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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先生其人其事

时间:2018/1/15 作者: 陈泉宇 热度: 90499
张大先生死了,而且是气死的。我刚接到这个电话,有点木,一是这个名字好久没人提,二是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这个人音容笑貌。

  张大先生真正名字叫张继先。因为念过几年高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算是有文化人,再加上他没事会卖弄个聪明,总想显出看问题比人高一出,所以大伙就喊他张大先生。在我们乡下,喊先生是一个尊称,表示一个人有文化,有本事,在庄里有一定地位。也有一些同辈喊他张机灵,反正和张继先这个名字有点谐音,到后来真正的名字很少有人记得。

  张大先生有几句经典的话一直在我们前后庄广为流传,也算是他的家训。一句是出头椽子先烂,一句是肉要埋在碗底,还有一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许这就是他一生总结出的哲理。

  据大人们讲,张大先生小时候非常聪明,有过目不忘本领。年轻时爱咋呼咋呼,总喜欢对事情评头论足,给人不稳重感觉。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我们成子湖畔,忽然掀起一场“抓新华党”运动。这场运动波及到全县六七个公社,几百号人。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年代,随便一个事由都可以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当时中学教室抓满需要交代问题的人。反抗激烈的甚至被吊在梁头,最后很多人熬不过去就瞎咬。本来张大先生是审判者,被审查人被打急眼就指着张大先生说:“大先生是我上级,他腊月十八晚上在我们家吃饭时让我参加新华党,还说以后要给我个排长干干。”这下张大先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让他没事好喝两杯,腊月十八那晚正好这人在家喝酒,看到张大先生路过就客气的请他上桌喝两杯,还没有别人证明他没说什么反动的话。结果张大先生当场被摁倒吊起来,从天堂转到地狱。好在其他审判者曾和他合作一场,也没过分整他,就是要他把毛主席语录和红三篇没事在批斗会上背背。天资聪明的张大先生略微用心就把毛主席语录和红三篇背的滚瓜烂熟。我小时候到商店买盐还看他背过呢。

  后来,这场运动的受害者都被平反,根据每个人被迫害程度给予一定经济补偿。这本来就是一场闹剧,当时张庄杨大胜几个人在湖边棚子里看柴(我们那把芦苇都叫柴,冬天把柴砍了上缴国家统一安排)。烤火闲聊时候,杨大胜说:“以前有国民党,现在有共产党,我们这几人不如叫新华党。”“好呀,大胜你就做军长,三平子你就做旅长,我做师长。”李大华跟着开玩笑说。本来纯属开玩笑的话。谁知道当时没被封官的王三宝心眼小,第二天就跑到公社汇报,说杨大胜、李大华阴谋成立新华党,反对毛主席和党中央。这下事情闹大,公社汇报到县里,县里汇报到地区。一场子午须有的“抓新华党”运动在成子湖沿岸展开,导致杨大胜、李大华等7人被判刑,数百人无辜被抓被打。一些平时不对光的人顺势互相举报,成为苏北地区最大冤案。

  我家和张大先生家不是一个庄子,本来我们之间没有交集,可以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就一小屁孩。很早在外读书,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一次偶然的巧遇,让他认识我,并且对我充分肯定。

  张大先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改革开放初期,当农民还在为分田到户沾沾自喜的时候,张大先生就带着三个儿子分别在附近集市上摆摊卖布,几年下来成为远近有名万元户,乡里不仅披红挂绿让他作为致富典型上大会露脸,还奖励他家一个手扶拖拉机头。这下张大先生急啦,自从被运动整一次以后,他一直奉行肉埋在碗底处世哲学,害怕枪打出头鸟,最后连夜把手扶拖拉机头贱卖到外地,对外宣称放在门口被偷走。

  按照正常发展,张大先生家的日子应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谁知道,他三个儿子,一个是烧不熟,有点钱就想炫到天上去;一个是倔死驴,一直看不惯他父亲故弄玄虚;老三是豁嘴子,话也说不清楚,最后还是去云南花钱买个媳妇。俗话说儿大不由爹,三个儿子成家后,在媳妇们叽咕下分了家。张大先生跟着三儿子过,家道也就不再恢复从前。

  张大先生年轻时,是造反派小头头,但他人不坏。一次,生产队民兵们把一个云游四方和尚关进队房,交由张大先生看管。看那个和尚饿的可怜,他就偷偷从家里端碗稀饭,拿几个熟山芋,让和尚吃顿饱饭。

  和尚很是感动,从怀里掏出一本民国二年出的《麻衣相法》,对张大先生嘱咐道:“看起来你也不是坏人,不过世道沧桑,祸福相依。我这本书传给你,虽不能让你发家致富,说不定你遇到难处时候,也能帮你一二。”张大先生本身就爱书如命,一看是线装繁体字,更是爱不释手。乘天还未亮,就把和尚给放跑啦。因为这事他虽然被撸掉生产队民兵排长职务,但他倒落个心安。

  张大先生老伴走的早,三儿子一家日子过得比较艰难,一则三儿子头脑不灵光,张大先生即使有好想法也得不到很好执行;二则三儿媳妇好吃懒做,别的本事没有,生小孩本事不小,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幸好有当年和尚给的那本相书,逢集时偷偷摸摸拿个板凳,画个八卦图,人五人六给人算个命,偶尔赚个三五块钱。我和张大先生的交集就是从算命开始。

  高中我是在离家几十里地镇上念书。初夏周六下午,我骑车往家里赶。路过街头时看见张大先生正眯虚着眼睛在打盹。天性爱开玩笑的我,看他没什么生意就想找点乐子,反正他又不认识我。

  我把车支起来,张大先生被惊醒了,一看我往摊子这走,他就问:“这小哥是不是要算命呀?”

  “老先生,我不算命,但我喜欢看算命的书,不知能否给您老人家算算?”我蹲下来,一字一板的说。

  “哦,好呀,你就跟我老头算算。”他一脸惊奇的伸出右手。

  “请你把左手伸出。”算命看手讲究男左女右这个我是懂的,张大先生尴尬的重新伸出左手。我有模有样的端详他的手心,又朝他脸上望几遍,搞得他挺不好意思。

  “看老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定是少年聪慧。”我故意用聪慧而不用聪明一词,来显得我的神秘。

  “小哥请讲。”张大先生不露声色隐藏自己,怕我套他话。

  “不过,看老先生手纹命理,应该在青壮年时期既遭受过磨难,也飞黄腾达过。”我可是知道他因为新华党的事被批斗过,也因为万元户出名过。

  “那我老来呢?”张大先生不由一愣,继续追问道。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地没有山,只有水。老先生就是靠水也不会饿着的。”我经常看他没事逮点鱼,用网扣点野鸭到集市上卖钱补贴家用。

  “小哥府上哪里?能否有空常叙?”他很急迫的问。

  “寒舍离贵府不远。”我文绉绉的来上一句,骑上车飘然远去。

  本来这事就过去了,谁曾想那年干旱,因为水少,大人就把井锁起来保证自家用水。前庄井里没水,他来到我家,想要钥匙开锁,从我们家井里打水。正好碰到我,才知道我是陈家小二子,又听说我念高中,那是一顿猛夸,搞得我兴奋的像中秀才一样。这下我出名啦,前后庄都知道我是张大先生看好的人,一定有前途。只是随着自己的求学、工作,离家越来越远,对于老家的过往大都停留在记忆当中。

  现在听说张大先生死了,而且是气死,有感于他识才之恩,我买个花篮,决定回老家去祭奠张大先生。

  农村的路道很好,沿成子湖公路,半个小时就到前庄。老远唢呐声声,迎着灯亮我找到张大先生家。路旁是摆宴席棚子,已经有人吃过第一排席离开。这是一个不错的带家院二层小楼,两上两下。院子里搭着凭吊的棚子,张大先生面带微笑的遗照悬挂在中央,似乎在嘲笑着儿子们死后的殷勤。我虔诚的朝着这个曾经被我戏弄过、却对我推崇备至;一生精明,却经历很多磨难老人磕下四个响头。

  在熟人介绍下,我和张大先生三个儿子分别寒暄几句,或许是前后庄子缘故,在加上我在城里工作,兄弟几个对我的到来很感动,我也不好问老人是怎么走的,毕竟听说老人是气死。老三很激动,想表达对两个兄长不满,却因为豁着嘴表述不清。我能做的就是安慰,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当庄我小学时发小把我拽到一边,向我介绍老人一些情况。

  张家兄弟分家以后,老大因为做事躲懒滑头,喜欢占小便宜,虽然混个村民小组长,日子却过得一般般;老二会木匠活,那么多年一直在外打工,赚点钱帮儿子在城里买套房,日子算过得不错。当年分家时张大先生考虑到老三困难,分给老二家产少一些,老二媳妇一直不服,所以从来不问老的事;老三十几年前因为小孩多,负担比较重,虽然老人拼命拉补,也不够老三媳妇买零食瞎花钱,这几年,三个女儿出去打工赚钱给家里盖上小楼,小儿子在张大先生看管下考上很有名气的大学。当时张大先生一直扬眉吐气,他的愿望终于在孙子身上实现。

  庄邻们都说张大先生有福,谁知天有旦夕祸福。这两年,老三考虑到儿子长大,用钱地方多,自己出去挣点钱给儿子。大女儿在上海厂里帮他找个门卫工作。谁曾想老三媳妇在家竟然和老大勾搭到一起,惹得庄上风言风语。前几天,老人在洗手间解大便,忽然老大和老三媳妇调笑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老人一激动从坐便器爬起来又栽倒在地。等到一对奸夫淫妇发现的时候,老人早已撒手人寰。

  老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谁也说不出真像。估计老三急于要表达的只是认为两个兄长对老人没有照顾好吧。

  再看一眼张大先生那无奈略带嘲讽的微笑,我不知道是他对儿子们的嘲讽,还是对当今空巢社会的无奈。

  庄上一代名人张大先生就这样化作成子湖畔一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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