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年关里的黄汪洋厂长
公立已经到一九九四年元月了。
一九九三年碳素厂是很不景气的一个年头。碳素制品销售不畅，各省新建碳素厂生产的碳素制品挤向市场，不断抢占这位碳素制品老大哥的市场。而且这些碳素厂生产的制品质量好，价格低，售后服务好，不断受到那些大钢厂的欢迎。三角债、质量不行、销售不灵活、碳素产品成本高、观念落后、销售人员缺乏开拓市场，锐意创新的思想，许多人依然怀抱求上门来做销售的思想已经让多年占据中国碳素行业半壁江山的老大哥举步维艰了……
特别年前的十月份，因为资金紧缺致使压型分厂煤沥青供应不上开始限产！这谁都知道是建厂以来第一次啊！以后岁月是不是还有这样更多的第一次出现？等等问题都已经制约碳素厂的发展。
梳着花白大背头，额头已布上皱纹，圆脸大眼睛，目光沉毅有点虎背熊腰样子的黄汪洋伫立在总厂四楼办公室，他透过玻璃窗户，看着窗外二号街坊一排排参差的干打垒棚户房，棚户房外的兰青铁路，兰青铁路之外三年前搬迁下来的红古区委，新修建参差耸立起来的楼群，以及更远点的北部山峦，他沉思着，回味着这一年来他执政遇到的各种困难和许多变化。
窗外的风景总觉得没有一点美丽和激情了！一切在冬天都显得冷落萧条，显得毫无生机！他不由想去昨天召开的厂委会上后勤服务公司经理陈斌提出要为职工发放福利的请求，也听了主管销售的李德爱厂长的汇报，财务科张杰也作了汇报情景……
今年碳素厂的生产经营很不景气！效益下滑严重！扭亏为盈的希望依旧落空。
截至目前销售出的碳素制品不低于往年，可是货款回收远远不如去年。去年腊月他走马上任，就采取不打货款不发货的措施，他不走杨厂长的老路子销售可以欠款，结果货款回笼很慢，虽然产品已销售一空，没有积压，收不来钱到头也枉然。他想好了不给钱不如不销售，让产品在自己的库房里放着，主权在自己手中。今年五月份之前，销售处严格执行客户不打货款不再发货。随后一系列问题就来了，两个月之后，产品堆满库房了。有的厂家想要使用碳素厂的产品，就是没有钱提出要欠；有的用户可要可不要，听到不赊欠开始和他们断了联系，有的老客户干脆表示要用别的厂家产品。于是客户越来越少，更有和碳素厂合作多年的几家钢厂，竟然听到不赊欠早早和那别的碳素厂合作。后来他知道不赊欠那只是借口，听说钢厂供销的人吃上民营碳素厂的回扣。因为碳素厂无法给那些钢厂主管供销的领导给回扣，他们就去别处订货进货。当供销科将这件大事再次汇报，当成品库汇报产品积压严重，库存已满后将露天的一个料场也放满了！他觉得自己的法失灵了，开始忧虑了！因为眼看就半年过去，因为不欠货款产品销售额还不到去年的十分之三，客户也严重流失，被其他碳素厂家挖走。
主管销售的厂长李德爱在会上激动地说：“有的客户提出欠货款三个月，我们不答应。可是有的小碳素厂就抢客户，尽然说‘你只要用我们的碳素制品，欠三年都可以，产品不满意不要货款！’”
看到半年快要过去，库存产品挤压的没有场地堆放，已经在露天下堆放如山。前半年销售任务不足去年的三分之一。他动摇了，彷徨.，如果下半年继续这样下去，怕远远不如杨厂长主管的那段岁月了！他想破釜沉舟坚持一年，总之欠出去产品回收不来资金与堆放在料场有何区别、可是万一这样下去，越来越糟就不好收场！工人工资，年终福利，如何向六千多职工作交代？如何向省厅作交代？难道自己满怀信心而来，刚干上一年后无果而返，狼狈逃走？他感到压力在慢慢加重！他也感受到吃不香睡不着的滋味了。
刚来碳素厂走马上任，他也做了细致调查，掌握到经销不畅，产品质量不稳定，售后工作滞后，客户反映强烈等影响产品的销售。其次就是欠债严重！他针对以上问题也采取措施，意欲挽乾坤于不倒。整顿劳动纪律，狠抓产品质量，扭转工作作风使全厂上下从干部到工人，从机关到班组皆显得紧张生动。同时狠抓销售工作制定新措施，新制度。实行产品销售现款，承诺产品质量有问题免费更换，成立产品售后服务小组及时处理客户反馈的问题。针对外欠严重，他成立清欠小组，向广大职工中招聘清欠人员，对清欠人员进行提成措施。同时积极与法院合作，以司法解决欠款。结果只有极小的几笔款子收回，（后来才知道清欠人员是这几家单位主管的亲戚）再就不见回笼的资金。有几家拖欠大户，上级明确指令法院不能立案！甚至有些企业凭临破产，法院也无法解决这些，收效甚微啊！他看清三角债的错综复杂了。虽然后半年国务院搞活大中型企业调查组也来调研，国务院对大中型企业实行政策调整，清理三角债，帮助企业减负，但碳素厂清理过后，他看到的是一笔笔空账，资金没有回笼来一份。
前半年的工作总结会上听到各公司的回报，他忧虑了！主管经营的李德爱厂长建议万一不行，就稍微改变一下策略，调整一下思路，对信用度高的钢厂老客户适当把产品欠出去。一，能保住客户不流失，二也有可能增加销售量，盘活营销渠道！他只好当着厂委的面点头同意！
席片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窗外飘落，远处已经是白茫茫迷蒙一片……
此时此刻，黄汪洋方觉得杨厂长的管理没有错，思路没有错！虽然是沿袭传统的老路子，表面上显得无为而治，却无为而无不治，比他棋高一筹！
随着经营措施的调整，下半年每个月的销售量成倍上升，销售额也直线上升。但这很多是泡沫，是肥皂泡。回笼来的资金才是销售的三分之一。
昨天年终会议上李德爱总结说：“虽然货款回笼艰难，有大部分欠款。与前半年相比，销售额，资金回笼全部翻了一番。这是国内形势如此。如此做也保住了我们的客户，使他们不被其他碳素厂家挖走，也是有好处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好处？何尝不知下半年比上半年好？可是这些赊欠何时能收回？，三个月？三年？十年？甚至成为一笔死账不了了之？那是不是又是潜在的更大的亏损了？昨天会议上一系列数字说明一九九二年的经营倒好于一九九三年！上级部门一九九三年看到碳素厂近三年来逐年连续效益下滑，总认为杨玉林厂长管理上缺乏开拓创新，管理有问题，在年底免去杨玉林的厂长职务，把他从酒钢调来，指望他扭亏为盈。他刚来时也是满怀信心，吃食堂，下基层，搞调研，做计划，也想力挽乾坤。现在经过一年的努力，碳素厂反而比去年亏得多了！这是啥原因？
他首先想到市场！因为建国初期计划经济，碳素行业是一个垄断行业，改革开放之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中，全国各地的城市、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迅猛，钢材一度供应不求。于是大小钢厂纷纷改组扩建，生产规模加大，国内碳素制品生产规模相对滞后，碳素制品也就非常紧缺，这也就造成当时碳素厂门庭如市的火红局面。这也就给一些企业家和一些基层政府造成幻觉，看到碳素制品的紧俏行业的火爆，利用国家大力支持的政策，开始投资雨后春笋般的建碳素厂。这些新建的碳素厂虽然生产技术，经济实力远远不如国字号碳素厂。但他们在建厂前总结这些国字号碳素厂的不足，已经站在时代的前列，引进的是一流设备。他们高薪引进人才（实际挖走国字号碳素厂的人才，这些人带着碳素厂三四十年来研发的生产技术资料）轻易而举生产出跟这国字号不相上下的产品。同时，这些碳素厂为了进入市场，占据市场，营销手段十分的灵活，因为自主经营，这些兴起的碳素厂送货上门，免费试用，对主管供销人员请吃请喝，进行高额回扣贿赂，很快打开销路。因为他们是国家倡导的第三产业和民营企业，是时代的娇子。国家也没有对他们做出有力的监管，对他们的财务缺乏审计。然而这个国字号碳素龙头企业的碳素厂就不然嘞。从地方到政府，从厂务到财务，作为总厂厂长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必须上会研究从上到下财务监管审计制度健全。销售人员就没有能力对用户的主管请吃请和，更没有钱对他们贿赂。
他清楚民营企业这样做，这样不择手段是合法的。他也想如果自己指示供销人员也采取这些小企业的经销手段，也许能拓展一定的市场。这就要一部分资金做后盾，如果他这样做，碳素厂内部就行不通，更别说党和政府。再就是凭借目前的实力和技术，先牺牲目前的利益也采取他们的手段，干脆挤垮这些小碳素厂！毕竟他们的经济实力技术人才还落后。但这非常手段，他也说了不算！你让工人勒紧腰带，让干部勒紧腰带过几天苦日子，他们早闹翻了。毕竟不是自家的厂子，自己说了不算数，做不了主。自己也一月拿着千一二元的工资，何必要冒那样大的风险做出那违法乱纪的事？干不好大不了把自己调走，另找一坨子地方晒太阳，何苦呢？
昨天会上陈斌提到马上要搞福利，常委个个神情忧虑。他暗想按照全国人的生活水平碳素厂职工工资也是在高水平上，实际可以不搞福利。但国营单位在效益好的时候挣的钱不搞福利再干啥？总不能一分不剩得上交给国家，那只有搞福利，不是说工人就是企业的主人，企业的效益和成果归于每个职工，让他们分享企业的丰收。为什么不高瞻远瞩，搞扩建，夯基础，为什么不高屋建瓴，大力投资搞技术研发？
最后厂委会就决定，今年的福利减半吧！千方百计先弄点钱，然后想办法在腊月二十头福利全部到位发放到职工手中。
主管经营的厂长李德爱主动承担去银行贷款，等货款回笼就再还贷。把福利搞一下，先让广大职工欢欢喜喜过年。毕竟大家辛辛苦苦一年了！他也明白碳素厂多少年来职工福利搞得越来越好，即便去年上级政府部门，以及冶金行业都知道碳素厂效益下滑严重，然而工人的福利却没有下降。而今年在他主政下，工人的福利却降了一半！他明白这一半福利也来之不易。可是每个工人不会理解他的难处，不知道碳素厂危机四伏的处境和现状，也许得知福利下降，个个在骂娘！他也想按目前的形式学习民营企业的管理，取消福利，集中财力物力改造企业的一些瓶颈，尽量发挥碳素厂的优势强势，加强技术攻关，推出新一代产品去占领市场，那么，他就成为众矢之的了，干部职工唾沫就会把他淹没！哎，又不是自己的厂子何苦要那样？再说有些基础建设审批不下来，谁也做不了主！
像现在碳素制品市场上，一般碳素厂都能生产普通三至五百毫米的石墨化电极，但就像高功率三至五百毫米直径的电极产品那些民营企业就没有能力生产，就没有专业的技术攻关人员，而碳素厂就有研究所，就有专业的科研人员。如果也采取那些小作坊式碳素厂的做法，那也会争取更多的用户，但他明白如果他管辖的这个碳素厂那样做就会受到上级的严肃过问，就是犯法，会受到大小干部和广大职工的强烈声讨反对，一年到头资金的来龙去脉也无法处理，财务审计也无法通过。即便他愿意冒险那样开拓市场，其他常委也通不过，恐怕还没有打通一个“上帝”就会被纪检部门或是上级主管部门请去谈话了。但这些刚刚崛起的民营企业那样做就合法化了。那是他个人的工厂，挣的钱他想咋花就咋花，想给哪个人多少就多少！想搞建设就建设！即便工人工资少的可怜发不出，甚至连月拖欠，也没有人管。工作环境比这碳素厂差十万八千里，政府也不闻不问。但碳素厂就不一样，公公也多，婆婆也多。省委要管，省经济计划委要管，冶金厅，冶金部要管。要生产多少产品，要生产哪些产品，碳素厂自己完全由不得自己，这些主管的部门却不管那些产品畅销，那些已经落后需求量不大却完全不管。再说就这些钢铁厂，为啥我们的政府就倡导要投资扩建那么多？就这些小碳素厂也就是啊，现在已经饱和！这不是重复投资吗，再过上十几年，这些管理，技术等跟不上碳素厂就不得不倒闭，那真正成为市场选择，走向市场化了。他痛恨这些盲目跟风的建厂企业家和地方政府，因为他们的盲目也就给国家造成损失了。但他也明白国家在倡导第三产业，支持民营企业的时候，也肯定是放松监管了。其次这些小碳素厂再继续投入资金搞公关，那这些产品就会占据很大市场……
想到碳素厂过去的辉煌和迷茫的未来，想到企业管理模式和体制，国内经济结构的调整，想起这些大小蜂拥而起的小碳素厂，这就是市场经济，这就是改革开放后给国有企业带来的难以避免的冲击，他也隐隐预感到这种冲击的力量很大，很强。现在这只是它发出的潮汛而已。要适应市场就必须变革，最根本的就是管理体制！年前国家体改委发出《关于1993年经济体制改革要点》的文件要求以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转换政府经济管理职能为重点，围绕企业推向市场这一中心环节加快企业改革。如果八十年代以前，也许他会奋不顾身，敢作敢当。现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这是冒天下不大讳的事，压力阻力……
他心灰意冷的想恐怕天王老子来也难扭转这种局面了……
这时候，他听到办公室门轻轻地敲响。他喊了一声“请进”结果是党委书记张立新。
张立新梳着背头鬓角花白，鱼尾纹从他那又圆又大的眼角深深地拉开，他清癯而微微红润的脸颊上掩饰不了岁月的沧桑，瘦而高的个子依旧显示出一个篮球运动员的精干。对这位老清华，黄厂长就在二十年前认识了。一九七一年他代表酒泉钢铁集团，张立新代表碳素厂参加冶金部和四级部的会议时认识的。当时他两人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两人住在一个宾馆，一起进会场，休息时两人在宾馆里高谈阔论，谈祖国，谈未来，谈事业。后来每年到省上开会总是不期而遇。那时他对张书记的影响是沉稳睿智，一个完全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来到碳素厂方知张书记还是一个很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去年冬他来到碳素厂，经过一年多的正面接触，他就更深的认识张立新。他不光碳素专家，更是一个优秀的政工干部。
张立新看到黄汪洋站在窗口，知道还为昨天的厂委会上关于如何回笼资金，今后如何开拓市场，如何扭转碳素厂效益下滑而千思万虑。黄汪洋转过身从刚才的沉思中走出，招呼张立新在那张茶几边的单人沙发上坐。随后摊开茶几上的海洋烟，给张书记一根，他也点燃一根。
张立新微笑：“昨天我看你很有负担，今个这一会清闲，就进来和你谝几句。”
“省上去年将我调到碳素厂，希望我来能扭转经济效益下滑的局面，张书记，今年到比去年亏得更严重了。我昨天散会后在办公室里反省了一会”黄汪洋看着张立新就苦笑着，又道：“去年，冶金厅党组会议上免去老杨厂长的职务，我现在才看到杨厂长管理的比较好，比我高一筹。他实际实行的老子学说，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治。那精明得很知道不好变革，就维持现状。老杨把市场行情早看来了，而我还蒙在鼓里面，还有点幼稚，异想天开。”
“谁也不好干。你要干好就得要权力。你说厂长没权利？整个厂子是厂长负责制。你说有权利？啥事要的上面批！上面不批给。前十年我们喊着要大力搞二期扩建，动不动被上面卡住，不批给！现在屎涌到屁股眼上就找厕所！你啥也干不成！”张书记也吸了一口烟，看着黄汪洋在认真听，口气变得轻松说：“这效益下滑，也不能全怪你，市场不行了。碳素厂辉煌的也就是八零年到九零年这十年天气。因为这时候许多民营碳素厂还没有兴起，钢铁行业从过去的土冶炼转向电冶炼。碳素制品就很紧缺。正因为如此，惹得许多地方上马碳素厂，碳素制品开始饱和，碳素制品已经是规模化。近三四年来全国各地一些民营企业，地方企业也开始建成投产，和我们抢市场了。他们管理严，经营理念超前，特别营销灵活。政府对他们有支持而没监管，不像我们这样的大厂子各级政府部门管的严格，因为我们是国家的厂子，主权在上面。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就不好过了！谁来当这个厂长也恐怕难以扭转这个局面！再说你来也做了不少事情啊！也是有目共睹的。”
张立新对国内碳素制品市场很了解，对碳素厂逐年来形成的痼疾也看得很清楚，就很严肃，很客观地安慰黄汪洋厂长。
“我管理水平和尽的责任怕也不够也是主要的，完全不能怪市场！”
他几口吸完了手中的烟，又弹出两根，一根递给张立新，一根子放到自己嘴里衔着抽起来。说：“碳素厂要冲出低谷，要花大力气动大手术。在生产管理，销售经营等方面像那些小企业学习！不然，我们这国军就会被他们这些游击队挤垮消灭！你不要小看这些土八路（他把这些小碳素厂如此比喻）！那几年就发展起来了。”
“国企不像私企民企，改革不容易啊！人事任免，薪酬调整都不是哪一个人能做了主的。虽然我们倡导多劳多得的分配制度，但还是吃大锅饭。这大锅饭吃起来，喊饭不好的人多，但往这锅里添米添油，想办法把饭做好的人不多。现在谁改革谁就会招的骂多！并且牵肘子的部门多、人多，行不通！只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看能行通不？”张立新叹到。他又转了口气，说：“如果李厂长把贷款批下来，搞福利吧。先欢欢喜喜过个年再说！”他无奈地笑了。
黄汪洋显得很不甘心，就狠狠得抽了一口烟，看着眼前一圈圈慢慢变大扩散的烟圈，很决绝地说：“昨天会议上我也给主管生产的姬厂长也强调，目前只有以质量求生存了！我们还是要狠抓质量！大家要认识到质量是企业的生命。今后结合全国质量万里行活动，大张旗鼓树立质量第一的理念。再要加大力度开发新产品，对高功率三百五十毫米以上的石墨化电极要加紧研发！现在国内市场对高功率电极的需求越来越多。那些小企业暂时根本不具备这点能力。这是我们的优势，我们要发挥。你昨天在厂委会上说这事，我也想了你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碳素专家，国务院的特殊津贴你没白拿！”
听到黄汪洋厂长的话，张书记笑了，“还不是和你一样，被推到这个位子上了，不得不处心积虑的往好里干！李德爱前天和我都说，把他愁得有时睡不着觉了，半夜起来就坐在沙发上抽烟呢！吵得婆娘睡不好，婆娘就骂他有神经病！不欠不行，欠了又收不回来，厂子运转资金紧缺，他都内疚惭愧的不好向厂党委交代！特别是今年原料紧缺面临限产，他心里想以前那有过这样的事啊！他想不通！”
“也不能怪老李，这是国内形势决定的。再说我们也看到了他这一年为了搞活营销跑来跑去的，磨了不少嘴皮子。五十好几的人了，出门看的脸色不少。比你和我坐在家里辛苦得多。回收的货款不少啊，早超出我们的预料了。”
“这个一九九三年就要结束了”黄汪洋吸了一口烟，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飞扬的雪片，看着张立新书记呵呵笑着幽默地说“过两天我俩再到省厅叙职领赏走！”他故意把挨批说成领赏了！
转眼春节就过了，田野上出现劳动耕作的背影，海石湾马路旁槐树柳叶不知不觉就由鹅黄色变得绿荫荫的。
第一个小夜班，接班尚早，大家坐在连椅上看刚刚文亮从车间带来的《碳素之声》报。
第一版上的一条新闻很引人瞩目《临危不惧显身手雷磊空手擒歹徒》细看原来是四月三日，碳素厂派出所民警雷磊和妻儿路过海石湾火车站，看见三四个大烟客围攻一个刚下车的外地人，一看就明白那是搞碰瓷找光阴的烟客。像这类事前几年在兰州城里很多，后来传到海石湾了。大烟客往往怀里揣上一个药品或是好酒瓶里装有劣质酒在大街小行里行走，看到一些外地人故意往身上一碰掉落，让赔钱。天化日之下恶人，这在海石湾是屡见不鲜！因为大烟客都是三五成群，人们都畏惧大烟客，也是敢怒不敢言，没有人出敢出面干涉，管这闲事。
雷磊因为职业的习惯走过去，义正言辞的训斥那三个烟客。没有料到其中一个大个子烟客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朝他砍来，他不慌不忙伸出左手一个反拧把歹徒制服，其他两个大烟客一看势头不对转身跑了。雷磊将这个大烟客交到海石湾派出所处理了。当时《碳素之声》的记者刘晓东路过，看见这一幕，觉得是一条好新闻就报道了。
赵长顺看了不以为然地说：“雷磊真是没事找事干，万一那个大烟客认下他的门，不把他害死不算罢休。”
“雷磊我认识，那人在七号街坊住。以前当过武警复员后到厂派出所干，人很客气地！那个人把你一般些的坏人不怕！”温存说。
王胜华看完报纸，随手放在那铁桌子上，也说：“总之少得罪那些人有好处，那些人十个出来有九个是亡命徒。海石湾派出所的警察看见都不敢管。有时候有人报案了，那些土匪走不了派出所警察都不来。”
“你们说的这种现象是极少数，也是一时时的事儿。这几年严打越来越厉害了，你看社会治安慢慢在好转。不要把那些大烟客说来个凶。你记好，任何时候他们心里虚着呢！邪恶不压正。雷磊那天穿的便服，如果穿的警服，那大烟客不一定老远看见就跑了。”文亮嬉笑着说。
鲁思飞也拿着一张报纸看，他看的是第四版上的文学稿。听到王胜华的话就想起刚来海石湾在食堂那个十字路口看见追着打人的那一幕。这条富有正气的新闻让他好像看见海石湾这地方正气慢慢加强，邪恶之气在逐渐减弱。
但他主要心思依然想着韦煷的事。韦煷告诉他在碳素厂没有信心干了，要离开这里。
韦煷离开碳素厂是由赵丹引起的。
赵丹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刮宫了，是在海石湾一家私人诊所刮宫的。随后在厂医院开上阑尾炎病例证明休息了一个星期就来上班。她神情憔悴恍惚，本来要出五号混捏锅的料子，但她却痴痴地启动着三号锅。因为三号锅没有对上接料斗，错误警报响起来。但赵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依旧压着启动按钮，直到地下接料通道黄烟四起，弥漫了车间时才恍然大悟。
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的韦煷从微机室出来，一看现场明白赵丹出错料了。他乌青着脸看了一眼很委屈很惊慌失措的赵丹拿上大板铣到地下室，将运料车开至三号锅下，奋力地装。赵丹跟在身后只是说“师傅你休息”、“师傅铁锨给我，我装”
随后，混捏组的其他人也先后下来帮忙，整整半个小时就将两吨混捏料子装干净运到水压机。这时他才仔细注意昔日很精神的赵丹却病恹恹样子很虚弱，隐隐感到事情不简单，下班时他借口补生产记录留下赵丹。看到其他混捏工都去洗澡他就关上休息室门问原因。起初赵丹不肯说实话，他再三的追问下赵丹说出那次在他宿舍里的冲动结的恶果，以及去做人流的事。
韦煷紧紧抱住赵丹悲哀地说：“赵丹，我爱你了。多少次我都忍住了，咋那一晚上害了你啊？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啊！”
“师傅，我爱你三年四年了，我多想将孩子生下来远走高飞，但是我又逃不出传统观念的藩篱，只好选择了这个办法，今天我不后悔，也不怨你！我知道你心里也很苦！”
“你别上班我送你去医院住几天，我伺候你吧！”
“不了，我已经输了几天液体！我妈有点觉察。家里再谁也不知道！独一味我感冒了！再住院别人知道的多了，我就没有脸面见人！”
……
赵丹像一只乖爽的小鹿偎依在他胸前，憔悴的脸却是一脸坚定，望着他胡茬很浓阳刚而痛苦十分的脸。好久那温柔的眸子充满怜悯和幸福的光芒说：“师傅，过几天我就找胡主任说一下，我调到其他一个班上去！对你也好一点！今后互相忘了吧！”
韦煷紧紧地抱着她，在额头又吻了一下，眼泪滴在赵丹的脸上了。他语气很慢很坚定地说：“没必要了，你好好干吧！只要你和我在一个车间上班，谁也放不下谁了！我会想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胡春华主任召开事故分析会，虽然主要责任在赵丹，但作为混捏组长的韦煷也推卸不了责任。胡春华严肃地批评组长韦煷，并让韦煷也写出检查。
韦煷在写检查眼里不断闪烁着这四年时间在这里的一幕幕，有欢乐，有幸福，更有惭愧！良心受到谴责！他要远离赵丹，为了赵丹不再痛苦，为了让她早日走出动情的沼泽地，他该走远了……
这里是一个让他已经有点迷惑的花园，让他彷徨的十字路口。虽然赵丹没有责怪，他却有了深深的负罪感，欠赵丹的太多了。当时赵丹凄迷充满伤感的眼神，他早就读懂了一切。赵丹已经深深地沉浸在那种得不到，却放不下又为他着想的痛苦中了，这令他伤感十分！这几年他也默默地爱赵丹了。每看见赵丹心里也就湿湿的，他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有时候心情愉悦，看着赵丹他默默想如果迟一年结婚多好，迟一年也许他会和赵丹在一起。现在已经一个孩子就离婚？但想到离婚，他就有了负罪感，就赶紧压灭这种想法了！有时赵丹坐在身边，他就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有一种拥抱亲吻的冲动。这种心理是建筑在一种心心相映，一种两情相悦的共鸣上的。他常不由的唱那首“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他每回到家和郑婷婷在一起，赵丹的影子萦绕不已，就情不自禁的忧郁！惭愧！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结发之妻。可是回到厂里上班，就忘记回家，直到郑婷婷写来信，他才想起回家。再也没有以前那份对郑婷婷的迷恋了，有几次在和郑婷婷亲热时他就想着赵丹，觉得就像赵丹在和他亲热，于是浑身燥热，热血沸腾了。他明白自己是已经有妻有子之人，已经为人父为人夫，应该有责任心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从去年后半年他就越来越痛苦了，有了想办法离开赵丹的想法。特别今年春节回来，赵丹说不谈对象就是爱上他的缘故！更苦恼了。
两月前的第一个小夜下班，因为鲁思飞回家去。他回到宿舍刚休息，听到有人轻轻敲门，他刚一开门赵丹就闪身进来……
赵丹想换到另一个班上去，那柔和凄迷的眼神分明告诉爱的伟大，爱的高尚，爱得无私和奉献！这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眼神，也是让他做出决断的眼神！
他想与其让赵丹换班倒不如自己离开这里，对赵丹来说也让她死心了，对他来说也不再分心了。何况他的家庭已经不需要他在这里挣这几个钱了。
最近三年韦成涵年年贩卖煤炭，也挣了不少钱了。“现在又能过得去了，你也结婚了，早晚在家也好点。我看碳素厂也没希望！你看最近国家给农民下定心丸了，土地三十年又不变了。你回来也行了！”
每次回家，和老爹子坐在一起谝闲传，韦成涵这样说。但是，他心里隐隐已经舍不下了她了，开始留恋她了……
现在他移情别恋，是因为离开郑婷婷的缘故，是和赵丹走得太近的缘故。他觉得只要和郑婷婷在一起，早晚拥拥抱抱，亲密无间，也许不会对赵丹产生那种情。
当胡春华主任宣布完处理决定，他也拿定主意了。但他很尊敬胡主任，很恭敬陈恳地接受，装作欢快样子。这时赵丹就当着班组其他人的面眼泪哗啦啦流满香腮，呜咽着说：“胡主任，责任全在我，你不要处理我师傅了！”他听到这话心也就流血！
“你委屈啥！哭啥鼻子！作为组长，他也有责任！”胡春华主任看到他们对处理没有异议起身要走出会议室，刚到门口。韦煷就追上去；“胡主任，还有个事，昨天家里来信说老爹子有点不舒服，我今早一一直想要找你请假回家。没有顾上，现在碰上你了，顺便给你说一下！给我请一星期假。”
“那你把组里工作安排好，看谁负责，你去吧！”
“虽然昨天赵丹犯错误了，但她熟悉，又操心，我看让她先负责。”
“行！”胡主任听他这样说，就走出门。
韦煷下班后回到房子就整理衣服，表情很依恋，很沮丧，再也看不到他眼睛眯成缝的微笑。最后，装好衣服对鲁思飞说要离开碳素厂的想法。鲁思飞听完着实大吃一惊。当他听到韦煷说为了赵丹，为了郑婷婷要离开，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韦煷沉郁地说回到家再给胡主任写封信说明不来上班了。如果现在说明白，他会离不开这里了，离不开那个岗位，离不开那些人了。因为他对混捏锅的运转声，对每个人都有了情意，都觉得难舍难分了。如果他们来苦口婆心的挽留，他会溃败的。
鲁思飞谅解了，也就无语了。但也舍不得他，舍不得这位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了六个年头，十分知心的韦煷！但他也没有办法挽留了……
因为就在前几个月他和谢秋萍的事让他伤感流泪时，他也想到离开这里的念头。但他的家庭状况和韦煷有着天壤之别。再说他也明白韦煷不做决定，但一旦决定也就没有劝头。他们一起来海石湾的轮换工这六年每年就有二三个离开了，虽然他坚持着，想想这里的人和事，也看不到碳素厂有啥吸引人的光芒了。
看着韦煷收拾行李被物完毕后孤零零的样子，他心里很不舒服了，就像丢失了什么！因为毕竟一起坐车来到海石湾参加工作，一起在一个宿舍亲如兄弟的住了六年了……
今早，他和刘泉泉就送韦煷坐上班车。回到空落落的宿舍，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高兴起来。
……
“哎，再别谝川了，接班了！”
文亮的声音就把他从回忆中喊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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