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妈妈跟爸爸离婚后，爸爸每天早起把饭做好再叫醒我，给我穿衣梳头，饭后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学校；放学时，他又来接我回家，晚上，他一直陪我做作业或者看电视，等我睡着了，他才忙他的事。爸爸是位建筑工程师，工作很忙，但为了我，他总趁我睡着了再画他的建筑图。

　　爸爸有时候也想念妈妈，尽管妈妈那么狠心的抛弃我们。有一天夜里，我被尿憋醒了，发现爸爸坐在桌前，拿着妈妈的照片在落泪，我就走过去，趴在他怀里哭了：“爸爸——”爸爸擦了擦泪，说：“小诗，你想不想妈妈？”

　　“我不想她。”

　　“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妈呀。”

　　“我就是不想她，我不要妈妈，我只要你，爸。”

　　我抱住爸爸大哭。

　　爸爸对我一向爱护倍至，唯恐哪方面尽心不够，委屈了我。我在他身上得到的爱比妈妈在的时候还要多。我一会不在家，他都担心的魂不守舍，怕我出了什么事。有一次，一位男生骂我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我哭着回家了，爸爸知道后，跟那男生的妈妈吵了起来，那男生的妈妈骂爸爸是窝囊废，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让人拐跑了。爸爸一下子蔫了，我哭着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咱不跟她吵，咱回家吧。”回到家后，爸爸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坐在桌前抽闷烟，我吓坏了。从此，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再也不敢告诉爸爸了。

　　爸爸最疼我，我也很爱我的爸爸。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给我讲故事，或者把我抱在怀里逗我，亲我，尽管他的胡子很扎人，但我还是乐意让他亲。但不知何时起，爸爸不再亲我了，也很少跟我逗乐。他还常常对我说：“你长大了，要培养自己的独立能力。”但我还是离不开爸爸，哪怕是一天时间。

　　那天，爸爸要出差，（以前爸爸总以我小为理由推辞掉）临走时，他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要我多穿些衣服，按时上学，放学就赶紧回家，看完电视就睡觉等等，这些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放心，连上了车还从车窗探出头来嘱咐个没完。

　　爸爸走了，我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依靠，很害怕。邻居周阿姨让我到她家玩，并且给我拿出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我还是想爸爸。周阿姨看我不吱声，以为我困了，便让我睡在她家，我说我回家睡。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更想爸爸了，我哭着睡着了。

　　就这样熬了四天，还是不见爸爸回来，我忍不住了，便哭着问周阿姨，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周阿姨笑着说，都初中生了还离不开爸爸。

　　又过了两天，爸爸才回来。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爸爸浑身都湿透了，我赶紧给他找出干衣服让他换上：“爸，你看你，雨下那么大还往家跑，你不会先躲躲雨。”

　　“爸爸不放心你嘛。”

　　我扑进爸爸的怀里哭了：“爸，这几天，我天天想你。”

　　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傻丫头，这么大了，还向爸爸撒娇。”

　　“我不嘛，我就是要向你撒娇。”我把脸扎进他的怀里。

　　那时，我真想让爸爸亲亲我，可他却给我擦了擦泪，然后问我：“乖女儿，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第二天，爸爸病倒了。原来他这次出差是给一个大型工程解决一项技术难题，为了能早日干完回家，他连天加夜地干，饭没吃好，觉没睡好，再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弱，回家时又淋了一场雨，他一下子病倒了。

　　我去医院看他时，他叮嘱我把精力集中在考试上，不要担心他。我考完试就跑进医院，在走道里，我碰见我爸的主治医生，我问他我爸什么时候能好。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里，要我勇敢些、坚强些——爸爸是肝癌后期，治不好了。原来爸爸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但为了不让我伤心，他一直瞒着我。我伤心死了，大哭起来：“不会的，爸爸不会得这种病……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我只有爸爸了，求求你，医生……”

　　一连几天，我都守着爸爸，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消瘦，我也一天比一天难过，一天比一天害怕，我不知道爸爸离开我，我一个女孩子将怎么生活？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能跟谁呢？爸爸，你不能死！老天，你可怜可怜我们吧，保佑我爸爸吧，我不能没有爸爸呀！

　　这天，我把成绩单拿给爸爸，他吃力地戴上眼镜，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笑着擦去我脸上的泪，说：“好，好，我的乖女儿每门都九十多分，爸爸真高兴。”我再也忍不住了，便趴在他身上哭起来：“爸爸，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好起来。”

　　爸爸的手在我头上来回抚摸着，他没有吭声，却流了很多泪。

　　爸爸把我的一切都安顿好了，可去世前还是放心不下，就连心脏停止跳动的前几秒钟，他还叫着我的名字：“小诗……小诗……”我的好爸爸！

　　爸爸去世很长时间了，我还是天天想他，我仍然不相信我的爸爸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我天天晚上把他的书和图纸整理一遍，等他回来。

　　爸爸，再亲我一次吧！

　　二

　　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组委会主任遇之看完这篇《爸爸再亲我一次吧》的参赛作品，已是泪流满面，没想到何依依这么一个初三的女娃能写出这么动情的作文，这简直就是催泪弹，是《妈妈再爱我一次》文学版的姊妹篇哪！他立马叫来大赛组委会的成员小李：你联系这孩子的学校了吗。小李说联系了，校长正在找她的班主任。遇之说，不用再打电话了，这样吧——我亲自去一趟陈仓，全面了解一下这孩子的情况，看看能否帮帮这孩子，可怜的娃娃！

　　可以说，遇之决定去陈仓是有私心的，前年，他大学刚毕业的儿子惨死于一场车祸，他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他和爱人悲痛欲绝，用了整整一年才走出伤痛的阴影，想再生一个吧，身为大夫的爱人认为他们的年龄已经不适合生育，因为好多患儿就是因母亲是40岁以上的高龄造成的发育不良，而他们都快50岁了，所以两口子放弃了这个想法；后来，两人商量如有机会的话，就认养个孩子，或者认个干儿子或干女儿。而这次何依依的这篇参赛作文，让遇之眼前一亮，这么乖顺、可怜的女孩会不会就是他们两口子想找的孩子？所以他决定亲自去陈仓了解一下这个孩子的情况，如果真的属实，如果这丫头跟自己有缘分的话，不管是认养还是认个干亲都可以啊。他们也能帮助到这可怜的孩子，或许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三

　　省建筑安装集团第二附属中学的周老师接待了遇之，她是何依依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一再向遇之道歉，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能教育好这个孩子。”

　　“怎么回事？”

　　“我跟何依依家是邻居，她作文里写的周阿姨就是我。我对何依依家的情况最清楚不过了，她父亲还健在，父母也没离婚。这孩子是胡写——瞎编的。”

　　“难道说这篇作文写的都是假的？”

　　“情况是这样的：何依依的父亲确实是一位建筑工程设计师，母亲是铁路上的列车员。何依依上中学前，她家还是挺好的，属于那种很温暖的家庭；她妈因为经常跑车，所以对她的关心不够多，可她爸很疼她，所以她跟她爸关系最好。两年前，她妈在外面有了外遇，一度闹过离婚，还离家出走过一段时间；她爸就性情大变，不像以前那么关心她了，有时候还会动手打她，从那以后，这孩子变得很孤僻，不合群，眼睛总是直愣愣的，一句话不合适就跟同学们打骂起来，整天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在家也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学习，光看小说。有一次她爸妈不在家，我叫她来我家吃饭，跟她谈了谈心，结果发现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她恨她爸妈，特别是她妈，巴不得她妈离开家永远不要回来，还诅咒她爸得病死掉……我教育了她，可仍改变不了她扭曲的心理。”

　　“啊——怎么会这样？”

　　“哪有她这样的孩子，把父母写成离婚，把活的好好的亲生父亲写成去世，楞把自己写成了孤儿？”

　　“也许这孩子在写小说，情节是她自己虚构的？再说文中也写出了她对爸爸的依恋，她特别爱爸爸。是不是她想借这篇作文唤回爸爸的疼爱？”

　　“不是。你不知道，她是咒她爸妈，她恨她爸妈。”周老师歪着头讲道，“——虽然父母对不起你，但你这种心理不对呀！你恨你妈尚可理解，但诅咒你爸得病死掉，这是啥事嘛？你爸原来是那么疼你，噢，打你几次，你就这么咒你爸——这孩子算是完了……”

　　遇之一时头懵，思想有些乱，该去看看何依依了，可过去了，该跟她说些什么话题呢？还有这次的作文大赛，本来组委会商定一等奖是何依依，可……

　　1992年3月初稿于宝鸡市府巷

　　2017年9月二稿于西安红庙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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