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力奎越想越气愤,故意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他要把这血迹面积扩大,让高万全他们看看形势是何等严峻,反对力量是何等嚣张,再不采取有力措施就很危险了。
那张天喜咋就那么容易从刘建强怀里挣脱出来?分明是在演戏跟老子看!他就这样以小人之心一路往下想。龟儿子些现在是越来越张狂了,越来越不把我们这批村组干部放在眼里,他们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仗着以汪青山为首的一批青沟子娃娃长大成人,翅膀硬了,前些年老子们那一回不把你们收拾得抹耳抹耳(服服帖帖)的?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狠狠展示一下肌肉。于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向高主任告状,一看手机屏幕都压烂了,心头更加痛恨。
他狠狠拍了几下手机,才接通电话。
听到高万全“喂”的一声,黄力奎就像到处疯跑的狗被别人痛打了一顿,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回来,见到主人才敢可怜兮兮叫几声一样。
“翻了天了!表叔,我白眉白眼就被张家和刘家几个人打了一顿,光天化日啊,我们究竟咋的了?难道就这样让他们骑在脑壳上屙屎还嫌脑壳不平?现在不把他们医治住,二天退下来受死嘞气,你想我们嘞后代在他们夹肢窝底下过日子?表叔,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黄力奎焦急里夹带哭腔一阵控诉。
高万全在那头想,也是啊,老子们还在位子上就有点忌惮他们,当真二天退下来了咋办?硬是要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嗦,硬是要眼睁睁看着别人从自己手头把好处整起走嗦?是该公开商量商量对策的时候了。
打定主意后,高万全通知几个村民组长来观音庙开最后一次村委会,还特意叫黄力奎把他家轻型卡车开来,散会了将就人手多,把村委会那些杂七杂八东西拉到学堂头去。
看看人些到齐了,高万全示意李三妹去把门关严实,他先挨着发了一轮烟,然后清了一下嗓子说:“各位,县上要我们把观音庙腾出来搞旅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儿开会,会完了大家就把东西弄上车,拉到学堂头去放好。我们一起这样开会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要死在沙滩上,你我就是那前浪啊。明年就是三年一度嘞换届时间。换不换,咋个换就看我们大家了,你们说是不是?令人寒心的是我们还在位子上,就有人不打我们嘞钱(不买账),公开提劲叫板,藐视我们这届村委会班子。”
说到这里,高万全故意停顿下来,拿眼睛看着黄力奎:“黄组长,你把今天发生嘞情况跟大家说说。”
黄力奎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今天我到地头做活路,看到张兴泰家故意把枝条留来朝到我家地上头长,心头就窝火,想起这些年来我们两家嘞矛盾,忍不住伸手把长过来的树枝扳断了几枝。那张兴泰来打药,看到就乱骂,还用喷头把我家苹果树枝条打断了十几根。我实在是受不得才开腔,后来我们就打起来。气人嘞是刘建强跑过来拉偏架,后头张天喜又跑起来,帮到他老汉打我,我一块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你们看我脸上嘞血……我估计张天喜是刘建强打电话喊来嘞。最气人嘞是姓刘的还说我们这批人不是一票一票选出来嘞,不得人心。”
高万全及时点评道:“你们听听,这话里头是啥意思,还在哪里就说这种话,要是真换届了,不晓得他们说得有好难听,做得有好过分。”
李三妹抿了一下猩红的嘴唇,扬起引以自豪的下巴,紧接着说道:“所以,我们预先要作些准备,做好能争取的每一张选票嘞工作,争取换届不换人。上头千头万绪工作缠到在,未必就能在我们这里明察秋毫。再说了,我们只要有好法子,得到满意的票数,就能叫他们空欢喜一场。只要主要职务在我们手头,看他们虱子能把铺盖拱翻?”
一向不大说话的一组组长高万友闷声问道:“我哥还能不能连任?”
黄力奎急忙回答:“咋不能呢,可以连选连任嘞,对村干部在年龄上又没卡得那么死,你哥年龄还不算大嘛,身体又好,只要我们大家和往几次一样扭成一股绳,就可以达到目的。问题是有人把劲使在我们前头,在私底下鼓动,拉选票,有人还在经济上做手脚,弄些小恩小惠拉拢人心,特别是小娃娃些,屁事不懂,弄点小好处给他,就拿起到处夸赞,一些愚骨棒见到封皮就当信,到处添油加醋乱说,那影响对我们很不好。”他只差直接提汪青山的名字了。
李锡林对汪青山捐建图书室一事从心里佩服,对汪青山为留着好老师甘愿主动挨处分在心里竖大拇指,觉得黄力奎这样说太昧良心,再加上向来看不起黄力奎,忍不住反驳道:“你娃积点口德,骡子抠背光使嘴,说起轻巧,抬灯草都要抬尖尖嘞人,啥时候看你吃过亏?你要是拿那么多钱出来捐给学堂,老子就服你嘞气,说话要摸到良心。”
高万全对李锡林近来表现不满意,听他这样说,心头火起,想狠狠斥责他手拐子朝外弯。一方面找不到理直气壮的理由去驳斥,另一方面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兵马未动,内部先乱起来,李家那么多张选票还要仰仗李锡林去做工作。就出来当和事佬:“你俩爷子在闹啥嘛,别跑题啊,我们是在集思广益,不能让恶势力影响大好局面,影响梨园村的健康发展势头。我那天到村学堂里去,总觉得操场太小,现在外村学生又来了很多,显得更加拥挤,我建议由村委会牵头,打个报告递上去,把学堂后面那快地征来做操场。打报告的事由李主任具体负责,大家看要得不?”
听起来是商量的语气,其他人都知道,实际上是就这么定了,谁也就没再多言。
村子就这么大,里面的钩钩绞绞大家都心知肚明,高万全一翘尾巴,就晓得他要拉啥子屎,这分明是想从许家下刀,达到敲山震虎目的,或许还能趁乱顺带弄出些有利于他们的事情来。
杨连康假装没注意听,闭了眼假装打瞌睡。
上前年他家娃儿在放学路上突发阑尾炎,危机时刻是许新龙和他老汉把杨连康儿子弄到医院做手术,等杨连康赶到医院,手术都快完了,他抱住许家父子一个劲的感激。
许家均在他耳边说:“我们家不要你感激,只要你答应一条,以后他们有对我家不利嘞情况,你提前告诉我们,今天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杨连康重重点了一下头,存好许家均父子的电话,许家父子马上就走了。
高万全根本不知道对头在村委会有内线,依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说:“至于换届选举的事,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时间,今天说出来大家心头有数,下来好好注意动静,有机会就提前做一些铺垫工作,再好好想想有没得更好嘞办法。我相信我们哪个都不愿意被灰溜溜撵下台来遭人笑话,受别人的冷气,是不是啊?我看今天就说这些,下来大家把东西收拾上车拉到学堂头。”
李三妹去开了门,一股清新空气一下扑进烟雾缭绕的屋子,大家来了精神,七手八脚把桌凳柜子往车上搬。
黄力奎爬上车,接人们递上来的物件,他把桌子往车厢前面挪时,有东西从抽屉里掉出来,正好砸在他脚背上,他捡起来一看,是个红色石头,质地细腻圆润,色泽粲然。他知道是块宝贝,快速揣进衣兜里。
这宝石的来历可就远了,那是湖广填四川移民大潮平息后不久,满清康熙皇帝为奖励地方官吏民众,安抚人心赏赐下来的珍宝之一,梨园村从县衙里分到这个宝贝和几十两银子,不好分配和安排,议来议去最后决定修个关帝庙,想借用关圣帝君威名聚拢人心,教育乡人要义字当先,就把这红宝石嵌在关云长的头盔顶上。
随着岁月流逝,宝石这件事渐渐被人们淡忘了,高耀宗主持拆关帝庙建学校时,随手把这宝物拿到家里。哪晓得是凑巧还是其它原因,那天晚上他家就一直异常响个不停,吓得高耀宗第二天一早就把宝物拿到大队革委会去了。
高耀宗把权力交到高万全手上时,还特意嘱咐侄儿,这宝物千万不能拿回家,否则会出大事,放在公家这里反而有驱邪镇宅奇效,有了这神物庇佑,他们家才能稳坐梨园村头把交椅。
高万全最后一个离开观音庙,站在曾经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心里很是不舍。
要不是林青莲逼着,他是不想离开这里的,他总觉得在这里有菩萨保佑,总能逢凶化吉。他还喜欢柱子和檀香木板散发出的幽香。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以后来李三妹家就没那么方便了。随即反过来又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学校离新欢向如琼近,和她往来又方便了。
想到向如琼,高万全心里就有一种冲动,在心头冷笑:林青莲啊林青莲,这回可怪不得老子,是你自找嘞,是你逼我搬来挨着她,你拿离婚要挟老子,要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考虑到明年就是换届选举年,老子正求之不得,才不怕你婆娘闹离婚呢,三只奶奶找不到,两只奶奶遍地跑。跟你婆娘离了,凭老子嘞实力,说不定还能找个黄花大姑娘呢,哪个怕哪个啊。
李三妹见高万全在里面发呆,以为他怀旧,舍不得离开自己,心里升起一阵暖意,见其他人都和车子一起去了,悄悄走到高万全背后,从后面抱着他,侧脸贴着高万全脖子,柔声说道:“万全,上头要我们搬,我们拧不过人家,二天在一起嘞时间还是有,我嘞门一直给你留起在,我们快去,我怕他们乱翻东西。”
高万全转过身把女人抱在怀里:“账目你弄好没有,别整出啥漏洞来,公有林那边收支账目马虎不得,‘天保工程’那块更敏感,你要特别当心。不过我相信你,兼职村会计这么多年了。”
此时此刻李三妹想要的是暖心话,高万全却扯到工作上,感到失望的她从怀抱里挣出来:“你不放心还在耽搁啥子,他们把账本整落整烂我看你咋下台,要是哪个起烂心,把账本弄跑了,叫你哭都找不到庙门。”
高万全脸上寒光一闪:“哪个敢!看老子不撕了他!羊子脑壳上没得咒语了嗦。”
汽车把村委会乱七八糟的东西拉到学堂门口,和向如琼拉货的车头朝外停在大门中间,黄力奎按了两次喇叭都没人理会,他以为是给学校拉东西的车子,不敢再按,吩咐高万友和杨连康下去看看。
等他们下了车,黄力奎迅速从衣兜里拿出宝石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努力压住阵阵狂喜,快速将那宝物藏在驾驶室最隐秘的地方。
高万全载着李三妹急速赶来,给向如琼家拉货的车刚开走,小卖部门前码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纸箱,向如琼正在小卖部里忙着收拾,高万全下车来,想都没想,跑过去抱起纸箱就朝屋里搬。
李三妹叫道:“整拐喽,我们的东西在这方。”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万全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道:“你看我,昏头昏脑嘞,真是老了。大家快来帮她搬开,我们的车才开得进去。”
把东西搬完,桌椅柜子安好,组长些都识趣走了。
高万全想把李三妹也熬走,好和向如琼亲近亲近,就故意慢慢清理抽屉些,正要抱怨那些人毛手毛脚,把锁着的抽屉整烂了,突然心里重重“咯噔”了一下,急急忙忙把藏红宝石的抽屉打开,在里面风快翻找镇村之宝。第一遍没有找到,他索性把抽屉放在桌面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边拿边捏看有没有夹带,底朝天了还是没那宝物的一丝影子。
汗水从高万全额头上冒出来,他不甘心,又细细的找了一遍,还是不见那宝贝的影子,他把抽屉看了又看,确认没有认错,只是抽屉后面有个缺口,他心急火燎跑出去,发动车子就朝观音庙跑,到了那里,看见原来的办公室里有个人正在把地上的废纸往蛇皮口袋里装。
高万全一把夺过蛇皮口袋,把里面的纸抖出来看,用手把废纸些捏了一遍。又去把拾荒人背篓里的东西倒在地上,细细翻检,末了还不放心,伸手又把张皇失措的拾荒人身上仔细的搜了两遍,还是没有。
他瞪着眼睛对那人吼道:“把鞋脱了!”拾荒人明白过来,把鞋子脱下,鞋底朝天抖跟他看完,一甩身拿起空背篓和口袋出了大门。
高万全冲出空荡荡的屋子,拿起烂扫把把外面地上的垃圾扫到一起,认认真真的检查了几遍,还是不见宝物。
他把扫把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青灰,喉咙里咕咕直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词句来。他恨自己太大意,抽屉后面有个缺口都没发现,拼命回忆最后一次把玩那宝物是在啥时候,越想越迷糊,最后连那宝物的样子都模糊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床上打了一夜烙饼的高万全跑到最有名的算命匠王通仙家,王老先生还在高卧,听见外面有动静,在里屋吟道:
紫云一片西边来,搅我清梦我不怪。
贵人登门求指点,东山巍巍祥云开。
高万全听把他捧为贵人,心头一喜,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八仙桌上,女主人见了,把茶杯盖子揭起又放下,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屋里人接着高声吟哦道:
上下都和同,小劳积大功。
出门通大道,从此保初衷。
明天卯时,雄鸡叫声一停,出你家大门向南走三十步,九品香烛备齐敬奉。分散的会重聚,失去的将复得,心想的会顺意。”
高万全将信将疑,觉得这钱出得也太容易,又不好将钱收回,心里咒骂道:拿去买药吃。生离死别般地看了毛爷爷一眼,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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