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人移驾隔壁的客栈,坐定后开始点菜。临河间的单独餐厅,能看到远处的石拱桥和撑伞走过的当地居民,桥下绿水汤汤。热气腾腾的水煮饺子一个个溜下锅,时木棉说吃饺子,说好久没回家了,今儿个这么些人一起,好生热闹,像回家一般,于是大家都说吃饺子。
厄碧舒说吃饺子多方便,回家做就是了。大伙儿都说那多麻烦,又不贵,何必劳师动众。
时木棉一边捞饺子一边说:“弦牧蒹,你知道吗?我特恨你。让我吃了几年的水果沙拉,就为了你那狗屁时装。”
弦牧蒹只是笑,夹起一个饺子,蘸过酱后放到她碗里:“那说说,你现在做什么?”
“时装啊!我吃肉也不胖。”
“让你吃蔬菜沙拉不是让你瘦,是让你漂亮,那个圈子以瘦为美,素食主义,当然不同于你现在这个圈子了!”
“你多吃几个。”她捞了几个刚浮上来的饺子放到他碗里。
“看看你做的时装,什么风格?”
“波西米亚长裙风。”
“跟以前有多大差距?”
“完全不在一个调上,一个高贵典雅,一个热情奔放。”
“要学会尝试不同风格,可以试试融合东方旗袍和东方文化的复古风格。”
“嗯!我觉得印花长裙很流行,黑色裙底,白色或淡紫色印花,加上花藤,很优雅。”
“少吃肉,还是那句话,一胖毁所有。”
“知道了,到现在我只吃了两个饺子。”
“你不能生我的气,人处于愤怒状态下容易冲动,冲动后的结局往往难以收拾。”
“那是说你吧!”时木棉微笑着,开始吃桌子上的蔬菜。
“你觉得蔚怩雅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女友合适吗?”
她愣了愣,脸上挂不住了,她以为这番谈话会改变些什么,结果往事依旧。她换上更灿烂的笑容故作坚强地说:“死性不改啊!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
他突然拉起蔚怩雅的手说:“从今天起,蔚怩雅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一桌子人都停下了筷子,脸色凝重地看着时木棉。
时木棉端起酒杯,满上一杯白酒说:“弦总监,感谢你多年的栽培。时某真是无以回报,什么话都写在酒里,我先干为尽。”第二杯满上,她微笑着说:“这第二杯我敬蔚怩雅,感谢你能陪在弦总监身边,也感谢他对我多年的师徒之恩,我喝干,你随意。”接着是第三杯,她脸有点红,却依旧端起酒杯说:“第三杯,祝我们每一个人都事业有成,爱情美满,干!”
一桌子人沉默地举起酒杯,杯子碰在一起,坐在一起的一桌人,各怀心事。蔚怩雅突然一拍桌子说:“姓弦的,谁TM是你女友了,别以为我喝醉了你可以乱套关系。你给我滚!下次不会上你当了!”说完离席点烟去了。
“不会你们是来演戏的吧!台词没对好呃!”单礼轩笑了笑,缓和气氛。
“莫名其妙!”蔚怩雅吐出烟圈,酒醒了一大半。
桌面上一片狼藉,时木棉笑了笑:“弦牧蒹,你女友喝醉了,带她回酒店休息吧!我也有点醉了,单礼轩,厉雨枫,去我住的地方喝杯茶。訾千川你去买单,碧舒姐也回去休息吧!”说完将一张银行卡和VIP卡递给了我。
我转身去了柜台,一会儿人都散了。
弦牧蒹叫住了时木棉,时木棉停住了脚步说:“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笨?单礼轩都点出来了,你都不给我台阶下。”
“这样啊!我突然不喜欢说假话了,说假话要付出代价的。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你是在跟我分手吗?”
“算是吧!我不想再在你身边了,没有理由待在你身边。”
“时木棉,我爱你。”
“知道了。我很开心,但是,太晚了。我受伤了,对不起!”说完挽着厄碧舒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弦牧蒹突然就哭了,抬起头望着天空不想让眼泪流下来。蔚怩雅远远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相爱的恋人成陌路,尽管,他们依旧爱着。她静静地站着,望着天空中的白云,在想作为朋友,该不该过去安慰他。
最后她拉着他进了一家酒吧,在振奋人心的舞曲里喝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穿衣服,彼此删掉对方的电话号码,走出酒店,一个赶往机场,一个赶往长途客运。他们约定,如果在西岩还能相遇,就结婚。
弦牧蒹最终也没有遇见蔚怩雅,西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正儿八经的遇见一个人,还真是有难度。于是他学着一个人,孤单地生活。他的生活圈,很简单,以至于很多人揣测他不结婚的原因,众说纷纭,他也疲于解释。
那天晚上时木棉与单礼轩和厉雨枫一起喝茶,三个人坐在一起,两个大男孩很开心地看时木棉泡茶。厉雨枫是喜欢喝茶的,茶就像他的感情,时浓时淡,但不会间断。单礼轩一直把时木棉当妹妹一般照顾,而年少时时木棉的心事他是懂的,看着她头上的布艺花,笑了,被一个人记挂着,是幸福的。
窗外突然就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顺着瓦檐滴落,大鸟“扑闪扑闪”地抖动着身上的雨水。
单礼轩说:“你为什么拒绝弦牧蒹?”
时木棉突然愣住了,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说:“在他身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也许是我太在乎他了。总之,我不可能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觉得,这次是他受伤了。”单礼轩喝下一杯茶,在储物盒里找袋装咖啡,他不太喜欢喝茶。
时木棉去厨房给他冲了一杯咖啡,端了出来说:“我没怎么伤他吧!只是分手而已。”
“你那酒敬得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看他表情像是开染坊,十八般变化。”
“不说他了。怎么不见你找女朋友?”
“没遇到合适的,我看厉雨枫不错不如你们结婚算了。”
“这得看厉雨枫同不同意咯!”时木棉打了个太极。
“问你呢!”单礼轩碰了碰在沙发里睡觉的厉雨枫。
“说什么啊?”他睡眼惺忪地问了句。
“没什么!你继续睡!”时木棉立刻截住了谈话。
很多人都是孤单地活着,时木棉是这样的。她爱弦牧蒹,可是她无法生活在他身边。弦牧蒹也是这样的,他爱时木棉,可他无法留住她。
单礼轩与时木棉一同回奚里铺,回家的时候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而木棉花一朵朵火一般开在枝头。第一次带时木棉回家,走进一个空荡荡的家。他说:“人都在外头忙,家里就很空。”他们坐在一起玩游戏,两台游戏本电脑,一起做任务。饿了,叫外卖,晚上一起去酒吧里喝酒。
出太阳的时候时木棉喜欢跟他一起出去,去河边看钓鱼。通常是趴在桥上的栏杆上,堤岸上零星地坐着几个垂钓者,河水缓缓地流,拉着长长的钓鱼线。不久就有鱼儿上钩,一条五六两的鲫鱼或是斤把来重的草鱼,看着就让人兴奋。
时木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回奚里铺吗?”
“这里是你家,你不回这里回哪里?”
“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叫訾千川的人,习惯他在身边。有时候觉得他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很远。”
“他会再来吗?”
“他来过,是来送结婚请柬的。可最后,他没有结婚。”
“他爱你!”
“那他为什么选择索雁若?”
“结婚不完全是因为爱情。”他叹了口气。
“你想找怎样的女孩结婚?”
“你就不错。”
“那你跟我回家吧!”
结果,她与父母发生了争吵。父母喜欢厉雨枫,说结婚不是儿戏。时木棉被父母骂得泪流满面,牵着单礼轩的手就往外跑。父亲说:“你们敢私定终身,打断你的腿!”
时木棉说:“我上学时就喜欢他。”
父亲说:“我们两家人不合适,放手吧!”
时木棉说:“我很理智。”
“不要跟我说你的决定,父母不会准许。”父亲说完就进屋了。
单礼轩把时木棉带到他父母面前,他们的话跟父亲的话如出一辙。
时木棉和单礼轩都很难过,可还是笑着说:“随口说句结婚,原来这么难。”
两个人在巷口分手,时木棉叹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转身,一脸失望地走进巷子深处。
不久单礼轩说他要订婚了。时木棉说你也不小了,说不定你们很合适呢!
不久日子就定下来了,他家人说,礼轩不小了,该订婚了,要不然被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带坏了,可就来不及了。单礼轩也不是想见时木棉就见得到,家里的安排让他忙得焦头烂额。
时木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跺了跺脚离开了奚里铺。临行前,父亲对她说:“带厉雨枫回来,其他人他都不接受。”她流着泪收拾包裹,准备离开。
单礼轩的订婚礼选在情人节,那天下着小雪。家里人依旧热热闹闹,小孩子跑来跑去,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地拉家常。厨房里热气腾腾,订的冷盘热菜摆放在桌子上。女方家说不喜欢热闹,亲戚朋友聚一聚,认识一下就好,不要太铺张。单礼轩见过一次那女孩,中间隔着一群亲戚,七嘴八舌的,两个人也没正式说过话,远远看着,并不惹人厌,再不惹人厌,婚姻也不可能是凑合着过。
订婚前她去时木棉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她母亲说木棉走了。他问她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她母亲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订婚后去了一个最好的哥们家里,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家里不让他去西岩,如果要走,他得有路费。那哥们住在一条巷弄里,开着一家自行车修理铺。看他修补轮胎,染着黄发,嘴里叼着香烟,心里不是滋味,怎么也开不了口借钱。那哥们抬头看见了他,递给他一支烟说:“真是稀客,多少年没见。”
他支支吾吾说明了来意,那哥们说:“不急!先吃饭!”带他进了附近一家小酒馆,酒过三巡,单礼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那哥们一拍胸脯说:“钱的事情,你就放心!”说完掏出一张卡放在他手心,说:“放心!有钱了再还。密码我发到你手机上。”
就这样,单礼轩订完婚就离开了奚里铺。
我还在那个小城镇里开摄影店,厄碧舒经常会过来,带着朋友,带些游客过来拍纪念照,这样我就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问题。厄碧舒是个很独立的女性,受过高等教育,做事干练,我很欣赏这样的女性。平时会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有一天,时木棉风尘仆仆地来了,将行李丢在“南山阑”的座椅上,趴在咖啡桌上就睡了过去。醒过来她无线凄凉地说:“我是一个刽子手,先‘杀’了弦牧蒹,后‘杀’了单礼轩,是不是要‘杀’光我爱的人,老天爷才能善罢甘休。”
我说:“你身边还有朋友,我是你朋友,厄碧舒也是。如果你受伤了,随时欢迎你回来疗伤。”
她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哭了:“我没有时间谈恋爱,也不懂感情,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这样也有错?”
“你要分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有区别吗?”
“有!”
“你能分清吗?”
“不能。”
“真累!”
“对!不要谈感情,好好生活。”
“我能做什么?”
“在这里开家制衣店,养活自己就好。”
“嗯!”
我又想起初次见到时木棉的情形,那个有木棉花开的奚里铺,在码头有鲜嫩的湿菱角还有一个头上戴着碎布花的女孩。
时木棉的裁缝铺取名为“南木”,“南有樛木,葛蔂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名字喜庆,厄碧舒说,是个好兆头。
山上的山茶花开了,古老的茶木,白色的花朵,像一朵朵明媚的笑容,安静,细碎,怡然。时木棉站在山茶树下,风吹动长发,花瓣细细碎碎地飘落,像一场梨花雨。我远远地看着她,像看一树初夏的石楠,细细的花朵,香气扑鼻。
临近中午的时候,山里飘起了细雨。我们在一间废弃的泥土屋子里躲雨,屋顶是尖顶的,在平顶与尖顶之间有空隙,用来储放上一年的干稻草。
时木棉望着门外的雨帘发呆,雨一直下,门口的路被雨水冲成烂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她笑了笑说:“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初夏,在这样一间有年代的宅子里躲雨,回忆起来,都觉得暖暖的。”
“你有么你有想过,一辈子在乡下过这样的日子。”
“那太可怕了!想想我戴着斗笠,或撑着伞,拎着竹篮子去菜地里摘菜,想想觉得浪漫,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泥地里摔倒,一身泥水?”
我听了一个劲儿的笑,我说:“怎么会那么倒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突然想起那个在乡下种菜养兔子种花的梦想。
“男人要等到知道谁会在他身边相扶到老,才会明白,谁是最好的。”
“太深奥了,听不懂。”
“世事往往如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懂了!”
天快黑的时候,坐在路边等回市区的车。车一辆辆地过,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载我们一程。夜色渐渐浓了,时木棉笑着说:“怎么办?找农舍过夜?”
一前一后地回到躲雨的废弃屋子里,天又开始下雨了。坐在草垛上,时木棉脸色苍白,捂着肚子不停地干呕。我起身,消失在雨中。走了很久的泥路,看到了一家农舍还亮着灯。敲了敲门,里面的灯突然就黑了。我只能往回走,天黑了我也没办法找到食物。最后我用仅有一格信号的手机不停地找信号,拨通了厄碧舒的电话。
她开车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时木棉已经昏睡过去了。我抱着她上车,几个月,一直在增肥,可体重一直在减。在车上,喂她吃药。不久她醒过来了,看着我说:“累了,又没好好吃东西,头有点晕。你们别担心。”说完笑了笑,又睡了过去。
她开始跟着厄碧舒学煲汤,先学蔬菜汤,再学鸡肉煲,最后学滋补养颜汤。不管她放多少盐巴,咸了淡了酸了还是苦了,我都照单全收。
时木棉说:“你还真不挑。”
我说:“只要是你煲的,我都喜欢。”
我一直喜欢她煲的鸡肉汤,汤清亮,甘甜,香气四溢。
她说,这是她母亲教的,鸡汤鲜不在配料,而在鸡肉本身。汤里什么都没放,就是几片生姜,一把盐。
我带她去池塘边钓鱼,带回来野生的鲫鱼。回到家,穿上围裙给她煲鱼汤,我只懂做这个。訾池瑶喜欢喝,我想,她也会喜欢。
一碗清汤,一把盐,几根青葱。
其实,我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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