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到一年麦子黄
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一日,碳素厂研究所研制的C—C复合材料飞机刹车片在成都飞机研制公司歼七型飞机上装机试飞成功,填补了飞机刹车材料的空白。这是继去年十一月份直径五百毫米石墨电极和C—L蝶形人工心脏瓣膜产品之后再次研发获得殊荣的高端产品。碳素厂给全厂干部职工发放了一百元的科技奖。全厂上下一时引以为豪,成为美谈。刘泉泉听到这些新科技产品毫不在意平淡无撼,但鲁思飞就很惊讶觉得碳素厂真的很不一般!
这时候榆中川区的麦田已经收割到尾声,然而新营漫山遍野的麦子一坨坨开始泛黄了。
俗话说“麦黄一夜人老一年。”榆中南山农村把五黄六月收庄稼比作虎口抢食,因为麦子长一年不容易,这时正值夏秋交接,气候异常也是突发性暴雨最多的季节,如果庄稼收的不及时,一场暴雨就会使一年的口粮化为乌有。
天刚麻麻亮,在这个阳屲山犹如胳膊弯处,杨柳榆树掩映的黄土围墙的农家院里六十几岁的鲁宗信就开始转动。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去年来老四儿子招工到厂子上班已经一年了,工资有保障,老四人老实本分知道挣钱存钱。单位工资又高,既能补贴家用,现在找个媳妇也就没人嫌残,不困难了。作为老人他的一颗悬着的心放到躿子里了,不再为没处挣钱惆怅。老三儿子在乡上矿品厂工作,一家子两个挣钱的儿子,这在鲁家庄也是独一无二,是让其他人眼红的啊,他也就能扬眉吐气。作为一家之长就有了新的打算要两个儿子每月按时把钱交到他手中,首先存着给老四找媳妇结婚,今年老四也二十岁了,不敢耽误,最多两年就叫结婚,不然逛过二十五六就不好找媳妇。然后就要给老三,老四好好盖一院房子。这时老三的孩子也就能走能跑,他们两口子跑起光阴也就不影响,树大分支!就让他们各过各的尕日子。按现在的条件,最多就四年时间就完成他治家的宏图。
至今他心里隐隐对老三两口子有好感,觉得孝顺听话明事理,为人处世公道不自私。心里装着兄弟姐妹,牵挂着他们老两口的艰难。哪像老二两口子精明自私透了。
一九七五年夏天,老二鲁思茂刚从初中毕业,那时候正是国家打击投机倒把的风浪已经隐退,政策稍微宽松了,公社响应号召发展企业。他暗地里给公社一个干部做过一件皮袄没有要工钱,就给那干部说合后通过生产队就安排鲁思茂到公社亚麻厂当工人。老二脾气大又不会哄颂姑娘,人又长得丑点,到结婚年龄亲事提一个荒一个一直找不成个对象。
农村承包的前一年秋季,他请来刘家湾的木匠八娃子做三头柜子。庄子上的张柳柳也准备要做家具就来看,两人便煨起罐罐茶。他忽然打起张柳柳的注意,因为张柳柳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刚刚找了婆家,把婆家的钱花了不少,女子却不情愿,亲事不成。最近正筹措要给男方家退礼钱。张柳柳的儿子也正在跌办腊月里结婚,两头子缺钱正逼的张柳柳发愁。他瞄中张柳柳正需要钱就一边喝茶,一边半开玩笑半很认真地说:“老张,你和我岁数差不多,从小一起玩大,在生产队我挡羊时你当饲养员,我当队长时,你是出纳员,我四清运动受批判,你也夹在中间受批判。后来我平反,你也平反。关系一直好,可以说是至交。今个你我弟兄一起喝茶。我有个事想给你说!”
张柳柳押了一口茶就说“啥事啥,你说就对了!”
“你看你的娟娟子和我的老二岁数差不多,把你的娟娟子给我的老二当媳妇。我们两个做个亲家好不好?”
“老哥,现在娃娃们有时我们也管不住了,主要看他们。我实际没有啥意见,最主要在一个庄子上就是太近,以后结婚小两口着气,太近听着不好。”张柳柳说的很坦诚,这也是当时农村传统的顾虑。
“这容易,让娃娃们总要愿意!至于以后你记好,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我会让儿子把你的女儿当做心肝对待,不会让她吃亏。哪个儿子我说一他们不敢二。你看,这样!只要事情成,我干脆一次给你拿上六百元的酒礼。你就把早的退清。也能帮你把儿媳妇腊月里拉扯进门了!”鲁宗信慷慨的说。
张柳柳一听六百元的酒礼着实大吃一惊。因为当时普遍酒礼才一百到二百元之间。这样高的酒礼着实有吸引力,让他动心了。实际张柳柳明白女儿娟娟看不上鲁思茂,他也看不上这个女婿。他的影响里鲁思茂跟鲁宗信大不一样,有点父龙子犬,人长得有点丑,言谈举止也没有年轻人的洒脱。以前鲁宗信也问过这门亲事他回绝了。但是这次他正在为儿子纳彩礼为女子退清彩礼愁钱,想了想就犹豫着答应了!
随后鲁宗信就让自己二女子红红去做娟娟子的思想工作。因为红红也到出嫁的年龄,婆家已经找到小康营。她聪明伶俐懂眼色会来事和娟娟子岁数相仿,从小在一起玩大,又是一起上学,去年刚从初中毕业到生产队劳动了。他就给红红钱,让她拿钱约娟娟子去新营垓給娟娟子买吃买喝尽情地耍,娟娟子就答应了。很快临近年底生产队吵着就要分开,队里出工抓的松懈了。鲁宗信就拿出二百元钱以买衣服为名,让鲁思茂领上娟娟子去兰州。晚上就住在公交公司大女婿的宿舍。一趟兰州回来,诚如庄子上许多暗爱恋娟娟的小伙子嫉妒的话“把鲜花插到粪堆上了!”。娟娟子就不再嫌“鲁家老二人长的丑了”
两家大人也担心夜长梦多,怕娟娟再度悔婚,速战速决也就是这年春节办了婚事。
结婚后鲁思茂因为在亚麻厂上班有工资,打起小九九想另家单过。说:“爸,我想趁老三老四还小,早点把家分开,家小了负担轻一点,早一点把各家的日子跑得好一点。到时老三结婚我就能给他帮衬上一些。那时你和我妈都老了就轻松点。”鲁宗信也正是步入天命,浑身有劲家里家外的轻活苦活能组的过去,也不指望老二小两口子。再说当时老伴刘玉秀哮喘病也不严重,觉得老二的话很在理,就给老二鲁思茂换地打墙盖房分家了。
改革开放后榆中农村人再也没有人穿皮袄了,没有人找鲁宗信做皮袄了,手艺也就用不上了。就在这两三年,物价一天天就像速效份发面呼呼地涨,女娃子彩礼也飞快地涨着。老三当兵回来结婚时,他拉账借债,老二不要说帮他几个钱,就连借去的那些钱也不再提了。他看到老二装的一点不知气不顺。便说:“你把借的钱还给我,你看你妈病成啥样子了。我要拉到医院看一下!”
鲁思茂就说:“爸,我这一年躿子疼组不成活,也吃药。没有一分钱,以后有了我就还你。”
是啊!这两年鲁思茂在亚麻厂干活也挣出病了,三天两头子吃药。看到老二黧黑憔悴的样子,哎,都是自家的儿子,他就罢了。
他每想起几个儿子就不能不想起老大。老大鲁思源就像他妈一样,性格温顺,心地善良近乎懦弱。但儿媳却心里狭隘自私,胡搅蛮缠不讲道理。鲁思源结婚时十七岁,当时正在新营完小读书,结婚后去学校被同学嬉笑羞得不愿去就念罢了书。老大出生在五十年代,经历过三年大饥馑,到六十年代后期生活稍微好就转结婚,当时结婚还不足十七岁,儿媳妇也是他无意中问成的。那年生产队里派他到马寒山下黄坪大队去换洋芋籽,中午他去陈金秀家吃午饭问成儿媳的。
陈金秀是少年时期的知己伙伴,他为人憨厚老实,不善言谈。小时和他一起给地主黄文举家挡猪放羊。鲁宗信的父母生育八个儿女,那时候没有医疗条件最后只留在世上三个,老大鲁宗文,老二鲁宗信,老三鲁宗理。他随着年长就到当兵的年代。那年代兵荒马乱,人人惧怕当兵,为了逃兵不敢在家里蹲。他和大哥鲁宗文就挑上一对货郎箱子常在马寒山一带跑动,陈金秀家就是他们兄弟的歇马店。后来宗族里在胡宗南手下当营长的堂叔鲁振堂回家看到鲁宗文鲁宗信兄弟惶惶不安地逃避兵役,就带到自己手下当兵顶替兵役。既完成兵役任务,也有了安全保障。于是,鲁宗信当兵去就把陈金秀也约上,因为他家也有兵役任务了。在部队上鲁宗信很快成通讯员,鲁宗文成为司务长,陈金秀因为老乡原因成为炊事员。西北解放的炮声从陕西响起,鲁振堂看到国民党败势已定。就悄悄安排侄子和陈金秀逃离部队回到家乡。三人回来就在家里大人的主张下结婚了。不久解放军就过内官进新营,浩浩荡荡从垓道里上来,顺着马寒山过上庄,走马坡,到阴山。大炮响了几天几夜后兰州就解放了。随后就开始参加合作社,参加集体劳动。鲁宗信就很少见到陈金秀,但是每遇见和他们相熟的人,总是相互打问了解对方的情况,眨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那天吃饭看到一个微微胖点的姑娘在端饭,一问才知是陈金秀的三女子小名叫秀兰,官名叫陈秀兰,已经十六岁。他就随口说“老陈,咱俩做个亲家!”老陈就满口答应了。
没有想到老陈的女儿陈秀兰嫁到鲁家,总是蛮横不讲理,家里动不动闹得鸡飞狗上墙。起初他看在亲家的面上忍着,但老大儿媳以为一家人怕她,被她拿作住了,就更嚣张。动不动就指鸡骂狗,尽然有时把他和老伴刘玉秀也不放在眼里,含沙射影地谩骂起来。他就不再给亲家面子了,他知道男亲家为人老实厚道,在人们的传言下听到自家女儿不孝了。一次陈金秀两亲家来浪,住了一夜早上起来,老伴刘玉秀就去厨房烙喝茶的胡麻油馍馍,亲家们就在堂屋里围着火炉喝罐罐茶。
陈金秀就对他慢言缓语地说:“有些事我听着呢!媳妇子没大没小骂人,你就往死里打,亲家,你别多心,就和你的女子一样,该教育的地方还的教育!”
亲家母心眼多那种不地道的妇道人家,蓬乱的头发挽着攥攥,胖而圆的脸蛋满是皱纹,小小的三角眼睛眯成一道缝。听到陈金秀如此,说:“亲家,你别听着夯客说的话。女子是给你的儿子当媳妇,给你没嫁给!你当公公的不能斗她一指头。娃娃瓜着哩!”
鲁宗信就一边喝茶,一边话很不好地说:“娃娃瓜,你没有瓜!你当娘的不会劝着说说好话!我有啥不敢打的?你问我们男亲家,旧社会逃兵,我在土匪窝里连土匪都敢打!你当妈的好话劝就劝劝,不要给背后撑腰,我把啥不清楚?把我惹急,我就不看你亲家的面子了。她再没大没小骂人,我就打死了儿子当光棍,我坐监也不受她的气!”
噎的母亲家无话可说。有了陈金秀的那句话他动了教训儿媳的念头了,就找来放羊的皮鞭放在门后等着。
一天劳动回来老大媳妇就发威骂起老大,随后就指鸡骂狗。早有准备的鲁自信拿着皮鞭就走进去,骂道:“我今天让你骂够,谁是狗日的?把你一个没大没小的!”放羊用的皮鞭就朝在大媳妇陈秀兰身上腿上一顿乱抽。当时陈秀兰就:“爸爸,告了。我再不敢胡骂你们了。”
从那以后陈秀兰虽然本性难改,却稍微得到收敛。随后就把老大另开,但是家里困难就只好在一个院里住着。后来鲁宗信手头也稍微宽裕了点,老二也参加生产队劳动了,老大的两个儿女也能跑会走了,为了耳根清净。就从大队里买了几棵白杨,在队部大柳树下的沙地弯弯里篦上椽子,打好庄墙盖起一院房子让搬出去了。
因为陈秀兰小气不讲道理,再说也生活困难,是生活所迫,常担心自家男人把东西偷着送给自己的父母,只要鲁思源来老院子转回家就总是闹仗。
刘玉秀每看到鲁思源进门来就担心地说:“你没有事少来,不然又和婆娘着气。”后来,鲁思源一般没有重要事情,就很少来老院子看父母兄弟。但是,鲁宗信和刘玉秀清楚,老大鲁思源是有孝心的儿子。即便如此,日子过得很艰难在年头节下,总要偷偷给他两老口子给一点东西。鲁宗信到七二三年以后,因为他有皮匠手艺,生产队安排他出去搞副业,他就有“外快”不稀罕老大给他的礼物,但对老大的孝顺很是理解。有时就给老大的两个娃扯布做新衣服。社员们看到孙子穿的新衣服一问,陈秀兰头就背的高高,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我娘家里我爹给做的!”单干的这几年农村来钱的门路依然很少,鲁思源日子过的依旧紧张。但老二结婚他进来掏出十五元钱强给他做帮衬。老三年结婚,他攒了五十元又拿来给他,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他进来总要给刘玉秀一两块年钱。这都是怕着气背过陈秀兰给的,钱不多但他的心不一样!哪像老二,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一分钱。何况老二还在乡上亚麻厂挣钱经济收入比老大好得多。
他的两个女子,大女子出嫁到本大队西边的张家坡,女婿在兰州公司当司机。二女红红改革开放第二年出嫁到小康营。
老三鲁思荣人长的精干麻利,为人处世活套。是他几个儿子唯一当过兵的。在鲁宗信的意识里里对当兵有一种抵触情绪,所以从不让儿子当兵。他是厌恶部队上的那种早请示晚汇报进门打报告的官僚样子。他年轻时在叔父鲁振堂的部队里,刚当兵见到自己的叔父,总不由称呼“尕爸”,动不动就被尕爸很威严地批评。刚当兵进营门门从没有喊报告的习惯,单刀直入。当营长的叔父就命令他出去,在门口喊声“报告”再叫他进来。更让他看不惯的,一次一个值夜的士兵偷着抽烟,被他发现。他竟然找来大碗倒了满满一碗凉水,把一烟袋烟渣子倒在碗里,让那个当兵的喝掉。那个当兵的喝下去呕吐了几天才缓过来。国民党部队上非人道的管理让他触目惊心。从那以后,他想哪门也不让娃娃们来当兵了。
农村单干开第三年鲁思荣初中念了一年就不好好念书,但他爱当兵,就悄悄报名验兵,因为长得高大威武,就被前来带兵人一眼看上带走,在临夏当了三年兵,复员归来就被乡上当乡企主任的鲁宗理安排进矿品厂,一年后他找了黄家庄子黄寿礼的三女子结婚了。虽然老三媳妇进门时间不长提出过分家,当时他扭着没有答应。这件事如果在前几年他就痛快地答应了,绝不犹豫一点,但这两年就不行了,作为大人他有道理的,因为老三媳妇很快就有娃娃。只要孙子出生,老三要上班,老三媳妇要照管娃娃,老伴刘玉秀有个哮喘干活不成,有时到春秋季节哮喘发作就连活也做不成,着急二忙,家里连一个烧水做饭的人没有,那不行!再说分开,两处子都顾不过来。如果不分开,娃娃老伴可以经管,一家子他和老三媳妇是主要劳力,地里的活就不成问题,光阴就好过。当时老三媳妇看到老三每月有工资,而老四鲁思飞学校出来在兰州打工胡抡,到头来尽是欠着,要不来一分钱的工资,他们也着急就想分家。去年老四招上工到海石湾,就来信说是一个啥碳素厂,以前还是保密的国家大厂子,只要干得好工资会年年涨,就像国家的正式职工一样,那多好啊!
有这样好的一份子工作,老四说媳妇不犯难了,他当爹的就不愁了!前天老四来信并且寄来工资,现在老四一个月都能拿到一百元工资了,几乎是在建筑队的两倍呢!他老三小两口再也不怕老四扯他们后腿了!他理解娃们的心里的小算盘。昨天拔麦子在地里休息,他就给老三媳妇说了当时不分家的原因以及今后的打算计划。老三媳妇也满意地答应了。
阳屲山地里的多是糜谷胡麻洋芋等秋田,还要缓几天,堆八屲阴山多是小麦,虽然黄的慢一点,但也能拔了。白天他和老伴刘玉秀以及及老三媳妇就去地里拔田。老三下班也就来地里帮着拔,帮着捆,帮着提麦件子码。种里锄里地可以和人打偏工互相帮着干都不逼人,唯有拔田就不一样。俗话说“五黄六月各顾各,十一腊月亲情多。”拔田的时候只能个拔各的,不然万一遇到暴雨就后悔死了。已经拔了三天了。一天三折子窝在麦行子里顾不上起来,夜里浑身困得厉害,却翻来覆去,有时倒睡不着。不觉意间就老了就睡不着了,并不是没有瞌睡,而是不知不觉总想很多事儿,就瞌睡少了。
凌晨院墙边鸡圈里大公鸡叫过两颤后他就醒了,没有一点睡意了,就只好从枕头下摸过旱烟荷包“吧嗒吧嗒”地抽了一锅烟,窗外天不亮他就坐起一边穿衣,一边很感慨地对老早坐在炕上缓气的刘玉秀说:“以前干乏了睡上一觉醒来就浑身是劲,没有困的感觉了。就像我年轻逃兵时,一个两三百斤的货郎担担挑在肩上一天要走百十里路,睡醒来就好好的。现在不一样了,一觉睡醒各骨柕就疼。一转眼就老了。你还记得不?爹和妈过世后我们弟兄三人在草埔里还说把老汉们送上山,我们就轻松了。就好好过几天舒心没负担的日子。没想到一转眼娃娃们都成大汉我们老了!”
“我想起民国三十二年黄司令反,部队一进庄子就翻箱倒柜,在院里支砌大锅做玉麦子面饭。我们姊妹们早就吓得坐在草堆里。黄司令就来让我爹把我们喊到炕上坐着。我就透过窗子看见那马子背上驮的包包蛋蛋,还有抢的女人,那时候我才十岁。哎,现在想快得很啊,不知再活上几天呢!”
“共产党好滴很,在旧社会就像你得地这个病早就埋到土里面了。”
“你说的这是实话,没有共产党。我们就没有这么多娃娃们。就像旧社会,谁家养的多不是病折,就是溺死。养不活的多多地。解放了,医疗条件也好了政策也好,大队里看病也不要钱,动不动国家就救济粮来了。起码不存在饿死的危险。就像六零年最危险,也就那一年啊。邓小平上台一单干,哪一家没有存上一两担粮食。现在就是缺钱了!”刘玉秀也就一边穿衣一边真诚地回忆。
“现在政策越来越好了,你就多活两年享点福!”鲁宗信就下炕穿鞋。
“今年我感觉身体瓤欠得很,今年我害怕把不过。老四老五的媳妇我就看不上了。就要靠你了!”刘玉秀憔悴乌青的脸泛着笑说。“我今年多时候就梦见和我爹我妈坐在一起。以前我老梦不着。”
“你最好不要死,你要给我长精神。你一死我就不会组了。”鲁宗信就诚恳地笑道:“有时我看到你一夜气喘的睡不着,我也就想你还不如早些死了,免得遭罪啊!可是真正死了我也难熬啊!”
“你就多缓一会,我还要喝茶,再说到地里的早了,黑咕隆咚的看不见麦子!再说麦头上有露水,拔得早了会捂坏庄稼。”随后他穿好鞋叹口气,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说:“你看前些年你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团(谋之意)的挣工分,弄地得上这个气喘病,看起(治疗之意)看不好,就把你折磨死了。老三昨天下班回来还说不要让你再去把麦子!说他今晚回来骑上自行车到赵祥耀那里在给你找点药呢!让你好好保养着。”
“我去慢些儿,拔上一把算一把,老三媳妇计划生育间隔距离也快够了,好像也身上有了,一天拔麦子也吃力的很,这虎口夺食的时节能闲住吗?”刘玉秀瘦的颧骨高耸,乌青憔悴的脸一片茫然。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秋雨滂沱的日子,那天正是她生育了四儿子半个多月她就参加劳动。产后的虚弱,营养的不良,虽然她三十多岁却浑身无力。王家庄生产队因为冒雨抢收庄稼在公社的喇叭上受到表扬,她们鲁家庄生产队当兵回来年轻气盛的队长就效法在大雨里让一帮妇女往兑八屲上背篼背粪。泥泞的脚下,沉重如压在身上大山一样的粪背篼,不知浑身是汗水还是雨水,肺部就像堵塞了的她弓着腰就拼命地往山上爬……。
鲁宗信喝完罐罐茶,在低矮的屋檐下霍霍地磨好镰刀,(因为有时麦子地不平整,地里澄水的地方麦秆子长的深,地皮硬拔起来费手,就得镰刀割。)泥炉子上搭了一壶水就走出大门,踏着夜色到饲养院里操心自家的骡子去了。因为生产队解散后他家人口多分到一匹骡子,家里没有地方圈,就一直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的一个窑里圈着。这麻骡子可辛苦极了,不光担负着自家十几亩土地的春种秋耕,老大鲁思源养的牛有些地耕不过来也得用。老二鲁思茂十亩地耕种也更少不了。有时还去上庄里帮大女子种呢耕呢地!骡子比人辛苦,鲁总信老是这样想。于是,他早晚很及时得去添草给料,精心饲养。
一会儿泥炉子上茶壶扑哧扑哧的沸腾了,这是为在地里休息吃幺食烧的一壶开水。刘玉秀也下炕,走出门在院里看着湛蓝无一丝纤尘的天,空气清新冰凉,西边马寒山峰峦清晰犹如在眼前,又是一个好天气。
西边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鲁思荣两口子也起来出来,鲁思荣显然没有睡醒也显得疲惫,张嘴打哈欠地说:“妈,你躿子噎得受不了,你干脆缓着别去拔田,我明后天休息就把班里人叫来,一天就拔完了!”
“你就瓜着哩,我多少能干动,拔倒一把算一把。你媳妇也有了干的吃力。再说你大哥,你二哥家地里麦子我昨晚下山看着也黄黄的了。如果我们把完的早,能给帮一下就帮一下!老五过完年出门再也不知道回来……”
听到说两个老哥,鲁思荣屋檐下弓着腰一边洗脸,一边就不满地说:“妈,你把自己的心操,我大哥二哥你就少管,他们这两年有哪一次麦子拔完的早,过来给我们来帮忙拔过一把?我爸一年给他们种呢碾呢的干,他们会算账的很。把你挣成病睡在炕上起不来,还不是我的麻烦,他们两个有谁给你找过一包包药?”
“你们都是我养的,不要那样多心算得尽。能帮就帮卡吧!不是你大哥不想给你帮,你的那嫂子太唠叨了,给你们帮着干上一会活,回到家就要淘气呢。你们当兄弟的理解咔吧!如果你遇上那样的媳妇也和你那哥一样为难!”刘玉秀就无可奈何地笑道。
“我大哥我大嫂子唠叨,那我二哥呢?他敢总不是老婆做主?到还听老婆话的了不得!我大哥二哥他们算得到,以为你和我爸老了,我的婆娘怀上娃干不动,就不愿给我们帮着伙着干。我这三四天就不叫你们去拔,让麦子往黄里压一压。我到时把我们班上的二十个小伙子叫上,那些就像马寒山上的狼,一天就把十几亩扫光了!”
“麦子一黄,绣姑娘下床啊!只要能动弹的人就得动,我的这病又一时要不了命。你让你媳妇吃上一点后面慢慢来,我和你爸先头里走。”刘玉秀将屋里火炉上那铁壶水里沸腾之后倒进电壶(保温瓶)提出门放在屋檐下的那护腿手套和缓晌午吃的馍馍袋子跟前,做好上地拔田的准备,看了一眼西方天空的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就对老三说。
这时,黄秀娥也出来,她看到年迈力单的婆婆已经做好上地的准备,就有点不好意思笑说:“才拔了三天麦子,可加把手拔疼了,就乏的起不来了,我们年轻娃娃还不如你们老汉们!”
刘玉秀看了一眼儿媳,就心疼地说:“拔田的时候就要用开水洗手,不要用冷水洗手就好一些。”
“几时有收割机就好了!昨晚老三还说他当兵往新疆押解犯人,新疆全是机械化耕作。我们榆中几时也实行机械化呢!”
“周总理提出二零零年就要实行四个现代化,再有十年就到二零零年了。我看我们榆中山区还是二牛抬杠,毛驴拉耧,一把一把拔田还原始的很。再有一个二十年也实行不了,你看这地,块块就像巴掌大,新疆那里的联合收割机就根本转不过!”鲁思荣一边擦脸,一边笑到。
刘玉秀憔悴的脸泛起笑容:“从古到今那个农民不是这样劳动?单干开这两年吃饱肚子了,不愁吃不愁穿了。邓小平好的了不得。你们还想不劳动就有吃有喝。”
“妈,不是不想劳动的事。我前几天听厂里人说今年我们榆中川区金崖,定远链搭那里就来收割机了。听人说这些收割机就是去河南收割庄稼,收完河南收陕西,收完陕西进甘肃一路上来,停在路边给这些地方收麦子呢!罢了再从河西走廊而上,最后就收割到新疆。如果来到我们新营垓道里,我也会叫来试一试!”
“收割机收割遭头大得很。李克贵在新疆当兵是见过。他就给我们社员说,地头上淌的麦阔阔子吓死人呢!把麦草全打在地里,然后拖拉机一耕,地里一放水就腐烂成肥料了。高队长说了我们这里就吃不开,我们榆中这里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老天爷要是一变脸,动不动就晒焦了,庄稼成牛毛长了,人还能凑地皮拔一把,机器就不成了,旱出名着呢。而且好多地浇不上水,山高地陡,地块块子又小,当年的麦杆子第二年又不腐烂,而且又要饲养牲口呢!前些年公社里大拖拉机犁地,尽把死土翻上来,几年不长庄稼,害死人了!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机械化的,不过你们说的事也有时不会说,国家要实行,那国家就有它的办法!”刘玉秀对儿子的观点既不持强烈反对,也不过与支持,但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依然说出。她知道世事在变,想想自己小时和现在,有时变得谁也不清楚咋样。她小时见过飞机吗,见过汽车吗,见过火车吗?那时就有去过兰州西安的人们就像老三这样说,可没有一个人相信,解放后不就来了?机械化劳动也就未尝不可!但在这穷山沟里几时能实现就说不上了,不一定就是迟早而已。
这时,鲁宗信给牲口添完草走进大门,大门外那一排黑隆隆的的白杨树上就听到麻雀欢快的叫唤声了。鲁宗信站在院里看看还很暗的天,就很轻松愉悦地说:“现在天亮起来了,我们先走吧。老三媳妇把屋里打扫拾掇好了,吃上些就后面来。我们今个上堆八屲拔!”
刘玉秀抱起自己的护腿子,拿上补了又补的手套就说:“你把电壶和馍馍拿上。今个天又晴的好得很,不一定中午又热的受不了,怕下午发雨呢!我上山爬屲吃力的很,干脆上山中午就不回来,让老三媳妇把饭做熟,你们吃了给我缸缸里提上一碗就行了!”说完就走出大门,下了坡就成为黑色移动的两个影子,慢慢穿过树林,踏着晨幕向对面山上走去。
此时,远远就听见瓦川河哗啦啦地浪涛声,庄子里多了牛羊及稔熟的乡音。西边天空,离马寒山顶宛如有几米远山墚上那颗启明星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悬挂在湛蓝的天空上,依然很明亮,但东方的天空已经有了鱼肚的白……
这里单另交代一下护腿和拔田。因为这时的榆中农村老一代妇女都是旧社会裹了脚,就是把女人的脚趾头折断压在脚心绑扎住,形成一种传统的畸形脚,美其名曰“三寸金莲”。在生产劳动中给广大妇女造成痛苦和不便。这些女人拔田时因为脚小不能久蹲,就只好双膝跪地。这些女人因为整天跪在地上往前窜,穿的裤子双膝盖容易磨破又容易潮湿关节造成关节炎,为了防潮防磨,个个妇女就用烂破布或是羊皮做成厚厚的槽型护膝绑在膝盖上劳动。再说榆中西南山区属于黄土高原丘陵地带,相对干旱少雨,土质松软,从古到今收麦子时一般不用镰刀,而是用手将麦秆连根拔起。这样打碾的庄稼麦艾子多,麦秆成草喂养牲口,麦艾子就成为填炕取暖的材料。据说这样拔的(收的)麦地会把土壤肥效带走,而用镰刀割得麦地能保存肥效。现在读者看了这段文字解说,就明白陇中黄土地山人们把夏收总称呼拔田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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