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沟庄其实是黄淮平原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庄。它的形成和泗州城被淹基本上差不多年代。明朝万历6年到清朝康熙19年这102年里,泗州城被淹29次,加上康熙19年连续70天阴雨,黄河和淮河水暴涨,黄河夺淮河泄洪,不仅淹没整个泗州城,河岸也冲出很多很多的沟堑,从洪泽湖边由南向北正好到这是第九道沟,沟旁的岭子由泗州城逃难的几户人家逐渐集聚成村庄,这个庄子就叫九沟庄。
关于九沟庄的来历,很久以前就有这样一个传说。久住天宫的太上老君掐指一算,东海的水母娘娘因为自己曾经用聚宝盆破了她的法术,怀恨在心。溜到龙宫偷来一个神桶,挑了三江之水想要淹掉自己修炼的地方——老子山。对于水母娘娘的歹毒用心,太上老君很是生气,决心狠狠教训她。于是他变成一个老农,牵着青牛等候在水母娘娘就要路过的街道上。水母娘娘挑着神桶悠哉悠哉停了下来,考虑如何布置法术。哪晓得太上老君的青牛一头伸进神桶里拼命的喝水。等到水母娘娘回过神来,满满一桶水只剩下一些泥汁。再看太上老君显出真身,一阵冷笑过后和青牛踏云而去。水母娘娘恼羞成怒把剩下的泥汁往泗州城一洒,顿时白浪滔天,泗州城转眼之间变成白茫茫的水面。就是现在的洪泽湖。
观音菩萨对水母娘娘的歹毒很是气愤,决定下界好好惩罚这个妖魔。带着善财龙女,化身成母女在水母娘娘经常路过的路口开起了面馆。这一天忙于想法报仇的水母娘娘一看才开的面馆,高兴的吃下一碗手擀面,顿时痛如刀绞。原来她吞下的面条是观音菩萨专门为她炼制的锁心链。只有九指的水母娘娘怒急攻心,往身后地上一抓现出九条沟壑。水母娘娘被压在老子山下的琉璃井永世不得翻身。那九条沟壑随风长,变成方圆几百里的沟坡。九沟庄的位置就是处于最北面。
九沟庄从东南-西北走向,整体地势较高,西枕黄河古道,东触京杭大运河,等于是骑在两河之间岭子上。解放前这里一直匪患不断,因为处于两个县交界地带,属治安真空区,土匪们骚扰起来没有多少后顾之忧。经常发生长的有点姿色妇女被抢走又放回事情。日伪时期,周家媳妇晚上从娘家回来的路上,被土匪徐大龇牙派人绑了票。
作为当地的大户,没估计到土匪敢如此胆大妄为。仗着家大业大,自家有人在县政府当差,就请警察局派人抓了徐大龇牙的老母亲用来交换。徐大龇牙虽然是土匪,但是个孝子,平时打家劫舍也都是针对口碑不好的大户,没想到消息有误,把以诗书传家的周家人绑来,对周家媳妇倒是尊重,正考虑怎么收场,却传来要用自己老母亲换人的消息。赶紧礼送周家媳妇,刚刚完成交接,暗藏在附近的官兵一阵枪响,徐大龇牙全军覆没。
回到家的媳妇把事情经过向周家老太爷细说一遍,整个周家懊悔不已,既花费了钱财,又因为不讲信义得罪道上的土匪。
没办法,只有联合庄上几个大户组织庄民自治,自制土枪土炮,大户出钱筑圩子。庄里能打仗的男人农忙的时候从事农作,农闲的时候请人操练,看家护院。土匪来了统一作战。经过几次交手,土匪们也就向别的地方发展。九沟庄反而民风彪悍起来。
九沟庄人口并不多,三十多年前,庄上也就三个生产队一千来人,主要集中在岭上居住,庄上几个大姓分别是周、王、刘。
周姓家族在解放前就是大户人家,曾出过几个秀才,所以崇文重教。据周达文老校长讲,周家是清朝咸丰年间,从浙江绍兴避祸而来,在绍兴也是殷实之家。一家有农田两百亩,商铺数间,经营茶叶、粮食。因为生意上的事得罪了当地的大官,没办法举家沿运河北上,大房安在清江浦,三房跑到济宁。二房因为老太爷生病滞留在当地,老太爷病好以后,看好这个地方,就在这里买田置地安下家。
一个多世纪过去,周家以九沟庄为中心不断发展,鼎盛时期有良田千顷,佃户数十家,家族人数近百口。自家私塾就雇佣塾师六个。不仅自家子弟,还有佃户孩子。每到大灾之年,就会支起十口大锅熬粥赈灾。购置药材熬制汤药防止瘟疫。或者开仓放粮,或者减租减息。周家淡名利重慈善在周边深得民心。随着战乱,周家不少子弟向外发展,留在九沟庄的都是比较老实或者恋家之人。
解放后由于是地主,周家土地充公,房屋一部分自家居住,一部分分给佃户,一部分作为公产成为公用的仓库、牛屋。因家庭成分问题,本地的周姓子弟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发展,但周家数代淡名利重慈善的家风倒让每次政治运动积极分子不敢妄为,怕引起众怒而不好收拾。再加上小学老校长周达文在九沟庄小学,一直工作到退休,教化几代九沟庄人,并且教出一个博士生,那口碑是没话说。虽然有部分族人外迁发展,但依然不能改变周家是九沟庄第一望族地位。
王姓家族以前是周家长工,当年兄弟几个参加义和团的小刀会,朝廷镇压的时候从天津老家饥寒交迫的逃到九沟庄。周家家主看他们兄弟勤劳,很讲义气,会把式。就把自家土地低价租点给他们,又让他们刨一些拾边地,不忙的时候教庄民学点武术。后来张罗着帮兄弟几个娶了媳妇成了家。勤俭持家的传统让王姓家族温饱不成问题。在讲究家庭出生的年代,王姓世代贫下中农是绝对根红苗正,所以王家出过两任支部书记。但王家骨子里一直以周家马首是瞻。即使现在的村书记王大明在遇到一些拿不准的主意时,也会向周达文老校长请教。
九沟庄虽然民风彪悍一点,但很淳朴,鸡鸣狗盗之徒很少很少。因为地处偏僻,基本上没受战争和政治运动影响。整个村庄呈井字形,进退自如,很多房子还是几十年前格局,多数是带家院瓦房结构,普遍朝向向南向东。因为从风水上讲,一条庄如果有一两家房子凸出或者凹下都对房主不好,大伙都是几十年乡亲,彼此都把房子建差不多高。即使有富裕人家想建高楼,也是往城里或者镇上搬,老人们依然守着老屋不愿离开。所以整个九沟庄给外界的感觉很有历史厚重感。
庄前一条小河把庄子和外界隔绝,据说这条小河是为防止土匪骚扰,庄民们作为屏障自己挖出来的。以前是一个木桥供人们进出村庄。文革的时候,公社出钱建个水泥桥,称之为跃进桥,带有一定政治含义。
庄民们也称跃进桥为妖精桥,这个名字有一定的来历。听老人们介绍,当年庄子里分来几个知青。他们满怀革命憧憬,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希望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有个叫孙武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几个人住在庄民李大嘴家附近的生产队队房。一来二去李大嘴家姑娘李秀娥就和他们混的很熟。这帮满怀憧憬的小伙子,看到农村这么艰苦的条件,个个心灰意冷,但却不敢表露出来。背地里偷鸡摸狗的事成为他们发泄的主题。文质彬彬、谈吐不俗的孙武在李秀娥眼里简直是文曲星下凡。在另外几个人的撺掇下,两人偷偷谈起恋爱。一年下来两人也偷尝禁果。年初的时候,孙武家里拿到返城指标,要孙武回城抵职上班,面对家里的要求,孙武对李秀娥海誓山盟,答应安顿好就接她一起生活。哪知等了几个月杳无音信,问其他几个人都是支支吾吾。原来孙武回城条件就是家里和当地安置办主任约定,孙武回城和他女儿结婚。听到这个消息,李秀娥万念俱灰,初尝禁果的她肚里早已怀了孙武的孩子。李秀娥写下遗书吊死在跃进桥下。这在庄里属于伤风败俗的事,最后庄民把仇恨发泄到桥上,跃进桥就被大伙叫作妖精桥。
九沟庄位于国家地理分界线秦岭—淮河一线,四季分明,景色宜人。庄子两边河滩上,春来芳草萋萋,各种野花点缀其间,间隙的小河沟水质清凉。长满青苔的沟底,不时会有成群小蝌蚪优哉游哉到处游弋,黄灿灿油菜花和青悠悠小麦苗相互辉映成景。夏日来临,河水渐涨,微风过处,起伏的青草丛中总会有阵阵洁白的羊群闪现,一朵朵盛开的野荷花在逶迤的芦苇丛中显得格外出众。秋天一到,原野一片金黄,忙碌的人们遮不住丰收的喜悦。冬天九沟庄下雪时候最美,一场暴雪过后,大地一片苍白,依稀可以看见水沟的轮廓,枯荷在呼啸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干枯的芦苇不屈的在抖落身上的雪花,偶尔一声大雁的哀鸣宣告着南去大雁又被捕捉。
九沟庄其实很穷,是省级经济薄弱村,人均年收入不到四千元。庄民们居住在位于两河之间的岭上,耕地大部分就是由河滩不断冲积而成,地势较低,基本上靠天吃饭,怕涝不怕旱。雨水一大,庄稼就会被淹没,一部分庄稼在水里被闷死,一部分庄稼因太阳爆晒积水水温很高,被烫死,基本上没什么收成。旱点倒不怕,只要京杭大运河有水,庄稼就没事。偏偏这一带涝年多旱年少,所以庄民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庄上的小伙子说亲很难,一听说是九沟庄的,女方就连连摆手,谁愿意把闺女送到这样穷嗖嗖的地方呢。本庄女孩子更是以离开九沟庄为荣。倒是一些伶牙俐齿的小伙子没事会利用看电影的光景把邻庄的姑娘忽悠拐跑。外界对九沟庄的印象就更差。
这些年,当地政府一直在为九沟庄村脱贫致富努力,但收效甚微。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留在村子里的主要是老、弱、病、残、幼和留守妇女。以前的老书记年事已高,无论精力还是思路都跟不上。镇上派的驻村干部到九沟庄也是水土不服,过高的估计庄民的生产生活能力,结果是双方怨声载道,他也死活不再驻九沟庄。没办法,镇长李青亲自和老校长周达文沟通,希望周老能推荐合适的人选。周老想了想,觉得后庄王大疙瘩家大儿子王大明合适。虽然王大明没什么文化,但是胆子大、讲义气、头脑活,不少在外打拼的庄邻服他。可是他却不是党员,而且在上海有产业,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来做村干部。经周老这样一说,李镇长也想起来曾经接触过王大明这个人。
由于县里掀起全民招商热潮,乡镇领导纷纷寻找当地在外能人介绍招商线索。在上海,老乡吴老板请吃饭的时候,王大明作为九沟庄的人参加宴请,李镇长感觉这个年轻人很活套也很有头脑,对家乡有很深眷念。便互相保存手机号码,还邀请他回老家的时候到镇里坐坐,看有什么值得投资的项目。当时彼此酒喝的很多,回来以后事情一多这事早忘脑后窝。不过对王大明这个人,吴老板倒介绍不少颇有传奇的故事。
王大明十六岁那年初夏,因为和同学打架被老师揍了一顿,怕老师告状,偷偷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到六十八块钱,溜到城里,看有人往上海去打工,就央求带他一起去。到上海以后,白天找工作,晚上没钱住旅社,要不睡公园石墩上,要不睡车站候车室。因为人小,没手艺,几天功夫工作没找着,兜里也没一毛钱。一天下午,王大明正饿着肚子在路边石凳上盘算今后日子怎么混呢,忽然看见两个人抡起拳头朝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擂。在英雄情结的怂恿下,他实在看不下以多胜少,抄起身边一根木棍冲了上去。俗话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不要命的,王大明一阵拳打脚踢把那两人轰跑。
“小伙子,你怎么想起帮我呀?”被打的男人狼狈的问。
“我最看不惯打仗以多压人。”王大明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愤愤的说。
“你在哪上班呀?”男人又问。
“还上班,个个嫌我年纪小,又没本事。到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吃饭呢。”王大明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
“那你以后跟我干怎么样?”男人试探着问。
“好呀,只要你供我吃喝就行。”王大明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口饱饭。
王大明在这男人带领下到饭店美美的吃一顿,便跟这男人后面混起来。也该王大明交狗屎运,这男人不是别人,是上海飞雪化妆品公司总经理柳旭明。近几年因为外国化妆品冲击,公司效益不怎么样,资金有点紧张,正好遇到债主讨债,自知理亏,任人殴打。谁知碰上王大明这个愣头青,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行侠仗义。王大明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头脑灵活,很快博得柳旭明信任,一直帮他干了十年的累活、脏活,也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2006年,柳旭明定居加拿大,临走前开张五百万支票给王大明,希望他自己干一番事业出来。并指点他在农业和农家乐上做文章。王大明没有辜负柳旭明期待,在崇明岛租200亩田地,搞起大棚蔬菜和淮扬菜馆。崇明岛当时正处于开发阶段,王大明利用这个机会,生意越做越大,又租耕地300亩、水面200亩,建成集水果采摘、垂钓、农耕体验、餐饮、水产养殖一体的大型农家乐园。只要镇上领导到上海,老乡们都会带领导们去王大明的农家乐体验一下。
老周校长的教育理念很实在,不一定人人都考上大学,但一定要明事理,适时事。他很看好王大明,觉得这孩子为人实在,做事稳当。王大明虽然逃学离家出走,但他很乖巧,每次回来都带点礼物到老周校长家拜访。按照王大疙瘩的说法,人不能忘本,他爷俩的名字都是老周校长起的,王大疙瘩父母的婚姻也是老周校长的父亲给张罗的。那年庄里没钱安装路灯,老周校长乘王大明过年给他拜年机会,试探着问能否赞助点钱装路灯,王大明二话没说,给当时唯一的主干道装齐路灯,花十来万呢。庄邻们都念叨着王大疙瘩一家的好。
镇党委书记刘敬听了李镇长的汇报,思考一下说:“这样也行,我过两天到上海招商,先接触看看,如果他有这个能力,并且愿意接这个摊子,可以先让他主持村里工作,组织部门对他进行入党考察,党员身份确认后,再让他做支部书记。”
“那他要担心他的产业呢?”李镇长顾虑道。
“现在提倡乡村能人创业,鼓励返乡人员充实基层干部队伍,我们可以在政策上适当照顾,不亏他就行。”刘书记很有气魄的说。
两天以后,在王大明上海的农家乐包厢里,经过一番推杯问盏,刘书记试探着问:“大明呀,你对老家怎么看呀?”
“老家资源都可惜了,你看我们九沟庄,要水有水,要树有树,四季分明,紧挨着高速出口,要是搞农家乐,几年以后绝对赚钱。”王大明随口答道。
“那你有没有想回去发展呢?”
“想怎不想呢,毕竟我在上海属于外乡人,现在,这里用工、用地成本太高,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个钱。”
“那你回去,我们镇里支持你搞。前提条件是不仅自己赚钱,还要帮村里把其他老百姓也发展起来。”
“难呀,都乡里乡亲的,没官没职,哪个听你话。”
“这样,你考虑考虑。我可以答复你,只要你回去,先干村主任主持村里工作,老书记先挂着。你写入党申请书,符合组织程序后,再选你当村支书,你把九沟庄穷帽子摘了。”
“这个…,我考虑考虑。”真的让他干,他倒犹豫。毕竟涉及到上千万资产在上海,而且生意挺好的。
王大明把这事电话里和他爸王大疙瘩一说,他爸连连否定,不是说不想干,而是怕好事没做成,反而惹一身骚。听儿子话里想干,王大疙瘩就要他回来和老校长商量商量。
在老校长家里,老校长语重心长的说:“大明呀,人活在这世上,不外乎名利二字,现在你经济上已经不要考虑,如果政治上能有所作为,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如果九沟庄在你带领下能变富裕,老王家就积大德啦。人家是学而优则仕,你是商而优则仕。殊途同归而已。”
老校长的话虽然文白夹杂,听起来有点拗口,王大明还是明白这个道理。他首先在镇领导协调下,承包黄河古道边上600多亩土地,准备搞乡村旅游和高效农业。按镇领导的想法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作为村后备干部培养。同时聘请南京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管理上海产业,他老婆两边跑。
经过三年打造,一个拥有100亩郁金香,100亩桃树,100亩梨树,200亩莲藕,100亩草莓大棚,30亩餐饮的九沟庄生态农庄初步成型。不同的季节来到有不同的感受。春来可以赏郁金香花、桃花、梨花,摘草莓。夏天可以赏荷花,采莲蓬,摘桃梨,吃龙虾。秋天到了,鱼肥蟹黄,可以吃到丰盛的全鱼宴。冬天虽然寒风瑟瑟,但体验一下集体踩藕,逮鱼的农活也别有风趣,假如碰巧来一场鹅毛大雪,欣赏冬雪更是让人流连。农庄里几个民间老艺人,拉着二胡,敲着板鼓,弹着蛮琴,淮海戏在这里得到很好的传承。也就在这三年里,王大明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村委选举中当选村党支部书记。王大疙瘩自然而然成为九沟庄生态农庄保卫科长。
虽然九沟庄生态农庄带动一部分人就业,给大伙带来增收,但积贫积弱的底子想一下改变很难,摘掉省定经济薄弱村的帽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十三五期间,省里把黄河古道沿线最贫穷三个县的8个乡镇规划为古黄河扶贫示范区,决心通过5年的努力,把古黄河扶贫示范区打造成淮北省最美乡村。
按照惯例,一般省委书记都要蹲点扶贫,古黄河扶贫示范区作为省里刚规划的扶贫片区,省委书记扶贫点肯定在这里产生。省委丁书记翻开秘书送来的古黄河扶贫示范区介绍,九沟庄这个名字一下吸引住他。40年前父亲临终前嘱托的事浮现在眼前。
丁书记的父亲丁树礼15岁在鄂豫皖苏区参加红军,没有参加长征,在大别山一带打游击三年。国共第二次合作期间,部队被整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经过几年浴血奋战,他从一个山伢子成长为新四军连长,随彭雪枫部战斗在古黄河一带。一次反扫荡战役中不幸负伤,被秘密分散安置在九沟庄刘保长家里调养。那时保长是多头受气,地处日占区、国统区、游击区交界,既要应付小鬼子差事,还要服务好国民政府,私下还要保持和新四军友好合作,同时还要仰仗大户支持。在刘保长家养伤日子里,丁树礼和保长女儿翠花这一对青年男女偷偷好上。战争年代,儿女私情是上不了台面的。一场离别激情之后,伤好归队的丁树礼随军征战山东,驰骋淮海战场,经历渡江战役,后来在沪江市安家落户。期间曾托人到九沟庄打听翠花下落,得知翠花已离开人世。激情之后的翠花珠胎暗结,情郎杳无音信,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忍受不了世人鄙夷眼光的翠花,带着对情郎深深思念,跳大运河而亡。
在组织安排下,丁树礼和资本家女儿结婚,生下丁书记和两个姐姐。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为了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丁书记不顾家人反对,投身到云贵山区接受再教育。年少的他在当时畸形政治环境下,满怀赤忱与当时“走资派”家庭决裂,几年没有回家。直到姐姐拍来父亲病危电报,才坐两天两夜火车赶回家。丁树礼从沪江市委组织部长位置上被赶下来,整天接受红小将的批斗,战争留下的创伤加速他生命的终结。
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丁书记泪流满面。丁树礼拉着儿子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孩子,我革命一生,对得起党,对得起工作岗位,唯一对不起的是当年帮我养伤,因为我而跳河的翠花。将来你出息了,一定要代替我到淮北省的九沟庄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父亲年轻时的故事,丁书记也曾听说过一些,在战火纷飞年代,有什么不可以发生的呢。含泪陪伴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丁书记,继续在云贵山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高考制度恢复以后,父亲冤案得以平反,丁书记考入京华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在中直机关工作,一路升迁,去年调任淮北省任省委书记。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随着日益繁重的工作压力逐步在脑海中淡化,看到供选择的挂钩扶贫村有九沟庄时,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心头涌动。
“小徐,就把九沟庄作为我的挂钩扶贫点,看一下工作安排,近期我们到魏阳县去一下,不要大张旗鼓。”
“好的,首长。要不要通知地方?”小徐小心翼翼的问。
“到时再说,你先跟秘书长说一下。”
一周后的下午,两辆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的行驶在九沟庄唯一水泥路上。看着窗外井字形略显破败和萧条的村庄,丁书记心头十分沉重。战争年代,这里的家庭披红挂彩送子弟上战场,多少英魂留他乡;这里的百姓用手推车冒死支前,多少军粮供前方;这里的妇女成天昼夜纳鞋底,多少布鞋送军郎。半个多世纪过去,党的光辉普照大地,这里却依然很穷。
在九沟庄旁凉亭里,老周校长正和几个庄邻在闲聊。丁书记示意车子停下来,信步来到几个老人身边,后面车里的安保人员迅速形成一个隐形保护圈。
“几位老哥在干嘛呢?”丁书记一边散着从秘书手里拿的香烟,一边问。
“我们都土埋半截的人,能干什么呢?就等学校放学接小孩回家。”老周校长看来人器宇轩昂,连忙客气的答道。
“你们那么大岁数还接小孩呀?”丁书记问。
“不接怎弄呀,能行能动的都出去打工挣钱,小孩要念书,只能丢给家里我们带呀。”一声叹息带着一丝无奈。
“我怎么看到边上还有撂荒的田地呢,这不是浪费吗?种地政府不是有补贴吗?”丁书记很是不解。
“现在指望种地能够干什么?籽种、化肥、农药需要钱,还有耕种、收割机器费用,一年忙到头就落点粮食。去香钱没火钱。指望这点地致富不敢想呀。为什么土地撂荒,与其几口人趴在田里,不如跑出去打工,怎也比种地强呀。哪个想背井离乡,还不是日子逼得嘛。”老周校长毕竟见过世面,估计是大官暗访,也就壮着胆子说。
正在这时,两辆轿车赶到。镇里的、县里的领导纷纷下车,但都被安保人员拦住。直到秘书小徐过来,才谨慎的跟着走到丁书记面前。丁书记知道,他的走访不会瞒住地方的。也就在各人自我介绍下和各位握手示好,询问一下当地三农工作和县里社会经济发展情况。十几分钟后,古楚市委书记、市长也驱车来到庄子里,对丁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在市、县、镇三级领导陪同下,丁书记一行在九沟庄周边转了转,当着所有人的面,丁书记拉着老周校长手说:“周老呀,村有一老,赛过一宝。虽然村里很贫困,但你们还很理解政府,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是我们对不起老区人民呀!”丁书记首先肯定老周校长的表现,这不仅保护老周校长,也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市县镇干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丁书记一行来到九沟庄生态农庄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仲春时分的杨树一片葱绿,远看一片绿色长廊,农庄就依偎在长廊边上,深红、粉红、蛋黄、淡紫色的郁金香竞相开放,粉红色的桃花已经略显衰败,洁白的梨花生机盎然。池塘里一部分荷叶平铺在水面上,鸭子抖翅溅起的水珠滴落在荷叶上晶莹剔透,还有一部分荷叶刚露尖尖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因为不是周末,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带着孩子在草莓大棚里采摘,或者游戏在花丛中抢拍风景。
王大明跟在这些领导后面大气不敢喘一下,虽说在上海也见过些市面,但和省委书记相比,那真是天上和地下。看到丁书记对山庄很感兴趣,县委李书记立马把王大明拽到丁书记面前。
“丁书记,这个山庄就是王大明同志投资兴建的,他以前在上海打工,现在返乡创业,还是九沟庄村的党支部书记。”就在几分钟时间内,李书记就把这些情况了解透彻。
“返乡创业好呀,年轻人好好干,农村的广大天地大有可为。我们省委提出鼓励返乡人员、乡村能人带头创业,你带个好头。不仅自己要赚到钱,更多的是要带动村里百姓脱贫,把村里集体经济收入提高。”丁书记握着王大明微微颤动的手,转过身来,对着大家说。
“同志们,九沟庄是个好地方,一村枕两河,生态又宜居。作为革命老区,老百姓支持我们党建立新中国,好几十年过去,我们老区人民依然很多处于贫困线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大明同志能主动返乡创业,承担起改变九沟庄积贫积弱任务,我们各级党委政府都要大力支持。我们要用三到四年的时间,把九沟庄建设成淮北省最美乡村。我会经常来看的。”
丁书记离开不到一周时间,在丁书记提议下,省委决定6月8日在古楚市魏阳县召开全省脱贫攻坚会议,并要求把九沟庄村作为观摩点。届时,省委书记、分管扶贫省委副书记、各市分管扶贫副书记、有扶贫任务的省直机关分管同志,各市扶贫工作队队长及各路新闻媒体将齐聚魏阳共商淮北省扶贫大计。
听到九沟庄作为扶贫观摩点的消息,镇党委班子组织村两委及九沟庄的几位乡贤召开联席会议,对如何做好观摩准备大家各抒己见。有的说把全村所有房屋墙刷白、瓦漆红,有的说要铺一条环村道路,便于车队穿行,有的说给村里在家的人每人买件新衣服,不能显得太穷。最后,刘敬书记采纳周达文老校长提出的既要体现九沟庄的穷,又要彰显九沟庄的美,同时也要挖掘九沟庄发展潜力建议,并作了分工。由镇城建办对观摩路线沿线路边、池塘的脏乱差集中整治,全村所有墙面重新粉刷一遍。镇里拨专款铺设九沟庄生态农庄与庄头水泥道路未连接部分。车队沿庄内唯一水泥路穿行至九沟庄生态农庄,农庄做好停车场车辆调头、人员下车观摩、休息点准备及景点卫生工作。所有包村干部要做好九沟庄及附近上访户、问题户的排查和稳控工作,确保沿途不发生意外事件。
方案报到县、市,总体获得认可,对安保工作市县单独高标准要求,配合省委统一部署。停车场调度由县交警大队队长指挥。明确车队停下时,由县委李书记带着王大明迎候、讲解。其他人等重点做好稳控工作。
一时间九沟庄人来车往,李镇长把办公地点放在九沟庄村部,以确保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进行。不定期县委办、市委办、省委办公厅还会现场督查。
6月8日早上,镇城管办和环卫所对观摩线路周边的环境做最后的检查和整理。一些上访钉子户在分管信访副镇长带队下,正前往外地旅游。派出所干警和联防队员都身着便衣穿梭在沟渠路旁,庄民们按照要求9点以后大部分待在家里不再乱窜,只有一些表现好的乡亲在九沟庄生态农庄配合镇里。9点40分,一辆警车引导8辆考斯特徐徐行进在九沟庄的路上,庄民们透过门缝看到车上坐满领导。
生态农庄门前,魏阳县委李书记手拿话筒向大家介绍九沟庄历史与现状,存在的困难与努力的方向。王大明拘束地站在旁边。省委丁书记要过话筒,指着王大明对大家说:“同志们,这位就是九沟庄村党支部书记,也是这家农庄老板王大明。大明同志几年前把上海的产业托给别人管理,自己返乡创业,不容易呀。九沟庄是革命老区,抗战的时候我父亲就在这里打过鬼子,养过伤。那么多年过去,这里的百姓还很多生活在贫困线上,我们不惭愧吗!作为我的挂钩扶贫点,我会配合九沟庄村支两委摘掉经济薄弱村的帽子。希望大明同志带好头,创好业。让乡亲们的钱袋鼓起来。”
观摩结束后,在县城召开的全省脱贫攻坚大会上,丁书记作了题为《敢于担当 精准发力 夺取脱贫攻坚新胜利》的重要讲话,号召全省上下形成合力,确保十三五期间,省定经济薄弱村年经济收入不低于18万元,低收入户全部脱贫,低保户由财政供养。不让一个人因贫困看不起病,不让一个孩子因贫困上不起学。还点名表扬王大明致富不忘乡亲,返乡创业带动百姓就业。
九沟庄知名度在省直机关蹿升的厉害,各单位都知道九沟庄是丁书记挂钩扶贫点。住建厅派一名副厅长带队,会同市县规划部门对九沟庄进行系统规划,以原九沟庄井字形庄型为核心生活区,沿黄河古道一片结合九沟庄生态农庄规划为乡村旅游度假区。沿运河一片规划为观光农业和高效农业功能区,重点发展荷塘水产混养。水利厅派人到九沟庄调研,决定拨款疏浚畅通庄内2条河流和2个池塘,在运河大堤下建一翻水闸,保证水系畅通,河流和池塘两侧砌上石头,形成景观带。交通厅派人对村庄道路实地勘察,准备沿井字形庄型铺设两纵两横村庄水泥路,原有中心道路拓宽一倍。沿村庄外围铺设环形县级道路,对接高速公路出口道路。省委组织部拨款扩建村部,准备把村部建成一楼便民超市、卫生室,二楼村两委办公室和会议室,三楼图书室、活动中心的综合便民中心。经信委牵头电信部门,拟建设覆盖核心生活区和乡村旅游度假区的无线网络基站。商务厅认为九沟庄村要抓住国家大力发展农村电子商务的机遇,努力申报省级淘宝村,在设备和技术上厅里提供支持。省体育局直接通过县体育局把各类器材发到九沟庄。保证村民体育锻炼。
庄民们一时对眼前的变化晕晕乎乎,九沟庄历朝历代哪像现在这么热闹,有器宇轩昂的干部,有闷头做事的工人,还有慕名而来的游客。农庄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从庄里又招几个帮厨。头脑灵活的庄民在家门口摆个摊子,批发一些饮料及日常用品,也能赚个零花钱。庄上能用的劳力全部参加铺路、绿化,每天收入五六十块钱,就连周达文老校长几个乡贤也被聘为监工,整天忙个不亦乐乎。
王大明更是忙得屁股沾不上板凳,不是忙于迎接上级来人,就是各个工地去协调。庄民们都理解各级部门所做的是为九沟庄好,工程实施过程中也就没发生大的拆迁矛盾。自从丁书记在大会上表扬了王大明,省市县媒体不时就会来个现场采访。有时王大明还要拿着县里加工好的稿子到大会上经验交流。
看着儿子那么辛苦出风头,还顾不上过问农庄生意,王大疙瘩害怕什么时候来场政治运动,扣个大帽子给儿子头上。他虽然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从小就知道出头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心怀忐忑的王大疙瘩跑去找老周校长。
“大疙瘩呀,这下你家祖坟冒青烟啦,估计大明会走好运的。”老周校长笑眯眯的说。
“老校长,说实话,大明能有今天这步还是亏您老指点呀,我们一大家子也不指望大富大贵,反正日子够过就行。就怕大明没受过挫折,心气太高栽跟头呀”王大疙瘩是心有余悸。
“大明不是少不更事的人,我看着长大的,只要不把公家的钱往自己裤兜装,就没事。你也要多看看电视、报纸,现在是什么世道?这是太平盛世呀。欣赏大明的是什么人?那是省委书记,要搁古时候就是巡抚呀。你就坐等你儿子有出息吧。”看着王大疙瘩小心翼翼的样子,老周校长都怀疑王大明的出身。
一年多时间,九沟庄庄民在目瞪口呆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变化。两纵两横沿庄水泥路已经通行,穿庄而过的小河边砌上石头,河水潺潺,带来一股灵动。每五百米一个休闲绿化带都安放一些健身器材。刚投入使用的综合便民服务中心不仅有超市,还有省卫生厅资助的社区级卫生室。被王大明请回来的十几个在外打工年轻人,正在接受淘宝大学老师培训,准备迎接淘宝村验收。连接高速出口道路已通车。扶贫办出资建设的“三来一加”厂房紧挨着村小,已租给一个手工艺品厂,几十个村民在上班,厂里配合村小的作息时间,保证留守妇女能够照顾老和小。远处高效农业区在省农委支持下,两千多亩水稻田被流转,区块分割荷塘养鱼、荷塘养龙虾、荷塘养泥鳅。王大明沿九沟庄生态农庄扩租的900亩大棚水果采摘园,不仅为农庄带来稳定收入,也带动80个村民就业。
在九沟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新任镇党委书记李青拍着王大明肩膀说:“大明,我们要珍惜九沟庄这个好地方,九沟庄有了领导的重视,发展真是日新月异。我们要向刘敬部长看齐,镇里准备给你加担子。”为了九沟庄脱贫,刘敬和王大明经常会带着野生老鳖、螃蟹、土鸡蛋到省里、市里去走动。俗话说人不走不亲,一来二去大家都混个脸熟,再加上工作得到省委丁书记肯定,年初刘敬因工作成绩突出被提拔到隔壁县做宣传部长。李青镇长就地提拔为镇党委书记。
三月二十日,镇人大换届选举会议正式召开,为了进一步激励基层干部奋发向上,经过组织考察、代表推荐,王大明正式当选为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同时兼任九沟庄村党支部书记。周达文老校长在王大疙瘩的心里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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