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晚雪之后不到半年,SARS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所有中国人2003年的记忆头条。
三月份的一个傍晚,一辆救护车响着刺耳的鸣笛开进校园,停在了女生宿舍门口,几分钟后又尖叫着离去。几个女生的高频哭声半天不止,她们宿舍的一个女生出现了非典疑似病症,被医院接去。宿舍门口被拉上了黄色警戒线,部分寝室被隔离。学校宣布停课,虽没公开允许可以回家,还是有一部分人悄悄奔向了火车站和机场。这并不是明智之举,我们班也有这么做的,刚下火车就被拉去隔离,乘飞机的偷偷进了家门,结果当地政府凭着机票上的身份证信息追到了家里,全家隔离。这还是好的,真要是感染了,回家就是个死,论医疗条件,地方根本无法和首都相比。
我和蒙克站在不远的路灯下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彼此的眼中都是无能为力。之所以开始叫小喵为蒙克是因为这家伙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身高飞速增长,原来和我都是178,我没动,他转眼到了184,小喵已不足以hold住他的蒙古体质,我被迫恢复了他的蒙语名字。
“不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哥罩着你。”
回到宿舍,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还在打游戏,每层楼都有专人负责量体温做登记,稍一出现偏离就给他换单人单寝,隔壁屋的一个哥们量体温之前刚做完50个俯卧撑喝了一杯热水,结果温度计还没拿下来就开始向宿管解释,谁敢信你?人命关天呀,上报,被隔离了。蒙克让我和他一起住到他宿舍去,他们那一座小楼里住的全是各国的小外,条件要比我们的八人间好很多,局势刚一紧张他们都飞回国了,也是,谁愿意在这异国他乡担惊受怕呀。学生餐厅里空荡荡的,都是拿着饭盒打包回宿舍去吃。校园里到处是戴着口罩急匆匆的行人,在当时口罩还不是必需品,那个时候没有雾霾这个词,戴上口罩只会让观众人心惶惶,自己吓自己。不料没几年口罩就和手机一样人手一个,就算是你大白天带着防毒面具上街也已不足为奇。
校医院里已经买不到口罩,旁边的药店橱窗里直接挂上了售完的牌子。蒙克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两个十四层的口罩来,我崇拜地望着他。他是跑去校医院的护士那里软磨硬泡了半天最后还亮出虎牙来一直傻笑换来的。我对他竖起大拇指,“牛逼!”我和蒙克拿着两大饭盒饭菜回到他宿舍,吃完之后就洗漱然后打开电脑从第一集开始复习火影忍者,这个时候是看这种上百集的日韩剧的最好时机。
“蒙克,你要不要回去?”我问他,他爸早已回国,他妈妈一天好几个国际长途催他。
“不要。”他嘴里含着一只棒棒糖头也不回地说,“你想回家了?”
“我们那里是农村,没有这种高级东西。”我已经往家里打过电话了,村里如听天书,真要是回去,他们一定会把我这个北京来的视如瘟疫。
“我们那里是草原,云阔天低。”他的眼中顿时流光溢彩,“你是小鳄鱼,我是大狮子,自有神灵荫庇。”
又有救护车声呼啸而过,大街上就只剩下救护车上有乘客了。
“万一我也发烧怎么办?” 我扭头看看旁边的蒙克,郁郁地说。他似有所觉,有坏笑在脸庞漾开,他把含在嘴里许久的棒棒糖取出,绕过我的肩膀,径直往我嘴里送过来。
“干嘛?”我本能地一躲,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他的胳膊用力圈住,下一秒他的嘴唇印在了我的唇上。我大脑一阵晕眩,想推开他,可他的双臂犹如铁箍一样把我的身子牢牢卷入怀中,有柔软甜腻地舌侵入我的口腔,短暂寻找了一下就黏住了我的舌头上。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顺着他舌头卷动的方向一起旋转,我渐渐放弃挣扎,任由他的胸腔用力地挤压我的胸腔,整个身体几乎要被他纳入他的身体里去。终于,他的身体松缓了,我如遇大赦,挣脱出来,开始大口大口地补氧。
“现在不怕发烧了吧。”他抖了抖眉毛,说:“咱俩一样了。”
“我怕蛀牙!”我瞪了他一眼,我居然没半点被占便宜的感觉,我说:“多大了你,还吃那么甜的东西。”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真的挺像佐助。”他说:“连亲嘴时的反应都一样。”
我陷入白茫茫的回忆中,以前有个人说我像永泽。
“其实,鸣人和佐助也啵过。”他说,“第三集,不我找给你看。”说罢他的右手就向鼠标伸过去。
“我看过,那是无心的好吗?”我拉住他的袖子说。
“哈哈哈,好吧,我承认我是有心的。”他大笑,“你要不要啵回来,机不可失哟。”
“你们那里冬天是不是会下很大的雪?”我没理他的话茬,“会很冷吗?”
“当然,北京冬天那点雪,充其量就是在给我们那儿的冬天热身。”他说,“带你去看呀,我们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奶酪,包你不想回来。”
“我想听听你的心跳。”我说。
“来呀,听吧。”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说,斜斜地躺在床边。
我靠在他胸口,耳朵贴在上面,低沉有力地砰砰声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旋律,不争气的眼泪撒着欢往外流。他的手轻轻地抚入我头顶的发丝。
“我的名字在蒙语里的含义是大英雄。”他说,“小鳄鱼不要担心,有大英雄保护你,非典算个屁。”他琥珀色的双眸愈发明亮了。
那一夜,我睡的又甜又沉。
那一年,哥哥张国荣和天后梅艳芳一前一后魂归星海,从此世间再无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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