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回家的列车上
已经是一九九零年的元月末期的一天,从西宁而来草绿色的火车在向兰州方向奔驰。
玻璃车窗外山峦阡陌积雪斑斑,八盘峡红色丹霞岩的大山,以及大山上伸去的高压线镀锌铁塔以及一根根黑黝黝的电话线杆,那些白杨、榆、柳枝条光秃秃的耸立在田野上,构成黄土高原冬天萧条而独特的风景。
窗外一个个村镇,厂房就像画布迅速向后拉去,前面的的景致又远远转来,到了车窗不远,就又一下子向身后闪去。兰州城越来越近了。
穿着叠折的棱角明显军便服的鲁思飞,一身蓝色大豁领西装的刘泉泉和身穿一套时尚夹克的韦煷坐着火车回家过年了。
刘泉泉面西背东坐在鲁思飞和韦煷对面。小小的行李桌上放着从食堂买的油饼榨菜油大豆花生米。三人都是第一次坐在火车。听着火车汽笛的鸣响,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他们心里好像是一次美好的旅行,一次难忘的享受。也许是回家之故,火车轮子和铁轨上的嘈杂晃动都使三人感到格外愉悦。
刘泉泉看着车窗外宽阔的红古川上一晃而过的村镇,黑红的脸膛泛着轻松舒心的笑容,由衷地说:“我没有出门,老觉得我们新营垓道好着呢!一出门看看,哪个地方比我们那里都强!我们那是鸟儿不拉屎的地方!”
韦煷全脸胡很显的脸蛋洋溢着笑容:“那就干脆在海石湾或是这里找个招女婿算了!反正你们弟兄们都多,把你招了家里还有顶门立户的。”
“说不哈打光棍都对着呢,我才不!”刘泉泉想也不想。
鲁思飞和韦煷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农村传统观念说哪家的儿子当招女婿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意味着这家大人无能儿子没有本事,说不哈媳妇才当招女婿。在女家就没有主导地位会受到女家虐待和庄上人的欺负,亲朋好友也小看。但在改革开放后当地青年小伙接受普及教育后思想观念已经大有改变,不再那样想了,但刘泉泉却还有着这种陈旧观念。
听到这话鲁思飞心里就默默想起刘菲菲那圆如月亮的脸膛,那对酒窝,让他凄迷的笑脸。暗想如果自己今生今世和刘菲菲有缘在一起,他会甘心情愿招女婿!就说:“尕刘,我说个心上话只要有个合适的,女的让我爱上,我就当招女婿也愿意。我不像你有那种思想!我想你是没有遭遇过恋爱。如果遭遇恋爱了,就没有这老观念了!”
刘泉泉嗑着瓜子就笑道;“那你就去招!”
鲁思飞心头就掠过一缕缕哀愁的烟雾认真地说;“没有合适的!今年开春,我们庄子上一个人就把我领到桦林湾看过,就是招的。我穿的烂,又没有梳洗打扮,也邋遢一点,那个女子没有看上就罢了!说实话,我就想着找一个上门的。你想我们弟兄五个,结婚得多少钱?罢了盖房又得多少?我妈老有病,我三哥结婚的帐还没有还完,我们老五也十五六岁了!现在钱又难挣,这两年物价飞了一般涨。虽然最近电视新闻说降低物价,要控制通货膨胀。我们农村哪门挣钱也不容易。我再也不愿让爹妈为我熬心了。我想的通!”
韦煷坦诚地说:“我主要在家里已经谈哈勒!再说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不然我就招!”
刘泉泉听到他二人如此说,想到自家的家境状况远远不如他们两家,听到这两人如此说,想个人到谈婚论嫁的年龄,现在的女娃子个个眼头高,酒礼也一天比一天高,家里光阴不是多好就默然不语了。耳旁回响起回家请假时班长文亮“尕刘,回去就赶紧谈个媳妇。明年我们喝你的喜酒!”的这句玩话。
几天前文亮对混捏组请假回家的作了安排,他考虑到鲁思飞刘泉泉从招工来半年时间一直没有回家,应该准假回去一趟毕竟是第一年参加工作。再说这两个轮换工也是第一年出门在外,工作干得好,责任心强。他也更清楚农村年轻人在春节是谈对象的好机会,这两人也没有对象更应该回家。混捏组马大胡子,马忠林虽然是外地人,但回民又不过年,他们精得很,要加班挣钱!马华把媳妇带到海石湾在上海石租下房子住不回家。张宇和挂钩是本地人,正月里能正常上班。
身材高大魁梧的文亮站在混捏二楼,逐一问过几个混捏工后八字须一翘一翘笑咪咪说:“马忠林,那你们组正月休假就这样定了。三楼下料下油,技术要求高,马忠林你就上三楼顶替尕鲁干半个月吧,来了马忠林就原下来。二楼轻身些,大胡子,你就一个人干,让你师傅也回家过个年碰上女娃子也好谈对象。一楼吃力点!马华,挂钩你们两个就干。”
他又看看身边穿着被蒽油弄的很脏工作服,却时常笑咪嘻嘻的李贤国就笑着骂道;“挂钩,你狗狗娃进厂几年了,作为混捏工,连个沥青油都不会下。就一辈子在一楼干?正儿八经成了名符其实的挂钩了!”他又看看看在混捏锅边暖身子很精干的鲁思飞和胖墩墩的刘泉泉,就说:“你看鲁思飞,刘泉泉来半年时间,油下的又稳又合适!哎,你有个大姑娘也不会往舒坦里劳!”
李贤国就笑咪咪地,满脸尴尬,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下的油,水,水,水压机上,不,不是嫌大就是嫌小!干,干,干不来,就挂,挂钩好了。”
李贤国参加工作到如今一直在一楼干挂钩运料的工作。因为混捏组有个潜规则,就是不会干三楼下沥青油的人,就没有权利到二楼干。二楼出料的工作是混捏组的最轻松最干净,三楼是混捏组的核心,岗位又热、粉尘又大。一楼是混捏组多跑路又辛苦却责任最小的活!李贤国因为不会干三楼的工作,就一直在一楼运料。天长日久,班组里人就不喊他李贤国,似乎忘记了他的真名,而是喊他“挂钩”。鲁思飞和刘泉泉下到班组的第二个月,那时正是暑天,马忠林想整治李国贤,就逼着让他上三楼下沥青油。恰好那是白班,不知咋整,李贤国一连下大了三锅料子的沥青油。白班检查组的人在混捏楼上转的频繁,配料的小郭也就不敢捣鬼,配料工老郑更不管他。没有办法,出锅时间一到就只好出料了。那接料车从一楼出来,那料子在料斗里就像淤泥一般晃动,水压机上凉料工一看根本就不敢要。检查组陈毅老远看见围着料斗看的人很多,就怀疑混捏料子油大了追来就让按废料处理。并看到李贤国脸色不对劲估计还没有出的料子也有问题,拿着取样的盘子,守在混捏二楼栏杆前等待。结果出一锅料子就油大,出一锅就油大连续三锅倒在地上。起初穿着工作服挺着胸部站在桥子上的刘万仓在看笑滩。当看到连续三锅料子被打做废料脸色都变了,给车间生铁和周疯子两个主任报告了。
一会儿刘金山铁青着脸和疯子周玉福赶来赶到混捏楼前,看着倒在地上黄烟腾腾的三摊子废料,仰起脖子喝声悍气就把李国贤和马忠林喊下去臭骂。
“马忠林,咋组呢?你操球子撒心?罚你多少就好了?这成责任事故了咋办?”
“我们下班前处理了就对了!”
“就那们容易吗?几千块钱的倒在这里就对了?刘万仓,这一个月罚李贤国二十块,你把马忠林组长负责奖扣掉!操球子啥心!”
周玉福就气的结结巴巴“知,知道,不会干,干,干,不了。已,已几年了,你,就,一点心,不,操,操,打发上三楼!马上把挂钩换下来!”
刘万仓看着刘金山周玉福黑着脸走远,他平时也看不惯马忠林的狡猾和小气心里早想割割他的紫肉。但表面上却显得很同情就说:“你们班这三锅废料,我就不敢包庇啊!再说,你们不会早一点处理一下,加上一点干料。马忠林,你不是不知道出来就没办法!”马忠林阴沉着一张猫儿脸,把满腔的恼怒从眼睛里射出,再也不说话了。刚开始他也幸灾乐祸,根本没有想到整治李贤国,反而他的二十元辛苦费也没有了,会祸及与他,真是害人害了自己!马忠林哭丧着脸走上混捏二楼就和马德华嘀咕几句。马德华微笑着,神色自得地和刘泉泉上三楼干,马忠林和马华就到二楼出料子,张宇李国贤和鲁思飞一楼运料子了。
李贤国虽然挨了罚款,走下三楼却如释重负,心平气静,一点不在乎班组有人对他的挖苦嘲笑,在一楼很勤快地跑来跑去,继续他的挂钩,一晃好几个月了。
此刻文亮把眼光停留在李国贤那瘦而有点黑的脸上,看到他一脸不自然的干笑,就很轻松愉快地说:“哎,我们挂钩,脾气就是好!人在社会上混,没本事有个好脾气就能成。有的人没本事,臭脾气还大的了不得,就混的吃力了。你们组里春节休假人员就这样定了!”
文亮安排工作干练幽默中却带着一股不可否定的气势。他在班上总把徒弟给那些当师傅人比做师傅。马德华,张宇,马忠林虽然是老师傅年龄比他长,却对他很尊敬,听他如此安排笑着点头,表示没有意见了。
“你们混捏组里人能抽开,好安顿。因为你们两个老回子,我们馕尕过年时,你们又不过年。张宇又是本地人,马华过年又‘玩玩’在海石湾不回家。只要有四个人,那门都好干。就是一号水压机人员有点紧张!”
“一号压机,人多着呢!”
“老李也要回。尕马子,去年刚结婚,也急着要回!哎,老李这几年过年为挣加班工资,没有回家了。这个尕马子,头一年结婚农村讲究新女婿要认丈人的门。不回去也不成。都叫回去。没有人了,我就上!你们混捏组料子时间一到,就抓紧出着往水压机上送。我到水压机上再转一哈,今个要把各组春节休假的人员安排好。”
他看着身边的鲁思飞轻松地说:“我给你们放假,也是让你们在正月里攀媳妇!”
鲁思飞就模棱两可地开玩笑道:“媳妇不知丈母娘养哈没有!”他就把鲁思飞从上上到下看了一遍,看到个子不大不小,浓眉小眼睛鼻梁骨高耸左脸带着一点酒窝的鲁思飞笑道:“榆中丈母娘没有给你养下媳妇,那海石湾丈母娘就养下了。那你就看哪个合适?这里找上个!”
看着刘泉泉:“现在农村里当个工人还稀罕着呢。也许再过几年就不稀罕了!尕刘,正月里在社火场场就谈上个媳妇。明年我们干脆喝你的喜酒!”文亮说完,就走下楼向三号车间走去。混捏组的几个人看到文亮走了,就笑鲁思飞:“尕鲁,班长说话有含义呢!他看你这两三个月和那个四川辣妹子谝的欢,他谋来了。”
刘泉泉心里就有点不自在,甚至是嫉妒。谢秋萍来到混捏楼上总爱和鲁思飞谝传说笑,两人就像有说不完的话,十分开心。而每次他们混捏组的其他人和谢秋萍说话,她只是一半句,再就是问一句答一句,心不在焉的敷衍应付。觉得鲁思飞长得比他高大英俊,有文墨能说会道……
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就像一首动人心弦的音乐。火车依旧不厌其烦有节奏的响着。村庄,田畴,树木一晃而过。三人因为回家,心情十分愉悦轻松,嗑着瓜子,说说笑笑。刘泉泉听到鲁思飞竟然情愿当招女婿,不由回想着回家前的那一幕幕,仿佛看到他两之间真正地差距。
听到班长文亮确定好让他和鲁思飞回家,两人很受鼓舞,心里喜滋滋的。这时三号车间天车将刚过去的料下完,将空斗子放在那边的电动车上打电铃。刘泉泉就下去往回来开电动车,鲁思飞提上灯去检查混捏机里的料子。
马忠林看着文亮走了,就诚恳地对靠在混捏锅体前暖身子的其他人说:“班长虽然是个土匪样子,人就是义气!天车也开,混捏料子也运,水压机上嘴子也把,辊道也看。哪里大忙就到那大。就像六班的班长马文才,哪个岗位没有人就不请个假,那从不给哪个组的人搭手帮忙!有的人动弹的慢,他追来就屁股上脚给你上个了!”
“我们班长就和铁娃,周疯子一样。是个实干家。”张宇声音因为沙哑很低沉,微微口吃着说。
马忠林就说:“那时候差一险小王子当成班长!”
“小王子就不是个班长的料。心眼小,没有肚量,尽想着报复人。一个班长没当上,就跟文班过意不去好长时间,最终让老文把款给罚了就素心了。我如果是车间领导,根本不考虑这一种人!”马华靠着混捏锅,手通在棉衣袖里,笑眯眯直爽地又说:“就那个球样子,一家子也烂怂工人出生,假球八二五,老还看不起我们农村来的轮换工!”
马德华只是看着黑板上的出料时间,呵呵地笑着,啥话也不说,永远是一幅哲人模样。
鲁思飞愉快无比想着这几天好好表现把工作干好,再就思谋着回家的准备。他在混捏三楼把刚才缺油的料子加好透过破烂的车间窗户看着外边萧条冬景,想起年老的父母的容颜,想起久别的村庄,已及和他要好也出门打工的伙伴。休假回家,他们出门也就回来了,就能和他们一一见面了。不禁就心潮汹涌,归心似箭。
“尕刘,现在上班了,有了工作,正月里去就到你们那社火场场里赶紧拐上个媳妇!”马忠林看到鲁思飞也从三楼下来,刘泉泉运完料子后再次来到混捏二楼听他们谝传,就说:“在农村找这样一份工作不容易,这也是优势!”
刘泉泉就笑了一下,快口直心地说:“我还没想呢!家里烂帐一市垓。房子没房子,先人老有病。哪个女的能瞎眼跟我?”刘泉泉虽然说的实话,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家的状况,但鲁思飞略微知道些他家的处境,能理解他的心情。再者刘泉泉听到说媳妇也有点不好意思,显然有点为难。
马华那大眼珠盯着鲁思飞诡秘地笑:“尕鲁再找撒女的,天车上的那个四川辣妹子就不错,我看她有点看上你!你攀顺领到宿舍里日个几次就成了!日久生情吗!啥叫性情?有性了就有情了。有情了就应该有性。才叫性情!才是最爱,两者缺一就是遗憾。为啥很多人一结婚就有感情,就开始恩爱起来?那就是性,就是日的缘故,就有情了!任何女人一达睡着没有感情也就有感情了。一达不睡,再深的感情也就没有了!”惹得混捏组其他人哈哈大笑。
“这个马华一结婚就野蛮的多了,学坏了!”张宇也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小伙不坏姑娘不爱!尕刘你羞屁着呢!媳妇领进门你连上三晚上不日早就跟上人走了,不信你试着!”马华就笑道。
“你的那张嘴除过不把娃娃养出来,再就啥话也能说出!”刘泉泉因为师傅在身边就红着脸说!
“马华,那没有结婚前上班来精神大的很,现在媳妇在海石湾,你看以来上班张嘴大蛤线,有时坐在混捏锅上嘴张得就像漮的快要死的鱼一样睡着了!马华,你掌握着些那也会要了你的命!”马忠林就笑着说。
“你知道吗,说媳妇的功用是啥?就是补个衣裳做个饭,夜里睡哈踏个蛋!所以我就好话给我们老乡说,你把那个四川妞缠顺就日,不然会后悔的一辈子!”
马德华老成稳重虽然不掺和着说笑,也被马华的言论惹的忍不住笑了,就笑着骂道:“这碎籽籽懂球子的不少!怪不得有媳妇说到回家就像狗拌断铁绳一样了往回跑!”
“你就放屁。我就一点都没有音(想的意思)。癞蛤蟆就吃天鹅肉不可能!你说的好,不会把王丽也”鲁思飞看了一眼张宇就把最后那个词再没有说出,但他笑着就反驳。
鲁思飞明白马华说的是谢秋萍,他对马华的玩笑根本不在意。每次提到这事他就情不自禁想起同学刘菲菲。现在她咋样了?高中快要毕业了,会考上大学吗?现在再也看不到她了。他默默地想如果她们全家不要农转非搬到县城里也许腊月回家就能见到她,能和她说几句话,问候一下她的学习。想到这里,他又想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考上大学再能认得自己吗?即便认得自己又是个农村户口,是个农民,是个一穷二白的农民,就像叫花子,她再能瞧得起?即便瞧得起,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啊!考上大学与考不上大学已经与自己无关了何必想那么多?但是又想毕竟初中二年级时刘菲菲对自己很好。他请假耽误了好些功课,刘菲菲就课余时间帮助他赶功课。有时班上要收班费,他为三分五分钱发愁时,刘菲菲早就看在眼里,最后一个上去连他的一起交到班长手里。夏季里日子长,黄昏放学在学校做完作业往回走时两人常在一起。刘菲菲就让他边走边背诵英语单词。当哪个单词发音不准时,边走边看书的刘菲菲就立马听出来帮他纠正。又一次放学回家刚走到石家坡就遇到倾盆大雨,刘菲菲就赶紧从书包掏出一张塑料书皮子让顶在头上,并说不要把头淋,不然就会感冒!他忽然想起刘菲菲那酥软得手。刚到初三的一个早上,满天星斗马路上寂静无声,他就要走出村路,远远看见黑蒙蒙一个人影立在路边,他就想是不是刘菲菲?因为刘菲菲家就在这路边,走到跟前果然是刘菲菲。她说因为一个人害怕不敢走就等人。并且掏出一把烫呼呼的大豆给他。当时他不想要黑暗里刘菲菲很真诚,很固执给他,就在接大豆时他摸到刘菲菲绵软温暖就像带电一般他缠绵欲醉,让他久久难忘,久久怀念的手了。那时他是班上的卫生委员,每到搞卫生刘菲菲最主动干的多干得最好。他心亮得很,因为他两很亲近,同学们笑他俩是一对对。刘菲菲就是怕他为难,为他争光就那样干!同学们取笑他俩是千古知音。就在这时,她转到县城里念书了。接着就听到她们一家农转非从村里搬走了。一年后鲁思飞初中毕业开始打工了!现在门不当户不对,既然门不当户不对,成不了他人生之路上的好伴侣。他就常常暗暗想要是和刘菲菲是姊妹多好!哪怕是亲唐的,或是一个性别!那他就能和她保持来往。如今他和她距离越来越远了。谁叫他家是那样穷,而她家又是那样富。因为暗暗爱恋着她,家庭的穷困使他很自闭,自卑。不敢去追她,不敢去表白说!虽然刘菲菲早已觉察。但现实生活几乎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千山万水的距离!他觉得邓小平说得太好,太有道理了,简直是真理“发展经济是硬道理!”。他应该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牢牢记住!因为在他第一次朦朦胧胧心里有了一个女孩,因为穷而不敢去追,不敢去表白,却让他魂牵梦绕!
现在有幸成为一名农民轮换工有啥优越的?万一合同到期说不要就不要了,想起刘菲菲他的心头依然隐隐泛疼,隐隐的忧伤,就没有一点想谈对象的心劲了。但他想假如现在国家不限制年龄,不限制学校,让他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能考大学,能攻读大学。他一定不惜余力,加倍努力,要上大学改变他的处境,改变他的地位,他的贫穷!这段时间他动不动就想现在只有好好工作,如果有机会转成正式工就好了!他明确清楚轮换工,也就和农民一样的命运,一样的地位。他的心灵就有了一种刻骨铭心,一种晶莹剔透的痛感。同时一种对未来的忧患危机感隐隐在心!他一定要努力改变这种人生处境!
“我看谢秋萍就和你爱谝,上班已有空就找你。你两在三楼谝欢了”马华的脸上现出很暧昧的笑。“别人一上三楼来,她就坐在板凳上冷着脸就不说了!”
前一轮子大夜班,因为谢秋萍在天车上冷得受不了,就打电铃问他有料没,鲁思飞就招手让她下来两人坐在三楼的连椅上谝话。他问谢秋萍老家在四川哪个地方,出产作物是啥。因为两人都是来自农村,经历有点相同就有共同语言。谢秋萍很愉快给他说她在四川梁平县,就说家乡的水牛,水稻,以及如何耕种水稻,挽起裤管在稻地里耕作劳动的情景。这时,马华转上三楼来就看见了。
“说对象我也不过与想。那是个缘分。再说,你笑我和谢秋萍,别人笑我能理解,你也说这话,我就不理解了!我刚来这里,人们就说过你和王丽的事。你那样和王丽好,咋不把王丽说哈?你把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门当户对的观念还不知道吗?你把王丽也不会领到宿舍日几次生米煮成熟饭?”鲁思飞看到张宇上三楼了,又笑着揭马华的伤疤。“你都缠不成这厂里的女子,让我缠谢秋萍,我有本事吗?我们混捏工走进班组休息室,那蒽油和沥青烟的臭味道把人就熏透了!有些女的你身边坐一会也不想坐,幻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还想找媳妇!”
马华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胖墩墩的脸红着就干笑着不再说了。
刘泉泉也直杠杠的说:“说是轮换工和别人一样,那你看最脏的岗位尽是轮换工干,这几年招来的正式工,不是水压机就是天车,有时来个有门路的轮换工,也不往混捏上分配。目前有哪个轮换工找成这厂里的正式工女的?提上碌碡打月亮呢!”
“有!”马忠林老鼠一样灵活的小眼珠转动着就来劲了。他反驳说:“你们榆中有一个在石墨化上班的轮换工就找成一个后勤服务公司的正式工!前些日子办的事情!”
刘泉泉快言快语看着鲁思飞笑说;“老马说的那是新营的尕叶子。那还歹一个二十二三的尕小伙子找一个比他大八岁的老寡妇,有啥意思?和他年龄一样的女子有谁看上呢?”
看样子尕叶子找成后勤上那个寡妇,在碳素厂也是个新闻,不然马忠林是不会知道的。这个碳素厂说人少,上下班茫茫人流,工作多少年到门口都觉得皆是陌生面孔;说他人多一件屁大的事儿几天就人人皆知。尕叶子找了一个寡妇就连这个毫无瓜葛的老回子也知道!
尕叶子就是叶小泉,新营叶家川人,二十三岁,人长的精干麻利,老穿着一套蓝西装,一米七八的个头,梳着乌黑的风头。他和张成等同一批招来的轮换工,家里弟兄们多他是老五。老乡们喊他叶老五!鲁思飞刚来和老乡们喝酒时,酒场上遇到过几次。他住在老单身楼上一般情况下很少来这新单身楼。因为他和这个寡妇缠在一起后,老乡们考虑到万一被辞退回老家新营,妻子儿女在这里,呆在这里没有工作,就不好生活,大家有顾虑就反对,黄英张成韩利在酒场上挖大了,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几次。从那以后叶小泉就很少来往,结婚时就没请老乡但大家都搭了礼。一次鲁思飞和张成闲聊,张成就对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叶小泉婚恋事情的经过。
也就在两年前一个春暖花开天气晴朗的下午,叶小泉在宿舍里呆的无聊出门就在火车站前面的马路上漫步溜达。刚走到海石湾火车站广场前,看到马路对面国槐树下两个瘦的像猴的小伙竟然围着一个手里拖小孩子的年轻女子争吵,推搡着举拳要殴打的样子。本来这里治安差人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人敢管这闲事。但他仔细一看竟是食堂里打饭老是给他打得很多,对他很客气的那个瘦高个子的女职工。只不过上班她穿的白色工作服,这一会穿着粉红色夏装!那女人看见他尽然也焦急眼神向他求助。叶小泉毫不犹豫就追过去,那两个小伙看见叶小泉人高马大地追了过来,放开那母女就撒腿跑远了。
原来那两个小伙是大烟客,在大街市上找光阴。看见这个女人领着孩子在商场转后要回家,就走来给她的衣兜里下手。这女人觉得衣服兜里动回头一看俩个大烟客得手塞进去衣兜,就骂了一声,没有想到就被缠住要打她。幸亏叶小泉路过解了围。
这母女俩在七号街坊住,叶小泉担心那两个烟客没有走远,会跟踪这母女再次找麻烦,就把这母女伴送到家。事后这女人就邀请他去过家里几次。后来,他得知这个女人男人煤烟中毒而死,是个寡妇怕人们说闲话就不再去了。但这女人总是对他很好,平素往他宿舍送吃送喝,有时动不动给他买一件衣服像一个好姐姐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叶小泉在这里也无亲无故,受到这女人的关怀,就慢慢亲近有了爱慕之情。有一天晚上,这女人做夜餐后回家时,恰好又遇见叶小泉小夜班下班要回宿舍。这个女人就让他护送一下,他就慨然答应。送到楼下那女人就非请他上楼稍坐一会,喝一杯水再走。于是,就进屋子。就这一夜,那女人留他在家同榻共宿了!
叶小泉的婚事在新营叶家川也是新闻。一个年轻精干后生找了一个比他大八岁的寡妇,成为妇孺童叟茶余饭饱后的话题。都传说这个女人多有钱多有钱,干得多大,叶家的这个俊后生看着钱势了。家里父母兄弟也觉得害臊反对,一方面考虑到他是农村户口,门户不当,担心女方家看不起他,在这里不长久。再者也考虑到这女方岁数太大,将来怕不幸福,因为农村从古讲究男人要比女方大为宜。王宝钏要找薛平贵,那是知道薛平贵将来要大富大贵为了享受才找。假如她知道薛平贵将来很难飞腾黄达,那她愿意下嫁吗?顾虑归顾虑,反对归反对!沉入爱河的叶小泉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就是不上岸了!
“四号锅出料时间到了,马华,就去对车子”马忠林那双明亮的小眼睛闪动着,又对鲁思飞和刘泉泉说;“好好干上几天,你们就回家,我们就继续劳改吧!”鲁思飞拉了拉口罩要往三楼,站在三楼梯口,就回头愉快地笑:“你们又不过年,你们过年就要闭斋,饿肚子遭罪。哪像我们就放开肚皮吃吃喝喝往美里耍!”
“过年,还是你们汉人的年欢快!”马忠林很坦陈,很认真的口气愉快地说。
马华拿着铲子,要往四号锅那边走,就笑;“那就随我们汉人吧,我们不洗你的肠子!你还呆是个假回回,经不念经,酒也喝,烟也抽。你看大胡子,他就早上经也念,礼拜也做,虔诚着呢!”马德华笑眯眯地听着,马忠林就不好意思脸就红了,说:“赶紧出料子去,屁话就是多!”
几个人愉快地哈哈一笑,就各干各的工作了……
车窗外,刘泉泉看见红古川沿路许多村镇破旧的土木结构的建筑群里,耸立三座四座不等的白瓷砖墙面小洋楼的新式建筑,虽然不是主流,鹤立鸡群般,很另类,也很起亮眼!鲁思飞就想,这是神州大地改革开放后九年农民解决温饱,农村经济逐渐复苏的一种新气象。“这一百多公里的红古川,你看多平坦,多好啊!比我们新营国富裕得多,平房楼房建的漂亮,而我们新营垓道,只有一家水泥砖头建的最时髦的平房,就是陆运安的照相馆,那墙面还是水刷石!没贴瓷砖,按理比这还算瓤欠呢!”
韦煷就说:“我们新营垓道,两边除过乡政府邮电局粮管所工商所和供销社的房子盖得好一点,是砖头水泥的。在哪一家不是土坯房子啥?哎,仄溜溜地,擦上个洋火就能从东到西转完,洋火还着不完!”
“再说它落后不好,那也是我们榆中南山好几个乡村的商贸中心!那集市还是万历年间年押的。在清朝和民国,我们新营还是全县三大商贸中心呢!”鲁思飞就反驳。
韦煷就笑道;“尕黄几个说你和张成是老学究,看是不是?那时候多富,我又不知,反正现在还是穷。一下雨泥就把人烂死了。走县上,坐个车就一天一趟县运输公司的,声势要把车门子挤掉。有时力气单,就挤都挤不上去!你看这里,车多不!今早在海石湾车站,好几个票员往上拉我们!还有为拉顾客打架呢!”
刘泉泉就乐了,说:“今早我来火车站买票时,看到走窑街的两个车再抢客。有个女人抱着娃,娃被一个车的票员从手里接去抱到车上,另一个车却把那个女人推上去挡在门子上让下来。直到拉上娃的那个车走了好远,这个车才让那个女的下车赶了过来!”
韦煷很中肯地说:“你看海石湾虽然很乱但的确很繁华。我们新营和海石湾相比差的远了。这有工业的地方就和纯农业的地方不一样。你看碳素厂到过年发的福利我们新营十家子有九家子的老老小小没有见过啊。”
韦煷说的实际也如此。
厂里年的福利给他们发了黄灿灿福建无仔金桔一筐,每人十斤带鱼,三十斤清油,五十斤大米。就在快要回家的几天,楼道子里个个门口堆放的是橙黄的桔皮,烦的服务员一边打扫一边唠叨。
就像长虫一样的带鱼,长到如此大鲁思飞第一次拿到。去年腊月里在新营垓道跟集,看见有一家蔬菜滩子有零星卖的了,好多人看见就惊奇地说:“这是一种啥长虫(蛇),尽冻成冰棒棒再买!”他当时看着有点恐怖。鲁思飞知道这种鱼只有矿品厂当工人的三哥前几年去当武警时在部队上吃过,他当兵回来说起吃喝,就说带鱼吃起来多好多好。当时三哥说这件事时腊月就要过年。他正趴在柜盖上写作业,老爸鲁宗信在炕沿前守住泥炉子上煮罐罐茶,就笑道“你会做吗?”三哥就滔滔大擂,说如何做如何做。因为三哥当兵三个月的培训后就进炊事班了。脸色泛青,梳着籫籫发的刘玉秀坐在炕上微微地笑着,显得很幸福自豪。便说:“以后我们有钱了也买些,你就给我们做,我们吃的试一下。”现在他特意要带回这十斤带鱼,让三哥施展他的手艺。让家里人开开眼界吧!
桔子他吃了少部分,存了多一部分今天也带回家。刚发下福利的那晚上,老乡们聚在张成房子里一起喝酒。尕黄拿着桔子一边剥皮一边说桔皮是一种止咳利肺的中药,多吃桔子能止咳。他就想起身体消瘦,走路气喘吁吁,走一步停三步的刘玉秀,就舍不得吃了,但全部他是没有办法带回去就吃了少一部分。新营集贸市场上这样金黄好看的桔子也是稀罕。改革开放今年就要十年了,庄子上好多老人孩子没有见过,没有吃过这东西。鲁思飞一家吃过这东西还是前年腊月里伯父家得二哥出差回来时从四川带的,伯母挪着小脚提来半袋子当时让尝尝鲜。鲁思飞拿着桔子老虎吃苍蝇不知如何下爪子。戴着近视眼镜的二哥鲁思严就笑,“你把皮子剥去,里面的瓤就能吃了。”鲁思严看着他认真小心的一瓣一瓣地掰,就讲在回来的火车上,他对面座位上一个人刚把买上来的桔子就连外面的皮子大大叭了一嘴,立马就皱着眉头说:“这难吃得很,还贵的要不得!”就把那个啃了一嘴的桔子甩出车窗。他就对那人说,你把皮子剥了就好吃,这个东西要剥皮子才能吃。那人就又取了一个,剥去皮子吃了一瓣,连连说“可写(惜)死了,把个白白扔了。”
韦煷回家带的东西少,桔子他吃完了,清油他没有要,因为家里胡麻油一大缸呢,就只带大米回家。他家过年时他爹就从兰州买上带鱼拿回去了,桔子他们姊妹常吃,不稀罕。他爹每次兰州城办事,回家时总给她们姊妹买!家里人最爱吃米要带回去,因为榆中县城买的米没有碳素厂发的福利大米好。
他嗑着瓜子和刘泉泉说话,看着鲁思飞一身军便服闲的很得体,更使他多了一份精干。就说:“我把棉衣上班穿了。家里羊毛军大衣,黑妮子大衣,灰色风衣长妥妥的不爱穿。”
韦煷还有两个妹妹,父母年轻力壮,父亲韦成涵在生产队时就当村主任,后又当书记。平时做煤炭买卖,属于改革开放后富裕起来的人家。韦煷平时穿的衣服多是从市场上卖的样式很新,颜色很俊的衣服。他不像鲁思飞和刘泉泉对发碳素厂发的工作服很珍爱。
“看看你们两个人,我也要细祥一点。”
“你有呢!我们老子又挣不下”
“再挣,那是老子挣得,又不是我挣下的。我要靠自己挣!”
“工作服我下班穿上耍人。家里比这烂的衣服多的是,我这次回去拿来先上班就是了。不怕你笑话,我五兄弟也大了,没有好一点的衣服,一套工作服我存着,这次也带回去给他,让他穿上耍人过年!”鲁思飞又说:“我有一套上班就行了,脏了休息天带回宿舍两把挼着洗了再一穿就行了。年一过完,又发新衣服,不是就宽展了?不然,过年我兄弟也连一件子新点的衣裳也没!他穿的是我三哥当兵前穿,后来我上初中穿了三年,实在短的穿不成而且还布满补丁的一件子啊!”
刘泉泉很复杂的表情带着笑说:“你们包包蛋蛋都要往回带。我光要了几条带鱼。大米老重克朗的(笨重),我就给王胜华卖了。这次发的工作服全部我穿了,我也不给家里拿。我先(暂时)不给我的后老子!我又不是他生的,那过于把我又不当人。兄弟又尕着呢,穿不成,再就是我妈。明年了在说!”刘泉泉的话里一种自私,隔阂,鲁思飞和韦煷是能谅解的。
“我就觉得家里人从没有见过大米饭,我想带回去让他们尝尝。再说,只要背到车站有车拉,有啥吃力的?”鲁思飞就随口说。
“我臧(现在)不管他们!”刘泉泉唾着瓜子皮心直口快地说。
韦煷看着他严肃地责怪道:“尕刘,不是我说你,后老子不管你,还歹咱们都是庄稼人,都困难。你后爹咋管呢?你要体谅大汉们!我就看着呢!你最近几个月尽打扮自己,工资撒的不多了吧?乡上当干部的你尕爸把你家照顾,你就更应该为家里着想!再说不好听的,你的兄弟一妈两爹,你后爹你不牵心。你妈你总该连心着呢!我们农村里的一年能吃几顿米饭?你就把大米卖掉!你有点太自私!”听到这话刘泉泉就脸有点红了,便默然无语的想起刚招工要来这里当副乡长的小叔对他语重心长的的劝告。
鲁思飞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这几个月刘泉泉买吃买喝,给自个买了羊毛衫,的确良衬衣,花钱比他厉害。就想起离家的那天黄晓娥和老妈刘玉秀说的那句话“挣上钱就把自己打扮一下,好娆媳妇呢!”
鲁思飞完全可以给自己花点钱打扮一下。但他没有那样做,现在也不后悔,也不羡慕,心安理得。因为他却惦记着要给老妈子和老爸扯布做衣服,毕竟他们老了,新衣服能穿上几年呢?特别是刘玉秀身体虚弱,一个哮喘病折磨的活不干散,就更需要穿好啊!而自己年纪轻轻,刚挣钱,正往大长呢,有的是机会啊!这就是他来参加工作一直不为自己着想的原因啊!
……
“本次列车就要进入兰州东车站,下车的旅客请做好下车准备!”列车的喇叭上传来将要进站的播报,三人不谝了,开始整理各自的行李,准备下车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