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戴布花的女孩
时木棉说:“推开窗户,就能看见锥心泣血的爱在月光下坍塌,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站在月光下,想起白天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泛着柔和的光,微微叹气。走到秋千下,看晚香玉在月光下吞吐芳香。时木棉喜欢晚香玉,它会在夏天的夜晚散发出浓郁的花香,闻着闻着不知不觉地醉了。
音乐透过訾池瑶房间的窗户流泻而出,是《dream wake》里面最后一首,《凤凰涅槃》,鲜明的鼓点像一颗颗石子从山头滚落,振奋人心。
“哥,给我一杯蜂蜜柠檬水!”訾池瑶从浴室出来,头上还带着咖啡色的防水头套。
“自己拿,在冰箱里放着呢!”我头也不抬,继续欣赏月光下的晚香玉。
“我刚做全身护理,手也是,你帮我拿。你不会又在院子里欣赏什么夜来香吧!”她边说边走出来,看着我说,“木棉姐说喜欢,你就种,种了还不算,还天天放眼睛边看着,它是你儿子还是你孙子啊!”
“真服你了!”我走回大厅,去饭厅给她拿柠檬水,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往里头插了一根吸管。
她坐了过来,咬着吸管喜欢一边喝一边打量我:“是不是喜欢上对木棉姐了?”
“小孩子瞎想什么!”我拍了拍她的头,走出了饭厅。
她喜欢喝蜂蜜柠檬水,每到夏天做一大罐放在冰箱里冻着。新鲜柠檬榨汁,加入柠檬茶和蜂蜜,搅拌均匀后放入冰箱里冰冻,天气要是在橙色高温预警以上,她会在喝的时候放足够多的冰块。
她说蜂蜜养颜,柠檬维生素C丰富,两者简直是黄金搭档,对抗衰老,对于爱美的小女生,尤其是经常熬夜的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坐在电脑前,输入一个网址,页面上出现了“柠檬之夏”网络电台,点开作者池瑶,里面更新了最新一期有声图文节目,题目是:《春风与百合花》,配图是一个农场,里面有篱笆和灰褐色的小木屋,屋前是青翠的草原,上面有点点零星的野花,一幅油墨画,浓墨重彩,带来强悍的视觉冲击。背景音乐是《Everything will flow》,一切都会流逝,慵懒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仿佛夏日午后的风吹过窗台,风铃“叮当”作响。我一边听音乐一边浏览音乐文字,她说:“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就像春风爱着百合花,怕它不开,又怕它开早了,所以春风选择等待,等花儿开口说爱你。就像我哥爱上木棉,她不开口说爱,他一直等候。很多人都像这首歌一样,一切都会流逝,我怕等的时间太长,而彼此错过。……”
“啪”地一声关掉网页,穿上拖鞋气冲冲地走出房间,訾池瑶还在小口小口地喝柠檬水,她惊恐地看着我,被呛得直咳嗽,说:“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咳咳!”说完拍着胸口喘气。
“把那篇文章给我删了。”
“哪篇?”她故作糊涂地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辜状。
“可爱也没用,《春风与野百合》,竟然调侃到老哥头上来了,我与木棉招你惹你了?”
“那篇啊,说心里话,还真舍不得,评论都几十条了,我下的崽子我心疼,又不是你的晚香玉。”她喝完柠檬水,将杯子放在洗碗槽里。
“删不删?”
“我——不——删!”说完回房了。
一个人在客厅里抓狂,这小丫头片子,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小小年纪偏偏冒充大人写情感类散文。
夜色很深了,我又重新打开“柠檬之夏”,再次浏览了一遍《春风与野百合》,其实这丫头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
关掉网页后,我开始浏览桌面上最新e杂志《衣调》,时木棉的雅阑品牌专柜又推出新风格的设计服。她的设计都一个风格:时尚优雅,加入一些流行元素,比如最新流行的褶皱和纺绣,点缀一些布花和小水果,优雅时尚又俏皮,所以《衣调》一直都没有缺席对她的采访。她说:“时尚没有技巧,只有足够的专注。流行不需要刻意,只需要足够的心思。雅阑不需要张扬,只需要足够的内涵。”
喜欢她头上别的小朵小朵的布艺花,咖啡色,点缀一两颗碎钻或白色珍珠,提升品味又独特,脸上始终带着自信的,优雅的微笑。
电脑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是雅阑最新一期推出的主打衣成品照片,每一件都是艺术品,精致,美轮美奂,在灯光下更是光芒四射。我不知道我是喜欢时木棉多一些还是她设计的衣服多一些。
我是一名摄影师,訾千川是我的名字。我喜欢跋山涉水,走过千山万水,才遇到了 同样喜欢艺术的时木棉。
遇到时木棉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城,那个地方叫奚里铺。奚里铺有一家布衣坊,叫“雅阑布衣坊”,在一条不太繁华的小巷子里,里面有一个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右边刘海边别了一朵布花,小巧别致。
背着相机对着她家的门店猛拍,因为这种布衣坊在各大城市几乎已经绝迹了,这是我看到的第一家,古色古香,尤其是名字特别的美,我对美的追求就像訾池瑶对蜂蜜柠檬水的追求一样,锲而不舍。
那个女孩停下了手头的活,走到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说:“喂,这位大哥,你在我家门口影响我生意。你拍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你们家的门店真的很有历史的感觉,我一时手抖就拍了几张。你想看,你可以试着买下一期的《摄影期刊》,现在不能让你看。”说完我笑了笑准备走人。
她一直盯着我裤腿看,看着看着捂着嘴笑。
我说:“你笑什么?”
“你裤子的线缝开了,还破了个洞。”
“哦!可能走得太匆忙,挂破了,我回去换一件就可以。”
“您稍微等等,我可以帮你补。”
“这怎么可以,真是谢谢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拿着针线盒过来了,我站着,她蹲着,飞针走线,不久就补好了,她咬断线说:“好了,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挂破了。”
“你头上的布花真奇特。”
“用碎布缝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笑了笑说:“第一次见,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忙了。”说完回店里,做回缝纫机旁,开始做衣服。
趁她不注意,在她衣柜上拿了张名片,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时木棉,木棉似乎只在热带才有,夏初开花,每年4月11日是木棉花节。我捏着名片,匆匆赶回旅馆。
第二天去旅馆洗衣房取衣服的时候,发现那条裤子补得天衣无缝,细密的针脚,一排排没留下任何手工的痕迹,在破洞的地方用红线缝了一朵木棉花。红得绚烂,是四月怒放的木棉花。
第二天,坐船离开奚里铺,在渡口我又看见了她,她拎着一个小竹篮,站在人群里买湿菱角。我朝她挥挥手,她依旧低着头挑选一个个大而嫩的菱角,辫子上的布花像一个标记,留在我的记忆里。
天边渐渐泛白,起身冲了杯咖啡,打开窗户,窗外凉凉的风吹了进来睡意全无。打开电脑,继续修白天拍的照片,将部分打印,一张张放在书房的白色绳子上,风一吹,像一只只纷飞的彩蝶。
訾池瑶已经起床了,在后花园里晨练,光着脚沿着石子路跑步,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朝霞满天,红色的阳光照在她的头巾上,绿白色的花布在风中飘啊飘,红扑扑的脸蛋,额头沁着汗珠。不久她回房,换了一顶棕色的帆布帽,身着牛仔裙,脚上穿一双青色牛仔鞋,背着一个牛仔小布包出门了。
出门前她说了句:“訾千川,记得吃早餐,我做好了,在餐桌上。”说完跨出了铁门。
她话音一落,胃开始哀嚎。我知道桌面上放的是什么:一杯西红柿胡萝卜汁,两块饼干。她一直这样坚持,说是为了健康瘦身,只能哀叹。打开冰箱,热了一杯牛奶,消灭掉一个面包。她是女生,处女座的女生都比较喜欢追求完美,完美的身材,身高与体重的比例,早餐的数量与营养,都有硬性的规定,这有点吹毛求疵,就像她皮肤很好,却依旧每晚做全身保养是一样的。
从奚里铺回来后,再也没见过时木棉,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她的名片也逐渐被新名片埋没。不过“雅阑布衣坊”在《摄影期刊》上露了脸,尽管是很小的一张照片,跟很多街头特写挤在一起,很不显眼,但我还是庆幸,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直到五年后整理名片,我有一整盒的名片,工作需要的,朋友的,公司业务的,陌生人的,我捏着那张泛黄的名片,时木棉,一串数字,拿出手机拨电话,发现已经是空号了。仔细看了看,上面有一个邮箱,于是我决定给她写邮件。
打开邮箱,光标一直在闪,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是陌生人,不是吗?想了很久,我抄了一首诗给她,我不会写诗,是席慕蓉的《七里香》,我很喜欢的一首诗,那一年特别流行《七里香》,街头巷尾都在放。
每天忐忑不安地等邮件,就像寄出去的稿件等回复一样坐立不安,又带着小小的期待。一个星期之后她回复了一封邮件,是席慕蓉的《悬崖菊》,她说她不懂诗,特意去网站上看她的诗,她喜欢《悬崖菊》,秋天的白色悬崖菊特别的美。她在奚里铺的店还在,三年前她上了一所服装设计学校,所以店关了,现在她在一家公司当实习服装设计员。她发了几款设计成品图给我看,我觉得风格略显稚嫩,设计手法却很老套,仿佛一头狼在做困兽之斗,无法跳出重围。我把我的看法发给了她,她没有回复,之后就断了联系。
一封封地浏览从前的邮件,仿佛在偷窥一件布满灰的瓷器,用湿抹布轻轻地擦拭那被蒙尘的过往,突然发现,那个在奚里铺街头,头上戴着布花的女孩,在我的记忆里鲜活起来,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在水中重新获得清香。
现在的她依旧习惯在头上别一朵咖啡色的布花,长发倾泻,会穿蓝色雪纺衬衣,穿长裙摆的腰裙,平底凉鞋。工作的时候会用一根布带子绑住头发,走路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说话也跟她的气质一样,温柔,典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后来她主动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她也在西岩。我给她QQ号,她加了我,我们开始在QQ上说话。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岩。
她说:我一直买《摄影期刊》,里面有你的作品。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沉默了很久,发了一张图片过来,上面是“雅阑布衣坊”的门面图,下面有我的名字:摄影师/訾千川。
我说:走过千山万水遇到你,也是值得的。
她说:那是你,我从来都不喜欢走,我喜欢停留,停留在一座城,你能感觉到那座城的呼吸声,而行走,只能带走飘在空气里的浮尘。
瞬间呆住,这颠覆了我所有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我说:我想见你。
她发了一个微笑的图案过来,是一个网络连接,我点开后是《衣调》电子杂志,里面有她的一个视频采访。
她说:你来我身边,帮我拍一些模特时装秀。我没有答应,我的职业是行走,她的职业是停留。
我说:你的设计风格真的很流行。
她说:流行这个东西很肤浅,肤浅的东西都不长久,也成不了经典。
我笑着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说:我的东西不是流行,而是一种设计理念被认可。刚开始可能是一两个人觉得好,后来大家都觉得好,这是认知的规律。
我说:这就是流行。
她说:这是时尚。
我说:这有区别吗?
她说:有。时尚需要领悟,流行只需要跟随。
我分不清流行与时尚的区别,所以谈话就这样中断了。
白天我一整天都在家,洗照片,修照片,手机安静了一整天,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傍晚的时候,时木棉来电话了。
她问:“有空没有,一起吃个饭。”
我费力地想了想说:“我很忙,下次吧!”
“我在‘暮色蓝山’等你,不见不散。”说完挂掉电话。
我放下电话,坐在沙发里疲倦地睡了过去。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室内忽明忽暗,像晃悠悠的海面,我没有醒过来。
一直到尖锐的电话铃把我吵醒,摁下接听键,依旧是时木棉的声音:“过来结账吧!我等你。”
匆忙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开车去‘暮色蓝山’。一路上夜色阑珊,白天残余的热气像热浪般迎面扑来,关上车窗,打开空调,丝丝的凉意传遍全身。
到达‘暮色蓝山’的时候,时木棉已经吃完了,身边坐着一个女孩,戴着白色布帽子,穿白色褶皱连衣裙,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时木棉对面坐着一名男士,白色衬衫,西装革履,理着小平头,一脸的精明。我扶了扶领带走了过去,时木棉连忙站了起来说:“弦总监,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制衣厂的摄影师訾千川。千川,这是《衣调》杂志总监弦牧蒹。”
我们握了握手算是认识了,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她在吃甜品,很小心,生怕弄脏了衣裙。
“芷鸢,喊千川叔叔。这是我妹妹,时芷鸢。”时木棉笑意很深,眼角都弯了。
“千川叔叔好!”她很乖巧地朝我笑了笑,说,“这么匆忙,先喝一杯冰镇汽水解解暑气吧!”说完推过来一杯雪碧。
标准化笑容,乖巧可爱,相貌跟时木棉很相像。修长的眉毛,细长的眼角,清秀的鼻子,小嘴巴,皮肤白皙,简直是小一号的时木棉。
我愣了愣说:“你妹妹多像你啊!”
时木棉微笑,眨了眨着眼说:“当然,十八岁了。芷鸢,快点吃。”
弦牧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悠闲旋转着手中的打火机。
我说:“不知道时设计师匆忙召唤,有什么事情?”
“我是想让弦总监与你认识一下,你拍的照片可以直接发给他,他可以做一期成品专栏。”她依旧不瘟不火地回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没事,我走了。我在弦牧蒹面前放下一张名片,起身去结账。时木棉吃饭从来不带钱或银行卡。她在我这里放了张卡,一直是用来结账的。”她不碰钱,不食人间烟火。菜谱也很简单:果汁,蔬菜,连牛奶和鸡蛋都不吃。
结完账走出‘暮色蓝山’,开车去了酒吧,坐在吧台上喝酒,音乐很舒缓,不喝酒都会醉。找了个包厢,开着音乐,点了一杯酒,开着壁灯看书,一本关于如何让你快速提升品位和气质的书。忽明忽暗的彩灯与白炽灯光交织在一起,很有舞台效果。慢慢地我就睡了过去,书放在皮质沙发里。手机响了很久我都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我不喜欢女人太强势,尤其是在比自己强的男性面前,弦牧蒹让我感觉到火花,火光四射的灼热感。
我一直对时木棉好奇,她是一个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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