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在冰凉的地板上,地上铺了一张油画纸,调色板里的原料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在这样一个万物凋零的季节,时木棉在勾勒绿意盎然的夏季。花红似火的五月,红色的蔷薇花爬满红色的砖瓦墙,一朵朵繁复缤纷,点缀在绿叶间。
画着画着,一脸的泪水,却不知道为什么。原料在阳光下渐渐干涸,如同一张老去的脸庞,而年岁爬满了纵横的沟壑。她在想,如果弦牧蒹当初没有牵着卉笠梦离开,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成为他的人,而不是他的棋。他是春风,她只是百花中的一朵,她在想:谁会是荼靡,结束整个季节的花期,让他尘埃落定。
一个人的时候,打开房屋里所有的灯,也许这样才不会那么孤单。白色的灯光在玻璃酒柜上投下淡淡的晕影,一排漂亮的空瓶子像拍卖现场的古董一样,充满岁月的痕迹。她从来不喝酒,这些空掉的酒都是曾经给弦牧蒹准备的。
优雅地捏着高脚杯,淡红色的液体在酒杯里晃动,仿佛他还坐在那个米黄色的布艺沙发里,浅浅地抿一口,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墙壁,上面是一幅静物框裱画。客厅里有一瓶玻璃花,细长的玻璃丝束成一束,轻微地晃动。这种东西在上个世纪末特别地流行,如今依旧存在,这让他感到惊喜。
时木棉的人气似乎没有从前旺,她也欣然接受,毕竟,没有谁会幸运一辈子的,五年,自己得到够多的了。她也不必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设计室里,空出来的时间她都用来提升自身修养上:报一个瑜伽班,学做陶瓷,晴朗的下午画画油画……
有时候厉雨枫会过来,一起在星巴克里消磨时间。星巴克在一栋很高级的写字楼的二楼,靠近地铁。站在窗口可以看到河堤上的垂柳,冬天的阳光照在光秃秃的柳枝上,沉默的黄昏像一包未开封的巧克力糖,暖暖的好心情。
厉雨枫搅拌着加入牛奶说:“有机会让你喝喝我泡的茶。”
时木棉说:“我不喜欢喝拼茶。”
“拼茶口感好,成本也低。我接触的都是这些,要不去茶楼喝喝看。”他停下了放糖粉的动作,因为时木棉盯着他看了很久,他不好意思再加了。
“不喜欢喝,可以换别的。糖吃多了,容易胖,一胖毁所有的。”她捂着嘴笑,喝了一口纯净水,对桌子上的甜品怎么也提不起食欲,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厌食症。
两个人也没期待聊得热火朝天,突然碎一句,又沉默。厉雨枫不想谈家事,也不想谈生意经。最后他说到了绘画,他说他特别羡慕那些可以拿画笔的手,细腻的纹路,干净修长。他伸出自己的手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只适合做馅饼和辣白菜。”
时木棉说:“等我过气了,我去山里买一块地,盖一间房子,用篱笆围起一个院子,在里面种满蔬菜,养两只小白兔,去田间种花,去山里采药。”
“你太不切实际了,不过我喜欢你身上的浪漫。”
“浪漫其实是由时间和距离产生的,活在当下是不可能有浪漫的,要做有意义的事,要有回忆。例如,我要去山谷看瀑布,去山顶看日出,秋天采摘栀子,冬天拍雪景。”
“我从来不做这些,没有时间。”
“再不去做就老了,不如我们一起去?”
新开的高速铁路站台,站台上站着两个高而瘦的身影。时木棉说,我要走了,你去不去?
厉雨枫眯着眼睛看着刚跳出地平线的太阳,并没有回答,时木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来西岩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城里,来西岩的路上,第一次在火车上经历了日出与日落,三天三夜。傍晚的阳光斜斜透过车窗洒了进来,透射琥珀色的玻璃水杯,流光闪动。车厢里的人眯着眼睛睡在冬日里,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车窗外的青山伴随着火车的节奏一闪而过,斜阳染红了江面,水鸭成群地爬上岸。清晨时,列车经过陡峭的山峰,大雾笼罩,晌午时太阳冲破浓雾跳出青山间,她在车窗外撒下野菊花的花种,待来年秋天,也许野菊花的藤蔓会缠绕虞美人,开出温暖的花朵。
可厉雨枫不懂这些,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时地挠挠头表示不耐烦,他说:“太阳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喜欢小巷口的馄饨铺子,吃上一碗暖暖的。”
“你就不能假装恭维我一下,或者带我坐高铁去看风景。”
“我实在,没有那些心思。”
“那我上车了,回来联系你。”她希望有人陪在身边,这样才有安全感。说完拎着手提包上去了,坐定后一直朝在日光里的身影挥手,高铁越来越快,他也消失在穿梭如风的时空里。
她躺在座椅里打开笔记本看电影,不久弦牧蒹的电话进来了。
他劈头盖脸地问:“你一个人去哪里?”
她有点胆怯和慌乱,咳了咳,说:“一个人走走,看沿途的风景。”
“终点站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坐烦了就中途下车。”
“你到底怎么了?”他语气稍微有点缓和。
“累了,放松放松。”沿途的风景很有巴蜀的特色,高山过后是平原,山区被浓雾笼罩,路边的平房有炊烟升起,天渐渐亮了,她也在优美的电影配乐里渐渐睡着了。车窗外的风景像现代影机播放卓别林时代的电影一样飞速闪过。
火车在中途停靠五分钟,她睁开双眼,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看了看站台,是路漆,红色的字体在萦屏上闪烁,十分耀眼。眯着眼睛,想起那年接卉笠梦出狱,她站在饭店的窗口看这个热闹繁华的小城。一个城市的繁华与否,与这个城市的酒店等级息息相关。在这里,一座八层的四星级酒店就足以展示繁华。当卉笠梦挽着訾千川的推门而入,头突然晕眩了一下,仿佛花朵坠落之前微微的抖动,心一沉。饭局很热闹,她只是喝果汁吃凉拌沙拉,看了看光彩四射的卉笠梦,她也只是喝饮料,小口小口地吃菜。脸色有点苍白,目光忧郁,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訾千川坐在她身边,给她拿果汁递纸巾,在她看来,他们真的很适合。突然胃里不舒服,跑到卫生间一阵剧烈的呕吐。时芷鸢站在她身边,给她一杯热茶。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看进进出出衣冠楚楚的人群,有点眼花缭乱。后来她带着时芷鸢先走了,开着车在路漆兜了一圈,最后拐上高速回西岩。
那个时候的她心里还没有人,可是莫名地对卉笠梦有敌意,现在想想,那点对訾千川的好感,被自己硬生生地掐死在萌芽里。不懂吃醋,后来卉笠梦出现在弦牧蒹身边,她也只是心里微微难过一会,轻轻地放下了。情商高的女人很可怕,也很可悲。她一直喜欢一个修行人的禅语: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以,她从来不会去刻意经营一段感情。后来她看到了一本书,书里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要强求。”瞬间她明白了:原来,所有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惜,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曾经自认为会爱一辈子的男人。
想了一会儿,收拾好桌面,拎着手提包下车。没有人上下车,一个人走在水泥板上,穿过深幽的地下通道回到地面上,在转签窗口换票出站。
阳光刺眼,人群沸腾。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几只灰色的鸽子在枯黄的草坪上啄食,风一来,天空里出现一两只风筝,像天空的翅膀,自由地翱翔。一个人去酒店开房,开门扯上被子昏天暗地地睡觉。楼底下一辆三轮车走过,喇叭里重复着:“花卷,馒头,包子!”一直在耳边响着,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一直睡到黄昏,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对面的墙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肿起来的眼睛,突然间的陌生感,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这是哪里?”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光脚丫踩在地板上,打开电脑上网。其实是不饿的,可一整天不吃东西,过意不去。就好比上班,一天不干活,照常拿工资,老板总觉得亏是一样。床头有订餐电话,名片上有地址,分明写着路漆。
一直忙到九点,去餐疼吃东西。出门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里很冷清,惨白色的白色灯光像一个个幽灵在眼前晃动。来到二楼的中医门诊,年老的医生白天坐诊。给她看病的是一个中年女医生。她进去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里面烤火,一边抱怨天气冷。
医生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胃里有点疼,吃多了不消化,不吃又疼得厉害。
“我给你把把脉,手伸出来。”
她乖乖地伸出左手,苍白,纤细,没有生气,像一截刚砍断的木头,缺乏生气。
“你太瘦了,要吃多一点,不要老是吃减肥餐。”她一边把脉一边说:“不能要身材不要健康。你胃里有点轻微出血,我帮你针灸,几针见效。”
医生拿出一根针,在她头部和耳朵上刺了几针,她突然就感觉困了。不久,胃真的不疼了。
“遇到我你是幸运,这是祖传的,专门治出血症状的。是不是吐过血?”
她点了点头说:“吐过一次,不过嘴里老是有血腥味。”
“这就对了,不能喝酒吃辣,回去多喝热的稀饭,不要喝冷饮,果汁都不行。这么瘦,怎么生孩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她脸红,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回到酒店,她就喝了一杯热牛奶。第二天开始按照医生的饮食清单吃东西,她想增肥。
在路漆的第二天,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出差,其实我在索雁若家里陪她父亲下棋,平时没事我就去她家蹭饭吃,顺便与她老爷子杀一盘。
她说:我在路漆,今天下午回西岩。
我手一抖,说:我在路漆,你在哪里?
看到她的时候,我都觉路漆的冬天是冷的,她穿的是夏装,黑色蕾丝长裙,光脚穿一双黑色高跟鞋。我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说:“要死啊你!”
“没带衣服,从来没一个人旅游过。”
“进屋说吧!”
索雁图立即给她倒热茶,时木棉愣了愣说:“这位是?”
“我女朋友,索雁若。初中同学,同学聚会上认识的。”
“你好!我是訾千川的好朋友,时木棉。我来看看他,下午的飞机。”说完,她拉着我往屋外走,“我们出去一下。”
她带我去了商场,买了一对海豚图案的项链,上面镶嵌着一颗青玉,又挑了一串珍珠手链,说:“珍珠手链是给你女朋友的。海豚项链,你愿意保存就拿一串,不愿保存我送厉雨枫。”
“重新选吧!”
她对服务员说:“包起来。有没有其他的新进的木质串珠?香木的更好。”
服务员说没有,这里只卖银器。
“看样子,你只能自己选咯!我的已经买好了。”她的微笑看起来很完美。
“不想让你破费,我不需要礼物。你在身边就好。”
“那给你!”她拿出一个绒布盒子递给了我。
“现在有点晚了,我有女朋友了。”我心里小小平衡了一下。
“朋友之间,那么客气干什么。我希望你幸福。要不AA制,你给钱。幸福不打折,你的那串我付,我的那串你付。”
“有区别吗?别买了。晚了。”
“真的吗?”她眼睛里有泪光,后知后觉的她,低下了头。她只想摆脱弦牧蒹,没想到訾千川会离开,“那么,我送厉雨枫了。”她尽量把谎圆好。
我们在路口告别,她向左走,我向右走。遇到路口就往右拐,她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路口,訾千川已经不在了。在风里蹲下来,忍不住地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中途下车来路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给他打电话。一个手里拎着布袋子的老婆婆站在她身边说:“年轻人,不要太伤心。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终究会去。”站起身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擦干眼泪,叫了辆车回酒店。打电话退了机票,定了回奚里铺的火车票。在上火车之前,去了商场,买了一身冬装。毛茸茸的羊毛保暖衣和羽绒服,这样看起来,至少是温暖的。
索雁若问我去了哪里,我说跟她能去哪里,当然是商场。我递给她一个盒子,她说:“她送的?我可不接受陌生人的礼物。”
“不拿拉到,给池瑶,她喜欢她,一直念叨着她当嫂子。”
“谁爱当谁当去,好像谁还没个妹子似的。”她有点生气。
“吃醋了?她有男朋友,我们真的是朋友。”我可不敢把我暗恋她的那档子事说出来,除非我光棍节年年过。可我一想起她,心里还是会难过,毕竟在她身边好几年。年纪大了,我也无法再等了。索雁若用她的那一套在我看来是胡说八道的理论说服了我,我也躲在她给的温柔圈里心安理得。
回到奚里铺她只是昏天暗地地睡觉,每天睡到晌午起床,喝一点粥。母亲煲的粥很香,软软糯糯的,放一块瘦肉,一两棵碎青菜,半颗皮蛋。中午喝一些汤,有时候会喝到甜羹。晚餐是果蔬菜,还有鱼、肉汤。母亲说女孩子到这么大了,得要身子,不能只要漂亮。结果半个月下来,体重超出一百斤,人胖了一圈,体态匀称,刚好合适。她喜欢吃母亲做的汤粉,正宗农家鸭,煮出汤后下粉条,放几颗香菇干,加入胡椒后就可以吃了。原汁原味,汤鲜味浓。
每天在奚里铺的商场里跑来跑去,做问卷调查,回到家,脚都肿了。母亲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急不来的,先把穿高跟鞋的习惯改掉,明天穿平底鞋去商场搞调查。”她笑了笑,开始脱鞋子。
房间里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颓然地坐在沙发里泡脚。梧桐树的空枝桠在路灯下投下浓墨般的树影,沿河的捕鱼船也渐渐靠岸,水波漾出微波,夜色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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