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芒果

　　一、放学途中偶听惊天奇闻

　　-放学后，我一个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得身后传来有人叫我的声音，我停下来转身一看，原来是班上一个叫康宝的同学。只见他快步赶到我身旁，将手卷成喇叭状靠近我耳边悄声说道：“ 宇生，告诉你一个让咱新棉县的人都会吃惊的消息，想听吗？” “想听。发生什么大事了，快点告诉我嘛！”说完，我催他快些讲。瞧我有些等不急的样子，康宝这才神秘兮兮地接着说：“知道不，有人竟敢将巡展的芒果给偷咬了一口，据说啊！那芒果非常的神奇，谁都咬不动，因为这是送给领袖的水果。不过，那偷咬芒果的家伙倒是挺厉害的，他居然躲过了看管人的眼睛而得手。可惜呀！送到嘴里的他却咬不动，无法享受到圣果里面的滋味，溜走前只在表皮上留下了几个模糊不清的牙印。咱矿上的红色暴动造反军（“文革”中，事发当地一个造反派组织的名称。），现正组织得力干将在县里和矿区四处调查呢！”

　　“是不是真的哟！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把外国人赠送给毛主席的芒果整来吃？”我有些惊讶地问道。康宝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见仅有几个小同学在我俩前后行走外，旁无一大人走动。于是，他大着胆子告诉道：“这消息应该还算可靠，因为，是我从矿部（地处新棉县一个央企大矿的首脑机关）守大门的刘老头那里听到的。另外，还听我一个亲戚讲巡展芒果被偷咬，已初步认定是四类分子或阶级敌人搞破坏干的，属于政治事件，但也不排除是小孩所为的可能。听说，像我们这般大小的娃儿，也属这次被调查的对象。”说完，像个小大人似地向我问到：“宇生，你到底有没有干过这事？如有的话，赶快主动去交待，兴许会处理的轻一点。不然，被造反派查出是你和其他住在矿部附近的娃儿干的，或参与了偷窃行动的话，你们的大人都会因此受牵连或弄去批斗、或抓走坐班房（牢房）的。”

　　听到这一消息后，当时还在读小学的我，对这突发之事感到有些吃惊和不可思议。 “康宝，不是我干的，我连芒果接回来后放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偷吃呢？可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偷吃圣果？这是对毛主席地极大不忠，查出来要遭整惨！”我边回答他的提问，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那你老实告诉我，上个星期六下午和晚上的这段时间里，你和你哥到矿部大院去玩了吗？”他又继续追问道。 “没有！那天我一直呆在家里和我哥下军棋、看连环画，从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我边摇了摇头，边肯定地回道。 “哦！那就没你的事了。”说话间，我们已走到一叉道口处，这位“消息灵通人士”和我告别后，径直朝自家住的地方走开了。

　　二、欢天喜地迎芒果

　　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在热衷于大搞 “三忠于、四无限”活动的“文革”时期的一个山区小县城里。那时，巴基斯坦和越南人民，为表达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地热爱和崇敬的心情，以及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赠送给毛主席和其他国家领导人一些芒果，以示国家间的友好。对于如何处置所赠芒果，上边决定将其中一部份分送到全国各地巡回展出，以此来传递毛主席对人民群众地热爱和博大情怀，传递这象征着国家间和人民间友好情意的信息。

　　一时间，这最普通不过的亚热带水果的芒果，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在全国各地被热炒成了“圣果”，顿时其身价百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期间，矿区和所在地的人们，每天在茶余饭后之时，总爱津津乐道地谈论有关芒果全国巡展的事。说道中，那些曾经吃到和见到过芒果的人，其实心里知道这芒果本就是一种普通的南方水果，却也跟着神吹瞎编地说这芒果如何的神圣和神奇。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说出大实话的话，没准，会被扣上对毛主席不忠的帽子来。曾记得，在那大搞个人崇拜的年月，人们若能看到赠送给毛主席的芒果，那就像见到了毛主席一样地感到无比的亲切。因此，大家都盼着这神圣的芒果能早日巡展到咱大山沟里来。我们这些小孩也怀着与大人同样的心情，跟着天天想啊！夜夜盼！

　　不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有天上午上课时，马敬山老师走到讲台前高兴地对大家讲道：“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越南人民赠送给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芒果，将于本星期六巡展到我们这里来。到时，你们就可以看到芒果啦！”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这一好消息地知晓，让在坐的同学们都激动地在教室里欢呼雀跃起来。有几个大胆点的同学，把所戴的帽子和课桌上的学习用品都抛向了屋顶，同时，一些同学还学着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前苏联群众在集会上所使用的欢呼语，“乌拉、乌拉！”地大声吼叫起来；女同学们则或牵手或拥抱地开心笑着、跳着以示庆贺，那场面可谓热闹非凡。

　　“静一静！同学们静一静，还有事要向你们宣布！”马老师大声招呼着同学们并做着制止喧闹的手势，见此，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接着，马老师向大家宣读了学校有关学生须服从校里地统一安排和指挥，遵守迎接现场的秩序和纪律等通知精神和要求。

　　三、耐心等待，接受考验。

　　迎接芒果到来的那天清晨，眼见得县城簸箕大的天空没有半点云彩一片湛蓝，缠绕在峰岭上的那玉带似的薄雾，伴随着鸟儿叫声地到来正慢慢地散去，炎热的艳阳天又将出现。一大早，我和住家附近的几个同学一起带着自备的干粮、饮用水等，到学校去集中并在老师地带领下，朝着设在四里开外迎接芒果的总会场（一沿河边而建的企业篮球场）出发了。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我们按时来到了目的地并进入了指定位置等候着。

　　不一会，几辆由大货车改装并在箱板上贴着红黄绿各色标语，以及在驾驶室前的保险杠上装有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在离总会场不远处的水泥大桥上及其附近的国道上，慢慢地来回开着，不停地广播着迎接芒果须遵守的现场纪律和要求，同时，反复播放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老革命歌曲。早些时间，坐在篮球场上等候的人们，还能感受到从大河边吹来的河风所带来的阵阵凉意，觉得还算舒爽。所以，大家耐心地摆谈着龙门阵（闲聊之意）等候着。

　　上午9时左右，总会场及其旁边的空地上，包括大桥两端的公路之上，已呈现出一番人头攒动、彩旗飞舞地热闹非凡之景象了。这时，一个女同学站起来手指大桥方向，对身边的人叫道：“你们快看，那上边几个敲大鼓的大汉好威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我抬眼望去，一缠着红布的硕大威风锣鼓摆放在桥头煞是惹眼，其边上站着四个着青一色劳动布工作服，头戴安全帽，颈围白毛巾且都长得高大魁梧、粗壮墩实的大汉。只见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地拿着系有红绸巾的木鼓槌，和我们一样，在那里等待着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时，他们将落下那赋有神圣使命地骄傲的第一槌。

　　时间过得很慢，它好像有意在考验大家的耐心、诚心和忠心似的。两个多钟头过去了，现场等候的人们心里早已有点不耐烦了，但脸上却还是始终挂着有些走样的笑容。随着骄阳露出火红的圆脸并慢慢爬上山顶的时候，柳树、杨树、槐树上的知了们都纷纷地鸣叫起来，有种你方唱罢我方歌的争鸣感觉，山岭上的绿也随着岚雾地褪去而全部显现出来，气温也随之越来越高了。数以万计的人群拥挤在一起，吃着、喝着、抽着还不断地扔丢着废弃物，使得现场的空气和环境越来越污浊，越来越脏乱不堪。其间，散发出的股股热气让人们不停地煽摇着纸扇，不停地喝水也无济于事，一个个还是被“蒸”的汗流浃背、大汗淋漓；现场人堆里排放出的阵阵烟味、汗味、屁味和狐臭味等乌七八糟的怪味，让人感到阵阵恶心而难以忍受。一时间，许多人暗自叫苦不迭，可脸上仍勉强保持着一副幸福的模样……

　　为表示对毛主席的无限忠诚，现场除了个别老弱病残之人因中暑被紧急救治和给予特殊照顾外，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因炎热而躲跑到树阴下去乘凉的。当太阳临近中天的时候，许多人开始烦躁起来，有的喊渴，有的叫头昏。发现这一情况后，学校的老师们和各单位的领队一个劲地劝大家喝水。与此同时，现场指挥处也赶紧发出通知要求各单位做好防暑工作。之后，有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和热心为群众服务的人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给迎接芒果者发送人丹，端递茶水等避暑降温的药品和饮料。人们井然有序地忙过一阵后，因酷热和长时间等候所引起大家着急上火的烦躁清绪，暂时得到了缓解，迎接会场又开始静下来了。

　　四、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

　　临近中午时分，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来了！来了！”现场的人们一下躁动起来并相互探问着：来了吗，送芒果的车队来了吗？大家都想从对方地回应中找出答案，结果是被人假传圣旨给骗了。又过了一会，再有呼声传来：“来了！来了！”听到这样的叫声，大家抱着侥幸心理又唰地一下站起来，垫起脚跟、伸长脖子朝远方看去，可又被骗了。……

　　这样反复几次地虚假消息传递，已大大超出了人们耐心等候的心理极限，由此引得怨声四起，人们暂时安静下来的烦躁情绪又再次波动起来，领队们又再次宽慰起各自带领的人来。

　　就这样一等再等，将至下午2点时分，突然，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出 ：“护送芒果的车队马上就到了，请各单位维持好秩序，做好迎接准备”的通知。同时，又开始播放起革命歌曲来了。这时，只见一个爬到篮球场边大树高处的男孩，突然大声向下面的人喊叫道：“来了！我看到运送芒果的车队来了！” 来了！来了！这次真的来了！人们高兴地相互叫喊着、蹦跳着、欢呼着，激动人心的这一刻真的到来了。

　　听从着各自单位领队的招呼声、指挥声，现场等候的人们一下如潮水般地涌上了公路，自觉地站排好并准备迎接芒果地到来。国道上，从宣传车上发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声响彻四方；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口号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下就将现场欢乐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人们在狭窄的公路两旁打起各色彩旗，拉出一幅幅标语横幅，载歌载舞地迎接着圣果地到来。

　　这时，各校的中、小学生们也怀着激动的心情，热泪盈眶地跟着老师们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口号，一遍又一遍地高唱着革命歌曲，以此来表达老师和学生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地无比热爱和崇敬，以及迎接心中圣果的激动心情。

　　不一会，10多辆运送芒果的老式解放牌货车队在喜庆地喧闹声中，向列队欢迎的人们缓缓开来。排在最前面开道的是一辆当地的宣传车，车上不断地播放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等《毛主席语录》。接着，跟过来第一辆护送车，经过装点的车头上架着一挺转盘式轻机枪，车箱两边挨紧站着身穿无帽徽领章的军装，一手抓扶车厢板，一手握持老式步枪的全副武装的造反派战士，个个脸上都摆出一副骄傲无比的“英雄”样。在众多朝圣般的目光欢迎下，他们警惕地护送着芒果。

　　第二辆货车前的保险杠上扎着一大红绸花，车厢外进行了特殊地装点显得与众不同，一看便知是巡展主车。靠驾驶室背面的正中站着一身穿深灰色中山装，戴顶蓝色尼帽约么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五官还算端正的国字脸上胡须刮的干干净净，不高不矮的个头显得特精神。只见他两手紧抱着放在驾驶室顶棚上的一个玻璃镜框，显然，这芒果就盛放在里面，盒顶盖着一条红纱巾，其下是一制作精致的紫红色丝绒台底座。因其体积太小，车开至迎接人群跟前时，离得近的充其量也就看到个大致轮廓。如此，这芒果就越发显得神秘和神圣了。再观这位抱护着芒果的中年男子，站在慢行的车厢上的他，不时微笑着向两旁欢迎的人群频频招手、点头。看那架势、那神态，俨然一副领袖的模样。紧随主车其后的几辆车，从其车厢边上所站之人的着装看，依次开过来的是按行业和系统安排的工农商学兵护送专车……

　　须臾，迎送车队开到了我们学生地欢迎队伍近前，由于同学们的个子矮小，大家即使垫起脚尖也无法看清楚玻璃镜框盒里的芒果，因而感到有些遗憾。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跟着老师跳着舞，唱着歌，高呼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的口号，直到车队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那天大家真的好激动，真的感到好幸福。因为，我们终于等到了那一刻地到来。为此，有的人嗓子叫哑了，有的人甚至出现了发不出声的状况……

　　五、矿里突发芒果被咬事件

　　芒果接回新棉县的当天，经县、矿革委会主任及其领导班子成员地共同研究决定，将芒果暂时存放到矿部大会议室里的一间保管室，由红色暴动造反军司令部下属的矿部保卫小分队派人看管，待准备工作就绪后再对外展出供当地群众参观。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玻璃镜框被放置在保管室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开篇康宝同学对我讲的芒果被偷咬事件。尽管这事件刚一发生，县、矿领导层就迅速召开专门会议统一了思想，对事件发生后地保密和追查等工作做了全面部署，但这一突发情况还是不幸被走漏风声，不知何人将此消息传出进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究竟是谁干的，他居然能避开看管人，将芒果偷咬一口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谁能破解这离奇的案件和谜团？因此，大家都在胡乱猜测并等待着接下来地调查结果的公布。

　　几天后，追查工作毫无进展。无奈之下，矿、县革委会的领导者们，赶紧向上面报告了有关送展芒果被偷咬的情况，同时，拟请上级选派破案高手来当地指导和帮助调查工作。可这报告递交后，上面以人手少、工作繁忙抽派不出人手为由作了回复，同时，要求当地自行解决专业调查人员地落实问题并抓紧查实并尽快地结案，以保证巡展工作地正常进行。上面为什么会这样回复呢？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时的公检法等司法部门在“文革”期间，早被造反派们给砸的稀巴烂了，一时难以抽派专业人手支持地方工作的原故吧。然而，当地情况也与其差不多。那些曾经的破案高手和专业人员有的被打到，有的被下放劳动改造，有的被安排到矿山当工人去了。所以，一时很难找到当时认为的思想纯、业务精和政治上可靠地破案人员。

　　这样棘手的工作由谁来负责呢？让许多人没想到的是大家唯恐推不掉的事，时为矿革委会副主任、红色暴动造反军司令的马怀良，居然站出来毛遂自荐地主动提出由他来亲自抓这项工作。矿上有些人知道，这是一个“文革”前还在一家机械厂当修理工，而后靠造反起家的一个颇有心机和城府的人。其实，在接手这项工作之前，这马副主任就想好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办法，他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查办案之机除掉矿上那个老跟他作对，出他洋像的死硬走资派。一想到此人，他就恨得牙痒痒。如这一阴谋得逞的话，就可达到他所认为的既可彻底整倒这个又臭又硬的死对头，又可借办案有功得到上级赏识而达到其向上爬的目的。

　　六、枪声在深山峡谷中响起。

　　接下来，马怀良在开始实施其阴谋计划中，大胆地走出了第一步。他先是下令将矿上的几个主要走资派（原矿党委的主要领导班子成员），集中到矿部参加由他分管的学习班学习。在此期间，他规定除让走资派们每天参加思想改造学习和继续交待问题外，还必须参加与改造有关的其他活动并随时向他汇报表现情况。其实，他办班的真正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趁此机会逼迫他们承认，这次芒果被偷咬事件与自己有关而欲加之罪。

　　不到一天功夫，除一名在批斗时被打断手腕骨在家疗伤的外，其他6名主要走资派，一个不少地都从各自改造点回到了矿部参加集中学习。报到的当天下午，6名走资派被通知到矿部的一间小会议室里，由马怀良亲自询问其近期改造和学习情况。坐在领导位置上的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同被集中学习的走资派们喧寒了几句，接着，就分别询问起眼前几个走资派地改造情况来。之后，他又打起官啌地对走资派们谈说起国内当前的大好形势来，同时，又讲了一些让他们要认清形势，努力改造自己才有出路的大道理。临到要散会时，他向身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递了个眼色后，对着眼前之人严肃地说道：“请大家稍等一下，下面由矿管办的办公室主任刘忠辉同志，宣布一个矿革委会的临时决定后就散会。”

　　坐一旁的那戴着一副眼镜，长的有些文质彬彬模样的刘主任，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 抽出一页纸来大声宣读有关在场的被改造人员，须于次日到大沙河对岸新建有一面以巨型烈士墙为背景的墓园，集中凭吊“烈士”（所谓烈士，指矿上造反军到外地参加武斗时被打死的人）地临时决定。

　　第二天一早，在学习班学习的几个走资派被集中押送到烈士墙（所谓烈士墙，实为当地造反派依山临河而建的长50米、高8米、厚0.5米的一面粉白高墙。毛主席为刘胡兰题写的“生的伟大，死得光荣”八个巨型大字，用红油漆赫然醒目地书写在上面）下的墓园等候。不一会，上身穿件白衬衣，下着绿军裤，腰间军用皮带上别杆盒子炮的马怀良，以造反军司令的身份在前呼后拥之下，叼支香烟不可一世地出现在“烈士”墙下的墓前。刚一站稳，他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向几个拿枪的造反派命令道：“将这几个走资派押到每个墓前跪下，为我们的英雄们默哀！”说完，担心被改造对象地不从，他走到几个走资派的跟前故作镇静地解释道：“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让你们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来祭奠为革命牺牲的烈士，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们好好配合。”可命令发出后，被押到一座座墓前的几个走资派，不论你怎样按压、打骂，怎么都不肯下跪。当时，乌云密布、阴风惨惨的天空下，只见如前所述的那位曾经和这位造反司令作对的走资派，向那马怀良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喜欢搞打砸抢抄抓的下三滥！你凭什么要我们向这些人下跪？如果我们真正有罪而必须下跪的话，除非让我们到附近的烈士陵园里去向长眠在那里的英雄和烈士们跪拜。否则休想！”说完便昂起他那已两鬓斑白显得苍老的倔犟之头。

　　“居然敢不向‘烈士’下跪，这样顽抗到底的话，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气急败坏的马怀良吼叫后，对几个造反派吩咐道：“兄弟伙些，给我全部拉到大墙下站着，听候处理！”。就这样，几个被他们折磨得筋疲力尽的走资派，又从墓边被强拉到高墙下齐刷刷地站着。旋即，这位马司令走到离他们不远处的前面又假惺惺地劝说到：“你们不跪也可以，只要谁能说出巡展芒果是你们中的某人指使人偷咬的情况，那我可以提前结束他在学习班的学习回原处改造，还可免去让其他人下跪的惩罚，我马某人说话是算数的！”可几分钟过去后，仍不见一个人主动站出来交待，失去耐性的马怀良一改微笑着的面孔，从腰间拔出已上膛的手枪对准走资派们狂叫道：“你们不交待？那好，我现在就代表人民，就地枪毙你们这些死顽固分子！ ”话音刚落枪已响起，只见头里站着那倔犟不屈的老头所戴旧尼帽应声给打飞了。虽如此，他却依然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好险，老天有眼没打中。旁边几位跟着受难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地为这位曾经的老同事、老大哥平安无事而祈祷。马怀良身边的人见此，心里也犯嘀咕。心想这司令下手可够狠的，他怎么不经过上级批准就敢擅自枪毙人？今后如果自己犯在他手上，被宰那还不是如同鸡鸭一样，以后跟着他混可得当心着点……

　　枪响过后，其他几个走资派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有大胆的，像倔老头那样，用藐视的眼光冷冷地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两面人。可能读者会想这些走资派都是些什么人啊！难道他们都是些钢筋铁骨做成的人，不怕死吗？答案是肯定的，是的，他们不怕死！他们之所以能这样临危不惧，是因为他们之中有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而久经沙场的老军人，也有在白色恐怖下的白区里与国民党的特务们，作过拼死斗争的老地下工作者不假！那位刚才被枪毙的倔老头，就曾是当年在抗美援朝部队中指挥过作战的高级指挥员，他那走起路来有些微跛的残腿，就是在战场上被炮弹给炸伤而留下的。

　　其实，这马怀良原本也不是想要真的打死这倔老头，只是想通过用假枪毙来吓唬这刚直之人身边的其他走资派，以此威逼软弱之人出来认罪；或逼倔老头为保护同事而主动承担指使人偷咬芒果的责任。可居然没有一个人被吓到的！尤其是这倔老头子的表现，让外表貌似强大的他，内心感到了从无有过的吃惊和害怕，在场的其他造反派们也因此而感到有些胆颤。当然，这马怀良之所以敢玩这一手，那是因为他自当上造反派司令后，就经常让人陪他练枪打鸟而练出的一手好枪法，有了一定的把握后他才敢冒险这样干的。虽如此，但毕竟被假枪毙的都是一些活生生的人啊！如果子弹稍偏一点点，岂不是要了人命。由此可见，这家伙心狠手辣的另一面。

　　七、真像已大白，水落石难出。

　　马怀良实施的阴谋计划没实现，可眼见得这限期结案的日子又一天天临近，他有些着急了。因为，如果到时破不了案，不仅向上爬的机会无法抓住，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他现在的位置。思考再三，他想出了利用还在矿山坑道里被劳动改造的，原矿保卫科科长肖长明出来替他收拾残局，以向上交差的主意。于是，他发出了临时抽调肖长明的指令。

　　接到通知后，带着被改造分子身份的肖长明，在看管人员的紧跟下，无奈地接手了芒果被偷咬事件地调查工作。他先是详细查阅了前期经调查后形成的一些材料，了解了基本案情并做到心中有数后，又亲自到现场去实地查看。一进入存放芒果的保管室，他就直接打开玻璃镜框上的盖子，取出放在里面的芒果来仔细地翻看，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芒果皮上留下的牙痕上。沉思片刻后，他对身边几个“协助”办案的人（实际为看管他之）说：“可以结案了，这是小孩干的，直接找出是谁家娃儿做的就行！”“胡说！明明是阶级敌人搞得破坏，你却轻描淡写地说是小孩所为，我看是你的思想有问题，你安的是什么心？”只见眼前的几人当中，一个身高1.8米以上、30多岁的大个子对他凶神恶煞地吼叫。肖科长看了看这长着一脸横肉，人送外号秦络耳胡的家伙，心里便知这是个蛮不讲理的主。早已习惯见这种面孔的他，冷静地回应到：“秦同志，请别发火！你先仔细看清楚了再下结论好吗？你瞧瞧，这上面留下的应该是门牙印吧？因这芒果不易存放，为保证巡展期间不致烂掉展方用原腊将芒果制作成仿制品。所以，这种仿制的腊芒果谁也咬不动，即便如此，却能留下咬者的牙印，观其牙印大小，便可知是小孩干的！”

　　从肖长明的解释中，身为造反派小头目的秦络耳胡，还是有些怀疑地从他手上接过腊芒果仔细观看后，又递给旁边几个和他一起的人看。这几位随从接过看后，觉得肖长明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秦络耳胡这才没再言语了。之后，他向肖长明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判断给予的一种认可吧。

　　听完秦络耳胡地汇报后，紧皱着瘦削脸上那两条又黑又浓的扫帚眉的马怀良，慢吞吞地对他说道：“知道了小秦！你再辛苦一下，去把那天当班守护芒果的值班人带到我办公室来，我想亲自询问他一下。顺便向那肖长明传我的话就说他这次表现不错，调查工作可以结束了，矿革委会会考虑提前结束他的改造问题，让他先回原地候着争取更好的表现。”“好的，马主任，我马上就去办。”秦络耳胡回应后快速离开了。

　　八、站岗人的交待，乱了司令的方寸。

　    按秦络耳胡地吩咐和安排，晚饭后那位叫小张的值班人来到了马怀良的办公室。在马副主任地亲切关怀和循循善诱下，小张有些胆怯地对他说：“好吧！马主任，我告诉您是谁干的，本来我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的。现在我只对您一人讲，您知道后不会抓我去批斗或者送监狱吧？”“哪能呢！再怎样，你也是我们造反军的人啊！如果你说出是谁干的，我不仅不会那样做，而且还会奖励你、提拔重用你!我马怀良一言九鼎，绝不失言！”说完，他起身从放在办公桌上一包带过滤嘴的牡丹牌香烟里，取出一支递给小张并亲自给他点燃后，坐回靠椅上，用两只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张，静候着他地开口。

　　不知是好烟吸入后的兴奋，还是因从马怀良那宽慰的言语中得到了某种启示，一时斗胆骤起的小张张口就说：“马主任，是你大儿子马建国咬吃的！”他没敢用“偷”字。接着又说：“那天晚上11点左右，我刚上班不久，建国就来到了值班室，向我提出放他进去看看芒果的想法，并保证决不乱动只看一眼就走。刚开始，我死活不同意，因为你们当领导的都有过交待，没有你们点头同意，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放进保管室的。可后来架不住建国地死磨硬泡和再三求我，再一想他是您的儿子，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就稀里糊涂地放他进去了。您儿子进去后不大会功夫就出来了，还笑嘻嘻地对我说：“还以为是什么仙果呢！也没啥了不起的。”说完，向我道了声：“张叔叔再见！”就走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换班的人在和我交接时，一进保管室就直嚷嚷着出来告诉我说芒果被人偷咬了。事件发生后，我原本想到革委会去报告是谁干的，可听说你们已将其定性为政治事件，怕受牵连，我就一直隐瞒着。现在我把事情的全部真像对您说了，您不会反悔刚才答应我的话吧？”

　　这位马怀良不愧是久经政治运动和武斗沙场的人，老练稳重的他，一边抽着烟认真地听着这小张的话，一边紧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因为，从小张地交待中，他知道这件事已直接牵扯到他本人了。为此，他有些犯难，心里不由得埋怨起他那不懂事的儿子搅了他的好事来，表面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虽如此，他的脑子仍没闲着，开始琢磨着如何应对刚出现的让自己始料未及地被动局面。交待完自己的问题后，小张看着一口接一口吸烟却不说话的马怀良，心里没底的他，有些着急和害怕地问道：“马主任，该说的话我都一五一十地全向您交待了，您咋个不言语哦？”听到小张的话后，马主任才若有所悟地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微笑着对小张说：“对不起哈，让你着急了，我是在分析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没有隐瞒什么？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也保不了你，知道吗？”“我对天发誓，向您说的全是实话，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小张赌咒发誓地回答到。

　　“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多虑了，不然，我怎么会叫下面的安排你去守护芒果呢？不过，你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说漏了嘴让人抓住把柄会坐牢的。这样的话，我也保不住你，你会因此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晓得不？我倒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即使查出来是他偷吃的，大家也会谅解他是因一时嘴馋所犯的错，加之他又是未成年娃儿，就算要处理他，最多也就是让学校开除他不过罢了，还能怎样，是吧？我担心的倒是你啊！如果被人知道了这件事，其后果你是知道的。”马怀良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提醒着小张。“多谢领导告诫！多谢领导的提醒！可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请您明示，我一定照办！”小张略带感恩和恭维的语气回马怀良的话并等着他的回答。

　　“那好，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想有第二个人知道。之后的事该如何解决由我来操作，保你没事，但回去后一定要按我说的办：一是绝不能说出是你放人进保管室的，更不能提我儿子建国的名字；二是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今天你和我说话的半点内容，包括秦络耳胡也不能说，这两条都给我记住了。”马怀良用命令式的口气向小张交待道。“好的。我一定听您的！一定按照您交待的去做！如果我透露了一个字随您怎么处置都行！”小张保证后，便在马怀良那双老奸巨猾的小眼睛注视下，心有余悸地离开了。

　　九、不了了之忙收场，果上牙痕永是谜

　　看着小张离去的背影，马怀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但愿这小子不会对别人讲，不然，看老子咋个收拾他！”其实，当第一次听到芒果被偷咬情况的汇报后，他就亲临现场专门查看过，这小小牙印怎么躲得过他这双狐狸般的眼睛。明知如此，他却始终不露声色。其目的就是想通过亲自处理突发事件，来向上表明自己的阶级觉悟有多么高，政治立场有多么坚定，解决突发事件的能力有多么的强，进而赢得上级领导地充分信任和肯定，以巩固自己已有的地位和威望。

　　就这样，他暗地里设下了上面所表述的，用与自己作对的那倔老头及其子女子来作替罪羊的圈套。可随着调查工作的逐步深入，他的阴谋非但未实现，反而因自己小孩地偷吃行为受到牵扯而显得有些被动。羊肉没吃成反惹一身羊骚的他，虽有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就此作罢。为了不使自己的孩子被查出，为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阴谋不被暴露，他通过做小张作工作并指使其和自己的心腹手下串通一气，到外面四处放言说芒果被偷咬的事件，已查出是一个过路的小叫花子翻墙撬窗所为，来转移其他领导和关注这件事的群众的视线。

　　可究竟这小叫花子叫什么名，是哪里人，怎么知道芒果存藏的地点，怎么进入有看守的存藏室的门等等，都因没“抓住”偷食芒果的小叫花子而不了了之。这件离奇事件地最终查处结果，是怎么瞒天过海地向上报告和交差的，为什么不对外公布追查结果等等，一直到“文革”结束，局外的人都始终无从知晓。

　　故事说到这里，我想这马司令的大公子之所以敢斗胆去偷尝巡展芒果的味道，一来是仗他爹的势；二来也可能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芒果的消息所吸引吧！如果说这位司令的公子当年的所作所为真要被揭发出来，在那充满变数的年代，保不住他和他老子都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因为，当时造反派内部也常常闹出些争夺权位地狗咬狗之事来，不定这马司令也会被谁给借此弄下台。可笑、可悲的哪个年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