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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恋

时间:2018/3/7 作者: 雪之舞 热度: 82071
  那天,我接到阿六头打来的电话,竟辗转反侧,彻夜未眠。阿六头是我插队时房东的儿子,和我同龄,他比我大不了几天。那时,十六岁的我到了农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农活中的十八般武艺,全靠阿六头传帮带。白天起早摸黑、摸爬滚打干农活,晚上俩人同睡一张床。俩人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感情笃深。阿六头的大名叫李大旺,可村里人习惯叫他的乳名阿六头。有时叫他大名,阿六头倒一时反应不过来。插队八年,阿六头和他父亲老队长对我关爱有加,使我少吃了不少苦,少受了不少罪。我一直对我老婆说,阿六头是我大哥,老队长是我不是父亲的父亲。

  “阿方,我儿子有女朋友了!”阿六头在电话里冲我直叫。那年,我结束了八年的插队生涯,保送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留校执教。阿六头也差不多和我一同跳出农门,成了镇粮管所一名正式职工。据说,老队长托了好多人,又花了不少钱才让阿六头离开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枯燥无味的农村生活的。虽然我离开了水乡,但和阿六头书信电话不断,阿六头也隔三岔五来省城看我,我也每年去看望阿六头和老队长一次。前年我儿子结婚那天,阿六头坐在角落只管喝闷酒,以至喝得酪酊大醉,不省人事,最后我送他到医院挂点滴。我知道,阿六头心情不好,因为他的儿子还没有女朋友。我儿子结婚,刺中了他的经,戳痛了他的心。

  阿六头的儿子李兵,比我儿子大一岁,己经二十七岁了,在省城无所谓,大龄男青年多的是,可在农村小集镇可算是大龄青年王老五一个了。阿六头跳出农门后第二年,他费了好大的劲,甚至差点把铁饭碗也丢了,才把老队长在阿六头十四岁时订的娃娃亲给退了,又如原以偿的和同事春花公开了恋爱,然后结婚生了李兵。二十年前,阿六头和春花双双下岗。虽然俩人起早摸黑开了爿小吃店,可也赚不了几个钱。一家人还蜗居在五十几平方老公房内。老队长体弱多病,需要照顾,可他死也不肯来小镇。按老队长的话说,镇里这点房子像鸽子棚,叫我住,我要闷死的。乡下房子大,空气又好,自由自在,东街长西街短,吃吃茶聊聊天。好几次阿六头叫车来接他到镇上一起住,这样照顾也方便些,可他死也不肯上车。如果父亲要住,三人住已经很拥挤的房间,那空间就更拥挤的了。事后阿六头感慨道。

  阿六头在电话里说,“阿方,我儿子有女朋友了。你回来一次,我们兄弟俩喝两杯。”自从上次阿六头来喝我儿子喜酒到现在,就再也没来过,连电话也少了,甚至近半年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都是我热面孔去贴他的冷屁股。我知道,阿六头这几年为儿子的婚事伤透了心,不是一般的伤心,而是特伤心。据村里人后来对我说,这几年只要村里有人结婚,阿六头就闭门不出,在家喝闷酒。阿六头虽然跳出了农门,但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他都乐意去帮忙。这和昔日喜欢扎闹猛,被村民们封为帮工村长的他,判若两人,形成了鲜明对照。春花也在电话里嚷着叫我回来玩几天。还说要不是公公卧床不起,他会和阿六头一起来我家住几天,顺便去看看准儿媳妇。

  什么?李兵的女朋友是名校高材生?我端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这怎么可能?我心里滴咕道。名校高材生,可阿六头的儿子李兵是自学的大专生,一个在省城工作的公务员,一个是乡镇的非编人员。阿六头喝了口酒,“起先我也不相信,人家条件这么好,我们怎么能高攀得上?”春花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怎么可能?起先我也不相信,可后来我相信了。我儿媳妇人真好,不嫌弃我家条件差,还没过门,就给我买这买那。你看,这外套是她买的,一千多元。”阿六头拿起酒瓶,“阿方,你看,这酒也是李兵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儿媳妇买的。古井名酒,一瓶要好几百元呢。”春花接过阿六头递过来的酒瓶,又给我斟了满满的一大杯。“不行,不能再喝了。”里屋传来了老队长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阿方,我有孙……媳妇了,开心,你……多喝点。”老队长发话了,我兴奋地举杯,“老队长,我喝!”五十二度的一瓶白酒,我和阿六头竟喝完了。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真是思绪滚滚,感慨万分,我想了很多很多。

  一觉醒来,天己大亮。厨房里春花正忙着准备做方糕的米粉和各种佐料。每年过年,春花都把做好的方糕叫阿六头带来。她知道我全家都喜欢吃她做的方糕,特别是我,一吃这糕,就把我带到插队时那艰苦但又难以忘怀的岁月。最近几年,阿六头虽没来我家送方糕,却总是赶在春节前叫快递寄来。“春花,你弄这么多米粉干吗?叫我怎么带得动?而且也吃不完啊?”春花听了笑呵呵的对我说,“又不是全给你的,还有托你带给儿媳妇家的。”春花又指了指那一大推土特产,“还有这些,你和儿媳妇家也一人一半。”“谢谢嫂子。”“谢什么呀!”春花笑了,笑得特开心,特灿烂。

  我推着坐在轮椅车里的老队长来到了熟悉的街道。在一爿茶馆里泡了一壶茶,边喝边聊。“阿方,我……有孙媳妇了,我……这毛病也……好多了。”我说,“是啊,心情好,自然什么都好。”“我给……孙媳妇的红包……都准备好了,一千元。”他问我出得了手吗?“农村的……话,二百……元就行,可省城的……孙媳妇,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行,再加八百元,索性再加……八百八十八元,讨……个好口彩。”老队长眉飞色舞的说着,尽管笑起来脸不对称。我说,“够了。一千元笃定出得了手。”他还说,等到孙媳妇生了孩子,他有了玄孙,做了阿太,死了也瞑目。我说,“老队长,你等着抱玄孙,做阿太吧。”老队长笑呵呵的说,“我李……家后继有人,香火……旺旺。”

  明天村里一个“赤卵兄弟”的儿子结婚,晚上阿六头又去履行他的帮工村长职责去了。自从儿子有了女朋友,阿六头走路胸脯笔挺,头也昂得高高的。按春花的话说,他话也多了,喉咙也粗了,像换了个人似地。有一点,春花没对我说,后来是阿六头悄悄告诉我的,儿子没女朋友时,他连男人的那个欲望都没了,有时有点那个意思,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天,儿子告诉他有了女友后,晚上那男人雄风又不减当年。春花弄不明白,“几年没那个了,你吃了伟哥?”

  第二天,村里那家儿子结婚的父亲,亲自过来邀我过去喝喜酒。酒席台上,阿六头是最热闹的一个。当有人问阿六头你儿子什么时候结婚?阿六头手一挥说,“快了快了!明年五一节。”春花在一旁也拍胸脯说,“五一节结婚,到时你们过来喝喜酒。”看着阿六头夫妇俩高兴劲,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今天一早,春花说,儿媳妇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学历差别,地域差异,工作收入就更不要说了,门不当,户不对,天壤之别,我有点怀疑了。爱情,是一道没人能解的题,也是一个没人破解的迷。灰姑娘和白马王子,乞丐和公主的感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生活中那是凤毛鳞角,即使有,那也降临不到李兵的头上。

  “阿方,你怀疑?”阿六头说当时他也怀疑过,不相信,可后来他不得不相信,李家祖上修的福,这种天方夜潭的好事真的降临到我儿子头上。“我阿六头没本事光宗耀祖,可我儿子找了个省城的儿媳妇,也算光宗耀祖了。”阿六头举了很多的例子,春花数了不少儿媳妇的好,连平时话不多的老队长也板着指头对我说,“这样的……孙媳妇,天下……难找。可偏给……我孙子……找到了。”

  正说着,李兵回来了。阿六头说,“儿子,你儿媳妇的事,你方叔好像有点不相信,你把你和高兴怎样认识,怎样交往,啊,从相识,相知,还有相恋,什么相爱,好好对你方叔说说,啊,来龙去脉,统统说出来,不要害羞,方叔不是外人。”阿六头和我碰下杯,然后把半杯白酒一饮而尽。我也没眨眼,把一杯酒全喝了。

  吃好晚饭,李兵把我带到他的卧室。这是违章搭建的屋子,约二十平方,也是阿六头的绝作,泥工、木工、漆工、电工等都是他干的。屋子竣工的当天,城管过来交给他一张违章搭建限期拆除书。那天阿六头喝了酒,仗着酒胆,他把那张限期拆除书撕得粉碎,朝空中抛去。“我搭的时候,你们死哪里去啦?要拆全镇所有违章建筑都拆,包括镇政府那违章的食堂也拆!”城管见阿六头两眼喷火,像要拼命一样,吓得灰溜溜地走了。“方叔,我的女友叫高兴,我和她的相恋都记在电脑里了。”说着他打开了电脑。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李兵写的日记,约十几万字,何其说日记,还不如说,是他和高兴的罗蔓蒂克史,不,那是天上掉下的离奇的艳遇史。

  半年前,李兵突然宣布,我和女友高兴的关系确定了,俩人要旅游订婚。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像一颗炸弹,还不如说,是一颗原子弹把李家,甚至连李家的祖坟都给炸懵了。卧床一年多的老队长,硬要阿六头烧了一桌好菜,又买了好酒好烟好水果,锡铂买了两大捆,然后柱着拐杖上了祖坟,连磕了十八个响头。“我孙子李兵有对象了!”突然头一歪,倒在坟头。老队长兴奋过度血压升高引起脑梗塞,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又是挂盐水,吸氧气,吃药,虽然检回了一条命,可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阿方,我……孙子有对象了,比什么……都重要。我这把……老骨头,早走晚走都……无所谓,只要李……家香火不断,我见了老祖宗……也好交代了。”老队长扬了扬左手,他的右手这辈子是不能动了。“阿方,你……说得对。有缘……来相会。”老队长指着床头柜上一张硕大的李兵和高兴的合影,眉里眼里都在笑,“我孙子有……福气,是我李家……祖宗修的褔。”

  李兵苦等了几年,一直没有对象,确切地说,没谈过一次恋爱,按当地的风俗说,没相过一次亲。这几年,春花也托了不少人,甚至找过媒人,也介绍过几个,但李兵却一慨不见。春花问他,“为什么不肯相亲?”李兵说,“他有对象了。”问他对象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姑娘长得如何?对方家里情况,现在谈得如何?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李兵拒绝回答。有一次阿六头酒喝多了,拍了桌子,甚至把酒瓶给砸了,可李兵还是金口难开,闭嘴不说。

  老队长己准备好了给孙媳妇高兴的见面礼,阿六头给儿媳妇准备好了婚房,春花也不甘落后。“阿方,这是我给孙子做的棉鞋,结的毛衣,缝的小棉袄。”春花把一大包袱打开,一件件衣服,一双双鞋子,一顶顶帽子,还有袜子,小手套,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春花,这些店里都可以买的,你眼睛不好。”“自己做的暖和,合身,又环保。”我知道,春花有青光眼,曾去省医院开过刀,那时还是我托人找的专家给她动的手术。“哪天儿媳妇来了,我给她看看。”我说,“春花,李兵要到明年五一节结婚,你急啥?”春花说,“一结婚,孙子就快了。阿方,你看看还缺什么?你己经有孙子了,你有经验。”我说,“我不懂,都是我老婆准备的。要不,我拍一下,传给我老婆看看,还缺什么?”春花连连催着,“对,你马上拍,马上发。”

  李兵住的卧室,就是阿六头搭建的二十多平米的违章建筑。外观一般,可里面设施,可谓和三星级酒店媲美。卫生设施是一流的,家具是新潮的,灯饰那是高档的,空调那是名牌,特别是那只抽水马桶,是阿六头托在日本定居的同学空运过来的。李兵对阿六头说,“老爸,装修简单一点的,家具也要普通的,我知道家里没多少钱。”可阿六头眼一弹,“高兴是城里人,肯嫁给你,这是李家祖宗修的福。我虽穷,买不起车,不要说豪车,连普桑也买不起,镇上的房子也买不起,不要说县里,市里,更不要说在省城买房了。可我不能亏了儿媳妇了。”我问过阿六头,这搭的房加上装修,家具,总共花了多少钱?阿六头说,“二十多万。”我知道花去了他家所有积蓄,怪不得阿六头要和城管拼命。换了我,除了拼命还是拼命。“阿方,明年李兵结婚?”我说,“阿六头,你放心,我给你钱。”我俩几十年形成规矩,不说借钱,只说给钱。

  “阿方,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的照片,你看。”阿六头把一本精致的影集呈现在我的面前。春花在一旁指着照片,如数家珍的介绍着那是儿子和儿媳妇几年几月,甚至是几号她都能准确无误的说出,在哪个地方拍的,她也记得一清二楚。照片上的高兴,美若天仙,特别是那双会说话大眼睛更是妩媚无比,楚楚动人。她和李兵或走或跑或站或蹲或偎依或搂抱或吻着……鲜花盛开的大地,尉蓝色的天空,波浪翻滚的大海,潺潺而过的小溪,无垠的田野,无边无际的森林,留下了他俩的足迹。李兵真幸运,交上了这么好的女朋友。我感叹道。

  “方叔,我和高兴是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日子,特殊的事件认识的。说不上惊天动地,但也称得上是天赐良缘,刻骨铭心。”李兵喝了口茶,“那天,单位组织去武夷山旅游。你知道,我喜欢摄影,喜欢给人家拍照,更喜欢拍山水花草,而且是拍人和自然融为一体,遥相辉映的照片。那天,我眼前突然一亮,一个少女倚坐在山梁的一块石头上,正在低头看书,身后那五彩缤纷、争妍怒放的野花烘托出她优美的曲线。真是太美了,我情不自禁的举起了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少女看书的芳姿。少女一会儿聚精会神,甚至连眼皮都没眨的盯着书,一会儿又托腮沉思,一会儿又遥望远方……浑然不知我在给她拍照。为了选择更好的角度,拍出绝佳的效果,我竟跨出了护拦杆。咔嚓,少女最佳的剪影留在了相机,可我脚下一滑,从山上滚了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己躺在了少女的怀里。那少女就是名校高才生高兴。

  前天阿六头,还有春花都说,至于李兵和他的儿媳妇谈得怎样,儿子也没跟他们细说,只是告诉他们,哪天和儿媳妇一起吃饭,哪天去儿媳妇家了,哪几天和儿媳妇外出旅游,哪天在儿媳妇家过夜,儿媳妇给他买什么了,老丈人,岳母说什么了,每次儿子回家,阿六头听了心花怒放总要喝几杯。春花也不甘落后,总是及时向左邻右舍通报儿子和儿媳妇恋爱的最新动态,她还嫌不够,索性把最新动态挂上微信,让那些小姐妹,其实都是五十出头的退休老姐妹也分享快乐。“我的微信群己扩大到近二千多人的圈子了。”春花自豪地对我说。阿六头不玩微信,说这个烦,一天到晚吱吱的响个不停,还不如喝老酒开心。

  “阿方,李兵……那次受伤,全……亏了……孙媳妇。没有她……拼死相救,说不定……我孙子就没了。”老队长脑梗塞后语言有点口吃。李兵遇险,美女救不是帅哥的故事,令老队长感动万分。眼泪从老队长的那张有点歪斜的脸上流下来。“李家前世……祖宗造的福,天上……送来了……孙媳妇,才使我孙子躲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方,你说……是吗?”我连连点头说是。

  “那后来呢?”我问李兵。“后来嘛,我们就相恋了呀。”“那高兴家不反对?”李兵和高兴是否般配,暂且不说,可两家实在悬殊太大,不是一般的大,而是无穷大,门不当,户不对,是真正的门不当,户不对。她的爸爸妈妈一见我说,我和高兴有缘份。“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巧的是也是高兴的生日。高兴抱着我,见我腿上流血不止,连忙叫喊了几声,可没人应。前不见人,后不见路,急得哭了起来。我不知是被高兴的呼唤声唤醒了,还是被她的泪水滴醒的,我至今也弄不明白。方叔,你看,这是我跌的伤口,当时到医院缝了十几针。”那右腿歪歪钭斜的伤疤说明李兵当时摔得不轻。“高兴用她的外套包着我的伤口。我左腿虽然没流血的伤口,但也伤得不能动弹。是高兴背着我,何其说背,还不如说她把我驼着爬到山上的公路的。到了山上,手机信号也有了,高兴打了120,把我送到医院。我住了八天医院,高兴一步不离陪了我八天,应该说,八天八夜。后来我问高兴,你为什么陪我?高兴莞尔一笑,你是为我受伤的呀,我不陪,谁陪?高兴说,那些照片,不是照片,而是他俩一见钟情,心心相印的媒人。”李兵指了指墙上一组高兴的照片。“嗯,特好看。”我说。“前几天高兴还说,这些照片,我俩欣赏到白头到老,让它记载着我俩相识那一天,那个瞬间。”

  春花说,“高兴的爸妈一见我儿子喜欢得不得了,我儿子长相一般,可不知怎么,他们竟看中了,真是有缘份呀。”“嘿,这是李家祖宗修的福。”我把老队长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说了。

  “那天,我去高兴家,这是我第一次上她的家。一路上,我特紧张,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两腿直颤抖,半路上好几次我想打退堂鼓,想不去她家了。可高兴不断地鼓励我。临到她家时,于其说是我进去的,还不如说是被高兴硬拉,硬推,硬拽进去的。到她家时,我大汗淋漓,差点虚脱。可一见她父母,我就心定了。 他爸他妈对我特好,她妈娆了一桌子丰盛的菜,有些菜连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吃了。他老爸,也就是我的岳父拿出了一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茅台酒,那天我喝醉了。”“你醉了,怎么回家?”我问李兵。李兵的脸有点红了,低头轻声地说,“我没回家。”“那你睡在高兴家?”李兵点头。“你一人睡的?”我后悔,不该打听他俩的隐私。李兵摇摇头。“你和高兴他爸睡的?”狗拿耗子,关你屁事,可我还是问了,而且是急切的问。李兵笑了,“和她……是她半夜推门进来的。”这小子,艳福不浅呀,第一次上门就那个,还有高兴这姑娘也太随便了,太不自重了,我心里嘀咕着。

  李兵还对我说,明年和高兴结婚,后年准备生儿子。有了儿子,夫妻分居两地总不是办法,他己通过了省直机关公务员的应聘考试,面试也去了,高兴他爸也在想办法走路子。“你估计会录取吗?”我问李兵。我知道,现在就业形势严峻,不是一般的严峻,而是万分严峻。考公务员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甚至几万人争夺一个岗位的事,也屡屡发生。中国的学生是最苦最累也是最勤奋的,说句不好听的,为了上大学,上个好的大学,拼脑子,拼成绩,其实都是在拼命。如果文盲能找到工作,自食其力,小学毕业的能养家糊口,初中生能在单位发挥一技之长,高中毕业能成为白领,大学生是国家栋梁,谁还会拼命读书,而且是拼命死读书?减轻学生负担,叫了十几年,不要说中学生,连小学生的书包也是越减越重。“应该说没问题。”李兵充满信心。

  李兵还沉浸在那初夜的销魂动魄的美好回忆中,我轻轻地走了出去。李兵真的好福气,一跤跌在青云里。自从李兵和高兴建立了关系后,周五去省城,周一回来上班,已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日程。每周四开始,也是阿六头和春花最忙的时候,阿六头负责准备各种各样的时鲜蔬菜,春花则变着花样做各式各样的农家小吃。按李兵的说法,带去的蔬菜是高兴一家最喜欢,新鲜不要说,关键是绿色,原生态。李兵每次去省城都是大包小包,手拎肩背的。最近一段时间,为了不影响高兴考研,儿子改成半月去一次,从上月开始,一月一次。“考研重要,我儿媳妇有出息。优良优质产品,我孙子肯定聪明。”阿六头醉眼艨胧的对我说。“我弦……孙,肯定有……出息。”老队长结结巴巴的对我说,口齿比前几天好像清楚了一些。

  自从李兵说要考省直机关公务员,全家人又开始忙了起来。春花每逢阴历初一、月半,必到寺庙烧香磕大头,祈祷菩萨保佑儿子考上公务员。阿六头也每逢阴历初二和十八,必去祖宗的坟头点香磕头,求列祖列宗保佑,让儿子考上公务员上省城。“儿子到省城工作,我要把镇上的房子卖了,把小吃店也盘了,再借点钱,叫李兵出大头贷款,在省城买间小房。让儿子和儿媳妇有一个自由自在的温馨小天地,一个幸福完满的俩人世界。等有了孙子……“阿六头对我滔滔不绝的描绘着他儿子的未来,也是他李家的未来。“青出于蓝胜于蓝。”阿六头又举起了酒杯和我碰杯。“我孙子为……李家光……宗耀祖。我死……也暝目了。”老队长说着,连涎水都淌了下来。“都是你们李家的,没有我们杨家的。没有我,那来李家的光宗耀祖,青出于蓝胜于蓝?”春花反驳道。“对,对,还有杨家,没有你春花那有儿子,没有儿子,那有儿媳妇,没有儿媳妇,那有孙子?”阿六头拍着春花的肩,连连认输。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在阿六头家已经住了五天了。尽管阿六头,老队长,春花还有李兵,都叫我再住几天,特别是阿六头,“我们哥俩话还没有说完,酒还没有喝好,再住几天。”我说,“我过一段时间再来。”阿六头立马再三邀请我中秋节到他家过,“我杀只羊,叫弟媳妇也一块来,最好是你全家一起来。我们两家热闹热闹。”我终于点头答应了。临走时,老队长紧紧地抓住我的不放,尽管是一只左手,而且是八十二高龄的手,可我还是感觉到他的力量,竭尽全力的力量,“阿方,我孙子……结婚,你一定……要来,全家……都要来。”我说,“我一定全家都来,而且是住上三天。按照本地的风俗,吃它三天喜酒。”老人笑了,尽管笑起来脸有点不对称,可我感到那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最动人的、最温馨的笑。

  天刚蒙蒙亮,我就上路了。李兵还没有起床,阿六头欲叫儿子起来送我,被我拦住了。“昨晚我俩聊得晚,让他多睡一会吧。”阿六头给了我两大包米糕和土特产,其中一份托我带给高兴家的。我打了个的,按照阿六头提供的地址,费尽周折才找到了高兴家。我撩了下前额的几绺散发,我想给高兴一家,特别是给高兴姑娘留下个好印象。我拗不过阿六头要我做李兵和高兴证婚人的请求,在回来的车上,我己打好了腹稿,在明年李兵和高兴的婚礼上展示一下自己的文釆,给村里的父老乡亲一个惊喜。门开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问我,“伯伯,你找谁?”我说,“找高兴,李兵叫我带来的乡下土特产。”“高兴?李兵?”小男孩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谁呀?”孩子的妈妈瞧了我一眼说,“叔叔,你找错了?”“怎么会错呢?”我拿出地址给她看。“地址是对的,但确实是找错了。”门,呯地一声关上了。我拔通了阿六头的电话。阿六头说“地址绝对没错,是儿子告诉他的。并问我送到了没有?”我推说家里有点事,明天再送。晚上我托在公安局值班的学生,查一下高兴这人。不一会儿,学生告诉我,叫高兴名字的全省一共有三个人,都是男性,一个五岁,一个四十岁,一个七十岁。这是怎么回事?那夜我又彻夜未眠。老婆打趣着说,“是不是遇到了初恋,激动得一夜没睡?”我说,“没有,我那有这艳福。”老婆咯咯的笑了,“如有的话,带来让我瞧瞧,我不吃醋。”

  “ 没这个人。”那位省直机关负责招聘的人对我说。“不可能,麻烦你再查一下。”那人又当着我的面,重新把李兵的名字输了进去,“不要说理论考试、面试,连名都没有报。”那人又问我,你朋友的儿子是什么学历?“这次招聘公务员要本科以上,他是大专,没资格。”“方叔,我和高兴结婚后,特别是有了孩子,分居两地总不是办法,所以我要考公务员,到省城工作。”李兵的话在我耳边响起。阿六头,“我儿子己经通过了理论考试和面试,这小子比我出息。”春花,“儿子很争气,等通知一来就去省里上班。”阿六头和春花的话在我耳边交替响起。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李兵骗他父母?他为什么要骗父母?也许是为了安抚两位老人,不,三位老人,还有他的爷爷。不,绝对不会。李兵没骗!他是怕阿六头喝醉了酒去高兴家丢人现眼,或者怕家人去女友单位影响不好,所以给了假地址和女友的化名,还怕家人担心分居两地,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乡镇,怕这段姻缘不牢靠,高兴踢开李兵。为了安慰老人,李兵才编了个应聘公务员的善良的谎言。

  地址,应聘是假,名字也是化名的,但李兵和女友的甜蜜合影总是事实吧,事实胜于雄辩。

  第二天我带着阿六头给我的李兵和女友的照片,去找我开照相馆的学生。“老师,这合影的照片是假的。”什么?似晴天一声霹雳把我给炸懵了。“照片上的合影,是利用高科技拼的,无衣无缝,简直可以乱真。非专业人员,根本分辨不出真假。照片上的美女,好像是韩国的一名模特。”学生放下那把硕大的放大镜对我说。“老师,给。”我接过那些照片。怎样离开照相馆的,又怎样踏上马路的,我竟浑然不知。“你找死啊!”身后传来了刹车声和骂声。从来不闯红灯的我竟闯了,还差点被车撞了。

  子虚乌有!这是为什么?“不为什么,李兵得的是幻想症。”昔日的初中同学,现也赋闲在家的精神病杨专家对我说。“其实,幻想人人都有,你有我也有,只不过李兵的幻想已经超越了常人的幻想,他是一种病态。不过,他属于轻度幻想症。”“那要不要治疗?”我急切的问。“治疗干什么?幻想,其实也是一种愉悦,也是一种特殊的幸福享受。李兵没女友,以心比心,换位思考,现实中的李兵肯定很痛苦,不是一般的痛苦,而是折磨般的特痛苦。何其痛苦,还不如让他沉浸在欢乐无比的愉悦幻想之中。只要他在其他方面和常人一样,让他继续幻想吧,直到他找到现实中的女友为止。”老同学的一席话,令我愕然不已,但又茅塞顿开。

  要不要把实情告诉阿六头?这点,我和老婆达成了共识,并订立了攻守同盟,就差点立字据按手印了。我不想伤阿六头、春花的心,更不想伤体弱多病、说不定那天就撒手人寰的老队长的心。我怕破了阿六头、春花的美好憧憬,更怕破了老队长盼做阿太的梦想。

  转眼中秋节到了,因没心情,我没带老婆,更没带全家同往水乡。阿六头真的宰了羊,春花烧了一桌子羊肉大餐。阿六头兴奋地和我碰了好几杯。“儿子带了半只羊去高兴家了,后天才回来。我代我儿子敬你一杯。”李兵带了半只羊,他会怎么处理?去农贸市场去卖?还是送人了?要不扔了?扔了?我不寒而粟。“阿方,你怎么啦?喝酒呀。”阿六头举杯催着。春花给我挟菜,“阿方你吃菜。”阿六头说,“阿方,明年五一节我儿子结婚,证婚人非你莫属。你儿子结婚,我喝醉了,我儿子结婚,你也一醉方休。”春花说,“阿方,你是有知识的人,给我孙子取个名字。”我默默地点头,强忍着泪水没流下来,然后把满满一杯白酒喝了下去。

  半斤高度白酒,一口喝了,加上之前也喝了不少,我真的醉了。醉了的我,肯定又胡言乱语了,但有一点我特清醒,我不能违反我和老婆订立的攻守同盟。临走时,老队长拉住我的手不放,口齿含糊不清的,“阿方,还有……一百二十……八天,我孙子……就要结婚了。你要来,全家……都来。”我真想告诉老队长,李兵没有对象,没有女朋友,他得了幻想症,包括美女相救,都是他的幻想。他是跌伤了腿,一种可能是他人相救,第二种可能是他自救,没有,也不可能存在第三种可能,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公交车己经开出好远,可阿六头还边追边喊,“阿方,我儿子结婚,你全家都来!都要来!”声音盖过车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的从我脸上滚落下来。

  二年后,我参加了老队长的追悼会。阿六头告诉我,老爸临咽气前还在看孙子和孙媳妇的合影,断气了,左手还紧紧抓住那张照片不放。他还说,儿媳妇出国留学了,要不她肯定过来送老爸的,不,送爷爷。等儿媳妇学成归来就结婚。我无言以对。知道实情后的我,已很少和阿六头打电话,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泄露了实情。现在倒是阿六头用热面孔来舔我的冷屁股,“儿子又去高兴家了,儿媳妇再过一年就回来。”还说春花又给孙子做了几双小棉鞋,织了几件小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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