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小云家门前,阿祥就感觉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侵袭着他,他拉住小云的胳膊,说:“我该说些什么?”
小云噗嗤一笑:“你干啥来啦?”
“不是你爸妈要瞧我吗?”
“对啊,傻瓜。”
“那我……”
“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有什么难的——看你紧张的样儿。”
“那——我还要说咱们的事吗?”
“他们问,你就说呗。”
“不是。我是说……咱们……”
“什么?”
“咱们那个——事。”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小云翻了他一眼。
“我是说,咱们的——婚事。”
小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既然叫我父母相你,你还看不出来——着什么急。”
“我知道你愿意嫁给我。可我是说,今天是不是向你父母提——?”
“还不知他们能不能看中你呢,倒想走第二步棋了?你真是得寸进尺。”
“我这不是问你吗?对于这事——我又没经验……”阿祥知道自己把话说错了,便就此打住。
小云红着脸去扯阿祥的耳朵:“你说什么呢,啊?”
阿祥的耳朵被小云扯得疼痛难忍,他一边用手去掰她的手,一边乞求道:“哎呦,别拧了,你再拧,礼物可就掉了。”
小云听到“礼物”二字就把手松开,这时就听见背后门吱扭一声开了。
“是云儿吧?哦,这位是——”
小云转身一看,是她妈,便红着脸说:“妈,这就是阿祥。”
“阿姨,你好!”阿祥不好意思再揉耳朵,他礼貌地把手放下来。
“噢——是小李,别站在门口啦,快进来。”
进了门,阿祥看见会客室里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便把脸转向小云:“这位是——”
“我爸。”小云又对她爸说,“爸,这就是阿祥。”
“叔叔好!”阿祥向老人低了一下头。
“噢——坐,坐吧。”
小云让阿祥把礼品放在柜子上,便去泡茶。
“来就来嘛,买这些东西干吗?”小云的爸说。
“叔,这是我对阿姨和叔的一点心意。”
“小云也是——你跟着还叫他买东西?”她妈说。
“不关我的事啊,是他坚持要买的。”
“是啊,阿姨,这不关小云的事。”
“给——小李,抽烟。”小云妈把茶几上的烟抽出来一支,递给阿祥。
“阿姨,我有。”
“别客气,抽吧。”
阿祥接过烟,点着了抽。这时,小云把茶泡好了,便端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她妈身边坐下。
“爸,妈,你们就叫他阿祥就行啦。”
“是啊,你们就叫我阿祥好了。”
两位老人笑了笑。
他们寒暄了几句后,小云的父母便开始询问阿祥的家庭、住址、年龄、工作等等情况,阿祥一一回答了,偶尔,小云也插上几句,替阿祥解释说明。到最后,小云的妈说:“你跟小云也相处一段时间了,小云呢,也挺喜欢你的,我们老两口也不反对,再说,我们也能看出来,你是个老实孩子,这样我们也放心;但是,我刚才听你说,你兄妹四个,家庭经济状况也不怎么好,不知道你父母对你们俩的婚事怎么打算的?我是说,我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我们希望她婚后能过得幸福——像你这样,连个房子都没有,那你们结了婚住哪儿?有了房子才算是有了稳定的家,说到底,也就是有了个安稳的窝,没有房子能算是家吗?你们能过好么?”
阿祥明白,这是在要房子。便低下了头。
“说实在的,我们对你其他方面都挺满意,也很放心;但我们作为父母,必须为女儿以后的幸福着想,你说对不对?”
阿祥点了点头。
“妈——”小云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
“你阿姨的意思是叫你回去问你父母一下,看他们对你们俩的婚事怎么安排。”小云的父亲想缓和一下气氛。
小云的妈白了丈夫一眼,又转脸对阿祥说:“我是说,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一下,看他们是不是也给你买一套房子,像你大哥那样的。再说,就是买房也不就是几万块钱嘛,现在谁家没几个钱。”
阿祥知道自己家的情况,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为了养活他们兄妹四个,两位老人在用钱方面确实是费尽心机,那真是花一分钱都得斟酌,能节省一分就节省。等兄妹几个长大了,又要谈对象结婚,这一个接着一个的,让两位老人喘不过气来,这不,自己今年又要——这从哪弄钱去?指望父母的存款吗——还能有多少?三年前大哥结婚时,家里就花空了,幸好父亲分到一套公房,便给了大哥。到了姐姐结婚时,家里才给她两千元,这两千还是姐上两年班存的自己的工资。现在轮到自己了,还能有什么呢?家底掏空了,最多也就有几千元了。哪里还有房子?
回家的路上,阿祥越想越觉得后悔,后悔在离开小云家的时候向小云保证弄到房子,保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想,我太冲动了,这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回啊?
阿祥是服装厂的工人,他所在的这个厂是一个吃不饱也饿不着的企业,拿不出钱给职工建住房,何况又是一个集体性质的工厂。小云的妈没提单位分房的事,这些谁心里都明白,所以,她只有让阿祥跟父母要房。阿祥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一个人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娶不起,能不窝囊吗?本来生在这个家庭里就够不幸的啦,偏偏又生不逢时,如果我是老大,房子也不会落到大哥手里,小云嫁给我也不会感到委屈。唉,老天哪,咋这么不公平?阿祥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么多,今天他这么仔细一想,便觉得自己可怜,命苦,不由得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他嘴对着自来水龙头,猛喝个不停。他妈看见便骂道:“死阿祥,把肚子喝坏啦——”
“不用你管,我死了才好呢!”
他妈一愣:“怎么啦——跟谁吵架啦?”
“……”
“是不是跟小云生气了?”
“妈,我问你一句话。”阿祥盯住母亲的眼睛说。
“啥事?”
“我要跟小云结婚,你们怎么给我操办?”
“人家有啥你就有啥呗,咱家就是借钱也得给你操办好。”
“那——房子呢?没有房子叫我们住哪儿?”
这句话把他妈问住了,她没有答话,转身进了屋。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父母叫住阿祥:“阿祥,你别急着走,我们跟你商量点事。”
阿祥看了看父母,便坐下。
“阿祥,是不是小云的父母提房子的事?”
“嗯。”
两位老人沉默了。停了一会儿,母亲说:“阿祥哪,你知道咱家的情况——这房子上哪弄去?你爸单位不可能给咱两套房,我这个皮毛厂又是小单位,连工资都发不起了,哪还有钱给职工建房——咱家总共才有八千块钱,怎么能买得起商品房?就是借也借不来那么多啊。”
“就是,阿祥,你也该现实点”父亲说。
“你想想,我们又不可能把你父亲的房子从你哥手里要回来给你,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再说就是我们想要回来,你嫂也不会给。”母亲说。
“是啊。”父亲说。
“我们也想给你买房,可凭这几千块钱能买个啥?现在的商品房最便宜的也得五六万,那么多钱到哪弄去?就是跟亲戚朋友借,人家可有那么多给咱借,再说人家未必都借给咱。我跟你爸昨儿合谋好了,等过了几年,咱钱攒得差不多了再给你买。要不我们去跟小云的父母说说。”
“人家还没答应双方父母见面呢。”阿祥说。
“那你就跟小云商量一下,好好劝劝她,让她暂时放一放,我们肯定给你们买一套新房的;你们结了婚先跟我们住一块,有啥事也好有个照应。”
“让我们俩跟你们住在一块,这两间房——怎么住?能住得下吗?再说阿娟住哪儿?”阿祥问。
阿娟是阿祥的妹妹,在兄妹四个中她最小,但她已是高中二年级的大姑娘了。
“叫她在厨房里搭个铺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再说五口人住在这么小的一套房根本不行,人家看了会笑话的。就是你们一间能住下,我们这间也住不下啊——这又当饭厅又放床,怎么能放的开?”
“我和你爸搬到外间,里间让给你们新人住。吃完饭就把桌子立起来,这不就宽敞了么,平时我和你爸觉少,你爸又爱遛弯,我也该跟着他溜溜弯锻炼锻炼身体啦,不会影响你们的。”
“那怎么能行——叫我们俩住进去,让你们老两口天天躲出去?叫邻居骂我?不行,不行。”
两位老人不吭声了,阿祥也垂着头抽起了烟。
“这样吧,这套房给你们住,我们带着你妹去租房。”他爸说。
“这叫什么话?合着我把媳妇娶进门,把你们挤到外面租房住?你这不是打我脸吗?要租房也是我们去租房子住啊。”
“那咋办呢?”
三人又苦苦思考起来。
“妈,咱家总共有多少钱?”
“八千块,总共就这些了。”
“唉,太少了。”
“这八千还要给你们操办婚事呢。”
“是啊。我看你还是好好跟小云商量商量。”父亲说。
只能这样啦,阿祥点了点头。
可第二天晚上,阿祥一见到小云,想好的许多话又从嘴边溜走了。他不愿意看到小云失望的眼神,因为他答应过她,他太爱她了。他在心里说:小云,我一定让你得到幸福!所以临分手时,他抱住小云的头,吻了吻她的眼睛,说:“小云,相信我,我一定能弄到房子!”可是一分手,他又心烦了。房子,这该死的房子,我怎么才能弄到呢?睡在床上,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阿祥是在一位同学家认识小云的。那天,阿祥的同学过生日,邀请阿祥参加生日聚会;碰巧了,这位同学妹妹的同学小云来找她,他们便认识了。阿祥一见到小云,就被她的天真活泼吸引了,他很是喜欢,便让同学的妹妹制造机会,就这样阿祥和小云有了进一步的接触,渐渐地,小云被他的真诚感动了,他们恋爱了。正因为阿祥第一眼就看上小云,所以他特别疼爱她,不愿她受半点委屈。这次,他同样也不愿在房子问题上委屈了小云。
第二天中午,他骑着车子去了哥哥家,因为哥嫂他们住的房子是父亲的,算起来也有他的份。他在饭桌上笑着问哥哥:“哥,你准备拿多少钱给我们结婚?”
“你这事是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当哥的肯定会尽最大能力帮你,等你嫂下班回来,我同她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自从生了你侄子后,家里的开销就大多了,我们现在手里很紧,没有多少积蓄。”
“钱倒无所谓,关键是没房子。小云她妈又非着要房子。”
哥就低下头闷不做声了,后来对阿祥说:“不行的话,我跟你嫂子商量一下,把这房子腾出来给你们结婚用,我们搬出去租房住。”
阿祥深知嫂子的脾气,让她搬出去是绝对办不到的,这只是哥哥的推辞罢了,便说:“算啦,算啦,我再另想办法吧。”
出了哥家的门,阿祥又骑车去了姐姐的服装店。姐姐刚结婚就遇到她们厂大裁员,她被裁掉了,幸亏她婆家有些钱,帮她办了个服装店。阿祥刚提他结婚的事,姐姐就叫嚷生意赔钱,说现在连进货都不知跟谁借钱了。阿祥明白了,便没提借钱买房子的事。
下午,他又去一位做生意发了财的同学那儿张口借钱,也遭到同学的婉言拒绝,这才知道父母所说的钱难借的话。阿祥回到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真没想到借钱有那么难——是啊,这事要倒过来的话,他也会拒绝人家的,买房又不是几百上千的小数目,那可是几万块啊!你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工人吗?月工资才一百多,能顾住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又没有其它收入,拿什么还人家?即使人家有钱,谁敢借给你?何况要借那么多?但自己向小云保证过一定要弄到房子,咋能食言呢?自己毕竟是一个男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再说自己也不愿看到小云失望的表情。就这样,沮丧和烦愁折磨得他日益消沉,而且脾气也因烦躁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怪了——一位同事在车间跟他开一句粗野玩笑,说晚上借你对象一用。他就把人家狠揍一顿,以至于厂里处罚他,并勒令他写检查。
小云在电话里听到阿祥被处罚的事,她赶紧骑车去了阿祥家,问他怎么回事。阿祥哭了,说:“小云,咱俩散了吧,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你另找对象吧。”
“到底是咋回事?你咋净说这种话?”
“房子,我解决不了……为了房子,我白天想,夜里想,连做梦都在想,想了好多办法,还是不行;该要的也要了,该借的也借了,还是不行;甚至我一上班,都在琢磨车间里哪块东西能卖钱……前天,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往街面上瞅,看哪位大款能遗失钱包,瞅了半天,却等来一辆银行的押钞车,我盯着押钞车看了好久,看押钞人怎么抬装钱的大包,又怎么放到车上,时间是多少分钟,旁边有多少人员……”
小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她再也听不下去了,便抱住阿祥的头,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泪潸潸地说:“阿祥,好阿祥,我不该让你受这么大的折磨——你看你这几天都瘦成啥样了……我不要房子了,有你人就够了,只要你真心爱我就够了……”两人抱头痛哭。
等两人心情平缓下来,便决定一块去小云家,跟她父母说明情况,并阐明两人很相爱决定结婚的坚定立场。
小云的母亲不在家,阿祥就对小云的父亲说自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工人,家里也没多少钱,没有能力解决房子,但跟小云结婚后,他保证会让小云过上愉快幸福日子。小云也帮腔说,感情比房子重要,她跟阿祥会幸福的。小云父亲笑着拍了拍阿祥的肩膀,说为了爱情而结合会一辈子无憾,没有房子可以租房子住嘛!希望阿祥不要为了钱和房子去干非法的事。他答应帮小云劝劝她母亲,让阿祥过两天找个时间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定日子。
小云送阿祥回家,阿祥感觉有些饿,两人便到马路边的夜市吃夜宵,阿祥想起一位同事的妻子下岗后无事可做,也在夜市摆摊,听说一晚上能挣四、五十块呢,比国营大厂工人的工资还多得多。阿祥边吃边跟小云说了此事,突然,阿祥惊喜地对小云说:“房子有办法了。”小云睁大眼睛望着异样的阿祥:“有什么办法——你是不是神经了?”便伸手去摸阿祥的额头,看烫不烫。阿祥拨开她的手,说:“我没发烧。我真的有办法了,你看这夜市——”小云环顾了一下夜市,也惊喜道:“——摆摊!”阿祥点了点头,然后又抽回笑容:“就是累,名声也不好——介意不?”小云说:“我不介意,只要能挣到钱,累点怕啥,我帮你,咱们也支个饺子摊,我会包饺子——这一晚能挣五十块,两年后,咱不就有房子了。”
“我爸常说,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就不会受穷。”小云又说。
1990年6月于宝鸡市二建家属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