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青山是后来才知道他大婚那天发生的一切,感激与气愤交织。
张天喜他们要找高万友算账,要他说说停电的理由,如果解释不清就要捶高万友一顿,明确撕破脸皮。
汪青山劝道:“算了,又没造成啥不良后果,高万友那人放屁都不成圆块块,找他说道别脏了我们的嘴。他也是听别人指使。只是既然人家已经摆开架势挑战,我们就得迎战,非把群众的权力要回来不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整下去,弄污了政府形象。”
许新龙指甲剪抛起来提醒道:“我们要提防他们搞阴谋诡计,我听说一些地方出钱拉选票,我们这里往年也有人这样干,一些人见钱就收,既不得罪哪一个,还得到了实惠,在候选人名字后面都打勾勾,弄得废票一大堆,只好重新选。那些人又再得一次钱,把好事搅得一塌糊涂,一些别有用心嘞人趁机诋毁最能体现百姓意愿的民主选举制度。”
汪茂云接过去说:“树叶不是一天黄的,人心不是一天凉嘞,我仿佛记得金庸先生小说《天龙八部》里辽国萧太后有一句话直刺我们要害: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徒甚多,只要舍得银两,无往而不利。反正就是这意思,想不到千年以后,这话更有力道。我常常想,一个民族素质的高低,不是平均读了好多年书,而是看他们从书上学嘞是啥。当候选人都不合心意时,反正没希望,不如来点实惠,便有选票买卖。如果候选人里有值得期待和信任的人,如果选票能起作用,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汪青山很赞同茂云的观点:“我们要相信乡亲些不会为那点蝇头小利出卖尊严和权利,我们把大家迫切希望做的事列出来,办得到就承诺,办不到或者不能马上办也直说,不欺骗,不开空头支票。”
张天喜性子急,抢着说:“这些年大家一直为干旱发愁,我看解决干旱问题是眼前头等大事,只是这问题弄起来很麻烦,资金、占用土地赔偿最难办。”
汪青山点点头:“这个我想好久了,这件事只要努力能办到,国家有这方面的扶助政策,好多问题都要好办多了。天喜说的是,修建提灌站和几个大蓄水池要占用土地,协调一定不轻松,但是要相信大多数人会为大局着想,不通商量嘞人毕竟是少数,就是有个别人想拧起干,也没那胆子坏了全村人的大事。”
许新荣提出他的见解:“我们乡邻中还有些人户管理树子不得法,影响经济收入,我们每年农闲时间在学堂搞个果树管理培训,把他们带动起来。”
新龙在这条的基础上补充道:“我们在公有林地边开一块地出来,当作新品种培育试验基地,请农业大学专家来指导,组织高手去弄,新品种首先满足村民中困难一点的人家。村上还有几户老弱病残,我们要想办法帮他们,梨园村没困难户才是我们追求嘞最高境界。”
这天晚上,高万全把村委会人员召集在一起,在李三妹家商量换届竞选大事。
学校建筑隐患没了,其它问题就要好弄些,高万全觉得腰杆又壮实了一圈:“今天我们几个来开会,月亮坝坝头耍刀——明砍(侃),就是要商量怎样进行下一届竞选。今年情况要复杂些,一伙新力量在向我们叫板,是哪些人不说大家都晓得。我们头等大事是尽量拉选票,只要能拉到,方法不管,亲情牌、关系牌、经济牌齐上阵。各位看看在往年嘞基础上还有没有改进和完善。想好了发言。李主任,你做好记录。”
坐在灯影里的黄力奎在盘算:决不能让张兴泰家起势,他家得势我家肯定是没得好汤汤喝。我家票一张都不能外流,只是选票不能再投给姓高嘞,从成都回来他就一直防着老子,认定是我拿了红宝石。这人心肠狠毒,二天说不定要找机会整老子。可是,不投给他又投哪个呢?自己又没有实力去竞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迷惘。
李锡林心里早有打算,跟着高万全跑,只能吃点边角余料,还让乡亲们小看。不如拥立汪青山,小伙子正直讲义气,在村里威望高,老老小小都向着他。跟着这样的人心里没负担,在老百姓面前抬得起头,我要动员大家把选票朝他那方投。
高万友那天听从哥哥安排停了电,汪福明家没来责怪他,这样一来反而让他一直放不下那事,觉得自己为人太不地道。
汪青山结婚那天,高万友老婆在汪家帮厨,听说用的是发电机,放下菜刀就跑回来。进屋一句话不说,揪着高万友边哭边骂他做缺德事,不跟儿孙留后路。
高万友急忙去把电闸合上,保证以后整死都不干没良心事,不再听任摆布,让人当枪使。
杨连康和许家均有秘密协定,里面人里数他最轻松,高万全和许家哪派胜了他都不吃亏,他能作主的几十张票要到临时才决定投到哪一方。
李三妹低着头想着心事。向如斌归案后知道了姜术清的行踪,晓得姜放羊发达了,她曾想跑到那里去和姜术清赔个礼,看能不能修好关系,又怕去碰一鼻子灰。她从派出所那里要到姜术清电话,试探着发了个表示歉意和愿意重修旧好的短信过去,姜术清也干脆,只回了她一个字:呸!
高万全等了一会,见还没有人开口发言,便动员道:“各位想好没,今年咋整?我们总不能坐着等死,眼睁睁看着别人爬到脑壳上屙屎还嫌脑壳不平。”
李锡林想消除高万全的戒心,抢在大家前头说:“还是和上几届一样,把十八般兵器都使出来,一定也能成功。”
杨连康怕别人再占了先,轮到自己发言时找不到话说,嘴皮抖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是有群众基础嘞,我们几个有三四百张票了,我们再去争取一些,我看一定能成功。”
“我叫你们想办法出主意,说这空话有球用。”高万全不满意两人的发言,把头转向黄力奎:“黄组长,你点子多,说说看。”
黄力奎把头仰起,望着天花板,慢吞吞道:“高主任说得对,我们还是要主打那几张牌,要相信我们嘞实力和经验,搞选举是需要技巧嘞,那些嫩水水娃娃懂不起,以为哄一哄,闹一闹就成功了。”
李三妹记录完,抬头看了一眼高主任,轻轻摇了一下头,高万全站起来:“那今天就先议到这儿,各人回去做好家人亲戚嘞工作,让每一张能争取的选票都不外流,散会!”
等那几个人走后,高万全对李三妹说:“这些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拉稀摆带,嘴上说得马咬牛,做起事来不中用,指望到他们只有喝西北风,看来还得我们齐心协力,要在其它方面动脑筋。”
李三妹过来依偎着高万全,头发在男人脸上轻轻磨蹭,手指慢慢地把男人的衣服扣子解开扣上,扣上又解开,低声问道:“你今年有啥妙计收拾他们?”
“有初步计划了,到实施嘞时间你照着做就是。”高万全有些心不在焉,用手随意在李三妹的肩膀上乱摸。
向如琼要离开让他心里梗得难受,他把不准向如琼说的是真是假,计划哪天找她好好谈谈,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她。
高万全回到家,女儿还在津津有味看韩剧,他把车钥匙放到女儿面前说:“老汉最近眼睛老发花,开起怕出事,你拿去用。”
高樱枝眼睛依然盯着电视,随手把钥匙一推:“我才不要呢,我开起你车子,大嫂二嫂看到眼睛圈圈都是黑嘞,就跟我占了你们好多便宜一样,我要自己挣钱买,买不起就一直骑摩托车。”
高万全笑了一下:“老子的车想给哪个就给哪个,你放心用,看她们哪个敢喷痰!你不喜欢旧车子,买新车老汉给你出钱,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大路边上的房子你喜欢哪套就重新装修哪套做新房。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哪时候都一样。何况你大哥二哥家修新房子还不是老子出大头,他们心头有数,还好意思和你计较。”
说到新房,高樱枝的俏脸上满是幸福,望着父亲说:“爸,我要三楼紧靠香酥梨树嘞那套,装修不要你们心焦,一切都由他来操办。我们成都新房马上装好,家具也定巴适了。”
高万全看女儿心头高兴,便把话锋一转:“老汉在村上干了这么久,积累了许多经验和人脉,只可惜岁数大了,好多事情力不从心,你年轻有文化,该把老汉嘞担子接过去。有啥不明白有我给你把关,慢慢就会抡得转了。换届报名时你去报起,凭我和上头嘞关系,这点事情还是摆得平嘞,你如果当选了,多为大家做些好事,还可以帮我弥补些遗憾,把我们家失去的人情找回来。”
高樱枝和张翔云商量好了,等他们正式成了家,做水果生意期间,就在梨园村住,生意淡季就到成都住,将来让孩子在条件好的城里读书,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当村干部。
看见父亲殷切的表情语气,高樱枝不忍心直接拒绝,轻轻说道:“爸,人家还没朝那方面想过,何况现在村民选举是要投票嘞,我在大家心里没得分量,报了名也枉自,你不如扶持一个有威望嘞年轻人起来,还会赢得大家好评,也跟自己一个好台阶下,化解些仇怨。”
她知道父亲和汪青山之间有隔阂,一些话不便挑明,但是站在张翔云那头看,她越来越觉得汪青山为人正派,群众基础好,是梨园村下一届村主任的最佳人选。
高万全想不到女儿有这样的见识,后悔自己没早些培养她,沉吟片刻,过来坐在女儿身旁,慈爱说道:“樱枝啊,爸对不起你,这些年忙着到处跑,对你关心太少了,二天爸慢慢给你补上。今天就我们两爷子,家里头的房产你看咋处理才合适?爸想听你嘞意见。”
高樱枝早就想劝父母把家产明确分配,免得哥哥嫂嫂一直以为自己得了大头,总在心头和她隔着,一家人见了面也没别人家一样亲近。现在见时机成熟,立即说:“爸,我不想你们对我和哥哥们不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把家产公平合理明确分了,我嘞两个嫂嫂才不和我们打肚皮官司。”
“好,爸听你嘞,明天你去买些好菜来,我们一家人团圆团圆,心平气和把事情些理清楚。”高万全的两个媳妇都是梨园村的,那两个亲家那面也有不少选票,他明白在这节骨眼上不能再犹豫了,想趁这机会把两个儿媳妇哄高兴。
高樱枝望着父亲,认真说:“哥哥嫂嫂贡献比我大,分好以他们先选,我要最少那份。”
高万全摸摸女儿的头,没忘记心里要说的正事:“乖女,都以你说了算,候选人报名时你要支持老汉工作,也去把名报起,免得人家说我们梨园村年年都是那几条老枪,一潭死水,没得新鲜血液。”
“爸,其实你不了解,我大哥嘞见识远在二哥和我之上,村上好多事情他比我们看得明白看得透彻,只是他看破了红尘,一心过自家小日子,不愿意搅进是非里去而已。”
高万全苦笑了一下:“我的儿我咋不晓得,只是我们两爷子脾气不对路,我嘞话他听不进去,再加上你家大嫂在中间挑灯拨火,我们俩爷子的交流就越来越少,有时候我都感觉不到他是我嘞儿了。”
高樱枝抬起头,有些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爸,你把心思多放点在家里,多关心哈我妈,我们自然就跟你亲近了。”
高万全不想把这话题深入,抖了口气说:“我晓得,你家妈对我有怨气,我是有过分地方,二天我注意就是。你不要觉得报名参选难得跑,就当是支持爸嘞工作。”
“随便你,反正报了也是白报。” 高樱枝觉得这纯属是多此一举,自己报了也不过是陪选而已。根本不知道父亲的深意,不把水搅浑哪里捉得到大鱼。
黄力奎正在地里匀红富士苹果,又一次为丢失银行卡痛心疾首,高万全打电话叫他去李三妹家开紧急会议,接完电话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放,骂道:“我日你先人,一天到黑就晓得开会开会,老子又不得你家使唤奴隶,想啥时候叫就啥时候到,老子今天就偏不去,看你把老子咋法,惹毛了我们家的票一张都不投给你!眼看要被人家拱下台,火烧屁股心头毛焦火辣了吧。”
高万全斜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又一次计算他在这次选举中可能得到的选票,算来算去都可能过不了半数。
他越算越心慌,李家的近两百张选票往哪方投成了关键。他拿不准李锡林心头的小九九,这些年来,他觉得自己对李锡林够迁就了,这白眼狼还不知足,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领点救济款出门就骂,和他商量工作一副无所谓样子。
他越想越气愤,进而怨自己的先人老祖宗没在梨园村繁衍出更多后代,造成今天被动局面。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黄力奎来,高万全想起红宝石的事,对黄力奎近来的言行更加怀疑,心头鬼火直冲,拿起手机拨通对方,正想破口大骂,门外响起黄力奎特有的手机铃声,他把脏话全吞进肚子里,一面开门一面埋怨道:“你龟儿子硬是恼火得很,等球你半天才摸拢来,是不得拿给媳妇子拖到不放啊。”
“哪个跟你比得啊,不做活路都过得吹汤喝油,我总不能一身农药气气就跑来见你哇,惊风火扯嘞把我叫来,有啥好事等到我在?”黄力奎知道今天是高万全有事要办,自己处在主动方,说话就不那么客气。
高万全吞了口口水,一屁股坐下去,沙发都陷下去一个大坑,他甩了一根烟过去才说:“没得事老子就喊不得你嗦?你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哪个都请不动你。”
黄力奎单独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摸摸索索把烟点起,吐了一口烟才慢条斯理说:“我姓黄,不姓玉,草民一块,三岁小娃儿都喊得动。”
“你哪是草民啊,梨园村村委会老资格干部,年富力强呢。”
黄力奎的肠子在肚皮头翻了几转,有点明白高万全今天的路数了,把头往后一仰,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裤脚毛一样嘞干部,说起都逗人耻笑,说正事吧,我还忙起在呢。”
高万全把身子朝对方靠了靠,以示郑重和亲近,语气特别具有亲和力:“要不得好久村委会就换届选举,你去报块名参选哇,我们大家都去报名,把名额占到,随便哪个当选都要得。”
黄力奎在心头快速把这番话打了个三折,做出失望表情说:“我还以为是啥好事呢,原来是你难得混,洗刷我来消磨时间啊,这事我起不到啥作用,五十好几嘞人还选啥子选,你把好关就万无一失。不陪你了,药还没打完呢。”说完就站起来,做出真要离开的架势。
高万全一把拉着黄力奎的手,正经说道:“黄组长,哪个龟儿子惑你耍,我说嘞是真话,现在形势你清楚,我们不拧成一股绳,把这事情整成,二天张兴泰家那方站了上风,有你好日子过。”
黄力奎一想也是道理,万一死对头张兴泰家翻上去,自己家就被动了,于是顺势坐在高万全身边,神情严肃地问道:“表叔,你是掌舵人,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反正不能让那些人得了势。”
“是啊,我就晓得你是明白人,我是这样想嘞,今年形势和往年不一样,我们不能再按老套路出牌,这回我们大家都去报名参选,候选人多了肯定不行,必然先要筛选些下来,我们就在筛选那环节上做文章,具体咋整你就不要心焦,只管把你的票些组织好,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就根据情况,把选票集中朝一个人身上投,等我们依然在主要位子上,张兴泰家就一直拿你没奈何。”
黄力奎想了想,在心头佩服他老谋深算,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跟李锡林说过没得?我觉得对他不可大意啊,我看他是房顶上的冬瓜两边滚。”
高万全也点点头:“我晓得分寸,晓得咋去把他那头按平,你不要操心,负责把你那片弄好,到时间记得到乡政府报名就是。”
黄力奎见话已说完,没有继续呆的必要了,用余光瞟了里屋一眼,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嘴唇,站起来说:“表叔,那我去接到忙,先走了。”
等黄力奎出门远了,李三妹才从里屋走出来,柔软的腰肢在粉色旗袍里向男人打招呼,高万全起来一下将她抱在怀里,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初步环节基本搞定,孙猴子再凶也跳不出如来佛手掌心,老子要叫他们空欢喜一场,痰都喷不出来。”
李三妹右手勾着高万全的粗脖子,左手拧了一把男人胸脯,笑骂道:“你这只老狐狸,别人还在做美梦,你就早把套下好了。”
高万全把女人横抱起,边往里屋走边说:“老子还是骚狐狸呢,和你好了十几年,雄风依然不减,今天给我怀个老幺儿,二天好接我们嘞班。”
中午时候,许家均在学校操场后面给晚熟李子打药,张兴泰提着锄头走进李子林,大声招呼道:“老伙计,你就做这点地,等凉快些再整嘛,硬是有福不会享。”
许家均看张兴泰大中午找到地里来,肯定有要事商量,关了马达,把喷雾器放下来,在地边找了个干净石头,请张兴泰坐下才依着娃儿辈分说:“二表叔,我是闲不住,每天不动哈,晚夕就睡不着,在床上烙锅盔,磨命啊。”
张家和许家是几代姻亲,从哪头理起都是亲戚,两人虽然不是至亲,但是年龄差不多,脾气也相投,经常一起喝酒吹牛,再加上和这届村委会的人都不对付,共同话题就多些。
张兴泰看看旁边没人,开门见山问道:“老伙计,你听说没,今年村委会换届选举就要开始,我们嘞娃儿些都能挑大梁了,这次条件要比往年都好,选举透明度也比以前高,原先我们干了几回都不成功,这回应该把握大了。”
“是啊,他们在台上不为大家办实事,梨园村还有好多地方需要改变,比如春旱问题,单干干不出大名堂,那几家老弱困难户也没得人帮忙。”许家均看着密密麻麻的果树林继续说,“我家老汉要走嘞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不管高家咋过分,我家都要先让三分,才对得起他和高启亮结义一场。你也看到嘞,这些年他家是咋整我家嘞。他家威风了这多年,占到茅室不屙屎,让大家失望。”
“你家一直忍让大度大家是看到嘞,又不是惹不起他,只是忍让总有个限度,我们这辈老了,恩怨都淡了好多,以后由下一辈些去处理吧。这回换届,我们要憋起气力干,天喜新龙他们那拨里头数汪青山最有威望,我们集中火力把他推上去,由他来组建村委会班子,把我们梨园村整得更加兴旺。”
许家均点点头:“我也是这想法,青山这娃儿有胆略有文化,心肠又好,办事公道,老老小小都拱服他,推他上去把握最大。”
张兴泰捏了捏手里的锄把,微笑着说:“选个大家都拱服嘞人,梨园村才得安宁。就是李家那面我们还要下些功夫,不晓得他们咋打算嘞,李锡林跟你关系好些,你去探探他口气,把他们的大多数选票拉过来,把握就更大了。”
“李锡林是条汉子,有正义感,人又聪明,我听人说他和你嘞死冤家黄力奎经常干嘴仗。高万全把他拉进村委会还不是因为李家人数多,有利用价值,李锡林不大买账,经常闹情绪,高万全对他也不是好感冒。”
张兴泰的计划还没完,继续问道:“有一回我看到杨连康和你打招呼,那眼神不得一般,你们之间一定有啥事情。”
许家均不看张兴泰,他和杨连康的事不便说出来,无论如何不能让杨连康背当内奸的恶名,随手拿起个拳头大的石头甩出去作掩饰:“我看你是眼睛龌龊,瞎球看,杨连康是高万全嘞人,我们咋会整得拢一堆嘛。”
张兴泰把嘴一瘪,笑道:“就算我眼睛龌龊,不说就算了,把石头甩到自家地里头,你啥时候学会了这招?”
看许家均有些尴尬,张兴泰轻轻笑了一下:“杨连康那面你去探探他嘞意思,他们那里有四五十张选票呢,能拉过来就好了。”
“我和杨连康只是淡淡打招呼,很少说话,更没得实际嘞交道,你叫我去,不晓得咋开口呢。”许家均真的有些为难。
张兴泰还是不依不饶:“为了我们嘞大事,为了梨园村老百姓有更好日子,你就主动点嘛,我晓得你们里头一定有啥大事连起嘞,你去说比哪个都管用。”
“我看你今天一条一款嘞,一夜没睡好吧?”许家均拿手拐子碰了一下老朋友,“我现在不给你说是有原因嘞,二天合适时才说。走,不打药了,我家去,新荣在山上夹了只野兔子来,我们整几杯。”
张兴泰站起来,提起锄头把地边的几窝野草铲了:“我还有事呢,下午再说,我把刘建强喊起一路来。”
许家均看着张兴泰的背影说:“你才安逸呢,我出酒菜,你办招待,你们不要来得迟很了啊。”
张兴泰转过身看着许家均:“我晓得你在嘀咕我,晚夕和刘建强一起来你家,我们干脆成立个竞选班子,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协调好步调,争取把群众嘞权力夺回来,让娃儿些实实在在办几件事。”
高万全从李三妹家出来,举起肥胖手臂伸了个大懒腰,把自己塞进驾驶室,直接奔李锡林家去。
现在是用人之际,李锡林这样的关键人物,不能像黄力奎一样打电话叫来,必须自己亲自上门去,才显得尊重和正式。
李锡林刚卖完苹果回家,正弄了几个菜,倒些小酒犒劳自己,听见高万全在院坝头热情叫他母亲:“表姐啊,我哪天就想来看您老人家,村上鬼事缠不清,今天有点空,专门来看您。空脚两手嘞就来,这几斤冰糖,您不要嫌弃啊。”
李老太婆笑了:“万全老表,你看你,来就来嘛,还买啥子东西,快请屋头坐。”
李锡林走出来请客人进去,高万全看见桌上的酒菜,哈哈一笑:“小日子过得滋润啊,中午过点就酒儿喝起了,我是三十夜嘞脚洗得好,赶得到饭吃。”
“你不洗脚都赶得到,还看你赏脸不呢。”李锡林对高万全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坐下了。
高万全又哈哈一笑,把右边袖子往上推了一下:“好多天没甩开膀子干酒了,今天我们好好整一台。”
李锡林明白高万全的来意,微微一笑:“干就干,不许哪个拉稀摆带,我上前年泡嘞大樱桃酒今天出坛,味道巴适。”
“我晓得你是泡酒高手,几年一轮回,冰糖放得恰到好处,酒精度数调得刚刚好,梨园村你家泡酒排第一,等我退下来没得事干你教我咋整,二天好来我家喝。”高万全拿起筷子敲着酒杯说。
李锡林把杯子举起:“表叔还用得着我教啊,就你那脑筋,我们从你肚皮头滚几转出来,油气气都沾不到。”
高万全又一次哈哈大笑:“要说脑壳够用,人缘关系好,我看梨园村没得哪个赶得上你,这次换届选举,我想到乡上推荐你来接我嘞班,我还是当书记,跟你保驾护航,梨园村没得你我两个掌舵不得行。”
“逗我耍哇表叔,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整那些事情,当村民组长都吃力,还去干村主任,你要我嘞命吗?”李锡林也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地回敬高万全的招式。
高万全一下严肃起来,端起酒杯示意对方,然后自己一口干了,表示先干为敬,说道:“锡林啊,论辈分我为长,论岁数我大你十多岁,我们共事这些年来,表叔对你比哪个都好,今天我们两叔子就掏心掏肺嘞摆哈龙门阵。我们一起在村上干了这么多年,是一条战壕的,人家也把你我看成是穿连裆裤嘞,我们要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不能让侧边人看笑话,说我们球本事没得,随便就叫人家赶下台了。我是真心实意要扶你上马,就怕有人在中间捣鬼。”
说到这里,高万全夹了两片香肠在嘴里嚼着,让李锡林有时间回味他的话。
李锡林是何等聪明的人,对他与高万全之间的微妙关系了然于心,高万全一进门他就想好了对策,今天的原则就是静观其变,任你花样百出,凡是和选举有关,老子就是哼哼哈哈避重就轻。
高万全见李锡林还是不说话,咳嗽了一声示意。
李锡林感慨道:“这次汶川大地震灾后重建,多亏人家湖北人,又出钱又出力,村上嘞新水泥路,学校重建都是人家援建嘞,我们汉源人大部分是湖广填四川来嘞,一定要记得老家人嘞恩情。国家安排湖北省援建汉源,是有深意嘞。我们家族谱上记载是来自湖北麻城县孝感乡,你们家是不得也来自湖北?二天老家有困难,我们汉源人也要全力报答,决不能拉稀摆带,让天下人耻笑。”
看对方装猪痴相,故意把话题引开,高万全在心里骂道:“我日你先人,跟老子装怪,我讲川西坝,你说母猪胯,要不是看你喊得动一两百张选票,老子才懒得理你!龟儿子,村主任都拿给你当了,老子干啥子。”
骂完后依然笑眯眯说:“表叔都快六十了,现在又有硬性的年龄限制,我看了一下,梨园村干部队伍里头,就数你年富力强,群众基础又好,只有你坐镇,方方面面嘞事情人情才搁得平。到了选举过筋过脉时间,我在下头调度,把票集中在最有希望嘞人身上,你们李家我是晓得嘞,你大旗朝哪方举,他们就会听你号令。”
说到这里,高万全还怕李锡林没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干脆直接抬明了:“一句话,到时间你我两个里头哪个进入最后阶段,就集中火力投哪个。”
李锡林在心里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你身上,那个最有希望的人就是你。
他站起来轻轻笑了一下,把两人的酒杯添满,缓缓说道:“表叔高看我了,我对那些职务没兴趣,就一心想把果树些管好,一年净收入他十多二十万,天天有好酒喝我就满足了。我们这边一样人心不齐,我真能有把握嘞票也不多,到时间我会尽力帮你。再说了,你在村上主持了这么多年,上头熟人熟路,下面群众基础牢固,哪个想把你扳倒,想都别想,你就放放心心嘞,把心思用在连任以后咋接着搞村上嘞工作。”
探不出李锡林的实底,高万全有些失望,决定以后再找机会,又喝了两杯,说了一会儿闲话,站起来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表叔先对你提个小要求,到报名参选时记得去把名报了。” 说完急匆匆走了。
他把车开到静僻处,打电话告诉高万友和杨连康,要他们记得到时间去乡选举委员会报名参选。
弄完这头,高万全开起车直接到向如琼家,向如琼正在为失去小卖部伤心,见高万全来,冷冷地招呼一声:“坐啊。”
高万全不理会女人的态度,开门见山说:“你不要怕失去小卖部嘛,学堂你们是有协议嘞,只要梨园村小学不垮,你就有经营权。”
“我担心他们这回不设计小卖部嘞房子,到时间我在哪里摆摊啊,李眼镜狡猾得很,我怕被他们撵起走还喷不出痰来。”
说起李清远,高万全恨得咬牙切齿,汪青山大婚那天,学生老师在他带领下又是挂红花又是挂灯笼,还去围着越野车不放,完全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干。
他已经在心头粗略计划过,等这次换届成功后,找个机会好好理索理索李清远,想办法把他的校长职务撤了。
“你放心嘛,学校灾后重建规划还是要有我们村委会参与嘞,到时间我会特别给你留意,保证你有现成的屋子卖东西。如果他们敢推翻协议,你就来找我,我代表村委会跟你出头。”
说到这里,高万全停下来观察向如琼的反映,看对方脸色温柔下来,他心里欢喜,把底牌亮出来:“如琼啊,你不是想进村委会吗,现在机会来了,过几天就要候选人报名,你哪方面条件都合格,有我跟你扎起,问题不大。”
一听有希望,向如琼高兴了,对儿子说:“益凡,去扯几窝芫荽来,妈给你炒鸡蛋。”
儿子刚出门,向如琼就过来挨高万全坐着,头靠在男人肩上,幽幽地说:“万全,我是心情不好,这段时间啥事都不顺利。”
高万全搂着女人的肩,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放心,有我在,啥都会好起来,你要记得拿上户口本身份证去报名啊。”
“嗯。”向如琼还沉浸在小幸福里,高万全就站起来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哪天你时间合适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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