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浅浅照进电车里,让原本就安静的车厢沉睡一般寂静。望着窗外掉光叶子的泡桐树,卉笠梦看到了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慢慢的摩天轮渐渐退成一个点,单礼轩依旧在沉睡。轻轻摘下他耳朵上的耳机,里面只有一首音乐,德彪西的作品,忘记了是哪部电影里出现过的插曲。他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了双眼说:“到哪里了?”
“马上到站了。”说完起身走向门口等待下车。
当他们从地铁站隧道走向地面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从他们身边走过,边走边接电话,那名女子回过头望了一眼单礼轩和卉笠梦,刚好单礼轩也回头,两个人眼神交汇,时木棉掉头就走。
“时木棉!”单礼轩松开卉笠梦的手,转过身追了过去。
时木棉转过拐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下台阶进入候车区,地铁里的风呼啸而来,暖气很足,吹得人全身暖洋洋。从背包里拿出通讯录,浏览了一遍,播了一个电话。
单礼轩远远地看着她面带微笑地讲电话,鬓角的余发在风里飘啊飘。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仿佛一座雕像。
很久,放下电话,看了他一眼,快步地走了过来:“别来无恙啊,单礼轩。”
“从哪里来,这么匆忙?”
“刚从奚里铺回来,接了一个客户电话。”
“不是吧!我耳朵可没长茧,分明是给弦牧蒹打电话。你不是离开他了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约他出来吃饭。一些工作上的事。”
“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人生两大忌,你都犯了,你完了!”
她沉思了片刻轻声说:“我决定做他女朋友了。”
“据我所知,他在追一个小女生,訾什么来的,追得那叫一个热乎!”
“你觉得我会输,是吗?”
“不是,我是怕他脚踏两只船。”
“谢谢你的提醒。”
“厉雨枫是怎么回事?”
“被他逼的,玩了一个欲擒故纵。”
“他真可怜。”
“谁?”
“两个男人都可怜。”
“我知道他在追訾池瑶,所以我找厉雨枫刺激他。”
“你们不是闹僵了吗?”
“我爱他。”
“你是在利用厉雨枫。”
“你觉得我会拿我的制衣厂和雅阑专柜开玩笑?”
“玩得真惊险。”
“工作上毫无瓜葛,不过私底下我已经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她笑了笑,“你跟卉笠梦怎么认识的?”
“球场认识的朋友!”他有点担心,因为她在走回头路。
“訾千川有女朋友了,不知道卉笠梦知道后会不会难过。”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时木棉去杂志社见弦牧蒹,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她坐在会客室的沙发里打瞌睡。醒来的时候,玻璃窗上滴满了雨水,下雨了。弦牧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地睁开眼。
两个人起身,她站在屋檐下等他去取车。雨一直下,像无数条虚实相生的大脑神经,密密麻麻地掌控着人的情绪。
坐上车,弦牧蒹细心地替她系安全带。低声说:“饿不饿?”
她摇摇头。
“先去接訾池瑶,訾千川回路漆了,就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他转动方向盘,换了个方向。
“我无所谓的。”
他歪着头看后视镜,漫不经心地问:“考虑好了?”
“制衣厂的事吗?”
“真的答应当我女朋友?我跟池瑶没什么,关心一下而已,你别多想。”
“我可不傻。”
“那你还当我女朋友。”
“我对你还有用,不是吗?”她突然就“咯咯”地笑,笑着笑着,转过头望向窗外,眼眶突然就湿了,“你爱谁不重要,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
“傻!”他突然顿了顿说,“算了,她见了我也烦。我们晚餐吃什么?”他换了个话题,不想气氛太尴尬。
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两个人走进雨里,一起跑到一家粥铺的屋檐下。这个点上,粥铺生意很清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两杯生姜水,冬天的雨水滴在身上是刺骨的寒。不久热气腾腾的粥上桌了,新鲜的鱼肉,浓稠的粥,洒上一把葱花,稠稠的,香气扑鼻。弦牧蒹舀了一碗放到她跟前,她拿起勺子,很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吃。
“鱼肉不含脂肪,都是脊肉,粥很养胃,你多吃点。”
“你也来一碗!”说完放下勺子给他舀了一碗。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相视一笑,安静地吃稀饭。
“吃过晚餐我送你回去,晚上我还有工作。”他眼睛有点闪躲。
她眼睁睁地看他撒谎,不动声色地说:“好的!你要注意身体,别太忙了。”
“会的!你……”他欲言又止。
“不想说就别说。”她知道下面是什么,只是不想受伤害而已。
“其实……”
“我不想听!”她用勺子敲着碗沿,表示反抗。
“那我走了。”他起身欲离开。
“还是说出来,我听不就得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晚上是与小萝莉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啊?”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她以为他会说我们不适合之类的婉拒之词,他一向是这样的,这么直白,她有点接受不了,“我,我呀……”
“去不去?”他笑了,将棘手的问题推给了她。
“……”
“逗你玩的!为难成那样子,陪你。”他放下勺子,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说,“说说你的想法吧!不做时装,做什么?”
“不想做了,五年如一日,我烦了。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她拿出一张单子,是她在奚里铺商场做的市场调查。结果很明了,那里没有市场,时装离开像西岩这样的一线城市,等于鱼儿离开了水。
他扫了一眼说:“别浪费心思了,不想做就别做了。来我身边,职位任你挑。”
“你觉得我活跃在前线,突然转幕后,转不过弯来,这有点难度。我是做烦了服装。想尝试餐饮行业。”
“你有艺术天分,真的很可惜。你很流行,你的品牌只要你不放弃,会一直存在。做餐饮,随口胡诌的吧!不过你可以学学调酒,做做果雕摆盘,找个学校学,进酒店也可以。总之玩够了,记得回来。好歹我是你男朋友,对吧!”
“我以为厌烦了就意味着全盘放弃,原来还可以放空重新回来。”
“你最爱钻牛角尖,这个世界并不是非什么不可。”
“我每次走的时候,似乎都是万死不辞,悲痛欲绝,一去不回,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现在你又教我东西了,那就是不能半途而废。”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自己打车回去。”说完看了看手表,电影快开场了。他是真的约了訾池瑶看电影,撒谎只是不想让她难过而已。
时木棉并没有回家,买了一把花边格子伞在雨里瞎逛。走着走着,雨水打湿了裤脚,在昏暗的灯光下,瓷器展销依旧营业。高大的瓷瓶在雨水中静默,木质的瓷器架上摆满了瓷器,形状各异,彩绘丰富,有飞鸟,有春花,有百子图,还有各种吉祥物。她蹲下来,从水里捞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吹,声音清脆,仿佛春天北归的鸟鸣。雨依旧下着,摊主坐在防水布搭建的厂子里,微笑地望着她饶有兴趣地欣赏瓷瓶上的花纹。瓷器展销会上所有瓷器的价格都很惊人,但是工艺不够精致,再艺术再精美,她也不会购买。她喜欢青釉,家里有青釉花纹的水果碟,也有花叶缠绕的花瓶,每一款都有落款,所以她不为所动。
走过瓷器展销铺,一个人站在桥头吃水果布丁,看街灯下的河水缓缓流向黑暗的远方。桥头长满了爬山虎,灰绿色的枝叶在灰色的水泥柱上蔓延。没有了时芷鸢,回家也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没有了所爱的人,活着就如同行尸走肉,时芷鸢是她想想就心痛的人。想找个人的肩膀靠靠,却发现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不动声色的说谎,甚至连说谎都觉得没必要,干脆赤裸裸地给自己一刀,疼却无法呐喊。
回到家,踢掉高跟鞋,光着脚走在地板上。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酒,开瓶后倒入酒杯,一连灌了两杯,第三杯的时候已经醉了。弦牧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趴在吧台上睡过去了。手机的跑马灯一直在闪,红色,黄色,最后是蓝色,循环往复。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觉自己冻了一晚上,全身发凉,不久就发起了高烧。打弦牧蒹的电话是占线,他正在给訾池瑶煲电话粥,交代她要吃的早餐,不能随便地果汁牛奶面包乱吃。挣扎着站起来,倒了一杯开水,喝下去之后打开冰箱找冰块降温。
陪她在医院里打吊针的是厉雨枫,他一直坐在床头等她醒过来。她得的是风寒,醒过来就拔掉输液瓶要回家。不喜欢呆在医院,厉雨枫大包小包地往她家里拿中药。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每天躺在床上昏睡,厉雨枫不解衣带地照顾。给她熬药,煲粥,做开胃小菜,她弱弱地对他笑,难过地看着窗外,院子里已经没有别的景致了,玫瑰花无人打理,开得稀稀疏疏。
突然有一个早上,床头多了一束红玫瑰。弦牧蒹对她温和地笑着,她一看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别哭啊,这不是刚知道嘛!”说着说着电话铃响了,是訾池瑶,边说边出去了。
接完电话进来的时候,她靠着床坐了起来,擦干了眼泪,微笑地看着他。
“你好好休息,我有点事先走了。”訾池瑶突然说周末要去参观博物馆,问他能不能弄几张门票,他的心早飞走了。
訾池瑶气急败坏地摔手机说:“臭欧巴!”她知道她在时木棉那里,于是套上外套,摔门而去。她与时木棉,终究逃不过弦牧蒹这一劫。再深的友谊,或者崇拜,在爱情面前都经不起考验。二人世界,容不得三个人,无论是先来,还是后到。
电话突然断了,弦牧蒹盯着手机愣了半天。
“看你,什么都写在脸上。去吧!我也快好了,不用你记挂了。”说完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
走到门口的时候与厉雨枫撞了个满怀,他静静地看了看厉雨枫,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说:“好小子!真有你的!”
厉雨枫笑了笑,低头进来了,弦牧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想哭就哭呗,他走了,在我面前不用假装坚强。”厉雨枫把床头的花换了下来,插了一束白玫瑰进去。打开饭盒,喂她吃稀饭,“这个都是他送过来的,鱼肉粥,他说你喜欢吃。”
她换了个微笑说:“等我病好了,我要去山里玩。”
“我陪你去。”
“厉雨枫,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对我最好的一个。”
“因为你在我心中是最特别的。”
低头笑了笑,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想想弦牧蒹,毕竟,自己爱他五年了,心里闷闷地疼。可一个人心里没有一个人了,结局多半是陌路。
周末,厉雨枫将病后柔柔弱弱的时木棉抱上车,车一直开往郊外,进入高速,去向西岩以东的一个村庄,村庄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芦溪,芦溪河环绕,山水旖旎。车沿着路边的矮灌木丛一直蜿蜒向上,先是阔叶林,满地的枯黄落叶,是针叶林,满目的杉木林出现,经冬犹青。越往上走,越是进入大山里头。群山仿佛车窗外的景致,排山倒海,连绵不绝,巍峨耸立。
车最后停在芦溪河的源头,没有路的山脚下。有一排水泥堆砌的阶梯一直通往山顶,路两边是矮小的灌木丛,枯黄的杂草和蒺藜。落了一地的红色的蒺藜果,腐烂在地上的黄栀子,老鼠在野生栗子树下打洞盘着掉落一地的野栗子,山风吹过,树叶发出低声的呢喃,仿佛一首催眠曲。
时木棉站在长满青苔的小路边,想着夏天漫山遍野生栀子花,一朵一朵的白色花朵躲藏在绿藤下面,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河水清澈,隔着树林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远处的青山远远望去仿佛近在眼前,可走过一重又是一重,没有尽头。
厉雨枫一直跟在时木棉的身后,时木棉走得双颊潮红,双腿无力,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越往山顶,树木越是幽深,山体越是陡峭。台阶渐渐变得狭窄,时木棉气喘吁吁地扯着两旁的枯藤艰难地攀爬。
她停在临近山顶的一块小平地上休息,实在是爬不动了。厉雨枫在她面前蹲下,让她趴在他背上,起身,脚步稳稳地踩在台阶上上山。
走过一片广袤的杂草地,那枯黄的杂草有及人高,块状石头铺就的路在杂草间蜿蜒。山顶上有一座石头堆砌的石屋,门是开着的,里面一片漆黑。他们走了进去,一脚似乎踢到了人,定睛一看:一对年轻的恋人正在补眠,说是养足了精神看日出。
时木棉说她小时候常常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日落,太阳像一颗火红的球,没有一丝温度地沉入奚里铺的高楼群里,晚霞像美丽的霓裳在空中飞舞,不断地蜷缩,打呵欠,最后在黑暗里沉睡,而月牙儿悄悄地出现在西边的天空上。
她坐在木头墩子上打瞌睡,阳光透过天窗照在这座阴暗的石屋里,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沸腾。
厉雨枫独自爬上悬崖上窄小的石头垒砌的台阶,坐在山顶看群山在阳光下肃穆。被一重重青山包围,有股窒息感,艰难的呼吸,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风在头顶呼啸而过,全身颤抖。耳边是风吹草叶动的声音,没有人群,没有车鸣,寂然,肃穆。从来都没有像这么安静过,没有一丝杂念。时木棉安静地来到他身边,给他一件外套,并肩坐在悬崖上,晃着退说话。
她悠悠地说:“你有没有像向日葵爱阳光一样爱过一个人?”
“向日葵一样?这样问很奇怪。”
“向日葵离开阳光就会枯萎,向日葵却是可有可无的,对于太阳来说。”她思考了一下,思考的时候眼神是凝重的,眉头深锁。
“我没恋爱过,可是我懂你的感受。离开一个深爱的人,就像鱼儿离开水,濒死的感觉。心会痛,泪会流,可就是回不了头。”
“我与他,终究是散了。”
“谁?”
“无论是訾千川还是弦牧蒹,我都累了。”
“我陪你,你的世界末日,就是现在,谁都不会死。这里淡然,舒缓,没有杂念。”
“我累了!”说完靠在石头闭上了眼。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晒起了红晕。苍穹深远空旷,没有飞鸟。群山静默嶙峋,山泉潺潺。这个冬天,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第四卷:门口蹲着一条肮脏的卷毛狗,一看就知道流浪了很久。它睁着乌黑的眼珠子打量着这个世界,没有它需要的狗窝,狗粮和玩具,就像这个世界的流浪儿,没有温暖,食物和快乐。远处的山峰连绵,细细地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勾勒淡青色的线条,就如逐渐愈合的伤口,时间一长疤痕就消失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有些人,等着等着就忘了。不是我不爱你了,是我真的记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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