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由教育局和乡政府人员组成的事故联合调查组进驻梨园村小学,挨个找出事班级学生询问出事原因和过程,并且要求所有老师都不许擅自离开,随时听候询问。
上完课的汪青山也走不脱,他受不了办公室里悲凉的气氛,抱了作业本在院墙下蹲着批改。平时老师们在办公室说教师是高危职业他还以为是言过其实,现在才知道这碗饭的确不好端。
事情出了,怎么了结成了大家关注的话题,赔偿是必须的了,那管理责任该算在谁的头上呢?遇到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担着,板子打下来总得有个屁股去挨着。
临时主持工作的局长陆作吾正在收拾提包,准备去赴晚宴,办公室主任罗新荣急急忙忙进来汇报:“姐夫,鹤鸣岭下的梨园村小学出事了,一个学生在课堂上玩耍,后脑勺撞在桌沿上,人还昏迷着,正在县医院抢救呢。”
今天晚宴有名媛作陪,陆作吾已经酝酿了一天的兴致,听到这消息,心头说不出的败胃口,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你去负责处理,能捂就捂,捂不着就打在那上课老师的马脑壳上,下一步要在全县搞师德师风整顿,这个反面教材来得及时,不过,你要亲自去调查清楚那老师有没得靠山,这点非常重要,不然我们的工作就被动了。对学生家长尽量忍让宽容,千万不能整成群体事件,有啥情况及时汇报上来。”
罗新荣对姐夫的过激反应有点意外,站在原地还想听有啥最新指示,陆作吾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令小舅子退下。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罗新荣在心里狠狠地自言自语:“姓陆嘞,你当老子不晓得你的鬼名堂些,等哪天老子捏着你的七寸,给我姐姐出气!”
“出了这样的重大安全事故,我们绝对不可能等闲视之不了了之,放任这样的人危害下一代,总要他为这件事付出代价!”主管教育的副乡长窦光林在全校教师会上发狠话,终于逮着了好捏的柿子,不趁机展示一下威风和公正咋行呢。
汪青山认为这事怎么也弄不到自己头上,但是总觉得心里不爽,为爱岗敬业的王涛老师担心。
他一个人站在门市的里屋发呆,胡慧娴从背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背,轻轻地安慰道:“山哥啊,别担心,又没我们的相干,看见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我爸伤情严重的时候你是怎么安慰我的?咋到你自己这儿就不会想呢,何况那节课又不该你兼管那个班,不会要你负任何责任的。”
汪青山转过身,看着胡慧娴,认真地说道:“娴儿,你不晓得,王涛老师家境不太好,他父母的厂子改制,都下岗了,现在在交通南路扫大街,还自己交着养老保险在,哪里有余钱去赔偿,他家这样的情况多半是没得人去上面帮说好话的,窦光林想借这件事抖威风,想抓个典型医治人。王老师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眼看快要转正又遇到这事,如果他为这事丢了工作,很可惜的。想来想去,我是临时代课的,背这黑锅没啥恶劣影响,就我能帮王老师,帮我们村小学度过这一关,也为我们梨园村留下一位好老师。明天我去找调查组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一个临时工出错对单位负面影响小,大事可以化小,由我来担这责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老师们都不容易啊。”
胡慧娴的眼里快掉下泪来:“山哥,我理解你,你想好就去办吧,只是你们村上不明真相的人会怎么说你?一些不安逸你的人会借机抹黑你,你认为受这冤枉值得就去吧,娴儿理解你。”
汪青山紧紧握着胡慧娴的手,平静地说:“我晓得你会理解我嘞,事情到了这步,顾不得那么多了,村上的人些想咋说是他们的事,我问心无愧就是。”
高万全正在观音庙里的村委会办公室,把他的红宝石拿在手心里悄悄把玩,心里在谋划着明年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大事,他看着红宝石喃喃自语道:“宝贝啊,你是我们高家的护家神灵,这么多年来一直护佑着我们,明年你一定要大显神通,保佑我家心想事成,保佑换届选举顺顺利利嘞……”
正说到这里,李校长打来电话,语气急迫地告诉他学校课堂上出了大事,请他立即帮把受伤学生拉到医院去。
高万全不敢耽误,迅速把宝贝藏好。开车来到学校,老师们已经把孩子抱到办公室里,向如琼正拉着周益凡的手哭泣。
李清远看见车来了,抱起娃娃就跑出来,高万全把车调了头,装起人就跑。急得声音都沙哑了的李校长在车上四处打电话叫准备好钱在医院里等他。
来到医院,李清远忙着去交费,忙着交涉这方那方。
高万全看向如琼一直在抹眼泪,觉得这年轻女人哭泣的样子倍加惹人怜惜,就过去轻轻拍着她的的肩膀,温言安慰道:“你光哭有啥用?现在是想应对办法的时候,假如这里弄不好娃娃的伤,你就得要求立即转到省城大医院去,要求专门派救护车送。这可是关系到娃娃一辈子的大事情,关系到你家两口子下半辈子的幸福。你该提要求就要不客气的提,你男人周有才说不出啥道理来,一切就都靠你了。这种事情我们村委会不好站在哪头说话,你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你家叔伯哥哥向如斌。”
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望着高万全,脸上泪水涟涟的:“高主任,我一个女人家,没得啥见识,遇到事情心头就没主张,他老汉又是个三刀都砍不出血的人,这样的大事只有请你帮忙拿主意,请你帮我做主。娃娃还不清醒,我害怕得很!”
高万全趁机拉着向如琼柔润的左手,又一次温言安慰道:“你不要怕嘛,有村委会为你主持公道,有我暗地里头帮你。相信娃娃年纪小生命力旺盛,会好起来的,学堂头也不敢不全力医治。如果这件事的责任该由我们村里头的哪个人来承担,你可不要抹不下情面,更不要害怕他家会把你咋样,该叫咋赔就要他咋赔,该闹到上头去就要闹到上头去。”
村里的人中只有汪青山在学校里,他只差把话完全挑明,叫向如琼对汪青山不要手软。
向如琼不敢直接得罪高万全,假装理头发,把手从高万全手心里挣出来,在鬓角掠了几下,又怕高万全不高兴,还是将手放在身前,表示刚才理头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微微红了脸说:“我在办公室头看那架势,这事该那姓王的年轻老师负责,看他脸都吓白了。”
“哦,是这样的嗦,我还不晓得。”高万全失望地看着窗外。
一只翠绿小鸟飞过来站在窗台上,一对小黑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着,褐色的细腿来来去去的蹦,低头快速啄一下窗台上的食物碎屑,又飞快的抬头看看四周有没有危险。
高万全越看越觉得那小鸟警觉的神态实在是可恶,恨不得扑上去把那小鸟撕成碎片。
第二天早上,汪青山在院坝头把昨天摘回家的红富士苹果往背篼里装,边装边想今天去找调查组怎么把自己替王涛老师受过的意思表达清楚,有哪些环节要先声明。他想这件事的经济赔偿数目不会少,自己的事业刚刚起步,拿不出钱来赔偿,也不该自己拿,这一条一定要和调查组阐明,我只能帮承担行政责任。
由于他心里有事,手上的速度自然就要慢一些。
汪福明从屋后的菜地巡视完回来,看见儿子有啥心事一样,便过来一起帮助剥套在苹果上的袋子,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装完走了呢,你今天咋要慢些呢?是不得感冒了?”
其实昨天晚上汪青山就想把要去帮小王老师承担责任的事告诉父母,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怕父母知道了会不同意,如果大人已经表态不同意,自己却又犟着去承担了责任,会伤了老人们的心,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造成既成事实再说。现在父亲一问,他真想马上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父亲,张开嘴却说:“爸,我在想我家修房子的报告递上去好久了,咋就批不下来呢,是不是在哪关遭卡着了。”
知道儿子只是挂念修新屋报告的事,汪福明放心了:“不要紧嘞,我再托人打听打听看,早迟都批得下来。”
汪青山卖完苹果来到学校,放好摩托车便去李校长办公室,举起手刚要敲门,听见联合调查组组长赵督学在说话:“老李啊,刚才窦乡长又打电话问我们的进展情况,教育局的意见是这事总得对上头对社会有个交代,也为下一步的师德师风整顿敲响开场锣鼓,这次必须要落实到一个人头上,杀个反面典型来祭旗。现在的好消息是受伤的娃娃已经脱离危险,伤情在向好的方向转化。但是以后的情况还难得说,能不能恢复到正常情况医生还是持保留态度。你舍不得对小王老师下手,我们理解你爱惜人才的心情。可是,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教育局和乡上已经备了案,我听陆局长的口气,这事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再说后面还有一大堆医药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等待解决呢,现在的事情,说起就是要钱才摆得平,你们学堂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出来补偿。我们这里先把责任界定清楚,我怕夜长梦多,等那娃儿出院了就尽快了断。如果有哪个戳锅漏再去那学生家东说西说的,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上级又不停催我们尽快拿出调查报告来,你叫我咋办啊,我也不想为难哪个,对上面和社会有个较为合理的交代是我的最高目标。”
听到这里,汪青山敲门进去,和赵督学打了个招呼,在靠窗的地方坐下。
一下子憔悴不少的李清远校长把汪青山向赵督学介绍了,便去给他倒水,汪青山接过李清远递来的水,翻了翻报纸平静心情,然后镇静地说道:“调查组赵老、李校长,我晓得你们遇到难办的事,我私下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们看能行不。小王老师是难得的好老师,他来我们梨园村这么久了,学生、家长对他都很满意和尊敬,他如果因为这事不能顺利转正,被迫离开教育岗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样既伤了老师们的心,也是我们村的一大损失。所以,我有个打算想和你们说说看,那就是你们把这事件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我一个暂时的代课的老师,没有啥可顾虑的,这样对学校的荣誉损失也最小,反正我觉得这个责任放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你们看行不行。”
赵督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好方案,竟然还有人主动出来顶缸,有些喜出望外,他和李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见李清远眨了一下眼,随即把头偏来对着外面。
赵督学低头沉思着,使劲的点了几下头,情不自禁的用力捏了几下手里的钢笔。
李清远走过来对着汪青山深深鞠了一个躬:“汪老师,你给我们学校的帮助太大了,在校外我们的学生你没少帮助辅导,我们需要人手时你毫不犹豫的放下生意就来帮忙,连报酬好多都没问一声就来了。现在我们学校有难,你又不顾一切站出来解救,我代表全校师生感谢你!大恩不言谢,汪老师,你是本地人,出面担责任他家也不好意思使劲缠。我马上和你们村委会通气,把事情的真实原由告诉他们,也要让村民们晓得事情的真相,是你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为梨园村留住了一个好老师。我们会尽量不再给你造成其它麻烦。你在私下领着村民走科技致富的道路,帮助老年协会净化社会风气,几年来一直是孩子们的免费教师,这些我们都是晓得的。”
“小伙子,你真仗义,这样一弄可以大事化小,也让王涛老师能够顺利转正。你放心,我会在报告上做足文章的,也会在上级面前摆清楚事情真相,感化他们,争取不给你留一点后患,争取在最小的范围内把事情摆平。好,李校长,我马上回去和陆局长汇报,然后草拟事件报告,写完拿来给你和青山老师过目。”赵督学也被深深感动了,这是他工作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和事。
“不过,我还有话要说,” 汪青山从衣兜里拿出昨天晚上写好的协议,“和这件事相关的经济赔偿可没有我的关系,这是我起草的协议,请李校长和调查组的领导看看,你们同意我协议上的要求,就在上面签字画押,学校还要把印章盖上。”
李校长忙说:“当然当然,你为我们解了围,怎么还能帮承担那么大的经济责任呢?这个问题你不提出来我们也会想到的,我知道你在群众中有威信,以后在学校和那学生家的赔偿问题上希望你能从中帮帮忙,调解调解。”
汪青山毫不迟疑的答道:“帮忙调解没问题,这周末我要到成都办事,随便去看看那学生,也探探家长的口气,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话说到位了骡肉都做得刀头(敬神的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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