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区东门是一条南北的巷子,南行至巷口拐角处有一棵粗壮的法桐树。
树下有一块不小的空地,被人收拾的干净平整。
树的傍边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载着一个木箱,箱体被漆成了蓝色,侧面醒目的用白漆写着:修车。
车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是本地人,瘦高个,面色黝黑,鼻梁上架一副近视镜,眼窝有点凹陷,但目光明亮,透着和善。一身中山装,袖口多少沾染了一些油渍,腰里围一个帆布包,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带点沙哑,大家都叫他老梁;女的是四川人,个子不高,体态微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人们都称呼她嫂子或者弟妹,不知道名姓。每天早晨人们都赶着上班的时候,他们夫妻俩也准时出现在巷口,停好车子,摆好几个马扎,打开车厢,开始他们一天的工作,直到傍晚张灯的时候,才收拾工具回家,常年如一日,风雨不断。
我搬家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儿了。
老梁的技艺不错,不管车子出了啥毛病,只要经他一番拆卸、粘补、敲打,保准让你满意。更主要的是价格不高,补胎两元,如果单是充点气紧个螺丝这样的小事一律免费。一条街上修车的有两三个,唯独老梁夫妻俩的摊位人气旺!有时候忙不过来,妻子就负责给修好的车子打气和擦车架。
让我不解的是,其他修车摊都是一个人忙活,唯独老梁的摊位是夫妻摊,一个川妹子大老远的怎么嫁给了老梁呢?
我的自行车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补点气,滴点润滑油,敲吧敲吧,真是破车子不敲不转。时间一长,我和老梁也就渐渐熟悉了起来。每天路过他的摊位,都会打个招呼,他们夫妻俩也嘿嘿笑着回应。
我喜欢散步,也喜欢和人闲谈,生活在一个城市的外地人,大家都应该成为朋友,更何况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
老梁为人憨厚,有些人买好了菜就寄放在他的摊位旁,忙完了路过时再捎回家,修车摊就成了免费的寄存小站,大家都相信他。
一到夏天,老梁的摊位边更是热闹!靠着法国梧桐遮下的巨大树荫,人们坐着马扎,借着巷口吹过的微风,敞开衣衫,摇着蒲扇,提着茶水,凑在一起说笑,从欧美如何制裁俄罗斯到菜市场的瓜果行情,天南海北,鸡毛蒜皮,无所不谈。有时看着老梁俩夫唱妇随,忙忙活活,大家也会拿他们说事,惹的人们哈哈大笑,夫妻俩也跟着哈哈笑,一点不恼。老梁的修车摊又成了话剧场,大家都是演员又都是看客,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巷口。
城市的人们为了生计,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我的车子又抛锚了,总算挨到了周末,还得来麻烦老梁。
“梁师傅,忙着呢!”我推着车子走到他的摊位前。
“哦,今天周末休息呀?”老梁正忙着给一位姑娘的自行车上刹车线,抬头看了我一眼。
“车子又坏了,脚蹬子光空转,后轮不跟着走,咋回事呢?得空给我看看。”我气急败坏的将车子撑住。
“要是不急的话,你坐一会,忙完这个就给你瞅瞅”老梁用手扶了扶眼镜,继续他的活计。
今天挺怪,只有老梁一个人,没见他媳妇。
“嫂子呢?今天咋就你一个人出摊?”我有点无聊,随口问问。
“可能是昨天晚上着凉了,今天上吐下泻,还发烧,吃了点药在家休息。”老梁边说边把刹车线上好了,又拿了快抹布把车把擦了擦。姑娘捏着刹车试了试,付完钱说了声谢谢,高兴的走了。
老梁摘下粘满油渍的手套,从暖水瓶里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放在一边凉着,又马不停蹄的拽过了我的车子检查起来。
“车子的轴承坏了,得费点功夫,拆开换新的,你等的吗?”
“行,反正我也没事。”我想正好有机会和老梁聊一会天,随手拎过一个马扎坐在一边。
通过和老梁聊天,得知他家离着巷口还有一条街,父亲是转业军人,在机械厂上班,但去世的早,母亲七十多岁,在农村老家和哥哥一起住。自己当年没考上学,刚满十八岁就接了父亲的班,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来厂里干临时工的川妹子,媳妇比他小两岁,来这里打工是投靠的一个堂叔。后来,机械厂倒闭了,自己没啥长处,也没门路和资金,多亏在机械厂干过,就凭借这唯一的技术干起了这个修车的营生。媳妇在机械厂上班时,不小心扭伤了腰,落下了病根,现在也干不了重活,没有文化加上年龄增大,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家又憋闷着,就干脆出来和老梁做个伴,图个乐呵。
老梁两口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不知怎么回事?人过中年了川妹子一直没有生育。对他们来说,这多少有点遗憾!
自从老梁亲口和我聊了这些后,我心里有了一种沉重的感觉。生活在喧嚣的城市,看着行色匆匆,相互依存的人们,背后又有着多少不一样的故事呀!
老梁爱好不多,烟酒不沾。
修车的空闲时间就和媳妇伺能一条卷毛狗,搂在怀里,用手梳理那永远都不可能伸直的狗毛,小狗也很知趣的用小舌头舔老梁的手和脸。
老梁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甩铁鞭。老梁媳妇经常对来修车的街坊说:“俺家老梁昨天晚上又去湖心公园以武会友了,那么多甩鞭的人,数我们老梁甩的响,甩的有劲头”,说这话时满脸的自豪。老梁倒很深沉:“别听娘们瞎说,我哪有那本事,只是去凑热闹耍耍罢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事实,街头修自行车根本挣不了多少钱,但凡有其他门路,谁干这一行。老梁夫妻俩却每天坚持着,夏天下小雨的时候,就撑一把遮阳伞,夫妻躲在底下,怀里抱着卷毛狗;冬天北风凛冽,他们就穿上洗得有点发白的军大衣,戴上狗耳朵帽子,躲在墙根,相互靠在一起,戴着手套手都冻得发紫。有时候街坊就劝他俩,大冷的天,别摆摊了,他们只是笑着说,街坊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修车,他们不好冷落了大家。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春风,温暖人心。
人们光顾修车摊,或寄物,或修车,或打趣,这儿俨然成了人们每天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搬家过来也有几年了,老梁夫妻修车摊依然如故的热闹着。
不过有一段时间,老梁两口子却没有出摊。
一连好几天,许多要修车的人都驻足询问,大家很纳闷,胡乱猜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多少年来,老梁修车风雨无阻,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了呢?
在我记忆中,老梁就是有过一段时间不出摊的。为了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市里提前几个月就发出通知,各个单位、街办要严加整理。街头巷尾,多了一些拿铁锹和扫帚的人,城管人员更是忙得不亦乐乎。老梁的修车摊自然不能幸免,在吆吆喝喝的训斥声中被清理出城市的街头。毕竟这是文明的城市,一对破烂夫妇,摆能个脏兮兮的修车摊怎么行呢?
这次老梁怎么不见人了呢?城市已经文明了,还不到复审的时间。难道是老梁中了彩票发了大财?……人们议论着猜测着。没有了老梁的修车摊,巷口变得冷清了很多,人们都感到生活中好像缺少了些什么,很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这样猜测。
人们还像往常一样晨起,早练,买菜,逛街,上班,下班,照样路过老梁曾经修车的巷口,那块空地一直空着。
大约过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突然有一天,老梁又出现在巷口的那块空地上,照旧摆摊修车,与以前不同的是,出摊的只有老梁一个人。
我发现老梁脸上多了一些神秘的微笑,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手脚麻利的像个年轻人。人们又见到了老梁,就好像是六月连阴天终于出了太阳,大家又开着老梁的玩笑,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老梁也只是嘿嘿笑着。巷口又有了以往的热闹。
我也纳闷老梁的失而复返。看神情,老梁家里不像是出了什么坏事,但也不像是发了什么大财。终于有一天,我说出了我的疑惑。老梁停下手中的活计,抿了抿头发,很认真但又很激动的说:“兄弟,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个多月前,我去公园甩鞭,在路边捡到了一个纸箱,里面竟有一个被人丢弃的婴儿,看样子还不足月,只是哇哇的哭,人们走过去只是看看就离开了,我把孩子抱回了家,可把你嫂子高兴坏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忙活着整理房间,购买婴儿用品,虽然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可还没有伺候孩子的经验呢!可把我们忙坏了!嘿嘿!”老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但又很忧虑的继续说:“兄弟,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你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为什么丢弃他呢?不足月的小孩就离开了父母,多可怜!捡了这个孩子,以后你嫂子就得在家照看他,添了娃娃,花钱就多了,我只有多干点才好养活这一家子人,但我们不怕,生活总算有了盼头,是不?”
听了老梁的话,我惊愕了半天,也陷入了沉思:灯火通明的城市,花花绿绿的街头,时尚妖娆的男男女女,宽大的房子,豪华的汽车,比起这些,老梁和他的街头修车摊又算的了什么?
如果你现在经过那个巷口,高大的法桐树下,那个正躬身修车的人就是老梁,只要天还没黑,他就在那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