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雨嘛我不愁，
蓑衣斗篷在屋头。
蓑衣还在那棕树上，
斗篷还在那竹林头。”
久旱逢甘霖，人们高兴啊，大家在风雨中还不忘互相打个招呼，一个小伙子淋得浑身湿透还说笑着：“我就不信了，老天爷能憋好久，他老人家就不怕憋出膀胱炎来？”
“老子吐你两泡瓢儿烟口水，老天爷是你龟儿瞎说得嘞？他老人家不出太阳不下雨，你吃锤子，这雨就是老天爷喊下的，你既然对他不敬，觉得他老人家不重要，来这儿做啥子，回家去算球。”刚才唱歌的苍老嗓音在风雨里教训着刚才出言不逊的年轻人。
年轻人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理亏，急忙争辩道：“好久没下雨了，庄稼干得凶，下大雨了大家心头安逸，说几句笑话你还当真嗦，是不是想我们都回去，你一个人接水，你家水池装得完那么多水？太心凶了吧？”
“你们闹个球，这么大的水，哪个接得完？这么大的风吹起还张得开嘴扳命？”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当中调停。
年轻人问道：“我上来时看见王家坟地那片梨儿遭得凶，不光是果子掉了不少，树枝也吹断了好多。那片地怪得很，每年吹风都比其他地头遭得凶些，是不是有股妖风常从那儿经过？”
“你娃就懂不起了，那是风水呢，说明那块地是一块阴宅好地。”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回答道，“风都不去的地方做不得地宫。”
刚才那沙哑的声音对年轻人说：“老子就在你前头不远都没有看见梨子掉得有好凶，你娃走过了就掉得凶，硬是有妖气呢。”
“借你的吉言，老子隔会去你家包产地头好好转几圈，免得你天天忙到上街卖果子，一天跑几趟，我们打牌都约不到人，这样不累你，还帮你节约油钱。”被转弯抹角骂的年轻人反击道。
终于下透雨了，人们高兴啊，用调侃的方式表达心里的快乐。
隔了一会，年轻人正经地说：“我春天头嫁接的两百多枝黑宝石李子黄了不少，可能是今年子气候太干，成活率不高。”
听得那个和他一直较劲的沙哑声音说道：“你娃是不会使牛怪枷担，不会犁田怪田弯，屄歪却怪尿罐不端正，嫁接技术不行就说不行，还找天干做借口，开春时候嫁接枝条的人户多得很，你看哪家成活率有你的低？等这季果子些卖完，你恭恭敬敬地办它七桌八桌，我们来指点你嫁接技术，保证一季下来你就出师。”
年轻人却不买账：“就你那稀粑捂烂的水平还想当我的师傅？你好好看到，要不了两年，老子的嫁接成活率在九成以上，二天你家树子要换代记得来求我，看在乡邻的份上，八折优惠你。”
“老子好心好意教你，你还胖子婆娘穿健美裤，绷起绷起的呢。”
旁边的老人听不下去：“你两爷子不要吵，这么大的雨还把肚皮头的邪火淋不熄？有本事去找刘老六挑战，看哪个嫁接起得行。”
一提起刘老六的嫁接技术，那两人就蔫了。
顿了一下，年轻的声音又说道：“现在的科学真厉害，原来是桃三李四核八年,柿子等得眼睛圆,现今果子的挂果期提前多了,等明年开春我想多买些樱桃脚树，等成活了好嫁接新品种樱桃，两三年就能见效，你们说哪些品种的脚树要好些？”
“你准备买好多嘛，汪福明家苗圃里头啥子新品种都有，开春就要卖了，何必去买脚树折腾一遍。”苍老的声音问道。
年轻人就是有勇气：“我想买几百窝来，好好干一场。”
听那老成的声音教训道：“我看你娃儿是狗吃牛屎只图多，现在水果讲的是质量不是数量，你弄那么多，价钱不好，背都给你磨烂，油钱去了一长截还不一定有好好的利润，我以为还是新品种要来钱些。”
年轻人不服气：“你就死脑筋了吧，一年鱼鳅长，一年黄鳝长，哪个能把价钱码得稳当？跟风跑不一定就对，我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呢。”
和他说话的人生气了：“老子懒得给你费神，好心好意你听不进去，不要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庙门。”
“唉——”年轻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年真是背啊，干旱过了又是风灾，家家都要减产了，大风我们没法阻止，干旱是该有办法应对的啊，山脚下就有那么多水流过，能抽上来用就好了。”
“现在包产到户，人心不齐，各家为自己打算盘，好多人害怕自己损失一点点，想齐心协力办好这用水这大事，难啊，除非有个大家拱服的人出来调停带头干。”听见苍老的声音在说。
“干旱一年一年的加重，不解决这事，二天果树不好弄，大家只有去外头打工，那可是造孽得很，挣点血汗钱还不一定拿得到手，跳楼讨工资，成了一大发明。你看那些春节回家过年的打工仔，买张回家的火车票要排几天的队，把老人娃娃丢在屋头，一家人四分五裂嘞，想起都心酸。”
“是啊，家里头过得起走，哪个愿意离乡背井的去受折磨。人家跟我们起的名字叫农民工，听起就感觉别扭，我们农民当真就少了一匹肋巴骨？”
苍老的声音劝慰道：“说这些窝心的事干啥啊，人生一切都是先前就注定了的，这生多积点善行，下辈子就会投胎得好点。”
暮色渐渐浓了，把这里的水接好，汪福明打起手电，又背了水管去给他家其它地方的水池接水，他刚刚离开，刘老六背着水管来了，看见他家水池已经被人接上水。不用想他就知道是汪老表弄的，便拉出水管头子，直接把水接到汪青山家水池里。
他知道虽然下了大雨，但是下一场雨啥时候来还是未知数，汪家这片苗圃要用的水很多，就是今天装满水也未必就无忧了。他还觉得这样水太小，又把自己拿来的水管拉到山沟里，把水也往汪福明家的池子接，看着两股水哗哗流进去，刘老六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想起那天老婆在这里大闹，高万全站在大石头上指手划脚阴阳怪气的讲话，他心里就过意不去。邻里邻居的，还有亲戚关系，说话做事都要替别人想着，将心比心，日子才舒坦，他不愿意邻居路上碰见时双方心里疙疙瘩瘩的。
村里的孩子学习上遇到困难，去向汪青山请教从来没有迟疑过，路上问路上解答，到家里问不但解答还要给孩子们零食吃。他为有汪青山家这样的好邻居而庆幸，希望儿子长大了也像汪家那样为人处世，不愿意儿子受到老婆坏脾气的影响，长成自私自利的人。
汪福明转了一圈回来，看见老六这样做，非常感动：“他六舅，咋能这样呢，你家池子还干着啊，过会雨就停了，下次下雨又不晓得是哪天，你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幺姑爷，不要说了，我都快没脸见你们了，我那婆娘那天做事不仁义，差点跟你们抹黑。我家地头现在需要的水少，你家地里上万张嘴等着喝呢，今天先把你家池子装满才说，就算是我老六跟你家赔礼吧。如果今天还有水装我家的池子，你家的水用完了你就直接来我家池子里抽来用，不用先给我打招呼，卢玉芬这段时间也变好了些，不会再跟上回一样胡搅蛮缠了。”
中午高万全在街上碰见干儿子向如斌，被二癞子异常热情拉到馆子里喝小酒。那姓巨的酒店老板一看是常客，殷勤接待：“贵客又光临，你们好几天没有来了，最近卖……忙着发财啊，老位子等着你们呢。”
“你娃这张嘴，不发财都不行，酒是老规矩，我就喜欢那味道巴适嘞泸州大曲，菜就弄几个新鲜的。”高万全边朝里面走边说。
一会儿酒菜就端上来，高万全眯眼看着向如斌说：“今天是啥节目？又是碰巧遇到老子？不会白眉白眼请老子喝酒吧，怕是又在打老子啥坏主意？是不得又在想那贫困救济款？明跟你娃说，没有，我们村全部脱贫，没指标了。”
高万全当初收向如斌为干儿子，老婆林青莲坚决不同意，觉得收这样的人当干儿子有辱他家高贵的门庭。
高万全耐心开导老婆：“你懂啥啊，你没看戏里演的，贵为齐国宰相的孟尝君还结交鸡鸣狗盗的草民做朋友，我一个小小的山头王，招个癞子做干儿子有啥稀奇？鸡朝后刨，猪往前拱，樱桃好吃留不过四月间，核桃难捶能搁一年，各人有各人的门道和用处。说不定哪天他就能派上用场了呢。你放心，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许在外面张扬他是我的干儿子，更不许打起老子嘞旗号办事情。”
向如斌不知道这时候高万全心里想的啥，按着自己的思维说：“干爹，我还敢打您啥主意啊，我这段时间胃子不大舒服，经常发干呕冒酸水，好久没请干爹喝酒了，又实在想您得很，干儿子今天是月母子碰到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好好陪干爹干一台！您对我的再生恩情永远忘不了。”
说完，向如斌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满满一杯酒干了，坐下来拈了一箸水煮肉片放在高万全碗里。
高万全微微抬了抬手表示谢意，正经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别给老子绕，究竟有啥事？你就干干脆脆说出来，搞得这样隆重，嘴巴跟抹了蜜一样，老子不习惯。”
向如斌咽下一口菜，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天樱枝妹妹和许新龙他们那伙人把我整惨了，几块人押犯人一样把我押到水果市场去退钱，四乡八处的人些都在看我嘞笑话，干儿子跟你丢大脸了。我看我们村里头的这批年轻人翅膀硬了，要造反了，今天想起都还害怕得很，吃到喉咙管里都遭他们捏出来。”
“你娃一定又是干啥子缺德事让他们看到，老子跟你说，以后做事小心点，老子可不想再跟你擦屁股，你自己摆的烂摊摊一个儿去收拾。你家女娃儿也大了，又那么优秀，你要给她长脸。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惹，想法和我们不一样，惹到他们你吃不消。”高万全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那事牵扯到他的女儿高樱枝，他就假装不晓得，说话的立场自然有些偏了。
“这些年干儿子可没跟你少出力，你是晓得的。听人说明年就要进行换届选举，干爹的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真的是按规定要退下来，印把子可千万不要落到那些人手头，不然我们巴心巴肝跟着你跑的人些没得好汤汤喝了。我想来想去，觉得权力是万万不能落到别人手头。要不干爹去上面举荐举荐我，凭您和上头的关系，凭干爹您的手腕，摆平这事还不是小菜一碟，那样肥水就不会流入外人田。等我当上了梨园村的村主任，我在前头跳，干爹您在后台调度，梨园村还不照样是你说了算？我们的那些对头还不一样在你的夹肢窝底下过日子，嘿嘿，你看我这主意妙不妙？”向如斌边说边看着高万全的反应。
高万全喝到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呸，妙个屁，狐狸尾巴给老子露出来了吧，就你龟儿子那副德行，那样的好名声，哪个会选你？上前年你想我拿个村民组长给你当，我怕没人瞭你，没遂你的愿，今天居然心长大了，打起当村长的主意来，我看全村一千多张选票，你总共就能得一票，都是你自己投给自己的，连你老婆都不得选你。”
向如斌的建议让高万全干干脆脆给挡了回来，心里头很是不爽，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心里恨恨的想，看来这老狐狸还舍不得丢手头的印把子，还想连任呢，这次老子量死他，休想连任得成。等对头些把权夺过去，老子叫你脑髓都后悔干。
被汪青山拒绝以后，高万全又在筹划新的接班人，他想两个儿子不中用，女儿高樱枝也是人选啊，就在家里把村上的事有意和女儿提起，高樱枝不晓得父亲的用意，该咋评判的就咋评判，高万全对女儿的判断能力满意，但他从女儿的口气里头感觉她对村上的职务不感兴趣，他知道这事得慢慢培养兴趣，先不能让她产生警觉和抵触，等她尝到权力的甜头就好办了。
看着向如斌失落的样子，高万全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头了，就这样失去一个得力干将不划算，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换成亲切的口气说：“如斌啊，不是干爹不想帮你,目前你暂时别做那不巴谱的梦，村干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风光，里头的苦你没法体会得到，一干起你才晓得，那活路就像妇科医生上班——屄事多，我劝你别东想西想嘞，种好你的庄稼，管好你家的果树些，好好积攒些钱供娃娃读书才是正事，有啥好事干爹先就想到你。”
提起他的女儿向燕，向如斌一下子就换了一副心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拴在姓高的战车上,让高万全晓得自己有二心可是危险的事，便用轻快的语气说：“我那女娃儿不晓得咋的，从小到大就是省心，读书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的前三名，他们班主任老师叫我家准备好钱，二天重点大学跑不脱。”
高万全笑着拿筷子指着向如斌：“你家向燕是遗传了你娃的聪明机变，你家婆娘的勤快踏实，你家两口子硬是会整呢，把你们的优点全部遗传下来。”
两人又真真假假的说了些话，不知不觉一瓶酒就没了。外面空气里有要下大雨的迹象，他们不敢久留，结完账就匆匆出来。
向如斌跨上摩托车，对着丰田轿车里的高万全快速扬了一下手，率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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