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树叶有千层,
也不要企图遮挡,
阳光能透过万重,
看看那叶子发着光,
是不是太晃眼?
就像那树上,
挂满了千万面小镜。
可是只要一阵风,
便纷纷凋零,
碎碎的落地,
那摇晃的在墙上留下阴影。
静静地来听一听,
那断断续续的,
除了一丝丝的叹息,
还能会有什么?
呐喊却无言,
皆被淹没在风中,
从夜直到天明。
我第一次听说我自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话中,妈妈说我就是那个天鹅妹妹小伊莉莎,我的脸被森林中的泉水洗过,雪都没有我的白,我的嘴唇被花仙子吻过,胜似樱桃红。
我第一次看到我自己不是在镜子中,是在我和妈妈的一张照片中,那时我刚刚有了记忆,大约五岁,照片的背景就是我家的院子,一垛秋英花的白紫色花墙,一棵挂满千万片叶子的梧桐,树下一个小木凳,妈妈抱着我坐在上面,照片中的小女孩,娃娃头,圆圆的小脸,手里拿一片心形的梧桐叶,妈妈握着我的左手,那叶子不大不小刚好遮住我的左侧脸颊,那时我还不懂得审美,反正大家都说我漂亮,我也就自以为我花鸟般五颜六色。
每一位亲戚来我家串门,我都拿出那张照片让大家看,他们看后,也都夸我“真是个可爱的小公主”,于是我便说个不停,进进出出带着歌声。
我们家有一面镜子,大约30厘米×30厘米大小,挂在墙上距离地面很高,反正我是够不着,小孩子那时也不懂得臭美,我长长的头发总是妈妈给梳,有时也披散着,那时我以为镜子就是为了梳头而准备的,所以我认为我也没有照镜子的必要,因此我对我自己的印象,都是来自于那张照片。
后来我也照过两次相,每一次妈妈都要我摘一片梧桐的叶子遮住脸,大家都说那样更好看,我也便习惯如自然。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妈妈便在家里教会了我算数,拼音,汉字以及一些唐诗宋词,直到十岁我才上学,是直接上的三年级,我的功课非但不落后,却是回回第一,我很骄傲,再加上我一直以为我很美,我总是高高地昂着头,大声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也喜欢我,我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我总以大家都愿意回头多看我几眼而感到自豪。
我也擅长跳舞,平时班里有一些小节目,我总会给大家表演一番。三年级下学期,儿童节就快要到了,班里要选出六个女同学去参加舞蹈比赛,老师要同学们投票选举,我却落选了,当时我有点不服,因为她们都没有我跳的好,我站起来对老师说:“我也要参加比赛。”还没等老师开口,班里的一个大嗓门的男生就说到:“你不能参加,你若去,我们班就会输掉。”
“我跳的最好,怎么会输?”
“你脸上有胎记。”
胎记?我那时11岁,还不懂得什么叫胎记,只是因为不让我参加,我能感觉到胎记不是个好东西,我问我的同桌小雅,她说:“反正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回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整个下午,我变得无精打采,一直委屈着,觉得不公平,一直没有好好地听课,一放学,我第一次例外没有和同学们一起走,我飞跑回家,一进家门,我没有和妈妈说话,拿起小凳子,站在上面,完成我人生第一次照镜子,镜子中的女孩,非常陌生,我傻了,这个是谁?我在问。令我不敢相信那个便是我?右脸颊,下颌,额头都是那么白,完全不是照片中我的样子,那左脸颊就是梧桐树的叶子的地方,分明是一块粉红色的阴影,原来这个就叫胎记,忽然间,我恍然大悟,难怪每一次照相,都要我摘一片叶子遮住脸,那粉红色的胎记就像一团火烧在我的脸上,那么刺眼,那么灼烫,同时烧得我的心发疯,我摘下镜子,使出浑身的力量摔在地上,还有那些照片,每一张我拿着树叶的照片都被我撕得粉碎。
晚上老师来看我,说同学们已经同意我参加舞蹈比赛了,并且还安慰我,说我的胎记很好看。“不,你骗我,我不要被人假装同情,还有你们,爸爸,妈妈,所有人都骗我,原来我竟然那么丑,却还自以为很美。”我跑到院门前,用棍子打掉梧桐树上所有的叶子,原来你们也都欺骗我,我要你们一个不剩,我再也不要掩耳盗铃,让人家背地里笑话我。
从那以后,我不喜欢站在窗户旁,怕那阳光看到我的脸,我喜欢躲在浓密的树叶的影子里,我自觉自动地躲开同学,不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我独自学习,上课也不再举手发言了,有时老师提问我,我只是回答不会,而从不说“不知道”,因为我对“痣”对“记”太敏感,家里人也有意回避一些让我敏感的字。比如还有“红”“粉”这两个字,以及“口红”这样的字眼,包括那些路边无辜的野花,凡是红色,粉色的,被我遇上,都无一幸免,我会上去踹两脚,如果没有人,我就会把那些我眼里可憎的花,撕扯下来,然后再让它们粉身碎骨。
家里再也没有挂过镜子,也许妈妈和姐姐各自都有一面小镜子,只是趁我不在身旁时取出来照一照,有一次我突然进门,正看见姐姐照镜子,见我进屋,她贼也似的赶忙把镜子藏起来,她越是这样,就越是深深地刺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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