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空腹冒雨昂首街边,活着的意志可谓固执。秋天的落叶飘洒一地,似在讥笑,但他心中有盼,小学时就知道要朝前看,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到,这时匆忙赶去公交站排队的,日子肯定好不到哪去,不顺的生活各有各的不顺。
李洋身高一米八三,运动型身材,穿得旧,吃得孬,挣钱少。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在当下的劳动力市场不抢手,毕业一年吃尽了被挑肥拣瘦的‘甜’头,深刻认同奋斗就是怀揣盼头使劲活,再焦再急表面必须保持镇静,要有股决不认输的犟驴劲,固执地拼搏,就像唐先生,不达目的永不止步,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必须挤出闲庭信步似的微笑。印刷体称之为‘自信’,就是老装灯,永不气馁地赖活着。这些道理其实他懂,始终动摇并坚持着,自觉是个稀松平常的人,上周他父亲来电话说:“不行回家吧?县城也是城,也活人。爸妈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别在大城市死扛。”李洋咬唇说:“嗯!”心酸流泪更固执了。他此刻想,三百六十五里路啊,从春夏走到秋冬,今天又是跳槽的日子,只不过从头再来,二十几岁大小伙子怕啥呀?小哥咱接着继续朝前走着!他又想,谁叫狗日的老板三个月只发点生活费呢?好儿男血气方刚,能给这位四眼狼白干吗?再不跳槽坚决不行!私营工商业的发展还不充分,财产所有者素质高的不多,他们得意中国人多有的是挑,心太黑!观念够落后!个别的总想回到奴隶时代白使唤人,总想让人吃干草拉牛奶,厚颜无耻,呸!美得你。李洋又生气了。
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人这种货物不用装卸,自己会挤成一团并及时滚蛋。终于到了,他看见好大一座楼,公司在第二十七楼占了整一层,据说很有背景。李洋去了‘人力’资源部,一眼发现面试过自己的胖阿姨‘旌旗招展’,正打电话,忙去恭恭敬敬笑一笑,表示报到,不料胖阿姨并不理睬,转头又忙打电话。李洋乘机溜眼周围,见房间不大,分成两边共有八格,俗称“猪圈式”分隔办公空间。在胖阿姨等待下个电话的空隙时间,李洋得到张飞来的《调配单》,又得到一个“去吧去吧”的手势,赶紧微鞠一躬表示感谢,退出来看果然写着清洁组,这是事先讲好的,要试用劳动态度。
清洁组在楼道东头的卫生间旁边,放了些打扫工具,一屋人正开会。李洋把《调配单》递给训话的,埋头不理众人的好奇。
有人说:“这家伙好高啊,拿他专门换灯泡吧。”李洋脸就羞红了。又听喊:“嗨!是李洋?怎么拱到这里来了?”李洋一看惊道:“吴红!怎么你又落难了?”
散会后,吴红陪李洋去领工作服,路上她说:“李洋老同学,我给那个房地产老板当秘书真后悔,属于不良职业,惊险纷呈。难道女生读完大学就是为了来喂狼吗?他想得倒美。”又问:“你不在模特公司干了?不干身材浪费了。”李洋说:“本来也没干几天,一是不按时发工资,二是我喝不了酒不愿陪客。吴红你没不测吧?”吴红叹道:“你我一样,不愿堕落所以不幸,漂泊复漂泊。”李洋也叹,说:“总也漂不起来,老是沉底。”吴红告诉他:“清洁组分两班,白班做维持性打扫,就是不停地干,晚班彻底打扫。女的多一项送开水,男的白天不允许进各个办公室,主要负责厕所和过道,男生试用期的头一个月都干这个。”
“女厕所我不去。带班的妈妈凶吗?”
“是位下岗工,我们叫她李姐,做事很认真。”
“今天我刚来,你看要不要小表示一下?”
吴红想了想说:“她倒不是那样的人,听说过得挺难。这样吧,下班我们去她家。”李洋直点头。
李洋换上洗过的旧工作服出来,对着过道的大玻璃照了又照,觉得肥不拉叽很难看,还不如马路口的人民交通员。他便严肃认真地对自己说:“李洋你是知道的,活着不易,要努力呀!工人家的熊孩子,扫厕所有什么关系?有位大老板还扛过米呢。不吃苦中苦什么都别想,吃了苦中苦要让人知道,可不能傻呵呵的啊?”正叨叨听见喊:“哎,扫卫生的,来把东西拿走。”说完扔在过道转身走了。李洋跑去收捡起来,细看是些吃剩的早点,有杯子盒子蛋壳和半个包子。李洋在心里说:“有什么呀,不就是臭韭菜肉包子吗?又没朝我打。”提着走了。注意事项上说,遇人把垃圾让到身后,免得碰脏别人。想留下好印象就得照办,所以遇人便把垃圾藏好,并弯腰让道假装笑脸,像大和民族来的倭人。可是大家来去匆忙,没人有空搭理他。
午餐时李洋跟去十楼餐厅,看了半天正准备走,被吴红叫住问:“全不合你口胃?”
“不是,是不饿。太君想去街上的转转。”
吴红把他拉到旁边小声问:“腮帮抽什么抽?嫌贵?”
“说些什么呀?哈哈哈。”
“你在假装不在乎,极其像要哭,穷还耍坚强?真是要面子。”
李洋实话道:“不瞒你说,预算内中餐开支仅五元,刚才看了,够瓶矿泉水,一个口香糖。我都三个月没开工资了。”吴红笑道:“这就对了,遇到困难要诚实,本同学给你接风,一份蛋炒饭怎么样?”拉着去了。李洋感激道:“我替俺爹妈谢谢你,大份的青椒肉丝炒饭吧,最近很缺肉。”眼都湿了。吴红见了心里难过,安慰一番问:“李洋,你的那一半呢?”
“人间不知何处,缘到人到。你呢?”
“一松懈早嫁了。不说了,饭后有次突击打扫。”
楼外雨大了,城市迷蒙蒙的。
下班后,李洋跟吴红去清洁组长李琼花家拜访,顺路买了三斤苹果。到了一看确实简洁,李洋就想起家来了,说:“李阿姨,我爸妈也是下岗再就业的。“同样的经历有同样的感受,话很投机。李琼花是直人,她爽快地说:“孩子,咱革命的友谊才开头,我在你们吃不了亏。”眼里充满怜悯和鼓励。李洋使劲点头,表情庄重诚恳,像在宣誓:“李阿姨,我们一定埋头苦干,决不辜负青春!”李琼花听了这话神态迷茫,心像去了远方,沉思好一阵才收回来说:“阿姨从前是‘铁姑娘’,当过三八女子外线班的班长,不怕累,苦干过,讲奉献。孩子们可要多个心眼啊,别等青春燃尽了,随风而去。”语气及容貌像极了高中历史课老师。屋里静了一会儿,只有挂钟的“哒哒”声。
拜会不久留。出来已是满天星斗,走着走着,李洋抱住棵行道树就“呜哇呜哇“扰民,吓得人都绕着走。吴红问:“好好的怎么啦?哭谁呀?自己?”李洋正上劲,哽咽得回答不了,“呜-呜-呜”捶打那棵树,还用脚踢。吴红吓着了求道:“李洋李洋,这是夜里,你又是个成年人,样子特像瘾上来了,就不怕别人报警?”李洋哭道:“李阿姨多像我的妈妈呀,她老人家每天起得比我还早,要扫街啊!把我供到二十多了还在供啊!我算个什么东西嘛,大不孝啊!”
开始围观,有人掏手机拍照,有人边笑边录,有人拨号。吴红赶紧解释说:“他没喝,也不是那啥,心里不顺想家想妈了。”一看没人信就嚷:“你们不懂同情吗?都别照了!”可还是被灯闪了几下,一想不好,过去抱住李洋的腰强行带走,狼狈不堪。到地铁站口分手时,吴红气愤地指着李洋说:“你这?样也敢北漂?早点滚!再见!”气冲冲走了。李洋坐在马路牙上,双手撑头泪流满面,呆望星空忧愁叹息,独自想了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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