家已经快失去耐心听下去所表现出的原有矜持,有人在悄悄摆弄手机,有人在本子上胡乱勾画着各种图形,还有人干脆闭目养神,只等散会的时刻。刘宏宇的手机也开始震动起来,他不看手机也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校友陈珂给他发的短信,告知他晚宴具体的地点。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心不在焉了,规划4组的负责人只简单地汇报说本组的项目进展正常,没有太大问题。沈院长似乎晚上也有应酬,也不愿把会议延长。因此,只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例句,便匆匆宣布散会。解散的号令往往比集结号更加讨得欢心,撤离战壕的速度显得比进入阵地的速度更加迅速。转眼间,会议室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投影仪发出的光还在顽强地闪耀着,只等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来清理战场了。其实,更加有趣的工作或许只有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真正拉开序幕。
9
刘宏宇按照陈珂发来的短信,朝南郊的王府大酒店驶去,他也不太清楚这位老校友约自己赴宴的真正用意。不过按惯例推测,类似的朋友相约,十有八九与自己院里的规划事项有关,只有不超过20%的应酬属于纯娱乐性质的。这种应酬朋友们一般都是事先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像陈珂那样不由分说地直接安排。陈珂是大学同级的校友,学的是暖通专业,毕业后和刘宏宇同时回楚江市工作。目前他在一家设计院任职,交往的朋友很多都是与建筑行业相关的行业。所以,刘宏宇对此次赴宴已猜出了大概,而且颇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汽车在缓慢地行进,正值下班高峰期,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尤其让刘宏宇厌烦的是,时不时有各种三轮车、电瓶车、自行车或者行人强行挡住自己的去路,汽车的前进速度堪比蜗牛的爬行速度。他多次地鸣笛,但各种车辆依然自行其是,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或者说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打开汽车的收音机想听听新闻或者音乐,以此缓解堵车造成的内心窘迫。可充斥电台的几乎全是各种广告,从一个频道的品牌名酒贱卖,到另一频道的神奇药品宣传,再到电台播音员与拉托人毫无愧色的互动,越听越让他崩溃。他很无奈地关了收音机,像是屏蔽了空气中弥漫的另一种喧嚣。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街道上一派繁忙的景象,看着公共汽车站簇拥的人群。看着,想着,忽然他感觉明白了一个道理,与那些挤公交车的人群相比,像他这种提前进入小康的人为此付出一点缓慢的代价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或许这就是现阶段固有的特色吧。小部分人的超前遭遇大部分人的滞后,总体速度的缓慢是必然的结果。想到这,他似乎有些释然,再也没有按汽车的喇叭。他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已经超过6:30了,但他只能缓慢前行。他料定陈珂绝不会单独约自己到如此奢侈的消费场所举行一般的同学聚会,一定还有他不认识的人参加如此正式的晚宴。按照这样的速度,他估计到达酒店必然要7点以后了。
果然,当他把车在地下停车场放好,手腕上的表已经指在7:35了。这家酒店他已不止一次光临了,颇有轻车熟路的感觉。所以,一路驶来没有丝毫差错。陈珂知道他祖籍是湖南人,特意预定了酒店以各种名胜地冠称的洞庭湖包间。这里各种菜系全部囊括,食客们往往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选择菜品出处的名胜地包间,仿佛这样更能体现地域的美食文化。这无疑是一种高端的美食服务,面对的客户群体当然是具备消费实力的各界美食家。其实这类美食家仅出自商界和政界,商界历来的信条是:宁为疏通关系玉碎,不为烧香拜佛瓦全。政界也往往吃这一套。所以,两者一拍即合,这势必成就了高端餐饮的方兴未艾。看来陈珂的选择的确颇具匠心,因为他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社交环节的细微之处更能温暖人心。
刘宏宇来到洞庭湖包间的门前,轻轻敲门,里面传来陈珂熟悉的声音:“请进!”刘宏宇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像迎接首长一样,齐刷刷地起立,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刘宏宇握住年长男士伸出的手,陈珂介绍说:“这是咱们楚江市最具实力的房地产公司德力置业的老总,雷铭峰先生。”
雷总非常谦逊的样子,连忙分辨:“哪里,哪里,陈工过奖了。今天有幸认识刘工,愚兄必然受益匪浅,还望刘工多多赐教。”
“岂敢,岂敢,雷总事业有成,俨然行业翘楚,兄弟只有学习的份,哪里还谈得上赐教。雷总,您请坐。”刘宏宇应对这样的外交场合丝毫不逊色任何职业外交家,简单几句话就已经兄弟相称,彼此的距离感顿时消失殆尽。
陈珂接着介绍旁边笑容可掬的女士:“这位是雷总公司的精英,典型的白骨精,杨辰露小姐。”杨小姐简单无华的装束,与百媚姿生的面容形成了生动地搭配,尤其微微耸起的衣领有一种花瓶的效果,娇容自然勾起人们对花卉的联想。
杨小姐伸出纤纤玉手,刘宏宇握着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杨小姐不失时机地说道:“以后我会更多请教刘工,你可不能把我拒之门外呀。”
“杨小姐,你想这怎么可能呢,刘工怜香惜玉都来不及,岂有拒美女于门外之理。”陈珂说给杨小姐的话,其实无意间也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都是同行,谈不上请教。大家一起切磋无妨。”刘宏宇说着,一边仔细欣赏着杨小姐姣好的容貌和那种幽姿逸韵的气质,白皙的脸庞没有任何瑕疵,顾盼有神的眼睛清澈如水,挺直的鼻梁衬托出的眼睛和红唇愈发显得深邃莫测,如此精致的五官如天公造物一般的神奇,任何粉黛都会破坏这种天然的韵味。刘宏宇暗自赞叹,似在品味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时间忘却松开握着的小手。当他忽然间回过神来,放开温暖的小手,已然感觉出自己手心的潮热。他连忙招呼大家入座,掩饰着刚才走神的尴尬。
大家落座,杨小姐率先递上一支烟给刘宏宇,并且另一只手也同时备好了打火机。刘宏宇抽烟的起点很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经济并不十分宽裕,对烟草也没有兴趣。同学间派发的劣质烟草一概拒绝。进了规划院以后,案头客户送的高档香烟多如牛毛。在加班疲惫的时候,无意间会点燃几只香烟,感受和体会一下烟草对于神经的刺激的作用。但他对烟草还没有达到上瘾的境界,绝大部分客户送的烟都转送同事和朋友了。在家里,他知道林岚是反对吸烟的,所以在林岚面前他从未吸过烟。此时,杨小姐递来的烟他无法拒绝,就好像美女送出的秋波是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的一样。杨小姐给刘宏宇点着了香烟,刘宏宇很礼貌地在杨小姐手背上轻轻点了二下,以示谢意。
“刘工,先给您汇报一下,我已经点了几道菜。一个是冰冻龙虾,一个冰糖燕窝,一个鲍汁米饭。其余的湖南菜由您钦点,我们都是外行。”雷总在点菜方面同样表现出特有的谦虚。
陈珂接着补充道:“宏宇,湖南菜就全权委托你自由发挥了。别见外,雷总对您久仰,今天特意设宴,只求相聚相识,一醉方休。与工作毫不相干。”说着,把湖南精品菜的菜单递给刘宏宇。
刘宏宇对菜单审视了一会,依然找不到感觉,或许各式大餐吃得太多,全然丧失了味觉的新鲜感,一时间没了主意。
陈珂见状,赶紧解围:“我说宏宇,请你点菜,又不是让你搞科研。我看还是请杨小姐为您效劳吧。”
刘宏宇如释重负:“对,对,杨小姐一定懂得美女私房菜,就请您代劳吧。”
杨辰露接过菜单:“感谢刘工的信任,我一定不辱使命,给大家一个惊喜。”其实,杨小姐也不懂湖南菜,但她知道只点最贵的肯定不错。点完菜,杨小姐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瓶茅台酒。她先取出一瓶,打开,给大家一一斟满。这时,冰块围绕的一只大龙虾已经呈现在台面,其余的几道精致凉菜也相继呈上。
“杨小姐,这就不对了。你怎么能置之度外,向刘工拜师岂有不敬酒的道理。快满上!以表诚意。”陈珂调动杨小姐喝酒的用意是男人潜意识里都喜欢与美女同饮;其二是有美女敬酒,刘宏宇势必难以推却。
杨辰露倒也爽快:“好!我先敬刘工三杯,以示诚意。”说着,给自己斟满一杯,恭敬地举在刘宏宇面前:“这第一杯,是拜师酒,学生干了,老师随意。”说完,与刘宏宇轻轻碰杯,便一饮而尽,并且继续斟满。“这第二杯,是入学考试酒,请刘老师考验学生是否可以继续深造。”说完,再碰杯,又一饮而尽,接着继续斟满。“这第三杯酒,祝福师生之谊天长地久。”杨辰露依然的爽快,如同喝水一般,碰完杯就一饮而尽。连饮三杯的壮举,顿时赢得满堂地喝彩。如此一来,刘宏宇倒显得颇为尴尬。
“刘工,今天一定要喝得尽兴。不必多虑,司机我已经准备好了。感觉新学员的表现如何?”雷总在为刘宏宇的尴尬解围。
陈珂的兴致俨然也被杨辰露调动起来了,于是深有感触:“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英雄同样难敌美人酒。宏宇,你就看着办吧!”
刘宏宇已经被杨辰露刚才的阵势震慑住了,其实他并不胜酒力,开始给自己寻找退路:“惭愧!惭愧!英雄尚且难敌美人酒,何况一介草民。看来我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拜倒在石榴裙下,请各位见谅。”说罢,给自己斟满酒,举杯倡议:“请各位举杯,为美女干杯!干!”众人起来,碰杯,将气氛推向高潮。
接下来,以各种由头为借口的喝酒话题纷纷出笼,对刘宏宇和杨辰露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仿佛晚宴只有两个主角。不知不觉中,刘宏宇的酒量已发挥到极致,其余人依旧兴致勃勃,说话的音量无形中提高了许多,而且愈发口无遮拦,话题也愈加广泛。此刻,刘宏宇稍感疲惫,而且没有忘记被盛宴款待背后的真实用意。于是,他主动转换话题,直接与雷总对话:“雷总,据我所知,贝富丽山庄、豪庭雅苑等高档社区都出自您的手笔,雷总的杰作,如雷总本人一样,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识,日后甘效犬马之劳。”
“岂敢,岂敢,友情为重,友情为重!今天借这杯酒并代表杨小姐,真诚感谢刘大师的收徒之情。我干了。”说完,举杯自饮,以示诚意,并叫杨辰露继续给自己斟满。“说来惭愧,愚兄不才,做过几个小项目,总结起来都是遗憾工程,在行业内羞于启齿。不过承蒙朋友们的鼎力帮衬,才略显一点成就,也算是时势造就的结果。”雷总的一番话,表现出了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陈珂不甘寂寞,接过话题:“雷总实在太谦虚了,不过雷总说了一句颠覆不破的真理,这就是时势造英雄。这个时势具体来说是改革开放造就的,更深层的探究应该是老毛给后人留下了庞大的国有资产。不然的话,没有这么多的国有土地,哪有这么多如雨后春笋般的房地产的老板。再说了,毛主席在建国初期,就敢用烧火棍子挑战美国的先进武器,而且还打了个平手。并且用了很短的几年就完成了两弹一星。为中国在国际树立了大国和强国的形象,这才有这么多年的和平环境。不然的话,列强们还指不定给咱们弄出什么妖魔鬼怪来。所以嘛,雷总,我觉得你最应该感谢的是毛主席,是他老人家用遗产连同和平环境成就了你雷总,你其实就是主席遗产的继承人之一。”
“此言甚是,喝水不忘挖井人,我提议为毛主席他老人家共同举杯,来!干!”雷总率先起立,其余纷纷附和:“干!为毛主席干杯!”、“为继承遗产干杯!”、“为遗产的不公平分配干杯!”陈珂最后一句不和谐的干杯倡议,引起了一阵哄笑,使气氛愈发热烈。刚刚转现的严肃话题,此时又有稍纵即逝的趋势。
刘宏宇对杨辰露仍然存有好奇:“杨小姐是本市的吗?”
陈珂忍不住插话:“嗨,宏宇,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难道楚江就不能生产美女?难道全中国的美女只产自苏杭?”
杨辰露连忙解释:“我的确是当地的土特产。只不过差点变成京妞。”
“此话怎讲?”陈珂对杨辰露的好奇并不输与刘宏宇。
“我父亲工作调动到北京,我们全家可以随迁的。可后来我母亲嫌北京的工作不理想,加上我当初的中学校长也极力挽留我,不想让我转学。所以,拖来拖去就慢慢放弃了。所以我和母亲就留在了楚江。”
“哎呦,想不到杨小姐的尊父还是个京官。那我得赶紧巴结杨小姐,说不定哪天杨小姐的一句话,也能让我在京城混一顶乌纱。”
“什么呀,家父连七品芝麻官都不如。你没听说,不去京城就不知道自己的官有多小,不去特区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多差。在北京随便吐口痰都能湮灭一大片省部级的官员。真搞不懂我爸去那有什么意思。”
“外行了不是,不论你父亲的官职大小,好歹也算是宫廷的人。回到地方,哪个不顶礼膜拜。我有一位同学,家父也在京城做官。他毕业想进部里谋个职。平时他最鄙视的就是拼爹一族,没成想自己还真就拼上爹了。可他老爸偏偏不给力,硬是帮不上一点忙,末了自己倒成了恨爹不成钢的一族。最后他只得放弃。后来说起这事,他一肚子牢骚,抱怨老爸如何窝囊,如何没本事。真到拼爹的时候,爹却拉稀跑肚。结果全家三代集体翻白眼。直到有一天,爹把京城的两套宅子一卖,揣着近千万荣归故里。全家三代又集体冒鼻涕泡。京城的房价据说超过纽约和东京,所以京城的官员哪个身价不在几百万。杨小姐,等你爹凯旋的时候,你可得备足了纸巾。千万别挂着鼻涕泡满街乱串。”陈珂一副老于世故的胡诌滥砍,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珂似乎意犹未尽:“雷总大地产,你爹小地产。中国‘鸡的屁’(GDP)全靠你们了。现实的社会就像一座跷跷板,像雷总、宏宇和杨小姐之类的富人坐一头,像我这样的一大帮穷人坐一头。因为我们这样的人数目过大,所以你们永远高高在上,脚不着地。你看,你们出门开车,进屋乘电梯。两只脚啥时真的着过地。”
“得了吧,好我的陈工,现在肥猪瘦猪都哼哼,你们设计院也是旱涝保收的地方,你要是再装穷,那下岗工人还活不活了?”刘宏宇开始反唇相讥。
“嗨,说你高高在上,你还不信。这富庙也有穷和尚,像我们暖通专业在设计院就是边缘部门,吃点残羹剩饭,饿不死也活不旺。哪像你们规划部门权高势重。所以说咱俩已经是两个阶级的人了,要划成份,你就属于地主阶级,我充其量也就算个下中农。”
“哎呦!赫赫有名的陈工现在就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好像我们之间有多大的鸿沟似的。”杨辰露也忍不住参加了调侃。
“嗨!你还真别说,鸿沟倒未必,但差距的确不小。这些年的变化能够看得见的是物质极大的丰富了,然而看不见的是欲望膨胀得更快!比方说,杨小姐你就是杨白劳的闺女喜儿,刘宏宇就是杨白劳。以前过年的时候,他给你扯上二尺红头绳,你都能欢天喜地,乐得屁颠屁颠的。现在过年,他敢拿红头绳打发你,我看你都敢拿红头绳勒死他。再说了,现在的大春没有些硬通货,凭什么娶喜儿?说不定喜儿早就一头扎进黄世仁的怀抱了。这种物欲的变化,你们说吓人不吓人?”
“来,露露,过年了,给你一枚50克拉的钻戒,您看满意吗?”刘宏宇体内的酒精已经彻底摧毁了以往的矜持,暴露出些许真性情。他端着酒杯呈到杨辰露的面前,还真地表现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杨辰露接过酒杯,目光深情地望着刘宏宇,仿佛手上拿的真是钻戒。在这短暂的目光对视中,刘宏宇从杨辰露的眼中宛如看到一弯旖旎的湖水,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这样短暂的即兴表演,立刻博得众人的满堂喝彩,气氛由此愈发热烈起来。
陈珂不失时机地评价道:“这还差不多!这样的大春,喜儿,你还不赶紧嫁了吧!”雷总也跟着起哄叫好,杨辰露顿时从片刻的走神中回过神来,脸上洋溢出娇羞的绯红。
酒精的神奇这会还真的体现出来了,过头的话可以归类到酒后失言,发自肺腑的话,可以勇敢地说出来。难怪食草动物自身的野性平时被压抑或者被温顺所掩盖,需要用酒精来刺激才能挥发出来。而洋人这样的食肉动物,喜欢温和的红酒来降低野性的挥发。看来酒或许能够平衡人种之间的性情差异。不然的话,试想一下,假如甩开槽牙大快朵颐的洋人,整日里再大碗喝着高度白酒,那耍起酒疯来世界还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来吧!我正式提议,为红头绳发展成钻戒,为这样质的飞跃。我们共同举杯!”陈珂总能发掘出各种喝酒的花样。
酒精令雷总的表现也超凡脱俗,只见他举杯尚未倡议,就仰脖自饮了一杯。于是,暖流穿肠而过,神经亢奋不已,语言也表现得惊世骇俗:“共同举杯吧!让我们丢掉红头绳,共同为钻戒而努力吧!”
陈珂这会的酒量已超出警戒线,掌控语言的神经异常活跃,表演也异常酣畅淋漓:“钻戒呀,钻戒!你不过是一块石头,为什么在我的心里那么沉重?难道我们又重新回归到新石器时代?”陈珂极富感染的即兴朗诵似乎感慨万千,最后的结束语更加凝重“任重道远啊!同志仍需努力!”而且腔调故意弄得语重心长,仿佛是晚宴话题的总结性发言。由此又引发最后一轮碰杯。
10
卢云达一家三口在一家宾馆就餐,他和吴曼丽煞费苦心地给女儿点了许多菜。卢云达还不遗余力地与女儿套近乎,但反响依旧平平。女儿的所有答复似乎专门挑选了最简洁的词句,而且最多不超过三个字。这让卢云达感到晚餐索然无味,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剩下的时间,只能抽着烟观看女儿用餐。这时,他的电话响了,里面传出娇嗲的女声,他心情不佳,没有做出积极的回应,只是敷衍道:“嗯,有应酬,不管了。”就匆匆挂机了,似乎刻意使用最简洁的语句结束对话。然后依旧目光刻板地看着女儿用餐,倒是女儿良好的食欲给了他些许安慰。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里面的声音是大女儿卢亭亭。他一边接听电话,一边走出包间。到了走廊,他才有了大声说话的底气:“亭亭”还没等他接着往下说,女儿已经滔滔不绝了:“爸,你必须给我转学了。我一天都无法忍受了,什么烂学校。老师对成绩好的同学眉开眼笑,对我们这些成绩一般的同学爱答不理的,好像我们是她的累赘一样。现在,老师的奖金和班上的成绩是挂钩的。像我这样成绩差的学生,就是老师身上的毒瘤。你还等着老师下手割瘤子吗?下学期要重新分班,把成绩好的集中起来,吃小灶。我们这些后娘养的,还不得吃糠咽菜。我的好朋友侯晓敏说她下学期去英国,死都不想在这呆下去了。爸,我也想去英国,而且可以和侯晓敏在一起。爸,你听见没?”
“亭亭,你以为去英国就那么简单,以为去旅游呢,后面的麻烦事多着呢。这些你都想过吗?”卢云达试图开导女儿,放弃这种念头。
可女儿似乎主意已定,丝毫没有退缩:“麻烦怕什么,麻烦才能锻炼人呢。反正你把我生了就麻烦,怕麻烦的肯定是你。不管咋样,下学期我一定退学,要么去英国读书,要么出去打工。反正绝不烂在这。”
女儿的个性极强,他很清楚她能说到就一定敢干。这时他真的急了:“亭亭,千万别干傻事,小小年纪,打工谁敢要你。咱们换一所学校不就得了。”
女儿依旧不依不饶:“换汤不换药,像我这样考大学没太大希望的,到哪个学校都不受欢迎。晓敏说,她表姐以前学习很OUT,后来在英国都读研了。我要是去了,没准还读博呢。爸,晓敏来电话了,不跟你多说了。过几天我去找你。拜拜!”
女儿的电话像一道难题,让卢云达猝不及防。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呆呆地愣在那里。待稍微回过神来返回包间,一脸的迷茫全部写在脸上。女儿说了,把我生了就是麻烦,这会他才有所体会。
11
城中村参差不齐的旧房鳞次栉比,各个墙上都有硕大的“拆”字,而且还画个圆圈罩住,仿佛告诉所有人拆迁势在必行,谁都逃不出这个圈。杨春一家三代,靠农村分得的几亩土地,收获甚微。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如今成了鸡肋。咀嚼鸡肋只能算活着,而算不上生活。要想手头宽泛,有限的土地是长不出足够的效益来。这让许多类似杨春一家的农村人都很纠结,放弃土地等于放弃了几辈人的梦想,严防死守等于就地推磨打转的蠢驴。现实躲不过去的问题是买种子,买化肥,耕地,浇地,乃至收割,样样离不开钱。可留够口粮,能变现的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整个社会都在抛弃农村,而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更像一个巨大的悲伤之地,除了残垣断壁,剩下的都是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杨春小时候可以走家串户,吃百家饭照样活得很愉快。那些童年的伙伴都各自劳燕分飞,音讯全无。村庄的溃散使乡村人成为一群没有根基的离散群体,回忆被消耗殆尽,缺失精神的指引和归宿。这意味着孩童失去了最初的文化启蒙,失去了被言传身教的机会和体会温暖健康人生的机会,也意味着一个重要阶层的民族性格的独特品质正在消亡,因为可供它生息繁衍的土壤正逐渐变为“盐碱地”。于是,许多农户把土地私下卖了,凑了一点钱,集体进城淘金。在他们看来城里遍地都是黄金,只要你肯弯腰就行。于是在农村又重新产生了新兴的地主,和被迫断了后路的农民工。现在,杨春一家租住在这个城中村已经两年多了。一家五口、三代人共济一堂。这是一间房子,里边靠窗的位置用板材隔出两个小间,一进门的空地则兼顾起居和做饼的操作间。全部的家当都陈列在这有限的空地,所以愈发显得逼仄,给人一种无从下脚的感觉。但即便是这样的住处恐怕也要面临着第六次搬家了,随着城市建设的加快,一个个城中村相继被铲除。像他家这样的外来流动人口赖以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狭窄,选一处便宜的住处,而且能够做点买卖的地方对他们一家是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愁绪已经埋藏在家人心中许久,彼此之间对此讳莫如深。或许是缘于真正的动迁尚有时日,或许是对已经习惯的住处残存依赖,抑或根本就找不到新的出路。所有的茫然都写在家人的脸上,最为恰当的印证就是各个沉默寡言。
此时,远处高楼的华灯已经绽放,而且灯光显示出井然有序的样子。这和城中村凌乱的光照形成极大的反差,有些小商贩为了吸引过往的人流,特意把灯泡支出门外,昭示门前的各式摊位。杨春家也不例外,竹竿下吊着一个红灯罩,节能灯的光线经红灯罩的反射,投在摊子上的葱油大饼上能更加显得色泽光鲜。杨春的母亲腿有残疾,两年多没有离开过这个城中村,或者更确切地说没有离开过这个大饼摊子。杨春的媳妇实际上是第二个坚守大饼岗位的忠实守候着,给她最深的城市印象是去年春节生意萧条时,与杨春带女儿在城市最大的中央广场度过了几乎大半天,真切感受了一下城市人欢度春节的气氛,绽放的烟花的确映红了她久违的笑脸。那时,她真的忘记了自己其实根本就不属于这座城市,眼前的一切繁华其实与自己毫不相干。回家的路上,女儿的兴奋依然感染者她,使她突发奇想,何不也买一个大烟花,让自己和女儿一起点着,更近距离地目送一个个烟花弹飞上夜空。那该是多么的欢畅淋漓啊?然而,当她得知那样一个烟花,或许是她卖几天的大饼都无法换来的。满心的欢喜顿时变得冰凉,乡下人与城市人的距离感让她感到今生今世都无法企及。杨春的父亲,就在村口开摩的,开工的时间除了市容整顿或交通管制,几乎是全天候。吃饭的时间也不固定,只能是抽空叼几口。杨春在家里只能算一个机动人员,有时要替换父亲出车,有时加入做饼的劳动,有时可以随一帮穷哥们四处浪荡,干一些没名堂的勾当,或者捞一点外快。
现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杨春的父亲依然不见踪影。饼摊里面的狭小的空地上摆了一张低矮的圆桌,杨春一家三口和母亲的晚餐一如既往地还是以大烩菜为主,主食当然是自产的葱花大饼最为便捷。4岁的女儿拿筷子在一盆大烩菜里胡乱戳着,全然没有吃的兴趣。奶奶看了很是生气,吆喝道:“弄啥呢?弄啥呢?还不吃饭,瞎鼓捣啥!”
孙女很不耐烦地撅着小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说:“我不想吃这个饭,我要吃方便面,就是电视上演的牛肉方便面。”
杨春和媳妇对视了一下,歪了一下头,示意媳妇去买方便面。媳妇放下筷子说:“走,你自己去看,要什么样的方便面。真是小祖宗,怪难伺候的。”说完,领着女儿出去了。杨春默不作声,只顾埋头啃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在城中村最不缺的就是方便面,眨眼功夫,娘俩就回来了。女儿蹦蹦跳跳,兴高采烈,一手搂着一个方便面的纸盒。奶奶见孙女买这种纸盒的方便面很有意见:“都是方便面,为啥偏要买纸盒?塑料袋装的就不中?”孙女歪着头,得意洋洋:“我就要这样的!”接下来,她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泡方便面,手上把玩着方便面附带的塑料叉子,感觉十分新奇,还不时地把塑料叉子伸进嘴里,咂巴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似乎塑料叉子都有滋有味。当母亲把方便面端到她面前,揭开纸盖,热气扑面而来,喜悦的小脸顿时被雾一般的热气笼罩着,犹如雾里盛开的花朵一般。等半碗面吃下去,女儿的小嘴又撅起来了,塑料叉子也扔进了面盒里。女儿指着没泡的方便面说:“不是这个面。我要吃那个面。”
奶奶有些不耐烦:“就你事多,这碗还没吃完就想吃那碗。光会糟蹋粮食。
妈妈出面解围:“跟你说清楚,那碗也差不多,你吃完就拉倒。”说着打开另一碗方便面,给女儿泡上。自己把女儿的剩面几口就吃光了。
另一碗泡面端在女儿面前,刚才失望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使她长了见识。她没有直接吃面,而是用勺子在里面翻腾了许久,看似在寻找着什么。这次她彻底失望了:“不吃了,这个面什么也没有。”
妈妈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吃啥面,咋就这么难伺候。”
女儿嘟囔着:“我就要吃电视上那种泡面,有大块肉的面。”
此刻,大家心里都明白了,电视广告里的泡面的确有许多大块的牛肉。妈妈真的失去耐心了:“电视上的面是让你看的,不是让你吃的。就这面,你爱吃就吃,不吃就算了。”奶奶接着又补充说:“你要吃大肉的面,你就钻进电视里吃。”
女儿彻底泄气了,目光盯着泡面盒上的图画发呆。其余人皆默不作声,杨春自始至终可能都明白女儿的真正用意,但他却懒得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抽烟。强烈的自卑始终是困扰他的无形枷锁,使他永远也无法昂起头来看一眼面前的世界。
杨春媳妇对郁郁寡欢的女儿说:去村口叫你爷回来吃饭。女儿厥着嘴很抵触地大声说:就不去!杨春媳妇见命令不成,改为经济刺激:给你两元钱跑一趟!女儿年龄不大,但她清楚两元钱干不了啥,所以他仍不为所动,甚至把身子拧向一边,给她妈留个后背。杨春默默起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去,就向村口走去。
杨春前脚刚走,房东家的三胖子就把车停在了门口,车窗摇了下来,向外吐了一口烟。杨春媳妇见主家来了,而且还是开着一辆崭新的车,就好奇地出门瞧瞧。她一边打量着新车,一边好奇地问:“咋地?打牌赢得?三胖子鼻子一哼:哪的话呀!这不眼看着要拆迁了吗,这连补偿款的零头都算不上。这个破玩意只不过是开发商哄着我们先玩玩,大头还在后面呢!咋样?进来瞧瞧!”杨春媳妇还真没坐过这么高档的轿车,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两只手到处摩挲着,眼睛也好奇地看不过来。她羡慕地说:“嗨!你真是有福气的人,整天打牌都有大馅饼往头上砸。”三胖子更加得意了:“废话!那还用说,咱家随便找个墙缝一扣都是钱,谁像你们家那口子,扛着铁锨到处烂挖,一年到头能挖回几个毛票!如今这年头,靠勤劳永远也别想致富。傻妹子,只要你跟上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三胖子的自鸣得意绝非空穴来风,原先不过一介城中村的小混混,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款。光他们一家的拆迁补偿房就不下十套,另外还有数目不菲的补偿款。这让曾经的领导阶级都望洋兴叹,更让庞大的农民兄弟望尘莫及。杨春媳妇见三胖子越说越离谱,顺手就拿起靠垫拍打起三胖子:“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还没下贱到那个份上。等着下辈子吧!”三胖子觊觎杨春媳妇已久,时不时都会骚扰一番,但每次都无法得逞。杨春媳妇不想再和三胖子纠缠,但后面车门怎么也打不开。三胖子还不甘心:“哎妹子,别急着走嘛,哥带你出去兜兜风,顺便在给你包装一下。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万人空巷。”杨春媳妇根本不买账,手中的靠垫拍打得更加猛烈。三胖子连忙招架,嘴里不住地告饶:“行了,妹子!算你狠,哥惹不起你!”说着就打开了安全锁,赶紧提示说:车门可以打开了。杨春媳妇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三胖子提醒说:“这房子顶多再扛三个月,妹子,赶紧找好下家。实在不行,哥帮你找个合适地方。”杨春媳妇说“谢了”,连车门也没关就走了。
(三胖子一家在这个城中村的发家史是改革开放以来一部分特殊群体以特殊手段率先崛起的缩影。他们在主观上并无意于建立黑社会团体,但在行为处事方面却有着深刻的黑社会烙印。城中村这个表面看似民主的“帝国”依仗着钱与权的威慑,屡屡干出颠覆民主的勾当。欲知详情,请看“村霸兴衰录”一书。)
杨春来到村口,父亲和几个同行在闲聊,守株待兔是摩的司机的无奈选择。他来到父亲的车前,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吧。”剩下的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的回答更是简单,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嗯”。父子间的交流历来是言简意赅,从来没有多余的成份。生活的重负把两个男人塑造成了只会默默劳动的工具,嘘寒问暖之类的言辞或许就是一种多余的负担。父亲走了,另两个同行想继续和他闲聊。但他毫无兴致,只是勉强应付几下。他感觉他们的话题很无聊,像是外星人在议论地球的事情。什么在哪生个孩子要十几万啦,还对比说某学校的学生在厕所生完孩子拍屁股就走人,跟没事人一样。什么奔驰车主用大锤把自己的车砸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说起这些屁事津津有味,真搞不懂这些与他们有个球关系,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他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他们,甚至鄙视他们。狗屁本事都没有,一天到晚还要夸夸其谈,甚至议论什么国家大事。国家的事与你何干,都是一帮吃地沟油的货,还他妈的瞎操中南海的心,有什么狗屁用?!有本事把摩的变成宝马让我看看。嗨!真无聊!有钱的人喜欢搬弄哲理,没钱的人就爱传播谣言,真他妈没一个好货!他索性闭目养神,实在懒得搭理他们。这时,旁边的讨价还价,让他的眼睛露出一条窄缝。一个衣着光鲜的时尚女郎与两个同行在交涉:“去帝都歌舞厅,坐出租才20元,就你们这破摩的还敢要15元。10元去不去?”
“好俺的妹子,咱这车看着不洋货,可一样要喝油呢,你知道现在油价都高成啥咧。”一个师傅在做思想工作。
“真格地,妹子,最少得15元,不然真赔本咧。”另一个同样地叫苦。
时尚女郎显得很不耐烦:“赔什么本,想钱想疯了是不?真讨厌。”她不在理睬那两个摩的,然后转向杨春:“嘿,你,10元走不走?”
杨春心里暗骂:你她妈的不过是只鸡,跑这里摆什么谱。所以他连搭话的情绪都没有了,只伸出两个手,一个握拳,一个张开,示意也是15元。女郎的杀价没有任何收获,陷入短暂的尴尬和犹豫。但是为了赶场,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上了杨春的车,嘴里还嘟囔着:“都是些什么货,全都穷疯了。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杨春的神经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羞辱。就像猛兽嗅出了怪异的气息,整个神经都要崩溃了。但他强压住怒火,按住了内心深藏的野兽。一言不发地上了路。路上依然车流不息,两轮的自行车、电瓶车和三轮的摩的、四轮的汽车在狭窄的路面拧成了麻花,争先恐后的各不相让,时不时还有横穿马路的人群。杨春的后面是一辆奔驰轿车,对杨春的摩的不断地按喇叭。杨春被喇叭的叫声搅得心烦意乱,回过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叫你妈个屁!”,然后故意慢腾腾地行进,而且有意挡住奔驰车企图超车的线路。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十字路口,杨春的摩的不便按照正常的车道行驶,因为遇到爱管闲事的交警盘查,像他这种无经营许可的摩的很有被扣车的危险。所以,他只能躲到车流的外围,溜边行进。这时,奔驰车终于有机会超越了,当即将超过杨春的摩的时,奔驰车的右车窗飞出一口痰,而且伴随着一句更恶毒的叫骂:“日你妈个屁!”。杨春也不甘示弱,同样回了一句叫骂,而且还了一口浓痰,正中奔驰车的右后车门玻璃。摩的上的时尚女郎有点不耐烦了:“你磨磨蹭蹭的干啥,跟人家大奔叫什么劲。快点!我都来不及了!真倒霉!”。杨春本来就已经怒火中烧,经时尚女郎这么一缭乱,更加怒不可遏,于是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她妈的急着要死去!”女郎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得哑口无言。杨春内心的怪兽已经呼之欲出,原来的自己此刻已被怪兽瓦解的四分五裂。他真想张开血盆大口,回过头一口吞掉身后这只散发着异味的妖精。可恰巧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内心的怪兽暂时停止了张牙舞爪。高幼林告诉他:彩虹小区物业公司正在招保安,约他后天一起应聘。意外的电话,意外地改变了一种心情。刚刚蓄积的怒气被意外地释放了。
12
王府大酒店顶层KTV的豪包,是一间跃层式的包间,上一层分成两个区域,彼此互不干扰。一个区域是自动麻将娱乐区,另一个区域布满宽大舒适的沙发,是贵宾的休息区。
陈珂知道刘宏宇在学校就是文艺骨干,唱歌和诗朗诵颇为擅长。晚宴之后的唱歌消遣符合刘宏宇的兴趣,而且可以进一步增进双方的友谊。那么他这个中间人的角色就发挥到了极致,并且不辱使命。这是雷总最希望得到的结果,所以整个社交过程的安排皆由陈珂定夺。
果然,刘宏宇出色的唱歌技巧赢得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杨辰露的歌唱水准也毫不逊色,两人的二重唱更是把歌曲演绎得美轮美奂。雷总和陈珂的表现相比之下,实在是相形见绌。除了声嘶力竭和震耳欲聋,毫无韵味可言。每逢遇到这种拙劣的表演,刘宏宇和杨辰露都会相视一笑,这无疑是两个知音发自内心的会意微笑。陈珂自知无以匹敌,便霸住话筒,让刘宏宇邀请杨辰露伴舞。两人的舞蹈同样精彩,随着乐曲的变换,各种舞步随之而来,既轻盈又飘逸。他俩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而且非常享受这样的默契。当两个人的身体接触到没有间隔的时候,刘宏宇被怀中美人挺拔的双峰压迫得心旌摇荡,甚至美人呼出的气息都不由自主地使刘宏宇意乱情迷。这种销魂的感觉与林岚所给予的大相径庭,完全是一种温婉的美感,而没有丝毫女强人的痕迹。男人内心对于美女的占有欲完全出于本能。从开始的光学聚焦,到之后荷尔蒙的化学反应,往往是思维之外的条件反射。难怪男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皇帝的想往,恨不得把天下的所有美女都一网打尽。因为美女如花,千姿百态。心旌的荡漾怎可能是一种风情能够锁住的。
雷总和陈珂把会唱的曲目几乎吼完了,两人像干完重体力劳动一样,瘫倒在沙发里。刘宏宇和杨辰露也自知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便依依不舍地走出阴影。这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刘宏宇仍然感觉意犹未尽,更何况自己的手心依然清晰地残留着美人的体温。
来到地下停车场,雷总派的两名司机已经准时守候在此。雷总再次给司机做了交代,便一一道别,与杨辰露乘车先行离去。陈珂从雷总车上拿来一个纸卷,然后搂着刘宏宇的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到刘宏宇的车跟前,把纸卷摊开在车的后备箱上,说道:“雷总给您准备了一点见面礼,务必请您笑纳”。只见展开的两幅字,一幅较大的字落款是沈鹏,另一幅较小的字落款是本市一位著名的书法家。陈珂笑嘻嘻地说:“沈鹏这张全国粮票当然该您收藏,至于这张地方粮票吗,对您来说也不稀罕,兄弟我就不客气了。”陈珂说完,也没有等待反馈意见。便以主人的姿态把沈鹏的字卷好,放进袋子,让刘宏宇提着。另一幅字自己胡乱一卷夹在腋下。然后把刘宏宇扶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后排,这样可以顺路先送自己回家。
等送完陈珂,汽车缓慢地驶进刘宏宇的住宅小区。销魂的月色给满园的绿叶镀上了一层银光。星星眨着眼,仿佛彼此交换着神秘的眼光。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美酒佳肴更加秀色可餐。车已稳稳地停在小区的车位。但刘宏宇感觉飘飘然,步履已显蹒跚。司机很尽职,搀扶着刘宏宇进电梯,帮他找钥匙开门,直到关了门才离去。
13
林岚其实也没睡,满腹的心事纠缠着她,使得电视机里的剧情也显得不连贯。刘宏宇进屋,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撇,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卫生间走去。林岚见他不稳,就搀扶着并顺便接住脱下的衣服。试好水温,林岚仍不放心,想看看还能帮什么忙。这时,刘宏宇稍显不耐烦,躺在浴缸里摆手说道:“小姐,这没你的事了。”
林岚一听,心里一怔,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常言说:酒后吐真言。如此看来,貌似温文尔雅的丈夫也难逃寻花问柳的艳遇。男人总是吃着碗里的,还要盯着锅里的,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不然咋能把我当小姐呢。一想到这,她的心头就会涌上一种莫名的伤感,使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自己在婚后,也曾有过短暂的出轨,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既不是寻求婚外的刺激,更谈不上婚外恋。完全是出于工作的需要,或者是为了维系某种关系而做出的无奈之举。片刻的自责,最终都会被各种充分的理由所淹灭。然而,她依然很纠结,小姐的称谓如鱼刺在喉,让她总感觉不舒服。直到有一天,她和闺蜜聊起这事,得到了另一种诠释:宏宇在醉酒的状态下,即使唤你小姐,但还是坚持让你出去。这在某种意义上不是更能体现坐怀不乱吗。要是真把你当小姐温存起来,那才叫可悲呢。知足吧!眼不见为净,你要是整天举着放大镜看生活,甚至搬出显微镜审视生活的细节。那你用不了几天就得累死,就是不死也得成神经病。更何况男人都是属猫的,哪有见了腥不沾的。不管黑猫白猫,捉不捉老鼠都不是评价猫好坏的唯一标准。因为现在猫鼠同寝,共话家常的事屡见不鲜。所以,考量你家猫的好坏,最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只要他还认得回家的门,就算是好猫。知道不?闺蜜的另类解释和近乎大智若愚般的宽慰,已经让林岚纠结的心稍许感到一些舒坦。但是,一向追求完美的人,可以忽略自身的瑕疵,但对于身边的事物却力求完美无瑕。就好比脸上的痣,也可以称作美人痣一样,皮肤黑的美女可以唤作黑牡丹或黑美人已然同理。眼睛里固然揉不得砂子,但患上砂眼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但砂眼毕竟也是病,眼疾的发作那是迟早的事。
14
机电公司例行的干部工作会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与会的人把这样的会议当成家常便饭,各个无精打采。机电行业市场化以来,机电公司没了垄断地位,生意每况愈下。公司经销的几种机电产品竟然卖不过个体户,好在公司的房产出租收入可以补贴工资。不然的话,早就作鸟兽散了。今天的会议议题据说与即将启动的机电大厦项目有关,所以请假的干部比往常少了许多。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张兴未多年来同样无所事事,除了开会看报纸等例行公务外,几乎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这次,机电大厦项目得到主管上级批准,总算等到了一次可以干一件实事的机遇。因此,公司上下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诸如工程承包是个多大的肥肉啦,什么张老板这次肯定一次就能吃成个胖子啦,什么老板吃肉咱喝汤啦等等。有点社会交往和关系的干部据说已经私底下会晤过承建商,吃过多少次大餐,拿过什么礼品啦。总之,他们计较的不是这件事是否办得公平,而是自己是否能从中受益。这些人习惯于在大事面前忍气吞声,但遇到琐事都斤斤计较。即使眼下这件事与己来说,不过是水中的月亮罢了。但闲着也是闲着,不把手伸进水里才叫傻子呢。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时各处游走不定和懒散惯了的干部,开会无疑是个不小的负担,很是令人生厌。但今天的确显得例外,参政议政的积极性突然增强了。张老板也见惯了平常寥寥无几的会议场面,从来都不追究。于是,大家更是有恃无恐,各种稀奇古怪的请假理由因此见怪不怪。听说某副总拉稀传染给处长,然后处长又传染给科长,科长又传染给科员等等。不到半个月,公司半数集体拉稀,一时间闹得厕所纸贵,连上班时间买厕纸都可以成为冠冕堂皇的事假理由。后来又传出儿媳小产,老公公陪护等请假事由。这些听起来很搞笑,但花样的翻新的确很有创意。其实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工资奖金几成定数,全勤奖和不全勤相差无几,干和不干也没啥区别。能够比拼的全在请假事由的创新,只要不是老调重弹就堪称OK。
张总首先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神:机电公司稳中求变,充分利用自身资源,不向上级伸手要钱,探索经营新格局,大方向是完全正确的。接着,张总开始征求大家的意见:“机电大厦项目,由公司自筹资金缺口较大,申请银行贷款存在一定难度。搞横向联合,出租土地,简单易行。两者孰优孰劣,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请诸位各抒己见,这次项目的实施,我个人的原则就是简单的四个字:民主,透明。下来我们先听听财务处处长杨丽的意见。”
杨丽四十岁出头,老公公是上级主管领导之一,说话还颇有分量。也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调来机电公司很快就升任财务处长。据说这次项目的落实,也得益于杨丽的斡旋。虽然大家都知道杨丽的老公公是主管上级的一位领导,但杨丽为人低调,从来没有表现背靠大树的任何优越感。依旧保持着小地方来的那种固有的纯朴,倒是公司领导们都自觉地带了一副有色眼镜,给予另眼看待。例如主动提拔杨丽为财务处长,尽管原财务处长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远胜过杨丽,尽管杨丽的工作履历中只记载着县邮电局出纳这唯一与财务相关的工作经历以及在某学校曾经的财会培训结业证书。但这一切都不会妨碍机电公司大胆启用新人的决心和办法,结果很简单,原财务处长去新增的国资处任处长,同时附加了一项协助杨处长财务工作的内容。
杨丽的表态没有给与会者任何肯定的意见:“以机电公司自有资金筹建机电大厦,显然是小马拉大车。银行放贷的可能性也不是绝对没有,只不过程序繁琐。但旧债未偿,二次贷款的希望就更加渺茫。而借助施工企业的垫资能力说不定有可能完成此项目,但必须具备足够的垫资实力和市场预租做保障。走横向联合的路子,可以减轻企业的资金压力。因此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办法。公司领导能够高瞻远瞩,我相信必定会找出一条更适合我们机电公司发展的长远大计。我个人的意见大致如此,我还想更多地听取大家的意见,希望大家都能抛砖引玉。”
杨丽的发言,大家都没听出所以然,更没有精准的财务分析。所以,各个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回过味来。还是张总带头给予掌声,并且充分地肯定说:“很好!大家就是要抛砖引玉,有砖的扔砖,有玉的扔玉。这就是民主,这就是透明!”
张总的一席话,让大家如梦初醒,众人纷纷鼓掌附和:“我有砖”、“我有板砖”、“我有半截砖”、“我没砖,我有瓦行不?”一时间呼声很高,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谁要抛砖引玉了。场面变得非常热闹。张总很高兴地肯定说:“大家的积极性很高涨,这很好嘛!众人拾柴火焰高,就是要大家集思广益。”
接下来,秦砖汉瓦漫天飞舞。扔秦砖的意见大致可归纳为:要量力而行,别弄出一个烂尾楼就行。扔汉瓦的意见可总结成:只要能赚钱,咋弄都行。只有基建处负责工程预决算的工程师庞红薇对此没有发表任何建议,她心里最清楚:尽管自主开发存在资金缺口,但施工企业的部分垫资配合行之有效的招商引资,是利益最大化的唯一选择。横向联合貌似稳妥,实则丧权辱国。但自己的顶头上司苏成千在多种场合抛出的砖头早已将基建处为数不多的几块玉砸得七零八落。趋众和盲从是大多数人的优先选择,孤掌难鸣却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无论鱼和熊掌都和自己毫不相干,难道自己真要抛玉引砖不成?
此时,大会已经被切割成若干个豆腐块。热闹的讨论最终变成了三两成群,四五成堆的小组讨论。几个女干部索性凑到一块切磋起家长里短和声讨婆婆的专题研讨会,彼此交流起对付婆婆的各种技巧和心得体会,这似乎是她们永远热衷的话题,仿佛婆媳就是永远的天敌。张兴未和李勇副总的讨论完全被喧嚣的声浪所淹没。
半天时间的会议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过得如此之快。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升腾的热浪才渐渐平息,鼓起的锅盖方才回到原来的位置。张兴未做了总结性发言:“今天的会议进行得非常好,也是公司有史以来人数最全的一次会议。这说明什么呢,这充分说明大家的民主意识增强了,这同时也说明大家都关心企业的发展与壮大。你们看,今天所有的中高层干部没有一个缺席会议的。下来各处、各科都把意见汇总一下,形成书面意见,最迟明天下班前将意见交到李总那里。这次的工作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拖拖拉拉的,一定要追求效率,要让上级领导看到我们机电公司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声音特别洪亮,其实这样的呼声完全出自对急切下班的由衷兴奋,谁都不愿意把会议拖延到下班时间以外。张总随着人流向会议室外涌动,这时他的手机也振动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是老同学王森的短信,内容是约他今晚赴宴。他推测王森曾提及本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有意向与机电公司合作开发机电大厦项目,此次赴宴八成与这事有关。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沉思了片刻,有点纠结见与不见。待想清楚后,他拨通了王森的电话。电话的另一端,王森正和远景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王波坐在距此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里品茶聊天。电话一响,王森像触了电一样,顿时来了精神。他摸出手机一看,正是张兴未的来电。为了证实这一事实,他特意在接听前把手机的显示屏递到王波面前,王波一看的确显示的是张兴未三个字。由此可见,王森先前吹嘘的与张总关系非同一般的说词的确靠谱。王森一直在建行工作,先前王波在政府部门工作时彼此就有走动,多年以来从未间断。一次聚会,偶然听王森说他与机电公司的张总是大学同班同学,这让颇有心计的王波暗暗记在心里。王波有个好习惯,每次的朋友聚会都可以听到谁和谁是什么关系的信息,他尤其关注与各个单位领导有特殊关系的信息,然后回去记在本子里,这个本子是他的一张完整而且详实的人际关系联络图。每逢遇到需要疏通什么关系时,他的这张联络图差不多都能发挥一定的作用。这次机电公司项目的事正是得益于这个精心记载的人际关系网络,并且让他看到了进攻的突破口。
王森接听了老同学张兴未的电话,并且设在免提功能,用意在于让王波直接听听张兴未的说辞,这样可以充分印证他与张总的关系绝非子虚乌有,而且拿下机电公司项目他本人具备充足把握。电话的声音很清晰:“老弟,有什么指示就直说呗,就不必吃饭了。要吃饭也是老哥请你才对。”这样的开场白已经让王波明白,两人的关系的确很近。
王森回复说:“嗨,咱哥俩还分谁请谁,今天是我的一个哥们想请你。上次我不是给你提过吗,就是远景房地产的王总很渴望认识你这个大领导,并与你携手开发你们那个项目。这可是共赢的大好时机,可千万别错过了!”
张兴未说:“那远景公司的实力咋样?你都了解不?”
王森说:“那还用说,远景公司的实力可不一般,你可以亲自打听一下。”说着,王森给王波飞了一个眼神,意思说自己的说法没错吧。
张兴未说:“那太好了,我们就是欢迎有实力的企业联手,互惠互利。”
王森说:“那还等啥?还不赶紧过来。我们就在凯旋大酒店的包间等你呢。”
张兴未说:“哎呀,实在抱歉,我们领导班子晚上有个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让人家久等是万万使不得。这样吧,你和人家先详细说说,越具体越好。这顿饭就算我请的,有时间你把发票给我。”
王森说:“好我的哥呀,咋说话呢。人家王总有意请你,咋可能让你破费呢!你实在来不了,那就以后再说吧。”
张兴未说:“好吧,那就这样,再见!”
通话结束了,王波听得很真切,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事可以操作,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如何来勾兑。
王森说:“王总,你看下来兄弟还能做些啥?”
王波做思考状,梳理一下流程,然后发话:“这事有几个关键点,必须你亲自和张总私下勾兑好。第一,给机电公司留8000到10000平方米自用面积,送一般装修;第二,其余开发面积由我方自行决定,规划审批和工程建设由乙方实施,甲方配合;第三,乙方每年付给甲方土地租金30万,以5年为一个阶段,每阶段递增10万,总租期50年。”
说到这,王波有意停顿了一下,好让王森消化一下刚才的内容。可王森感觉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有说明,于是问道:“完了?就这些?”
王波心领神会,知道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回报张总本人:“当然了,对张总我们也会有所表示,只要协议敲定,一次性给张总30本。”说完,王波等着王森的表态。
王森慢悠悠地晃着脑袋,似乎对这些条件不甚满意:“王总,咱都不是外行,行情吗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和张总先前也简单交流过。第一条,8000到10000估计问题不大;第二条,这里面的空间很大,据我了解,总面积应该在8万左右,以每层1万平方米说事,7万平方米的年收益平均按每平米60计算,应该粗略逼近5千万,除去8万平方的工程造价及税费,大约在2个亿。这样的话,大约第一阶段末,或者说从第二阶段,你们就可以每年得到纯收益大致在4500万。按照这样的回报率,50年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呢?你难道不觉得你的付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吗?”王森说完,用眼睛盯着王波的表情,观察着他的反应。
王波听着,暗暗吃惊,的确遇见内行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流露,依然平静地说:“你这样计算都是非常理想状态下的情况,根本没有考虑任何商业风险和其它不可遇见的任何支出。”略微停顿了片刻,他又补充说:“其实有些事都好商量,例如50年可以缩短呀,再比如,30本不行,可以考虑40本吗,只要事情能促成,哥们之间谁还能亏了谁。咱不就图个皆大欢喜吗!”
王森在建行从事预决算多年,个子虽然不高,但智商和情商却不矮,也可以称作老江湖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哥们弟兄之说,商场上的任何口头承诺连用过的厕纸都不如。他看重的是一针见血,或者江湖上盛行的一剑封喉。自从他涉及这件事以来,他已经预感到其中的巨大商机,而且他也明白,王总并非“远景”的大当家。因此,王波个人的利益也一起捆绑着。于是,他以一种看似商量却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以鄙人之见,我看这事要弄成,起码要开动120救护车,而且必须是现货。现在空头支票是办不成事的,尤其这么大的事,没有诚意金咋行?!王总,你觉得我说的对不?”王森俨然成了机电公司的二当家,说话的口气都那么理直气壮。
王波感觉这个拉托的胃口可不一般,按理说这个120的价码的确不算太过分。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可以操作的空间就非常狭窄了,这是有点出乎他的意外。不过他也清楚,仅凭这一轮的磋商是不会成为定局的,斡旋仍然还有余地。于是,他又换了一种说法:“你也知道,运作这么大的项目,前期投入非常巨大,如果能分步进行,压力会小一些。”
王森不以为然:“不管怎么样,兄弟把厉害关系都说开了,究竟怎么合适,你们再权衡一下。得!咱俩别光顾着说事,让肚子干着急,赶紧吃点什么。”
王波也赞同:“对!对!别委屈了肚子。你就看着办吧。”
俩人边吃边聊,就前面的话题又进行了深入探讨。此时,各自都就着饭菜在盘算着小帐。王波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就看回去朱老板有什么意见。
15
杨春和高幼林相约来到彩虹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的招聘现场,屋子里已聚集了十余个人。负责招聘的人给每人发了一张要填的表格,表格上除了个人信息以外,还有当保安的意义是什么?自己都有哪些兴趣爱好以及擅长什么?参加招聘的人填完表格,纷纷递交上去,等待接下来的逐一面试。负责招聘的人将表格翻阅了一遍,当他看到杨春和高幼林的表格时,被表格上填写的内容吸引住了,而且禁不住笑出声来。于是这两个名字给他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当杨春被叫进去面试时,那位主试官抖动着杨春的表格笑着问道:“你就叫杨春?”
杨春怯生生地回答:“我就是杨春。”
主试官感觉可笑:“就你这样,说话的口气还蛮大的。当保安的目的是什么保卫国家。说说看,怎么就扯上保卫国家了呢?你要是能保卫国家,那军人咋办,都回家抱娃去?”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个陪考的小伙扑哧一声把嘴里的水喷了出去,笑得合不拢嘴:“伙计,你也太胸有大志了,就我们这个小庙咋能盛得下你?”
杨春一听这话,尴尬得无地自容,感觉自己的话说得的确有点过头。于是,也咧着嘴陪着二位笑起来。这一笑反倒让他绷紧的神经松弛了许多,也很快找到自圆其说的理由:“让二位领导见笑了,说真的,我自小就梦着当兵,拿着真枪去保卫国家。可没想到当兵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听说我是二级平足,第一关就让人家给刷了。现在我就想着,穿着保安服也挺像回事的,而且保卫国家也得先从保卫小区练起。说不定打仗的时候,保安可以优先上前线呢。所以,我就…….”
两位面试官一听这话说得蛮在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主试官说:“嘿,伙计,没看出来,你还真胸有大志的。那行吧,就让你练练大志,等候通知来上班吧。”
杨春一听这话,知道被录取了,满心欢喜得连连称谢。
“下一个,高幼林,高幼林进来!”
高幼林毕恭毕敬地坐在面试官对面,紧张地屁股连椅子都不敢坐实了。
主试官说:“你就叫高幼林,看来你的兴趣爱好还蛮广泛的,既爱看书,又爱写字,还爱听音乐。真看不出来,还挺高雅的。说说看,最近都看过那些书?”
高小林眼睛向上翻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回答说:“我最爱看一些名著,像水浒啦,奥特曼啦什么的……”
两位面试官都乐了,喷水的小伙更是乐不可支:“你也太搞笑了吧,跟我儿子的爱好一样,都是奥特曼的粉丝。”
主试官接着问:“你喜欢音乐,那你最喜欢什么世界名曲呀?”
说到这,高幼林来了精神,好像说到强项上了,回答得非常流畅:“最爱听老鼠爱大米,女人像老虎什么的……”
主试官这次完全没了矜持,两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看着面试官如此开心,高幼林也跟着乐呵起来。
主试官仍然按耐不住地开心,笑着摇头摆手:“行!行!你真的太有才了!你说你爱写字,可你看这表格上的字连屎粑粑都不如。”说着,一边笑一边煽动着表格。
高幼林也很开心,赶紧补充解释:“最近,书看得太多太杂,音乐听得也比较乱,所以名字基本上都记不住。刚才填表的时候,实在太紧张了,手一直在哆嗦,所以就没有发挥好。要是二位不嫌弃,改天兄弟给你们写幅对联瞧瞧?”高幼林知道最后一句的补充,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在这关键时刻,廋驴也得拉硬屎。
主试官很开心:“得!算你小子有才。在说说你这当保安的目的吧,看着打算还挺多。第一条,是为了养家虎(糊)口。咋成了老虎的口了,八成想虎口拔牙吧?不过嘛,这倒像是大实话。”刚才喷水的小伙又笑了,高幼林知道自己的错别字被人当成了笑料,所以略显羞涩。“这第二条吗,竟然是练习武功。这是咋回事?”
高幼林连忙解释:“小时候在村里跟一个老汉练过螳螂拳和鹰爪铁布衫什么的,想着当保安兴许用得上。就这么回事。”
喷水的小伙更乐了:“哎呦,想不到你小子还身怀绝技,比划两下让哥瞧瞧?”
高幼林显得为难,环顾了一下左右,为自己开脱说:“看这地方比划不开,再说好久不练了,怕两位哥看了笑话。”
两位面试官交头接耳了一番,负责人对高幼林说:“你小子看着还灵性,有点意思。就这样吧,等通知来上班。”
高幼林显得很兴奋,起身向前想与二位握手。两位摆摆手,意思你可以走了。高幼林连声谢谢,一脸喜庆地退出房间。
“下一个,杨革丽!”随着点名声一个一身新衣,脸上嫩白霜明显没有涂匀的女子闻声而至。两位面试官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着装打扮掩饰不住土气,但模样挺可人,尤其是一双顾盼有神的大眼睛更平添了许多耐人寻味。“杨革丽,你知道招聘啥岗位吗?”主试官开始发问。
“知道!就是招物业公司的人呗。”杨革丽很自信的回答。
“那保安你能干的了吗?”
“保安有啥干不了?!俺家地里的收成每年都是俺保安,要不然准佘一半。这可比物业公司当保安难得多。”
“那你说说都是咋保安的?”
“那还不简单,就提着棍子满地转呗!”
“就你这模样,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吧?”
“哪的话呀,我出手可狠了。有一次碰见一个邻村的一个混混,偷完东西,还想偷俺的人。最后让俺几棍子就打跑了,啥也没落下。”“哎呦,真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接着,两个面试官低声地交头接耳:“这妞看着蛮水灵,挺原滋原味的。”“嗯,一点都不怯场,我看还行。”“那就留下吧。”“对,留下。”主试官然后清清嗓子,正式宣布:“你被录用了,等候通知来上班。”杨革丽兴奋异常的样子,热情地上前与两位面试官握手道谢。
其余的面试人员因为内容太过常规,各个显得索然无味,既不吸引眼球,也没什么噱头,所以都草草收场了。
16
机电公司主管上级派若干工作组进驻基层单位,到机电公司的负责人正是杨丽的老公公王益民。近来,基层单位向上级主管部门匿名举报的信函明显偏多,所以上级决定派工作组下基层调查解决问题,并平息群众的呼声。机电公司告御状最多的是关于出租房被张兴未垄断的一系列问题。工作组的三名成员分头走访各个部门,王益民作为副局长兼局纪检委书记,主要约谈机电公司的上层领导。这天,王益民为了缓解这种太正式的约谈方式所带来的尴尬和局促,使气氛能够显得更轻松一些,特意约张兴未到一家茶秀的包间见面。张兴未对于工作组为何而来早有耳闻,仔细盘算过问题的前前后后,感觉并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让上级领导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处理这件事,很可能是一如既往的官样文章。论及自己和王副局长的私交,一贯顺风顺水,尤其是王副局长的儿媳妇从主动接收到处处关照,都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而且在张兴未眼里,王益民只不过是一尊不为大家的利益而奋斗,却乐意为大家的不幸而怒骂的“土炮”,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王大炮”的绰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所以,张兴未此刻的心里很坦然。简单的寒暄过后,张兴未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局,这次工作组下基层,我已有所耳闻,对于各种批评我都能坦诚面对。你就不必顾虑,越深刻越尖锐越好。作为公司一把手,有批评在所难免。只有做到公正客观就行了。”
王益民见张兴未如此干脆,也就不再绕弯子:“张总真是爽快之人,我也来个竹筒倒豆子。咱哥俩推心置腹地交换一下意见,你看咋样?”
“好啊!工作上的问题千万别婆婆妈妈的。王局,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工作作风。”张兴未已经把第一顶高帽信手拈来地戴在王副局长的头上。
王益民听着很受用,在局机关他是出了名的“王大炮”,以敢于批评和快人快语著称。“王大炮”的称谓除了暗喻他打麻将的时候点炮的次数偏多以外,更多的是褒义成份。王益民果然快人快语:“你们基层有人匿名反应你垄断出租房,只出租给关系户,而且几年都不涨房租。就这么点屁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总,你看这事我该如何是好?”
“王局,这事很简单,你再了解一下就明白了。首先,根本就谈不上垄断。只不过有的租房户一竿子就戳到我这,好像机电公司是我家的一样。我都照例把他们打发到国资处,至于房租涨没涨?什么时候涨多少?我也不清楚,那是基层部门工作的内容。我更不便插手。事情就这么简单,有些人闲得蛋疼,唯恐天下不乱,变着法要把水搅浑。这些事你最好问问你的儿媳妇,她最能说得清楚。”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基本清楚,常言道:无事则生非。我看你们这儿闲人实在太多,所以是非肯定少不了。另外,还有人弹劾你权力过于集中,书记、总经理一肩挑。总之,都是些无稽之谈。”
“如果上级也觉得两个职务一肩挑不合适,那就随便调整好了。我早就听说,有些人吵吵着学美国的样,搞什么民主选举。”
王益民鼻子一哼,发出一声冷笑:“张口闭口地要民主,你当民主是什么好东西?说白了,我看它就像一个冰糖葫芦,总感觉酸甜可口。可你们机电公司就是一个糖尿病患者,除了三多一少,还有什么?现在就是给你一个民主牌的冰糖葫芦,我问你敢吃吗?血糖高了还不说,没准里面的竹签都能戳破你的喉咙!”
张兴未真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哎呀王局,你说得太对了!这机电公司还真就三多一少。除了人多、是非多、意见多,干正事的寥寥无几。这糖尿病的症状也太典型了。那帮闲人成群结队,真要选举,你还别说,没准书记和总经理的职务都能让他们抢了去。就像占山为王一样,各个山头都有一帮势力。平时要么聚在一块打牌,要么聚在一堆吃喝。这样的帮派势力还真不能小觑,什么样的真经都能往歪了念。不过我还真想见识见识那时候机电公司能让他们折腾成什么样。”
王益民听着连连摇头:“这林子大了,什么怪鸟都有。真要把民主交到他们手上,还不知道他们能孵出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到时候真成了一锅粥,我看谁也喝不下去。”
“怪鸟是怪鸟他妈生的,粥是怪鸟他妈做的。大不了咱们集体喝怪粥不就得了。”
王益民的头摇得更紧了:“这跳蚤站在鼓面上也想冒充鼓槌,癞蛤蟆跳到井沿上充当高音喇叭。这怎么行!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王局,你可是局里的纪检委书记,纪检就是和魔鬼打交道。有哲人曾经说过,与魔鬼搏斗的人,最容易被魔鬼丑化。如今这小鬼最难缠,能把你折腾得焦头烂额。”
“哼,小鬼确实难缠。他们唯恐天下不乱,他们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让所有人都变成鬼。”王益民似乎深有感触。
“这些不过是扯咸淡的话。说点正经的,咱哥俩可好久没切磋武功了,难得你下来清闲一回,晚上喝两杯,然后再娱乐一下,我还真想领教一下你这出了名的王大炮,是咋样开火的。”
王益民笑得很爽朗:“你就别逗了,哥下基层就是来给你扶贫的,专门就向你开火。行,今天晚上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宰割都行。”
“王局,晚饭是这样安排的,您的冯处和蒋处由国资处安排坐坐,咱俩也不便搀和,让大家觉得太拘束。这样人家也好独立调查,不看任何领导的眼色。您不妨给他们打个招呼,就说家里有事,晚餐就不参加了。”
王益民感觉这样安排很妥当,连连点头:“对!对!很好!”
“另外,我还有一个物件一直在车上放着,总想啥时候得空给您送去。可一天到晚的瞎忙,这下可好,不用我专门跑一趟了。上次局里组织去欧洲考察,奥地利当地的一个朋友帮我掏了一件青花瓷碗,据说是官窑出口的。所以一直留着等您这内行拿去鉴赏。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也实在搞不懂。”张兴未很懂得礼数,在轻描淡写的故事氛围中把送礼说得自然有序,而且礼物送得也十分有品,这样才能称其为礼品。大凡送礼之人,无一例外的都想投其所好又正中下怀,既能送得合情合理合法,又能收得合心合意合味。
王益民果然感兴趣,眼睛立马有些放光:“太好了,快拿来让我瞧瞧。”在市收藏家协会,王益民还挂了一个闲职,收藏界的渠渠道道经历得多了,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所谓的盛世收藏很大成分上是官商勾结的另一种隐形模式而已,所以民间文物的暴涨离不开官商联袂地推波助澜。出于兴趣的敏感,王益民一听说青花瓷,就像考古有了重大发现,岂能不猴急。
张兴未临时起意送出的青花瓷碗,既有忍痛割爱的唏嘘,也有大义凛然的慷慨。人情中国的礼品生态被他运用得恰到好处。王益民仔细把玩,赞不绝口:“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有点年头。这样贵重的宝贝,我是断然不敢问津的!”。以他准业余收藏家的眼光,他在心里已经估摸得八九不离十,其市场价不会低于15万。
张兴未很淡然,首先自降身段:“什么宝贝,我不过花了3000元买下的。就是再好的东西放在我这也是糟蹋眼球,不如让它物有所值”。为了进一步准确定位礼品的身价,他又补充说道:“是人民币,可不是欧元呦!”。礼的本意就是敬神,他所表现的低调完全是刻意避免因为礼品的贵重反而让神有丝毫的顾忌。
王益民连声称道:“值!实在太值了!兄弟一番美意令我受之有愧啊!”此时,他已经不想再矜持下去了,生怕过度谦让会有什么变故,他对刚才脱口而出的“断然”用词已后悔莫及,赶紧顺杆爬才是明智的。王益民也是深谙人情传递与礼物流动关系的人,于是他又补充说:“改日我送你一件名家的紫砂壶,咱哥俩都留个念想。”王益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包装起宝贝,“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有一家建筑企业的老板,一直央求我引荐与你认识,据说这家企业实力很强,尤其是垫资能力,背后有银行做后盾,而且是远道的和尚。啥时有空,你们交流交流。”
张兴未表现出很认真而且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好啊!我们就是欢迎有垫资能力的企业。你让他啥时来都行,反正最后都要参加公平竞争,咱不能让人家错过这样的机会。”
晚餐,张兴未做了精心安排。特意请来老同学王森和自己的小舅子卜林作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书记已经耐不住寂寞了,话题自然扯到了一边:“嗨,老张,我现在考考你,你能说说中国第五大发明是什么?”
张兴未被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东拉西扯地罗列了一大堆,都被王益民一一否定了。眼见张兴未黔驴技穷,王书记颇为得意,怎么样?被考住了吧?张兴未自觉惭愧,双手作揖,表现出认真讨教的样子。
王益民开始拿腔作调,表现出一副诲人不倦的样子:答案吗……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麻将!在座的仔细一回味,仿佛从梦中被点醒,纷纷称赞,甚至连“精辟”这样的溢美之词都冒了出来。王益民更加有话说了:你们说,四大发明早不早?可再早又有什么用?不是早早地被束之高阁了吗?老祖宗的聪明才智,没有被后人继承下来,反倒越来越走样。就拿指南针来说吧,很早就被洋人用于航海,中国人却把它变成测风水的罗盘。再说火药,没有造成坚船利炮,却造成无数的烟花爆竹。只有麻将制造得愈发精致,尤其是自动麻将机问世以来,它的模样更加酷似孔方兄了。四人坐定,面前磊起一道长城,意味着战争的序幕已然拉开,摸牌的过程犹如招兵买马,出牌的过程如同调兵遣将,和牌好比战役的胜利。整个过程不需要配合,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完全在于个人的运气和判断。每个人都是最高统治者,恨不能把所有人都击败,这最能体现中国人的行事风格。当麻将场上一摞一摞钞票被迁移进自己口袋时所获得的那种快感,绝不亚于官场上的升迁。
张兴未被王局的一番宏论说得五体投地,急忙附和并有所发挥:人生就好比一场赌局,赌注押上了,就只剩下一搏了。
老张,你总结得也太精辟了,那咱们还等什么?何不搏上一把?张兴未早有布局,当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还不失时机地调侃王益民:王书记,你可得手下留情,千万别太急功近利,让弟兄们颜面扫地。
大家说干就干,立刻转换了战场。王益民在麻将桌旁落座,双手扶着桌沿,摆出一副惯常作报告的架势:老张,打了这么多年的麻将,你发现没?这牌局既像官场,也像人生。张兴未有所不解:何以见得?王益民侃侃而谈:你看嗷,这一局牌接起来,不管你官大官小,你都是这堆牌的领导,码牌、摸牌、出牌都是你的日常工作,但每一局牌都不一样。这说明你们单位的人事关系和政策走向都在发生着变化,你假如一直抱定一个模式经营牌局,那就大错特错了。该点炮的时候,你还真得点;该弃和的时候,你千万别勉强;遇到一手好牌,别人点炮也不能和。这才是管理者的最高境界!再说这牌局人生吧,人这一辈子就好比上厕所,有时无论你多么努力,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屁。所以说,运气是最主要的。一把烂牌让你摊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和不了。张兴未感慨颇深:王局,你可是把牌场的哲学悟到家了!众人也跟着频频点头。张兴未的小舅子脑袋方得简直就像麻将机里的骰子,王局的一番高论不仅让他啧啧称道,正方形的脑袋也在来回变换着点数。
晚上的娱乐活动王益民也一改王大炮称谓,整场点炮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而且手气也极佳,炸弹频频,最后以三归一圆满收场。散场的时候,张兴未深有感触:王局,我算是领教了,无论是管理企业还是打麻将咱俩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境界的差距那是先天的,兄弟我怎么也赶不上了喽!就是拼了命地追你,也只能挣出一个臭屁而已。王益民哈哈大笑,拍着张兴未的肩膀说:嗯,张总的悟性还不错,孺子可教也!
17
王波向朱老板正式摊牌了。首先,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人际关系做了详尽的汇报。然后,心情颇为沉重地说道:“张总那边的胃口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人家心里有本帐,全部投资不出五年就可收回。之后,每年以不低于4500万的收益作为回报。三十年的收益是13.5亿,四十年是18亿,五十年就是22.5亿。所以说得我哑口无言。”
“那他们究竟想要多少?”朱鑫安最关心的就是个数。
“开始,我想控制在100个之内,可人家开口就翻了一番。而且强调必须现货。”王波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朱鑫安思索了片刻,问道:“那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他们的胃口也忒大了点,还真把我吓着了。再说,也不可能真的租用五十年,那叫旁人看了还不得羡慕、嫉妒、恨。”
“那你觉得应该放弃?”朱鑫安试探着问。
“嗨!”王波叹了口气“该放弃就放弃吧,毕竟200个货也不是小数字,能省一个算一个。”王波最后的语气很像居家过日子的主妇,处处为老板节省。
两人陷入沉默,“可超市老板的订金我都收了。”朱鑫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他的疑虑和困惑已经被王波刚才后面的一串数字所吸引,只不过200个现货的确也有点心疼。所以,看似的犹豫仅仅是表象。
“那不行就把订金退了,大不了加点补偿。”王波的口气听起来很干脆,但接着又补充说:“这事还真挺让人纠结,毕竟回报率还挺诱人的,而且前期的实际投入也不是很大。现在不是等米下锅,而是锅米齐备,就差一把火了。嗨!”最后的一声长叹,算是把矛和盾一起扔了出去。
朱鑫安已经想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就霸王硬上弓。OK!”这最后一句外语,往往都是朱老板心绪豁然开朗的必然产物。
“OK!”王波也赶紧迎合了一句,并且补充说:“还是老板有魄力,我这一辈子也撵不上,总是小里小气的。”稍顿了一下,又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嗨!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呀!”
离开老板的办公室,王波第一时间就短信通知了王森:120已确定,何时交货定协议,请尽快进行。
王森也短信回复:一切就绪,时间由你定夺。
18
最近几天,机电公司就像裂了缝的鸡蛋,形形色色的蚊子和苍蝇都嗅出了诱人的味道,纷纷围着它打转。王书记举荐的施工企业老板已经给张兴未打过三次电话,执意要求张总务必抽时间一块坐坐。张兴未感觉自己贸然出动,未免草率。于是,直接约这位老板到自己的办公室面谈,并且通知了李勇副总和基建处的苏处长一起参加。三个人在张兴未的办公室抽着烟闲聊,他把这位即将到访的老板的来头轻描淡写地简单介绍了一下,并且叮嘱这事仅限于他们三个人知道,不宜对外宣扬。因为,上级领导的用意很好,就怕遭到不明真相的误解和歪曲。张总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了。办公室主任带来一位陌生人,张总一看便知此人应该就是王书记所说的建筑商。于是,他主动起身相迎。来人的判断力也十分犀利,一看就知道谁是张总,快步走向前,率先与张兴未握手,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张总,幸会!幸会!”说完,他拿出名片,每次都用双手非常认真地向在场的各位一一呈上。张总吩咐办公室主任给客人上茶,然后请客人坐在自己旁边,并一一介绍了副总和基建处处长。张兴未首先向客人致辞:“欢迎陈老板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家为我们机电公司做出贡献!王书记已经向我介绍过陈老板的企业非常具有竞争力,这是及其难得的合作机遇,期望我们能携手共赢!”
客人听得满心欢喜,但仍然很谦虚:“张总过奖了,我们企业确实有些实力,不过还望各位领导给我们一个再次展示实力的机会。”
李勇副总端详着名片,感觉这个南方的建筑企业的名字非常陌生,而且所谓的陈老板不过是一介项目经理。于是,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这家企业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而且陈老板您这名片上印的是项目经理,如果遇到垫资啦……什么重大问题,您能做主吗?”
“李总的问题好深刻啦,一听就是内行提的问题。”南方人的普通话开始变音,逐渐开始了不标准的趋势:“事情系这样的啦,我们的企业在东兰(南)一带辣(那)系响当当的,只不过在你们当地还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要说垫资吗,我自己就说了算,几千万就毛毛雨啦。现在建筑企业都一样,项目经理就是老大,公司的名字吗就是一件外衣啦。”
几个人听得面面相觑,李勇仍然好奇,而且不由自主地也变了强调:“辣(那)照你这么说,建筑企业都是穷庙富和尚啦?”
“李总好会说笑的啦,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的啦。”客人的兴致逐渐高涨,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张兴未怕话题扯得太远,一时半会没完没了。于是,赶紧插话,情急之下语气也有点变味:“陈老板还是蛮有实力的啦,不过我们现在很多工作还没有做好,像规划方面就有很多问题。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定邀请陈老板参与。”
陈老板很知趣,知道张总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况且在这样的场合也谈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只能做一些官样文章。于是,他主动起身:“各位领导公务繁忙,我就不再耽误大家。改日一定邀请各位一起坐坐,加深了解吗。”大家都起立,做完告别的寒暄。
送走客人,张兴未对大家说:“我看咱们的确得抓紧,问题还真不少。李总,现在就开个党委会,研究布置一下接下来的工作。郝主任,立刻通知开会。”
参加会议的党委成员都聚集在张总的办公室,张兴未一看人数明显不齐,就问郝主任:“怎么还缺四个人?”
郝主任回答:“这四个人都请了病假。”
张兴未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就坚定地说道:“身体当然重要,可我们也不能再等了,时间都是这样在我们手中浪费掉了。郝主任,你做记录,立马形成决议。”稍作停顿,他又接着说:“李总,上次会议的汇总意见我都看过了,你把这方面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李勇翻开笔记本:“上次各部门反馈的意见经过汇总,自主开发和联合开发的意见相差不多,主张联合开发的意见稍多一点。”
会议陷入短暂的沉默,本来十个党委会成员已经缺席了四位,如果再让这样的尴尬发展下去,势必会冷了场子。于是,张兴未提高了嗓门:“我先说说我的个人看法,仅供大家参考。主张联合开发的居多,说明了什么问题?这恰恰说明我们自身的实力有限,存在的问题也很多。像退红线啦,什么日照问题啦,一直纠缠不清。从稳妥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希望在我们的任内出现烂尾工程。那样的话,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难堪。”
张总的发言就像确定了大合唱的调子,同时“烂尾工程”的大帽子听着都吓人。接下来的表态几乎千篇一律,无非是数落自主开发的困难,罗列联合开发的好处。这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等大家就这个话题说到了尽头,张总又说道:“听说想联合开发的婆家络绎不绝,那接下来咱就得选个好婆家。咱这闺女虽然长得不怎么俊,可不管咋说,也算是大家闺秀。所以,一定得找个有钱的主,咱可不能让自家闺女受了委屈。你们说,是这个理吧?”
说到迎来送往、婚丧嫁娶,在座的各位似乎各个老道,其中不乏在实践中精于算计的公公婆婆以及形态各异的亲家。据公司好事者的不完全统计,仅在这一年里,各种由头的红白喜事就超过一百多启,借此敛财的嫌疑越来越大。据说最荒唐的一次是公司某中层的侄子结婚,结果公司凑份子的一帮人马迟到了几分钟,连预留的席位都被抢占一空。最终硬是没有坐进主会场,只得灰溜溜地另辟一个场子。酒足饭饱之后,刚想拍屁股走人,却被饭店的按住埋单。无奈之下,这位中层只得自掏腰包,结果一核算,还亏了。更可气的是,为这事足足让凑份子的同伙奚落了半个多月。不过,这是唯一走麦城的纪录,其余的皆有盈余。所以,张总一扯开这个话题,大家都来了喜庆,发言的腔调格外地一致,那就是一定得找个好婆家。
张兴未见大家的兴致渐有缓和,就提高了一个音调:“好了!我看就这样,咱们给所有未曾谋面的婆家开一个空白礼单,给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自己去填写。”这样的倡议立刻获得了一致认可。本来类似的会议不扯个几天都很难说个所以然,这次的会议效率明显地利索。张总也没有象往常一样做什么总结性发言,而是干脆地宣布散会。
张兴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沉思了一会,似乎在仔细梳理一遍这次开发项目的各个环节。待想清楚了以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小舅子卜林的电话,而且非常简明扼要地说了几个关键词:“你拿笔记一下。”等待对方的准备,然后接着说:“时间35;返还900左右;送精装修;每年送80,每5年递增10%;全垫。负责审批,费用全包。就这些吧。”听完小舅子的复述,他又补充说明了两点“一定要强调送精装修,第二要强调合同签订后付200万履约保证金。”略微沉思了片刻,他就挂了电话。下面的事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老同学王森那里肯定会穷追不舍,但是该咋样应付,他已然成竹在胸。
正式会议刚结束,王波在第一时间已经接到非正式的告知。接下来他要求证一下合适的条件。于是,他拨通了王森的电话:“嗨,哥们,那边开始了,只给三天时间,条件自定。你赶紧落实一下什么条件最合适?”
王森的回答也非常简明扼要:“知道了,稍等。”接着,张兴未的电话就响了:“总攻开始了!?”
张兴未明知故问:“什么总攻开始了?又不是打仗。”
“就是你们那个项目呗。”
“啊!你说项目的事。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恐怕不光我灵通吧!?说不定全市人民都知道了。”
“那咋可能呢?还没正式通知呢,最快也得明天一早通知。”
“都啥年代了,别忘了,现在是信息时代。领导放个屁,都能以10马赫的速度传播出去。”
“你也说得太邪乎了,不过你还真的嗅觉敏锐,这么短的时间就闻到屁味了。”
“那还用说,领导的屁就跟圣旨一样。快说说,啥样的条件最合适?”
“这个吗,我也说不准。反正是自设条件,上次你说得条件基本靠谱,你们再仔细权衡一下,能优惠的尽可能让一点,时间吗,最好不超过40;返还面积吗,800至1000就差不多;装修肯定是要送的;至于租金吗,你们再仔细算算,我估计50左右就比较合适了。不过这只能是我的猜测,是不能算数的。这还要人家内行好好测算一下。别的吗……我也说不太清楚,你们都是内行,考虑的肯定比我周全,暂时就这些吧。”
“嗨,老同学,估计100个现货最迟明天到手。只要一到,我立马通知你取货。”
“那倒不用着急,咱俩谁跟谁,我还能不相信你?就先放你哪暂存也无妨。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取也不迟。”
“OK!”
事情还真象王森所预料的一样,还没等第二天一早的正式书面通知发出去,所有想参与的企业都通过猫道和鼠道提前获得了消息。看来臭肉从来就不愁生蛆的事,反而不生蛆倒成了怪事。
当然这阵子王波内心的感受肯定不会像苍蝇产卵然后生蛆那么猥琐,他感觉自己正在完成一项繁复的系统工程。之所以称其为系统工程,是因为它牵涉到诸如心理学、社会关系学、人文学、经济学、运筹学以及建筑工程等诸多学科。要把这些学科整合运用而且拿捏得当,肯定需要较高的智商和情商。每每联想到这些,都会让王波多少有点沾沾自喜。于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办事,效率也格外地高涨。首先,他把王森的身份证要了过来。然后,用这个身份证在银行开了一个账户,密码就用自己手机号码去掉最后两位所剩余的后六位数。接着,他把朱老板给的银行卡上的200万全部转进王森名下的新卡上,并且留下了转账单。接下来,又从这个卡上分两次提走了80万,存进了自己的户头。当他把转账单交到朱老板的手上,换回赞许那是当然的。同样的道理,王森拿到身份证和银行卡一样给予王波诸多溢美之词。至此,王波规划的系统工程暂告一个段落,接下来粉墨登场的要靠王森了。
王森也极具效率,在最短时间就与张兴未通了电话:“老同学,现货幺洞洞齐备,何时呈上?”
张兴未:“什么幺洞洞呀?还文绉绉的呈上,怕是宫廷剧看多了吧,朕听着咋像背台词一样。”
王森:“恕在下不才。朕命之事,未敢怠慢,在下即刻面呈便是。”
张兴未:“且慢,朕龙体有恙,稍事调养。臣心可鉴,日月为证。静侯旨意,退下。”
王森:“诺!”
关上电话,王森仿佛还没有穿越回来,而且尚不知自己处在何种年代,怎么就不假思索地“诺”了呢?难道当真自己就成了臣子?也罢,在金钱面前,哪个不是低三下四的臣子。
张兴未关上电话,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经意间,自己稀里糊涂坐了一回龙椅,有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张兴未的电话又响了,现代的通讯工具破坏了穿越的梦境。这是小舅子卜林的电话:“200个货已到手。”
张兴未:“嗯……那就先捂着……”他本想再补充说明一下,但感觉多余的话实在没有必要,都是聪明人,彼此之间的沟通言简意赅是十分必要的。于是就挂了。
从正式接到通知,到准备礼单,各路神仙各显其能。礼单的书面文章看似简单,背后的学问可就大了。满打满算,给娘家提交礼单的日子已不足两天。打探娘家的心里底线成了唯一的目标,可偏偏娘家传出的信息各式各样,这让诸多神仙也不知所措。
第三天下午,按照规定的时间各家参与单位都送来了各自“联姻”的礼单。张兴未让办公室主任和李勇副总拿着全部礼单,利用下班前的一点时间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他想提前看看总体是一个什么状况以及各自的差异是什么,这样才能做到胸有成竹。
办公室主任和李勇副总就坐后,脸上仍难掩喜悦之情。郝主任举着一沓尚未开封的礼单开心地说道:“张总,你看咱家这闺女多俊俏,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
李勇说:“不管咋说,咱们也算是大户人家,那么想攀亲的肯定少不了。”
张兴未说:“那还用说,大家闺秀就是要有点范,咱们这老丈人的脸上也不能没有矜持,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是绝对的!”郝主任自信满满。
“那咱就先瞧瞧各家的礼金如何,郝主任你就一家一家的把礼单过一遍。”李勇副总补充说。
郝主任逐一拆封并一一宣读各家提出的合作条件,听起来各家的条件在内容方面都几乎一致。这有点像考试时互相抄袭的考卷,或者得到了某种暗示。存在差异的地方在于每年返还土地租金的钱数上和租期的年限上。总共九家单位参与,其中有两家开出的条件最为接近。其一,是一家名为恒源的房地产公司;其二,是一家名为德力置业的房地产公司。两者在土地租金的返还基数上都相同,都是以80万起步,以后每五年为一个调价周期,每个周期以10%递增。总租期都是35年。区别在于后者特别郑重承诺:1、按照甲方的建设目的,全盘包办一切规划审批手续,而且不需要甲方花费任何费用。2、合同签订后,付给甲方履约保证金200万。3、返还甲方的建筑部分呈送精装修。这一条咋听起来好像很诱人,其实装修精与不精仅仅是个含糊的概念而已。其余八家都提出免费装修的条款,并且也有个别的提出代办规划手续事宜,但不够详尽,甚至没有提及费用的说法。而且起租价或租期都稍逊一些。
听完郝主任的汇报,张兴未已经清楚了他所关心的问题。然后,向两位同事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我建议你们按照各自条件的优劣排出一个名单顺序来,这样明天上午开会的时候能够让大家一目了然。咱们要争取时间,一次通过。让上级领导看看我们的办事效率和工作作风。二位觉得怎么样?”
李勇和郝主任都很赞同,现在的情况看来名次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如果不出特别的意外,婆家就算定了。
短会就这样结束了。张兴未的手机已经振动了无数次,他知道有人猴急得肯定快要上房了。他也理解了为什么说“三百六十行,就数拉托忙”。因为掮客拉托的过程漫长,但紧要处也就眼下这几步。他取出手机给王森发了一条短信:明天上午会议决定。接着,又给小舅子发了一条短信:已无悬念。
第二天一早,全体中层以上的干部会议正式开始。当郝主任按排名及附带条件宣读完结果,在大家眼里的确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接下来举手表决通过“德力置业”作为合作方很显然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与会者私底下的所有小算盘顷刻间已被摔得珠子满地乱滚,至于滚向了何方,恐怕只有珠子自己知道。
王森最快的时间就接到张兴未的短信:会议集体通过德力置业作为合作方,以己之力未能力挽狂澜,请见谅并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王森接到短信,不啻噩耗袭来。尤其善后一说,更加充满悲情。这个过程有点像吃完了猪肉,又要把身上等量的肉割下来再喂给猪。这是何等残酷的事实,让人情何以堪啊?
悲情很快也传染给王波,他的感受更像是刚吃完一顿盛宴,又不得不把手伸进胃里掏空自己刚咽下去的美味。
最后接住悲情的当然是朱鑫安,超市企业预付的酒肉即将穿肠而过的时候,现在不得已必须原路返回,而且还要捎带着体内的胃酸和消化酶。这样的结局不亚于一堆呕吐物护糊在自己的脸上,令他颜面扫地。眼下的事实是理想与现实非但没有成为情侣,反倒成了冤家,三个人内心的纠结可想而知。
对此,张兴未的感受却大相径庭,王森挥着橄榄枝一路小跑。自己摘下橄榄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滋味,然后又把渣滓吐了。然后,王森只能举着失去分量的橄榄枝黯然离去。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张兴未或多或少都有种难以推却的负疚感。但转念一想,商场毕竟像战场,战场上的橄榄枝也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更何况任何典籍说到挥动橄榄枝的时候都未曾提到上面挂了多少果子,只要橄榄枝还在手上就好。一番思辨过后,原先那点负疚感已经烟消云散了。
19
机电公司与“德力置业”的合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签完了。所谓合同仅仅是一个框架的模式,其中留给乙方发挥的余地还很大。如此神速签约就好像婆家和娘家都怕这桩婚事节外生枝,再有什么闪失一样。于是,先把一对新人直接送入洞房,然后再举办婚宴。婚宴的档次的确不低,选在了一家高档酒楼。娘家出席的阵容及其庞大,中层以上干部无一缺席,就连平时不常露面的群众也来了一批。对比之下,婆家方面就显得人丁不旺,仅出席了五个人。
雷总和李沐副总在宴会厅恭候娘家的来宾,餐桌上的烟酒和凉菜已经布置停当。娘家的人一拨又一拨,蜂拥而至。每一拨既要抢位置,又要占位置。雷总在一旁看着,笑着对来宾说:“大家不必着急,位置肯定会有的。”
李沐副总对眼前的情形很无奈,感叹道:“大家干什么都习惯抢,从生孩子抢床位,到死了抢墓地,甚至没死都要抢墓地。总之,不抢就觉得没事干。”
雷总似有所悟:“是啊,这是典型的焦虑症候群,人人都有危机感。你难道啥都没抢过?”
李沐副总有一点听得不够明白,所以回答得有点搞笑:“抢,大概谁都抢过,但也不像这样的猴群一样,未免太疯狂了吧。”
“猴群?”雷总笑了:“你别说,还真挺像!咋样?焦虑症也是传染病吧?!”
李沐副总无奈地说:“这我就不懂了。”
“这种情形让我想起以前在国营单位的时候”雷总说道:“每年春节前单位搞福利,都要发带鱼,总有那么一拨人总是猴急得争先恐后,生怕晚一点大个头的带鱼分完了。我们倒觉得无所谓,总是轮到最后才去领。许多年过去以后,我惊奇地发现,之前一直抢先的那拨人现在混得很背,这恐怕有某种契合。”
李沐似有所悟:“贪图小利者,内心无大格局,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这是必然的规律。”
以张总为首的领导班子终于进场了,竟然找不到该坐的位置,每个桌子都被三五成群的人占据了,一时感觉茫然。雷总和李沐副总这才发现,趁他俩聊天的片刻工夫,连预留的两个领导专用桌也被占据了。办公室主任赶紧劝退了两个距主席台最近桌子的员工,安排甲乙双方的领导就坐,场面总算稳定下来。
还没等双方的领导讲完话,其它各桌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地品尝凉菜了。当领导正式宣布宴会开……,“始”的话音未落,满堂的嘈杂声已经此起彼伏。接下来,上的每一道菜都被风卷残云,场面好不热闹……
20
杨辰露第一次单独约刘宏宇在上次唱歌的地方见面,这让刘宏宇既感意外,同时又浮想联翩。他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个令他难忘的夜晚,脑海中的每一幕都是一次放电的过程,整个身心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自从早上刚接到杨辰露的电话,接下来的工作显得凌乱如麻,他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和同事的对话往往所问非所答,驿动的心久久难以平静。眼看工作已经没法正常进行,他索性提前告假回家,用接下来的8小时24分30秒准备晚上的约会。然而,漫长的准备其实就是一种煎熬,这对心脏的载荷能力绝对是一次严酷的考验。这种感受即便是和林岚即将入洞房前都未曾发生过。
刘宏宇差不多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就抵达了包间,他让服务员泡了一壶茶,然后叮咛服务员自己要安静一会,请勿打扰。包间的大灯全部熄了,只有点歌机散发着幽黯的绿光。此刻,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着两个人的画面。林岚:美丽且高傲,骨子里都散发着女强人的气息。杨辰露:美丽但婉约,眉宇间散发着和谐的味道。如果单凭外观,只能用各领风骚来形容。但细细品味,在刘宏宇的潜意识里,似乎杨辰露更加耐人寻味。
轻轻的开门声打断了刘宏宇的思绪,昏暗的光线下,杨辰露亭亭玉立,如一尊面容白皙的自由女神。刘宏宇起身相迎,隐约在靠近一株含苞待放的茉莉花,而且幽婉的花香正刺激着自己每一根神经。他轻轻地握住杨辰露伸出的纤纤玉手,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美人生动的体温。
杨辰露红唇微启:“刘工,没有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刘宏宇面含羞涩:“的确没想到,太令人意外了。而且…….”
“而且怎么样?”杨辰露娇柔地追问。
“而且……”刘宏宇欲言又止。
黯淡的光线仍然无法掩饰杨辰露脸上泛起的绯红,仿佛刘宏宇无法解释的补充语也同样潜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两人的手依然牵着,彼此都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们牵手落座,彼此对视,久违的目光中平添了些许眷恋和内心复杂的情感故事。
杨辰露的眼神和语调都流露出一丝哀怨:“宏宇,您还记得您的承诺吗?愿意收我做学生吗?”
从“刘工”的称谓转变成“宏宇”的称谓,这种简单的转变让宏宇的内心深处立刻荡漾起微澜,如同一股暖流掠过。“我愿意!”刘宏宇肯定地回答。
“是永远吗?”杨辰露仍在追问。
“是永远!”刘宏宇几乎不假思索。
“我今天特意来找你说两件事,一个是私事,一个是公事。”
“那就先说说私事吧,公事咋说都行。”刘宏宇更关心杨辰露所谓的私事。
“我妈非逼迫我去相亲,见一位海归。在她眼里对方非常完美,而且据说人家私底下已经见过我,对我很满意。我妈强调说,对方条件从里到外都无可挑剔,见面相识也只是出于礼节。基本上来说婚期指日可待。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宏宇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能抗拒你妈的意思吗?”
“能!”杨辰露坚定地点头。
“能比较长时间的坚持吗?”刘宏宇关切地追问。
“能!”杨辰露更加坚定地点头,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坚毅。
自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某种预感或者期待都深深地蛰伏在各自的内心深处。今天杨辰露的单独约会,正是这种预感和期待的释放。因此,谁都没有任何突兀的感觉,反倒显得一切都顺理成章。杨辰露把自己的私事向自己公开,言外之意是另一种表白。这不正是自己所预感和期待的吗?!彼此期待的人难道还需要更多的解释吗?!一切尽在不言中,刘宏宇顺势把杨辰露揽入怀中,脸颊抚慰着杨辰露的柔顺的头发。他喃喃地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杨辰露依偎在刘宏宇的怀中,瞳孔在逐渐扩张,呼吸也变得急促。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刘宏宇浑身散发的气息,已经使杨辰露的思维变得混乱。她的语言中枢此时已经无法胜任正常的工作,只能用频频的点头来表达内心的想法。她哪里知道,自己体内的生物学机能正在发生着悄然的改变,首先是触发了大脑神经元的放电,然后是大量的荷尔蒙释放,紧接着肢体的生物动力正消耗殆尽。
他们彼此紧密地相拥,默默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虽然这次见面仅仅是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但第一次见面播下的星星之火,早已在各自的内心形成了燎原之势。此时此刻的来临谁都没有丝毫意外的感觉,说不定冥冥之中都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临。情愫的火焰已经在各自体内熊熊燃烧,很快炽热的烈焰红唇就彻底被熔化在一起了。
时间仿佛已经被凝固,融为一体的红唇依然难以分开。刘宏宇把怀中的美人调整到更加舒适的位置,让她平躺在自己的怀中,强有力的臂弯托起了美人的香肩。整个调整的过程都无法让燃烧的红唇产生丝毫的裂隙。这时,刘宏宇的一只手已经情不自禁地伸进了美人的内衣,触摸到了丰满而又挺拔的乳房。顿时,美人的呼吸瞬间急促,并且发出了即将窒息的呻吟。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辰露感觉浑身酥软乏力,下身的内衣已经被汹涌的浪潮浸湿,只有后背依然有被异物抵触的感觉。最后,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彻底瘫在刘宏宇的怀中,静静地回味着全部身心被熔化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浪漫。
最最幸福的时光终究不可能持之以恒,填充大部分岁月的注定是平淡。最终又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刘宏宇的车就停在杨辰露所住的小区外面。路灯柔和的光线透过繁茂的枝叶照在杨辰露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里若隐若现着泪光。刘宏宇拉着杨辰露的手,深情地说:“等着我”。杨辰露也深情地点头,这下眼中的泪再也无法矜持,随着每一次点头纷纷滚落下来。
刘宏宇慢慢驱车回家,浑身颇感怠惰,他感到不解的是这样的快乐竟然也能如此消耗体能,这或许是身心超常投入的缘故吧?进到家门,时钟即将指向午夜。家里的女强人即使在这样的时间,依然能够保持亢奋的状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家常便饭,刘宏宇已经习以为常了。
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刘宏宇打开一看:公事:机电公司开发项目的控规,请你助一臂之力。晚安,想你入梦!
刘宏宇这才想起的确有公事一说,但机电公司的项目是白智运规划组的工作,自己该如何助一臂之力呢?不管怎样,先给杨辰露回复:明白。等我拥你入梦,晚安。
两个短信的祝福语咋看颇为相似,但前者似乎更看重精神层面,后者更注重实际。或许这就是恋爱男女的细微差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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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宇第二天上班,规划院召开临时干部会议,沈院长对近期工作做了临时调整,其中一项变动是:鉴于白智运规划组即将赴欧洲七国考察,该组的工作暂由刘宏宇接手。听到这样的工作安排,刘宏宇颇感幸运,杨辰露嘱托的助一臂之力,岂不成了鼎力相助?真是神来之笔!其实,他哪里知道,雷老板与沈院长早就勾兑好了,刻意把白智运安排了出国考察,然后由刘宏宇接替其手头的工作。像白智运这样的倔驴,让他蒙上眼睛推磨还可以。一旦你想收拾一下磨盘,或者添加一点别的什么粮食,他都免不了一阵嘶鸣。这个毛病已经让沈院长深恶痛绝了很久,只是这种嘶鸣声往往还理直气壮,以至于他也无法与其当面理论。如今临阵换将这一招,着实体现了沈院长出色的领导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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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及其手下跟踪陈市长已经很长时间了,从中发现了一个特别规律。就是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个周末,陈市长都要亲自驱车赶往近二百公里的山区。起初,他们以为这可能是陈市长的老家,或者是陈市长的亲戚。但是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陈市长的老家。那么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陈市长不辞辛劳地每月造访?汽车长途跟踪已经很有嫌疑,若是跟踪进村,那等于不打自招。所以,林岚决定只要发现陈市长出城,就让自己的司机赶在陈市长之前进村,她想看看究竟是哪一家能让陈市长这么锲而不舍地每个月亲自光顾。
这天是这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天,按照以往的规律,这一天陈市长必定会独自赶往山区。上午,陈市长在市政府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十点多钟会议结束后,只见陈市长的车朝高速公路入口的方向驶去。守候在市政府外面的林岚部下在跟踪了一段路程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陈市长又要去山区了。于是,他立即电话通知了另一辆守候在高速入口附近的同事。这位同事已经轻车熟路了,所以径直朝既定目的地出发,这次他要赶在陈市长之前潜入村子里,一探究竟。
秋日的上午,阳光传递出丝丝暖意,并且把沿途的一切植物浸染得格外鲜艳。久居闹市的司机很享受田野里的景色,不由自主地合着汽车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脑袋。汽车驶入村子后,他把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然后选择了村内临近主干道而且前后距离居中的一户农家,坐在石墩上等候陈市长的光临。从这放眼望去,可以清晰地望见进村的主路,同时汽车进村后的任何去向都能及时跟进。
大约等了四十分钟,陈市长的汽车进村了。小伙顿时紧张起来,显得有点坐立不安。只见车越来越近,小伙干脆转过身,背对着汽车来的方向,侧身倚在大门的墙垛上,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汽车缓慢从他身旁驶过,继续向前走了大约30米,然后拐入左侧的一个支路。小伙见状,立马起身,快速跟踪汽车的去向,直到汽车停了下来,他才躲在角落仔细观察。没等陈市长下车,院子一群高矮不等的孩子蜂拥而出,各个欢天喜地,一下子就把车门堵得水泄不通。陈市长没有下车,可能怕开门碰着孩子。可孩子们依然不肯退后一步,可见他们盼望陈市长的心情多么迫切,好像退后半步都有失去亲人的感觉。这时,院子里出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腿脚看着很不灵便,忽高忽低地走近车门,分开了簇拥在车门周围的孩子。这时陈市长轻轻地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双脚刚落地,两条腿已经被两个个子最小的孩子分别紧紧抱住,仿佛最先抱住腿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这下陈市长彻底寸步难行了,只见他俯下身把这两个孩子一只手抱起一个,左右一边一个亲吻。两个孩子感觉非常得意,小脸紧贴着陈市长的面颊,他们脸上的饭嘎巴合着泥土成了特别的粘合剂,让眼前的这一幕温馨的情景定格了许久。陈市长周边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这愈发让两个被抱着的孩子骄傲无比,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把陈市长的脖子搂得更紧了。老者似乎在发话,劝两个孩子赶紧下来。可两个孩子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直到陈市长蹲下身来,被粘合的脸颊仍被牢牢地固定着。旁边的孩子已然嫉妒成恨了,不顾一切地把他们往下撕扯。陈市长忽然失去了平衡,和抱着的孩子一起倒了下去。老者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逐一把孩子们挪开。陈市长坐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脸上的粘合剂被阳光照耀得格外清晰,整个面庞就像一尊刚刚塑造完成的泥塑。陈市长似乎很享受刚才的过程,仍然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几个孩子上前要搀扶他,这才主动站起身来。孩子们被陈市长的喜悦所感染,有的拍手,有的雀跃,就连老者也禁不住喜笑颜开。陈市长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好几个大袋子,分派给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其余的孩子每人都没闲着,有的抱着,有的捧着,还有的用头顶着,大家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陈市长自己拎着两桶油,被大家簇拥着一起走进院子。
躲在不远处的小伙被眼前的情景所感动,眼眶有些潮湿。他不由得想起父母离异时,父亲背起背包在跨出家门的时候,回眸望自己的那一瞬间。那个眼神不知是无奈还是迷茫,抑或还有潜藏的更加复杂的情感。那一年他刚满七岁,他想上前抱住爸爸,就像刚才看到的情景一样,用自己的一双小手挽留住爸爸迈出家门的脚步。但自己的身子被妈妈紧紧地拽着,寸步难行,只有无助的眼神目送爸爸的离去。那一刻的背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远去,隐约的心疼早已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此时,不是父爱,但胜似父爱的情景又重新勾起对父爱的渴望,眼含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陈市长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家,爱人和女儿正等着他一起吃晚饭。女儿见父亲一身脏兮兮的,就调侃起来:“老爸,你去哪玩尿泥了吧?”
陈市长乐了:“跟玩尿泥差不多。”
爱人见状,也责怪说:“在市政府工作都能弄成这幅德行,要是当农民还不得变成泥球。你说你一年到头能有多少时间着家,女儿想要个钢琴,你从来就不当回事。”
说到钢琴,陈远生就很纠结和尴尬。一方面他觉得孩子学业很重,恐怕难有闲暇学琴。另一方面他没有把握女儿确有弹钢琴的天赋,那么钢琴很可能最终成为追求时髦的摆设。同时,难以启齿的隐忧是家里似乎没有更多的闲钱来摆弄这么一个奢侈品,因为学琴的开销实在不容小觑。真把这只钢老虎弄回家,还不成了吃钱的机器?
女儿见妈妈说起钢琴,赶紧乘热打铁:“爸啊,你看我问你要过啥东西,就一个钢琴,你总是哼哼唧唧的,真像一个葛朗台。”
陈远生只能强词夺理:“葛朗台也是为你着想,就怕学琴给你增加额外的负担。”
女儿不依不饶:“得了吧,负担又不用你扛。”说完嘴已经厥得老高。
陈远生还想辩解,爱人感觉再继续下去大家都不愉快,于是赶紧打住:“都赶紧吃饭吧,这事以后再说,钢琴家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等我们再研究研究。”
女儿很反感这样的说辞,反唇相讥道:“都学会打官腔了,哼!”两人都没敢再说什么,都担心话题继续下去,只能使气氛更加不愉快,只有沉默才能掩饰内心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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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和两个部下都换上一身野外登山的驴友行头,女秘书张巧静不住地赞美:“林总,你简直美呆了。真要让别的驴友见了,都能把你吃了。”
林岚愉悦地责怪:“别说得那么恐怖,吓人乎乎的。”
司机沈建军也用异样的眼光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老板,张巧静拍打着沈建军,调侃道:“嘿,嘿,看呆了不是?”
沈建军顿时显得很难为情,急忙解释道:“林总穿上冲锋衣,竟然也……也那么……”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语塞了。
张巧静又应道:“你以为呢?!”
林岚说:“好了,你们都准备完了吗?再检查一遍。对了,小沈,千万别忘了带上相机。咱们出发吧!”
三个人都是一身名牌户外运动的装束,就连背包和手杖都是一流的,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这是资深驴友。越野车奔驰在高速路上,车窗外多姿多彩的秋色从林岚的眼前掠过,可她并没有欣赏窗外的景色。目光聚焦的远处,是她想象中陈市长与那群孩子亲昵的画面。她还思忖着,这样难能可贵的市长,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去帮助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那么可以肯定,陈市长一定是一个重情之人。对重情的人,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打感情牌。只有情到浓时,凡事皆有被溶解的可能。她非常庆幸自己手头这副感情牌,一出手就那么的与众不同。
汽车径直停在了陈市长曾经停车的地方,三个人背着行囊,朝院子里走去。沈建军很诧异,同样有车光临,为什么没有一个孩子出来迎接,难道车与车发出的声响有什么差别?难道孩子们对这种细微的差别都那么敏感?还是因为今天不属于周末,在孩子们的生物钟里,陈市长压根就不会出现?走进院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右前方一排马槽,显然这里是曾经废弃的马厩。最里面是一小片菜地,期间有几只鸡在觅食,旁边的矮墙里发出低沉的猪叫声。三个人来到左边的两间瓦房门前,张巧静敲了敲半掩着的房门。一位老者的声音传来:“进吧!”
三个人相继进屋,只见窗下的大通铺上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一群孩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一副专心阅读的情形。三个人的突然出现,让孩子们都十分好奇,七双清澈的目光一起聚焦在他们身上。但沈建军所见过的欢快,却一点都没有出现。
老者放下手里正在编织的秸秆,招呼客人们就坐。林岚走上前和蔼地对老者说:“大叔,我们爬山,路过此地,想跟你讨碗水喝,打扰了。”
大叔乐了,一脸的皱纹顿时像绽开的菊花:“瞧这姑娘说的,大叔这再不济,也能供得起水。远道而来,那可是贵客,随便坐,自己找地方。”
林岚扶住大叔说:“大叔,我们不客气,就像到家了一样,自己倒水,您就歇着。”
三个人放下行囊,各自拿出水杯。林岚又对大叔说:“大叔,真的到家了,我们午饭也在这吃了。小沈,快去把车上的粮食拿来,咱们一大家子要会餐了。”
沈建军和张巧静一起从车上往屋里搬运东西,两趟下来搬的东西堆了一地。大叔更乐了:“哪有做客的还自己带这么多吃的?”林岚解释说:“这些是我们野外旅行的全部食品,够我们仨吃半个月。今天旅行累了,也到家了,剩下的食品咱们就一起吃吧。巧静,你和小沈一起生火做饭,我陪咱叔再唠一会。”
孩子们像看电影一样聚精会神,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林岚从袋子里面拿出各式各样的小食品,坐在铺上给孩子们分配。孩子们重来没有见过花样如此繁多的食品,非常好奇的翻来覆去查看比对。林岚问孩子们:“今天你们为什么都不去上学呢?”孩子有的回答“太远”,有的说“没有学校”,还有人说“上学没意思”。听完孩子的回答,林岚心里很沉重。看着这群孩子竟然没有接触过任何正规的教育,恐怕连学校什么样都不知道,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呢?你们不上学,那怎么认字呢?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爷爷和陈叔叔教我们认字。大叔在一旁补充说:“我认的字也不多,现在还能对付。陈叔叔工作很忙,路也远,教孩子们认字的时间也有限。往后的事,我俩也合计过,总得想个更管用的法子。”说完,大叔的神色凝重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林岚,说是带她去院子参观。走到院子里,大叔向林岚道出了实情:这群孩子有四个是自己从各处捡的,每个孩子都身有残疾,自己也身患残疾,无依无靠,没有牵绊。与同患各种残疾的孩子为伴,就算彼此解个闷。村干部特意把这个闲置的牲口棚隔出一半给我们安身。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有人悄悄地送来了仨孩子,也都有残疾。这家眼瞅着越来越大,靠我一个人肯定撑不下来。多亏他们的陈叔叔,一次偶然的下乡,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每个月都来帮我们,还说要想办法把孩子们送去上学。孩子们跟他陈叔叔可亲了,每个月都盼着他来。
林岚听完大叔的叙述,非常动容,眼含热泪,拉着大叔的手说:“大叔,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您和孩子们的事就是咱家里的事,这事我一定管到底,您就别发愁了。”
听了林岚发自肺腑的话,大叔激动不已,一边擦去眼角的泪,一边重复地说,多亏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好心人,让孩子们将来也有了希望。
隔壁的伙房里,张巧静和沈建军一直忙碌着。城市温室里培育的纤巧双手,这会也显得十分笨拙。好在一多半是熟食,所以丰盛的午餐倒也麻利。屋里地方狭窄,餐桌也容不下。于是就在院子里临时支了个桌子,又搬来两块石头凑合了两个座位,孩子们眼中的大餐正式开始了。刚才还羞涩安静的孩子们,这会都兴奋起来,但过了头的高兴,也让他们各自的缺陷暴露无遗。但童趣的率真,是任何困难都无法掩盖的。这样的场面毕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理所当然的。就餐完毕,沈建军在院子里摆好了拍照合影的位置,自拍了三遍合影。然后又给每个孩子拍了许多特写,欢快的笑声从孩子们的内心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出,久久回荡在院子里……
第三天上午,林岚带来两辆车,都装得满满的,一切急需的物品都备齐了,而且还特意留下一部手机。最让孩子们开心的是,他们的特写照和大家的合影以特大的幅面挂满了两面墙。他们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甚至怀疑自己变成照片咋能是这个样子?咋就和镜子里的不一样呢?孰真孰假竟然让孩子们水晶一般清澈的眸子也难以分辨。
接下来。林岚分别和同事一共来过三次,但是都没有遇见陈市长。林岚以为,火候尚未成熟,作料香味的浸入还有待文火的慢慢烹制。她已经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等陈市长再次光临的时候,两间房子里面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自己都深感诧异。他仔细观看着墙上的合影,最为醒目和耀眼的当然是林岚。听老李的介绍,看起来照片中的美女或许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或者是一位自己尚不知晓的影视明星?他对着照片陷入遐想,彻底颠覆了自己对美女的固有认识。这时他隐约产生出一种急切邂逅的愿望,以及邂逅之后可能出现的种种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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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力置业”为机电公司项目办理的规划审批非常顺利,各个审批环节之间的咬合也出奇的默契。这其中刘宏宇可谓拔得头筹,给美人的一臂之力,实在可圈可点。什么退红线、容积率、建筑密度、车位配比以及日照等等问题,起码在自己的控规环节没有掉链子。为此,杨辰露还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两人也专门举行了一个庆祝晚宴。
晚宴结束后,刘宏宇提议去自己规划院分的新居参观一下。这里装备齐全,是自己午休的地方。而且林岚绝对不会光临,这里自从拿到钥匙,林岚只来过两次,然后就再也不屑一顾了。仅来过的两次,林岚对这款出自建筑行业的权威府邸颇有微词,点评了几处设计方面的不足。她更钟情于自己的作品,因为从中可以获得某种成就感。
杨辰露明白刘宏宇的良苦用心,她也并非真的不愿意去。她清楚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故事,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故事情节,她浑身就有一种莫名的燥热,甚至产生心率加速的感觉。这种心理准备也是有的,只是身体尚缺一点微小的准备。她期望故事的开头要尽善尽美,任何的瑕疵都不要出现。于是,她十分婉约地问道:“宏宇,咱们能换个时间吗?我想象那是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我们一起对着月亮,品着浓郁的红酒,星星对咱俩使着眼色。然后……我们……就……”说到这杨辰露自己已经微醺了……
杨辰露在浪漫的外衣里面包裹着矜持,让刘宏宇产生了许多复杂的想法:其一是根本杜绝婚前的性行为(这都什么年代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和适宜了吧?);其二是今天的气氛不够浪漫(难道在歌舞厅就一定浪漫吗?那可没有丝毫的月光啊!);其三是一定要等到自己净身了。(离婚毕竟是一项复杂的工程,要是有那么简单,那离婚岂不成了家常便饭)想起这些,刘宏宇思绪有点乱,而且流露出一点沮丧。
杨辰露觉察出刘宏宇的情绪,用双臂搂住刘宏宇并献上火辣的热吻。刘宏宇立刻被带回到现实中来,激情旋即被燃烧起来。过了一阵,杨辰露的手机响了,从电话里可以听出来,是她母亲在催促她赶紧回家。看来现在真的该到说分手的时候了。可刘宏宇像是刚刚在沙漠里走了一遭,对水的渴望愈发强烈起来。不过没有办法,也只能先送杨辰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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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辰露回到家,一进门发现有客人,一位年长的女人和三十岁左右的男士。看来客人是专门冲自己来的,其中的男士恐怕就是妈妈说起的海归吧?杨辰露的猜测果然没错,男士西装革履,头发的造型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刻意打造的,开始稀疏的毛发只能借助发胶之类的化学品营造蓬松繁茂的假象。身材比较匀称,五官的摆放也算恰如其分,只是眼神过早地流露出对杨小姐阿谀。
海归在杨辰露一进门的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眉宇间溢满了喜悦。待杨辰露走近沙发,蓄势待发的手已经提前伸向了杨辰露。杨辰露只好把嫩白的手递给对方,算是外交礼节必须完成的过程。此刻,杨辰露最担心洋人礼节中亲吻手背的一幕出现。那样的话,她死的心都有了。所幸的是海归没有抄袭完整版的西方礼仪,只是握着杨辰露的手说:“Howareyou,Nicetomeetyou!”
杨辰露稍微一愣,浑身犹如电流穿过。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优雅地回答:“您好,见到您十分高兴Too”
海归他妈见到眼前的一幕,乐得合不拢嘴,悄悄捅了捅身旁的杨母,示意多么般配的一双啊!杨母也很高兴,以点头表示赞同。
海归意犹未尽,继续用英语表达:“MissYang,Sitdownplease.”然后非常有礼貌地用手示意右边的沙发。
杨辰露坐在沙发上说:“谢谢,想必在国外呆得太久了吧,国语看着有点生疏。”
海归有点羞涩,赶紧解释:“刚回国不久,英语思维的习惯一时还没有转过来。”
杨辰露表示赞同:“是的,习惯性的东西就是难改,所以才有顽疾一说。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海归依然彬彬有礼:“在下姓薛名光,就是薛仁贵、薛宝钗的薛。”
杨辰露似有所悟:“啊,薛家可是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之一,门第真够显赫的。以前读过红楼梦,对薛宝钗的印象倒不是很深,反而对薛蟠很感兴趣,比如他把唐寅叫“庚黄”,他的歪诗更逗人,尤其是“绣房钻出个大马猴”实在逗死人了。不过这些姓薛的恐怕都是杜撰的。”
薛光听了杨辰露的说辞感觉很不自在,很自然地耸耸肩,脑袋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晃了几下,这是洋人惯常的动作,在很多外国的影片里都能见到,薛光的西化正是从这些细微之处开始受到影响,举手投足之间都体现了洋人的做派,这或许表达的是并不认同:“也不尽然,从远一点的说,就有西汉经学家薛广德,唐朝还有薛仁贵、薛稷、薛涛,宋代与米芾齐名的薛绍彭……其他的吗……”做思索状“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为了强调薛姓的历史地位,薛光又着重说道:“唐代大诗人中,薛涛其实不亚于李白、杜甫。他八岁能诗,据说其父曾以‘咏梧桐’为题吟了两句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八岁的薛涛应声即对‘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简直太有才了!”薛光对自己的陈述颇为得意,在女人面前彰显才情是及其必要的手段。
杨辰露不以为然:“听起来薛家的名人既古老,又缺乏女性。好不容易出个薛宝钗,还是个山寨版的。哪像我们杨家,女名人就能罗列一大筐。”
两人的对话轻松活泼,让一旁的母亲乐不可支。杨母对薛母盛赞:“这孩子学富五车,太有才了!”薛母暗自骄傲,但仍谦虚谨慎:“这孩子就是好学,永远学不完,连终身大事都耽搁了,你看多让人着急。我看啊,这两孩子真是天配的一双,地造的一对。实在是太般配了,这儿媳妇,我咋看咋喜欢!”杨母点头赞同。
薛光列举的薛姓名人并没有赢得杨小姐的青睐,用棺材里的名人装点门面的套路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变换套路,改为赞美杨姓名人,尤其是杨姓女名人。杨辰露对此话题感觉索然无味,以至于厌倦。于是,她率先改变话题:“薛先生,您留学多年,感觉自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话题显得很严肃,薛光不由得调整坐姿,借以梳理一下思路。然后清理了一下嗓子,郑重其事地回答:“就我个人而言,开阔视野,结识精英当是首要收获。其次吗……?”陷入新的思考……
杨辰露步步紧逼:“你真的以为精英都出国留学了吗?据我所知,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用父辈的钱为自己再塑金身。他们终日逍遥,挥金如土。有人批评说,新的留洋潮是官二代和富二代创造的全新消费模式而已。对此,你是否认同。”
薛光有点汗颜,杨小姐夹枪带棒的话里是否已经把自己归类到官二代或富二代里?聊以自慰的是自己起码没有终日逍遥、挥金如土。因此,他完全有理由表示反对,但底气也不是很足,只能选择中庸的答案:“我个人不敢完全苟同。”
原本的相亲节目,眼看着走了味。杨辰露有点咄咄逼人,儿子初现窘态。这样下去不利于继续的发展,薛母审时度势的本领历来让人叹为观止。她赶紧打住话头,对儿子说:“薛光啊,杨小姐工作劳累了一天,已经很辛苦了。我看你们两个聊起来蛮投机的,要是继续说下去,怕是说到天亮也说不完。不过来日方长,你们两个留个联系电话,以后会聊个痛快的。”
薛母的话让两个年轻人都暂时得到了解脱,这正是杨辰露求之不得的。两人相互留了电话,再次握手道别。送走客人,杨辰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杨母关切地走到跟前,询问女儿的感觉:“露露,你觉得小伙子怎么样?”
杨辰露懒懒地反问:“你说呢?”
杨母有点着急:“给你相亲啊,最重要的是你满意呀!”
“我能满意吗?”杨辰露说得有气无力。
“这么有学问的小伙子你还不满意?”杨母更加着急,语调都走了样。
杨辰露依旧漫不经心地反问:“有大太监李莲英的学问大吗?”
杨母快气急败坏了,但强压住内火:“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三拣四,失去的只能是机会呀。”
杨辰露不屑一顾,依然慵懒地回答:“真的是机会吗?我咋没觉得。八成你是怕我砸在你手里吧?”
杨母愕然:“什么?”
“好了!不说了,我保证一年完婚,二年生子。绝对不会砸在你手里!就是死也要死在沙滩上。”说完,一跃从沙发上挺直了,头也不回就径直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躺倒床上,发觉手机有短信:“晚上好吗?想你!!!”这是刘宏宇发来的。
杨辰露回复:“不好。超郁闷!!!”
“为什么?我能分忧吗?”
“海龟来袭!家母威逼!大限将至!痛苦不堪!!!”
“何以解忧?”
“惟有宏宇!!!”
收到杨辰露的回复,刘宏宇心乱如麻,在屋子里转了无数圈。最后,他终于理清楚了,立刻接着回复:“我意已决,年内完成,生死与共!!!”
“等待良辰,拥你入梦!!!晚安!”
“良辰将至,拥你入梦!!!晚安!”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斗转星移尚且有律可寻,唯独一个情字最难琢磨,它往往来去匆匆,飘忽不定。看来刘宏宇这颗星辰即将从林岚的夜空中划过,然后彻底地消失在她的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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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和陈市长的邂逅有点像宇宙飞船和太空舱的对接,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一切都在林岚的计划当中。剩下的只是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以及对这一时刻来临的期盼。
当陈市长再次踏入山村小屋的时候,亲眼所见的林岚仍让他倍感诧异。他甚至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年轻貌美的企业家,而且美丽的外表下竟然还有一颗美丽的心。陈市长握着林岚的手,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听完林岚的自我介绍,内心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林岚刚要点破陈市长的身份,就被陈市长示意的手势给制止了。林岚立刻明白,陈市长的身份是老李大叔和孩子们所不知晓的。而且陈市长的真实想法只是奉献自己力所能及的爱心而已,更不愿意被外界所知晓。因此,陈市长再三叮嘱林岚,对此事要严格保密。
和孩子们一起吃完午餐,林岚就安排司机沈建军先回去了。这个决定立刻博得陈市长的赞同,他对小沈说:“由我亲自送你们林总,你尽可放心吧。我的车技也是蛮不错的。”小沈走后,林岚向陈市长提议去附近的山边转转,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致,陈市长欣然同意。
他们避开村里的主路,沿着田埂向山边漫步。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甚至都发出了相见恨晚的感慨。他们谈论的话题从孩子们的现在一直规划到未来,以及各自的工作,对世事的看法等等。所有的谈话都是那么的投机和默契,陈市长暗自感叹身旁的这位美女企业家不仅事业有成,而且学识和见地也非同一般,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才貌双全。
秋日的山野,色彩斑斓。浅绿和深绿相互缠绕着,红色的枫叶和鲜艳的黄色点缀其间。微风伴着鸟语送来阵阵花香,心旷神怡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们都很陶醉眼前的景致,不由得驻足,用心感悟美的内涵。
林岚的目光凝视在远方,似在自言自语:“陈市长,看到眼前的景色,你首先联想到什么?”
陈市长不假思索:“其实,刚才我也在自问这样的问题,最先能让我想到的是陶渊明的赋,我已经有身临桃花源的感觉。”
林岚感慨万分:“是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陈市长接着附和:“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怡然自乐。”
林岚进一步附和:“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陈市长被深深地感染:“人生若有知音相伴,落草绝境,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岂不快哉?”
林岚也感同身受:“是啊!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境界。”
陈市长一声叹息:“凡世间的纷纷扰扰,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们的肌体,这是多么的可悲啊!”
林岚也十分赞同:“纷扰袭来,我们哪一个俗人躲得过?”
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各自的心思被不同的纷扰裹挟着。林岚略显伤感,轻轻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陈市长被林岚深情的歌声打动,附和着一起轻轻吟唱。用心唱出的歌声,胜过任何美声,林岚被歌词的伤感气氛所浸染,眼角已经闪现凄美的泪光。
落日的余晖从山顶掠过,擦出一抹红霞,把层林浸染得格外妖艳。林岚已经感到几分醉意,走路的姿态显得不够稳健,陈市长主动上前把她搀扶着。美景的诱惑,也难敌凡尘的牵绊。潜意识里都有往回走的意思,所以不用商榷就自然而然地踏上归途。
陈市长为了调节林岚莫名的伤感,沿途哼唱着乡野气息的小调,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走着走着,林岚问道:“这里哪有厕所?”
“厕所?”陈市长闻言禁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吟道“天苍苍,野茫茫,厕所就在古道旁。”
林岚被陈市长的风趣所感染,不由得也笑起来。
陈市长接着又说:“尊贵的小姐,前面有一簇灌木,正是您如厕的地方,您尽可享用,臣为您把风就是了。”
林岚娇柔地笑着,用粉拳打着陈市长的臂膀:“别臣臣的,快让我无地自容了。”
“那就通俗一点,还是称我陈老师吧。”
“是!陈老师,学生林岚内急,请老师给与方便。”说完,林岚就躲到灌木丛后面。她这才发现灌木丛包围着一个孤独的坟茔,坟头上没有杂草,能看得出来,山野的这座孤坟其实并不孤独,起码还有人经常为它清理杂草。周围的灌木也是精心栽种的,墓碑虽然短小粗糙,但字迹清晰可辨,没有风蚀的迹象。石碑上刻着三个醒目的大字:李友三。陈市长很自觉地侧过身子,屏息凝视着远方。林岚的确压抑太久,涓涓流水,经久不息。
寂静的山野,风停止了移动的脚步,鸟儿也聚精会神地屏住了呼吸。陈市长的耳畔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着美妙的旋律。水停了,风动了。林岚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来到陈市长身旁:“报告老师,学生完毕,请老师自便。”
陈市长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小鹿的碰撞才让他重新回过神来。他这才感觉到忍耐的确也快到了尽头。于是,他走到灌木旁,对着曾经的小河,停顿了片刻,然后也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
和孩子们一起吃过晚饭,陈市长和林岚赶往回家的路途。车里的音响流淌着著名钢琴家的经典曲目,林岚有些好奇:“陈老师,想不到您对钢琴还情有独钟。”
“哪里,是被女儿逼迫出来的高雅。”陈市长自我解嘲。
“那么说千金的钢琴造诣一定不俗了。”
陈市长笑了:“别提了,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连钢琴的影还没见呢。”
“孩子难得一厢情愿,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小时候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硬是被挟持到钢琴上。别提有多么闹心了。”
“那后来呢?”
“威逼利诱之下,总算考过七级。”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嘛,多有荒废。考上了理工科大学,在校乐队显摆了一阵。那时,才捡回一点成就感,但离父母的痴心相差太远。以后工作繁忙,钢琴就被尘封了。”
陈市长很惊讶:“想不到,身旁的美女竟然如此多才多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啊!”
林岚立刻更正:“注意说法,是!学生!”
“可面对这样的学生,老师已经黔驴技穷了。艺术造诣更是自愧弗如,哪里还敢厚颜无耻,再以老师自居?”
“老师,就是老师,底蕴深厚,学生望尘莫及。除非老师想弃学生而去,了却一段师徒佳话。”
“岂敢!岂敢!孔老夫子得七十二贤,吾藏林岚一贤足矣!”
两人相谈甚欢,俨然彼此间的关系已经迅速升华。看来卢云达当初的决定是非常英明的,只有仰仗林岚的美貌和才华,方能征服陈市长的儒雅和矜持。即使再高傲的男人,在美女面前也会乱了方寸,更何况用美丽武装的才气更能让任何儒雅都缴械投降。
汽车已经离城不远了,远处阑珊的灯火,让陈远生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感觉。他有点留恋山野的静谧,恐惧城市的喧嚣。他感觉自己久居闹市,鳞次栉比的高楼留给人们及其逼仄的空间,他的想象力已经快成了压缩饼干了。他更喜欢看晚霞映照下的林岚,而不是被城市光环包裹的林岚。他情愿每天聆听潺潺的流水,而远离充斥氯气的自来水。哎!无奈啊,无奈!超凡脱俗谈何容易,这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
林岚的话终止了陈市长的胡思乱想:“做家长的无不期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没有谁甘愿平淡。其实,平淡有什么不好?平淡意味着轻松,也意味着健康。你女儿喜欢钢琴,这是好事。现在的孩子几乎没有了个人爱好,都被父母和社会强行驱赶着,像一群皮鞭下的羔羊,从一个牧场被赶到另一个牧场,参加一轮又一轮的角逐和掠夺。童真和童趣成了沿途的羊屎蛋,创造力像尿一样被排出体外。这是多么悲催的现实!所以,你一定要珍惜孩子可怜的爱好,只要别和什么什么家联系起来就好。”
林岚的感慨让陈市长感到了一丝的自责:“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不过我倒真没有想过什么钢琴家,真要有这么愚蠢的想法,无疑将是一场悲剧。”
“所以啊,要珍惜孩子的兴趣,千万别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听学生一席话,老师茅塞顿开。惭愧啊!”
“学生让老师惭愧,岂不贻笑大方?老师真要羞煞学生了。”
“林岚同学,你就不必自谦了。钢琴之事,恐怕还多有劳烦。”
“当然,陈老师的事,学生林岚岂敢怠慢,必当竭尽全力!”说完,林岚伸出手掌,陈市长会意,两人一拍即合并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27
已近午夜,林岚回到家。正如她所预感的,家徒四壁,物是人非。餐桌上留下一串钥匙和一个装戒指的首饰盒,下面压着几页纸。最上面一页是刘宏宇告林岚书,文字简短地陈述道:
林岚:
经慎重考量,我们的婚姻之履,就你我的脚而言,均不适宜。长此以往,无疑于削足适履。因此,长痛不如短痛。我意已决,就此了断。我已净身出户,不必理论!暂勿告家人!
协议如下,及早例行公事。
看完留言,近来婚姻搁浅的种种预感被真实地记录在案,连理论的可能都没有了,更无法奢言挽救。恩断义绝竟然也如此地轻而易举,连起码的适应和消化的过程都没有。往往看似完美的婚姻,实则千疮百孔,只是暗中等待时间和机缘的重新整合。昔日的女强人倒在了沙滩上,当初被爱情神箭射中的幸福感顿时烟消云散。她哪里知道,丘比特射箭的时候通常也是即兴发挥,箭落标靶的情况他是一概不管的。
林岚的内心充满悲戚,自己为家庭的幸福一路狂奔,可起跑不远就把鞋跑丢了。此刻的凄凉无助,让她首先就着眼泪拨通了闺蜜张小苗的电话。电话里张小苗的第一句话就是:“嗨!女强人,你也不看看几点了,精力也太旺盛了吧!?”电话里无语,只有抽泣的声音。张小苗感觉不妙,赶紧追问:“咋了?快说话呀!”仍然是抽泣的声音。张小苗急了:“嗨!我说哥们,不至于吧?有什么过不了的坎?”电话里抽抽噎噎:“宏宇……他……跑了。”张小苗很惊讶:“什么?他跑了!你等着,我马上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久,林岚的门铃就响了。林岚打开门,见到小苗,刚才有所收敛的潮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张小苗赶紧上前拥住林岚,安慰说:“别急,慢慢说,咋就跑了呢?”
林岚指了指桌上:“你自己看吧。”
小苗拥着林岚走到餐桌旁,仔细看着刘宏宇的留言,感觉事态及其严重,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充当斡旋的使者,调节一下暂时的矛盾。现在看来,刘宏宇这只王八肯定是吃了铅球了,比铁了心还沉。也罢!只能疏导林岚了:“岚,这个王八蛋肯定是疯了!不过早疯总比晚疯强,咱现在起码还年轻,姿色也绝不输给小姑娘。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要是等咱成了半老徐娘,他要是疯了,咱就只能去养老院相亲去了。所以,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看着林岚没有表态,她又继续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凭咱这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都能一呼百应。是不?”看林岚的情绪有所缓和,她又接着说:“旧的一页,让它彻底翻过去,别有一丝留恋。既然咱已经当了女强人,心也必须强起来。另一方面,姐还得说两句,现在外面的诱惑实在太多,不信你早上出门,第一眼看到的恐怕就是袒胸露腿的美女广告,接下来搔首弄姿、挤眉弄眼的活物更是比比皆是。而女强人往往分身乏术,所以后院最容易起火。现在的男人没有几个愿为长远利益谋福,却都甘愿为眼前的小利冒险。因此,他们宁可舍弃永久的伴侣,也心甘情愿地跟小三偷欢。这都是社会浮躁的表象,你以后还真得记住教训。别忙起来就不顾一切。”
林岚的情绪渐渐平稳,只是不愿意说话。往事如烟,一缕一缕地从她的脑海中掠过。小苗看林岚显得有些木讷,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半会很难让人承受。疗伤的良药只能是用时间不断地冲洗伤口,然后慢慢等待结痂的自然剥落。她不由分说,推着林岚进了浴室,一件一件地剥除了林岚的所有包装,呈现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件美玉,光滑而温润,晶莹且剔透。小苗禁不住赞叹:“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美人的全部优点都集中在一块了,能给我匀一半也好。我要是男人,就是死了,也要抱着这样的美人驾鹤西去。”林岚并不回应,只是像孩子一样任由小苗地摆布,直到把她置入淋浴的冲洗之下,小苗才退到一旁,静静地欣赏水流滑过肌肤时那种留恋和无奈。林岚的确像雕像一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凭流水不断地冲洗,眼泪伴着伤痛在雾气的掩护下,悄悄地流进地漏。小苗关了水,用毛巾被裹着林岚,像摆弄孩子一样,把林岚安置到被窝里。
灯熄灭了,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以及内心的伤感,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仍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两人都静静地躺着,各自梳理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林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以自己的容貌和经济优势,他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男人的动物本性难道就是不断地追逐?难道他正在享用更加鲜美的猎物?小苗的想法也有些奇怪,光鲜的背后未必是一样的光鲜,美丽的投影或许还有尴尬,三维空间里对幸福的观察很可能产生不同的视觉效果。曾经学过的画法几何对抽象概念的诠释却大相径庭。刘宏宇要么走眼了,要么鬼迷心窍了。感情的故事总是那么难以琢磨,甚至不可思议。当下要紧的是尽快学会放弃,不知道放弃的人往往因为负荷过重而精疲力竭。她以自己的感悟对林岚说:“岚,从心里彻底放弃和过去的一切纠葛,明天的太阳就会照耀一个崭新的林岚。宝贝,安静地睡吧!别做无谓地纠缠!新的一页就在明天。晚安!”分享疲惫的过程无疑会加速自身的疲惫,此时小苗已经实在熬不住了。
说给别人的道理往往都娓娓动听,当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又常常无理可言。黑夜之中林岚仍在困惑中纠结,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被缠绕成了一团乱麻,唯一清晰可辨的线头就是何时办理离婚手续,看来任何理由的拖延都没有实际的意义了。婚姻有时候就像一场游戏,当游戏规则被其中一方篡改了,或者有一方干脆退出了游戏,那么再牵强地玩下去就只剩下怨恨了。
28
陈市长的兄长陈运生从乡下老家来了。两人虽说是亲兄弟,但长相却相差很远。陈运生个子不高,脑袋浑圆,架了一副近视镜,但没有任何学问的感觉,乡下的邻里都戏称他为“黑猫警长”。和兄长相比,陈远生倒显得高挑儒雅。可见父母造物和上苍一样,难免会有偏差、疏漏。
陈运生因为土里土气的长相和装束,被彩虹小区的门卫高幼林给挡住了。在高幼林的潜意识里,长相和装束是这道门槛最起码的通行证,像他这样猥琐的人,不偷都像贼,岂有不盘查的道理。
“喂!喂!说你呢,也不打声招呼,你以为这是你家呀?”
高幼林的喝问,让陈运生一脸的茫然和畏惧。他第一次来是乘兄弟的车,还见到门卫是敬着礼目送他们进去的。
“干什么的?”高幼林的语气愈发生硬。
“回……家。”陈运生怯生生地回答,底气显得不足。
“回家?怎么可能呢?几号楼,几单元,说说看。”陈运生的神态让高幼林更加怀疑。
“几……号…….?”陈运生彻底陷入茫然。
“别装了,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去!”高幼林开始下逐客令了。
就在陈运生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卫值班室了出来一位年长的门卫。他打量了一下陈运生,问道:“干嘛来了?找谁?”
陈运生仿佛见到了救星,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我是来我兄弟家,我兄弟叫陈远生。”
“带身份证了吗?拿来登记一下。”
陈运生赶紧从贴肉的衣服口袋里掏身份证,双手恭敬地递给门卫。门卫一看陈运生的名字,“运”和“远”咋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从名字上来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两人的兄弟关系。但长相的差别却让人难免疑惑,不过年长门卫的语气已经相当温和了。
“现在家里没人,要么进屋等一会,要么打电话。来吧,先进屋里歇一会再说。”
陈运生感觉自己运气真好,关键的时候就能碰到和蔼的长者。这难道像村里长辈说自己名字的含义就是“应运而生”?可为什么小运凑合,大运不济?兄弟当官,自己却是一个农民工?乱七八糟的联想让刚刚浮现的窃喜,顿时黯淡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进了门卫室。
过了一会,年长的门卫专门出来对高幼林开导说:“小心谨慎是必要的,但说话要格外当心,一不留神你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路妖怪,别看人家其貌不扬,说不定还通着玉皇大帝呢。你别小看了,这可是陈市长的亲哥!”
听了老伙计的一番话,高幼林受惊不小,赶紧掏烟,给老伙计点上:“兄弟的眼窝让鸡屎给糊住了,还望老哥多多指点。”
“不管鸡屎还是眼屎,眼睛一定要放亮。不然,哪一天说不定把你打得鼻血沾馍,你还当补品生生咽下去。”
“老哥说得太对了!兄弟一定把鸡屎擦干净,绝对……绝对不让鼻血沾馍的事情发生!”高幼林感觉受益匪浅,对老哥更加毕恭毕敬。他另外又想到,堂堂的陈市长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穷酸的兄长?他隐约觉得陈市长家说不定有什么事会发生?或者专程来帮着市长转移巨额财产?穷兄弟想刮点油水,也不至于大老远的跑一趟吧?种种的胡思乱想在高幼林的脑海中不断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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