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以后,我遇到过很多人,才感觉当初的这个决定风险实在太大,如果石岩骨子里不像他表面一样可靠,我不就害了阿洛吗?如果阿洛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越想越怕,甚至会突然焦虑的额头冒汗。万幸的是,他俩后来真的在一起了,结婚,生孩子,幸福的一起打拼,石岩是个值得女生托付终生的男人,我蒙对了,上帝垂怜。
我又重新回到教室和阿洛坐在一起开始上课了,旁边的位子上多了一个石岩。我会命令石岩主动替阿洛拿这拿那,会透露给他阿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一次还俗套地安排他俩一起看了一场电影。阿洛渐渐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开始浮现忧伤,木然地接受我给她安排的一切。我的心似乎像一块石头一般落了地。正当我渐渐轻松起来时,年底了,寒假,我回家过年,蒙克回了蒙古。新学期开始,春天来了,我的人生却再也没有从冬季里走出来。
疤
2006年,我的四年大学生涯进入尾声。那个时候,妈妈的身体还很健康,妈妈包的饺子,手擀面,成为我走出家门以后永久的怀念。过完年,我兴冲冲地回到学校,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要找工作,挣钱,以前我都是羊羔跪乳,现在我要学乌鸦反哺了。
开学已有一周,我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蒙克没有回来。不仅没有回来,连一点音信也没有,他的手机号是北京的,回国之后再也打不通,我去他们学院问他的班主任和同学,都说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唯一的希望寄托在MSM上,我的号码已经开始在石岩的电脑上24小时在线,可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以我们彼此的了解,他不会这样凭空消失的,就算是不再来中国上学也该有封信什么的。我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还有一门就业指导课,我早已不去,后来几乎是连饭也忘了吃,阿洛看到我的样子急的上火,她帮我处理班上的事,石岩负责把饭带到宿舍让我吃。我开始严重失眠,不管白天晚上,常常是干睁着眼睛就是睡不着,直到生满眼屎。终于有一天宿舍同学告诉我说楼下有人找我,女的。我迷迷糊糊地下楼,刚走出宿舍门口就看见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眼中一亮,盯着我看了几秒,快步向我走过来。
“小鱼?”她说,我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口音不标准,仔细看她的脸,眉目之间渐渐现出熟悉的轮廓,蒙克!我的心陡地一沉,几欲晕去。
“蒙克怎么了?他人呢?”我的哭腔已经很明显。
“果然是你,怎么这么憔悴!”她不急不缓地说,:“我是蒙克的姐姐,就是怕你担心,我直接从乌兰巴托飞到北京来见你的,一会还要去机场赶往包头的公司见客户。去那边坐一下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坛。
“他到底怎么了?我一点也联系不上他。”我已等不及走到几米外的花坛坐下。
“他现在没事了,前一阵子确实出了点事,别急,我慢慢告诉你。”她边走边说了一大段重新激活我生机的话。
蒙克被炸伤了。寒假回去后,他每天在家帮他妈妈看店,有一天晚上打烊的时候,后厨的线路老化起火,引爆了燃气罐,他闻到焦皮子味儿感觉不对就去厨房检查,就在这时候起火了,他拉起妈妈就往外跑,走到门口燃气爆炸的的时候他一把把妈妈推出了店门,之后他就被气浪掀翻撞到了马路对面的墙上,之后就昏迷了三天三夜,医院一度下达病危通知,妈妈死活也不签字,全家人跪在病床前守着一动不动。第三天醒了,脑震荡,出现了短暂性失语,一周之后才渡过了危险期。他恢复意识后,找不到自己的手机,爆炸的时候手机落在了店里,再也没找到。就在我迷迷糊糊地失眠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和家人练习说话。现在已经能磕磕巴巴的交流了,就催着爸爸和姐姐回中国联系我。
“他说你一定会着急,我没想到你会急成这个样子。”姐姐说,“他让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行李延迟,估计这两天就快到了,爸爸还在机场等我……”她后面还讲了一大段什么我没听进去,我大脑已确定蒙克没事,他没事我就能活下去了,还有什么比他没事更重要的呢,即便是再也不来上学,只要他好好地平安无事,一切都不重要。后来他姐姐招手让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开过来,上车,离去,一切像是梦中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出租车开走的一刹那,我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花坛边缘上放声大哭,哭了好久好久……过了一会儿,阿洛和石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我饿了……阿洛我想吃饭。”
阿洛和石岩两口子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把两托盘的饭菜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我意犹未尽,还想吃,被他们两人合力阻止了。他俩在我失常这一段时间合力料理我,感情迅速升温,已经能称之为两口子了。饭后我又去家属区的一个理发店把早已蓬松毛躁的长头发剪短。短短半天时间,整个人满血复活。他俩谁也没开口问我我是怎么突然复活了。不用问也知道,还能有什么能让我焕然一新呢。他俩简短向我介绍了班上的一切,有的人已经开始坐不住了,像我一样整日旷课,不同时他们是去四九城里找工作参加各种招聘会。他俩因为我的事一直没着手这一项,因为要毕业交论文,还要答辩。石岩甚至把我的论文提纲给写好了,我再不醒过来阿洛就要动手往提纲里填充内容了。阿洛交给我厚厚的一摞参考资料,现在我没事了,我得自己赶论文,他俩也可以放心地弄自己的论文了。当天晚上,趁着宿舍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我拦住拿着洗漱用品正要去浴室的石岩,郑重的说:“石头,谢谢你。”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往外走。我大声说:“记得要对阿洛好,不然我跟你拼命。”其实这句话纯属多余,石岩一定会非常非常爱阿洛的,他对我这个阿洛的死党都这么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活生生的爱屋及乌嘛。哦,不对,我怎么说自己是乌鸦呢,脱线,我明明是小鳄鱼嘛。
不久,我也开始每天从一个招聘会赶往另一个招聘会,有时候也会顾不上吃早饭和午饭,我的背包里装满了蒙克给我邮过来的牛肉干和奶酪。蒙克的姐姐走了之后的两天,我收到两个齐膝高的大箱子,我和阿洛石岩从校门口十步一歇地往宿舍楼搬,打开一看全是奶制品和肉干。我把其中的一箱子直接给了阿洛,和石岩合力帮她搬到宿舍楼。另一箱我和石岩一人一半,一直吃到6月份离开学校才算是完成任务。在招聘会之间奔跑的几个月里,我身上的学生气息渐渐淡化,脸上有了风霜之色,眼中也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黑了,瘦了,眉宇之间有了坚毅和倔强。五一假期中的一天,我早早地起床洗漱,把石岩的笔记本电脑抱到我的床上,蒙克在MSN上给我留言说和我视频。我等到9点多他的头像亮了,我赶紧正襟危坐,接通视频后,那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圆寸头的男孩,虽然他的一只右手捂在右脸颊上,可我还是肯定确定以及一定知道那是他,他大概看到了我的纳闷,突然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大笑。我让他把手拿开,他摇摇头。我又说一遍拿开。他还是摇摇头。后来我急了,他才慢慢地移开右手,一道大拇指长短的疤出现在他的右眼角下面的脸颊上。
“是不是很丑?”他不安地说。
“没有。”我极力忍住内心的不安,说:“更帅了,有点大英雄的味道了,蒙克。”
他故作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我说:“真的!”
这时候那边有女声用蒙语说了一句什么,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我们就这样盯着屏幕上的彼此四目相对,半天没声音。他伸手拿了一支笔一张纸快速写下几个汉字展开给我看:想我吗?
我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极力忍住即将滚落的眼泪,须臾,决堤。我就这样默默地哭,他盯着我一动不动。半天,止住了。又是彼此对视良久,屏幕上有我经久的想念。又过了一会,他往旁边瞅了一眼,似乎在回避什么人,然后嘟起嘴唇向我这边靠近,我的心跳加快,我抿起嘴唇,考虑要不要也这样嘟过去,他突然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那两根虎牙极其亮眼。我无奈的笑笑,这就对了,是以前的蒙克,这样才对。
后来我问他有没有其他的伤,他说没有。我又问他,没有伤到眼睛吧,那疤离它那么近。他也说没有。我问他你怎么不下床?腿没事吧?他把双腿抬起来给我看。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出院,他说他早想出院了,妈妈不让。我说对对,不能出院,别耍小孩脾气。他问我说每天都在干嘛?我说找工作。我没说每天都不敢停下来,怕想见你见不到。然后我对他讲了我的找工作经历,一不留神把前天差点被一个传销组织给骗上楼的事说了出来。他说停停停,瞎跑什么,我跟我姐说让她托人在北京的贸易伙伴里面给你安排一下。我刚要说不,他就说你不听话是吧,那我就下床喽,飞到北京去。说着就要作势下床。我赶紧说好好好。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说好,就这样一直好到宿舍门开了,几个同学进来我们才关了视频。
五一假期结束之后,石岩被一家家居用品公司录取,阿洛还得继续奔忙。当天下午蒙克的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在朋友的公司里安排了一个职位给我,然后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让我去建外那边找一个人,我突然想起闷闷不乐的阿洛,我告诉蒙克的姐姐说我找到工作了,这个机会能不能让给我的一个女同学。她说那我给你问一下吧。后来阿洛被我威逼利诱着去了那家公司。我继续在京城穿梭,终于在离校之前进了一家电子公司的国际市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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